关押温旻多日的牢房终于打开了大门。来开门的是白祈。
温旻并不着急往出走,而是谨慎端详白祈的面色和身后。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侍从也没有,爨莫扬就更没在了。
温旻笑笑:“爨庄主何以突然改变了主意,让温某出去。”
白祈所答非所问:“庄主说了,玉尘剑就留在明月山庄。什么时候招出小姐被害的隐情,什么时候给你剑。”
温旻笑意更浓:“若我不肯就此离开呢。”
白祈冷冷道:“你便饿死在这里。”
温旻略微一忖,还是选择快速走出牢门。
廖廓山周下起了细雨。
道路被明月山庄修得整齐,石阶全都刻出细楞,什么鞋子走在上面都不会滑。
温旻踏着如此熨贴的石阶却总是心神不宁。他越走越不安心,越走越快,最后小跑着下山,回到了他和金不戮所住的院子。
大老远便见小七一溜烟地迎上。这位好师弟一边跑一边喜道:“旻师兄!你真的回来了!”来到近前将温旻上上下下地看,见他虽因坐牢多日而邋遢了些却并无外伤,小七大大舒了口气。
温旻高兴之余总是直觉哪里不对,问道:“你早知道我要回来?”话说一半见小七总往身后张望,就更好奇了:“你在找什么?”
小七听了这句“在找什么”,骨碌碌的大眼睛里露出了些意想不到的惊讶,霎时又明白了什么似的,脸色都变了。
温旻跟着心头一沉:“出了什么事。”
小七的目光已转为同情和紧张:“……旻师兄,你别着急啊——今早,那个……不戮……不戮……他没随你回来啊?”
犹如千里平湖干涸,顷刻水落石出。
温旻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能如此安好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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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山庄中,金不戮上身赤裸,坐在凳上接受医治。
大夫们小心地将荆条从他身上摘掉、为他清洗了一身的血和泥,用镊子和小钩等物将留在肉里的余刺全部挑走。又帮金不戮将因磕长头而磨伤的手掌和膝盖清洁好,涂上厚厚的药——
还是金家堡的金创药呢。明月山庄一直是金家堡的大主顾,每年除了采买兵器,对金创药也进货不少。到底是爨庄主有意关照生意,还是明月山庄真的有这么大需求,却不是谁都能明白的。
医治全程金不戮嘴唇惨白,可连眉头都没皱。唯有攥紧的拳头和青白的骨节,将疼痛的秘密全部泄露。
待最后一道伤口被白布包扎好,松垮舒适的衣服上了金不戮的身,爨莫扬走了进来,与他四目相对时眸光狠狠地一晃。
金不戮只做平和,尽量平稳地站起身笑道:“莫扬哥,方才白祈告诉我小旻已经回去了。谢谢你。”
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就是那个男人,爨莫扬痛得声音都快变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没一块好肉了?!”
金不戮怎能不动容?但他只沉默地垂下头,再抬起时眸光里除了平静,只有歉疚:“这点皮外伤和少環姐姐逝去之伤相比又算什么?我总是要赎罪的。”
“那你知不知道,见你这样我也会疼?!”爨莫扬的目光哀伤至极又犀利至极,似下一刻便要将金不戮生吞活剥,又似要马上过来将他紧紧地抱住。
金不戮的泪光在眼中打转:“我有什么资格。”
爨莫扬简直不能再说一个字了。
他就那般站在原地,仿佛站在千里冰原,站在了没有天日的荒野。任周遭如何开阔宏大,却只有他自己。
缓了好久的气,爨莫扬一字一顿道:“阿辽,你知道我疼你。你利用我对你的疼——
“你逼我。”
金不戮咬着嘴唇忍住哭意:“我本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坏人。我欠莫扬哥的,我不值得你疼。”
爨莫扬握过荆条,手也伤了,却没包扎。现在,他就用这样一双伤痕未包的手,死死攥住金不戮的肩膀:“信不信我对你做些别的?!”
那双手分明在发抖,触及身体却十分炽热。金不戮在这样一双掌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可目光一碰到那对深邃疼痛的目光,便全懂了:“你不会的,莫扬哥。你是个英雄。”
爨莫扬大笑,却比哭还苦涩:“你想拿‘英雄’两字束缚我,就像利用我疼你来逼我——阿辽,你觉得我再会中你的计?”
金不戮泪珠滚下,口中每一个字都是诚恳的:“莫扬哥是什么人,怎会被名声束缚?以你盖世的武功和身份,若真的想做什么,又哪里会在意那些俗人俗礼?可你不会那样对我的,因为你不屑那么做。”
窗外响起剧烈的噼啪声响,雨更大了。
爨、金二人周遭却寂静得只有呼吸。
两个人的呼吸交织,疼痛而沉重,像一场不可能结束的战争,又像一场永远也不可能成真的梦。
是的,爨莫扬从不为俗礼所拘泥。
一颗雄心顶天立地,天下有谁能勉强?若他不愿,纵然遭父亲体罚也要悔婚。若他愿意,纵然孤身也要勇闯龙潭虎穴去报仇。
可这一回,他却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这场战争,他输了。输就输在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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爨莫扬就这般看着眼前的人在自己咫尺之遥,却像隔了幕天席地的雨幕般遥远。
他什么都没有说,扭头走出房间,走进雨雾里。
雨已颇大,爨莫扬身上连个遮挡都没有,任大雨浇透他的身和心。
忽而,身后一阵急促而没有规律的笃笃声响,金不戮拄着拐杖追了出来。撑着房内的一把备用伞,因为着急向前快走,并没怎么仔细避雨,身上已没多少干燥地方了。
爨莫扬往回快走去迎阿辽,金不戮忙将伞罩在他的头顶。见他全身湿透,眼圈又是一红。
但最终,也只是这样撑着伞,金不戮再没往前多走一步。
他只是来给爨莫扬送伞的。
雨滴从爨、金二人的脸上、眼中,汇聚到下颏,一滴一滴往下淌。
爨莫扬用伤手握住了伞柄,正好也握住了金不戮的手,所触之处的白布湿而冷。
他将伞微微向金不戮倾斜,金不戮却松开伞轻轻退后半步,完全不在意大雨将自己的后背和后脑打得透湿。爨莫扬将伞继续倾斜,仍想将金不戮罩住,金不戮却又克制有礼地后退了小半步,始终和他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
忽然之间,爨莫扬意识到他和阿辽永远只能是这样了。
阿辽从小帮他、敬他、亲近他。却不知什么原因,和他始终隔着一道透明的墙,再不让他往前走。
他们二人之间永远有个隐秘的障碍。就算是个兄弟间的拥抱,阿辽也不曾完全投入到他的怀里。
想到这里,爨莫扬涩声道:“你的伤口着了雨水,只怕又要医治。”
金不戮诚恳又满怀歉意地笑笑:“我历来结实,莫扬哥知道的。倒是莫扬哥身上湿了,要赶快换衣服才是。你的手上还有伤。”
是的,阿辽就是这般倔强和坚强,即便自己受伤,心里想的还是别人。
当年他被吕剑吾打成那样,仍能如一株坚强的小树般顽强地好转。现在这点荆棘之伤,可能也难不倒他吧……
什么都难不倒阿辽。最终被难倒的,只有爨莫扬自己。
爨莫扬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纵然他已握有天下第一大庄,是人人口中的大英雄,却依然拢不住一株小树,得不到一颗真心。
他同阿辽的这番谈话,若干年后只怕唯有掉落的雨滴记得。可它们已跌落尘土,再无可见。
爨莫扬垂下眼眸:“阿辽,你既对我无情,又何必全心待我。”
金不戮深深地望着他,似望着崇高的山峰和发光的神祇。眸光里是全然的信任和敬仰,以及说不清的愧疚:
“莫扬哥待我之恩,我自没齿难忘。我对莫扬哥之亏欠,更噬骨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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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外知识(?:
请大家来听写莫扬哥这阵子听的背景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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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追看两盏两个月满还记得纪念日的鱼鱼,也谢谢所有喜欢两小只、保护两小只的妈咪和姨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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