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旻是被吵醒的。
明晃晃的光,嘈杂的声音,女人的哭闹……
夹杂其中的一声声“畜牲”“禽兽”“奸淫同门”等难听污秽的叫骂。
他觉得烦躁。挥挥手,想要叫那声音远些。却感到有劲风朝自己袭来。
有人要来抓他。
他本能挥了下那抓来的手,一股力道将对方远远弹开。
他也已醒了过来。
正在前方的是赵廷宴,刚退了几小步。看向他的眼神震惊又狠毒,似乎想不到温旻内力已然如此之强。
方才想要抓温旻的便是他了。
第二个映入温旻眼帘的是宋秋离。
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眼睛红肿,一副方才哭喊折腾过的模样。看向温旻的眼神既怨毒又憎恨,眼底却有一丝得逞的快意。
温旻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是衣衫不整的。
他正躺在一张塌上。外衣不在了,裤子褪到膝盖。
榻很乱,四周散落着衣裳。榻中央有几簇新鲜的血迹。量很小,不像打斗痕迹,他自己也没有受伤。
他马上想起,这是等候简师父的那个房间。当时他酒醉睡着了,似乎有个女人进来……
他认得了,榻上的衣裳有一些属于他自己。
另一些,不用多言,自然是宋秋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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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宋秋离哭诉所说,温旻对她不轨了。
她说这房间是她的。不明白为什么旻师弟会来这里对她用强。
四周一圈唾骂,难听的话如暴雨泼下,要将人淹死在唾沫湖里。净是些温旻从小到大想都没想过会落在自己头上的词。
那一波波汪洋的制造者,都是赵廷宴相熟之人——他们号称“闻讯而来”,真是来得快如闪电。来了也不细问,开口便骂。
温旻轻轻地笑了。从容地穿好衣服。
他懂了。
这是个局。
赵廷宴三番四次地同他相斗,都没有占得上风。
若想打败一个对手却始终都不是他的对手,还可以选择给对方泼上一瓢脏水。
品德上的脏水,最难洗脱。
更何况,“奸淫同门”同私斗一样,在维摩宗内同属重罪。一旦坐实当乱棒打死。
刘敬已拿出铁链来拴温旻。
温旻高喝:“谁敢动我?!”
他来见宗主,剑在外收着。只以掌风一震,以罗手素心经荡出个圈子。同门中竟没人能近得他身。
赵廷宴眼中的狠和惊更甚。斥道:“大胆淫贼!你奸淫师姐,淆乱宗纪,竟然还敢拒捕!”
温旻冷道:“我是来见宗主的。”
赵廷宴似听到一个笑话:“宗主今日没在,怎么叩见?你又为何在秋离房间等宗主?”
刘敬马上道:“我明白了!旻师弟,不,这畜牲——一直对苏梨姑娘心怀不轨。今日趁宗主不在摸黑来欺侮苏姑娘,却不晓得她早已搬回柳万里那边住了,现在是秋离在此院中。他便借此机会对秋离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苏梨住回柳万里身边,温旻当然知道,这便是他一手策划的。
但他并不知苏梨在雨花河大宅时住在这小院里。更不知道这小院现在给宋秋离了。
他方才随骆承铭同来,便觉得这小院太秀气偏僻。但想到简易遥并不常住,对住处的要求也不高,这里可能是个临时的下榻之所。
骆成铭刚来这里几天,对此大宅还没他熟呢。他便没再多问。
原来,简易遥今日并不在。
就连薄一雅也不在——他们接受千流堂总堂主邀请去吃席了。下午出发,恐怕明天才回来。
赵廷宴定是想借这功夫下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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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想明白了一切,立刻去看骆承铭。
骆承铭在人后吓得浑身发抖,一副六神无主。
旁边苑平扶着他,也是一脸惊诧,更有十分惋惜。
温旻飞快地判断:此事只赵廷宴少数几个人知道原委,连苑平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更别提骆承铭了。
他道:“承铭别怕。告诉他们谁叫你传我来此的,怎么叫你传话的,一字一句说清楚。”
骆承铭打着哆嗦:“是有个宗内的人,说宗主找旻师兄,让你在这个院子里等。”
赵廷宴厉声道:“承铭!你莫要为了维护自己师兄撒谎!什么人说宗主传他?指出来!”
骆承铭向周围看了一圈,显然并无发现。急得都哭了:“我,我就见过那人一次。现在找不见他了!”
赵廷宴阴阴道:“叫所有弟子全部到此,让承铭认!”
温旻心中明白:永远都找不到那传话的人了。
传假消息的定是个丙子堂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受赵廷宴指示去骗骆承铭。
骆承铭来这里住没多久,对诸事都不熟悉。当然是认不得也叫不出名字了。
赵廷宴如此胸有成竹,要所有弟子前来,肯定是早将那人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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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大宅中所有弟子皆被叫来。骆承铭认了一圈,果然没找到方才传温旻那人。
赵廷宴阴阴冷笑,要下令再拿温旻。人群之中却飘出了一声娇笑。
是纪佳木。
她因要替薄一雅看家,今夜没出去。现在随便披着件衣服过来,乌发凌乱,面色潮红,似刚和堂内弟子修炼完毕——在维摩宗,修习采髓蚀心功法的癸字堂弟子是可以在堂内“双修”的。只是严格限定本堂弟子之内,坚决不准和其他堂的弟子搞这些。
纪佳木袅袅走出人群,看向温旻:“莫名其妙被引诱做了错事,和完全没做过,完全是两回事。小旻你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可分清楚了?”
温旻十分笃定,磐石般沉稳:“我什么都没做。我很清楚我自己。”
纪佳木点点头,看向宋秋离:“秋离别哭了。你说旻师弟欺负了你,可旻师弟不肯承认。这事好办——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众人皆是一怔。
赵廷宴阴恻恻地问:“验什么?”
纪佳木掩口一笑,眼波瞟向榻上的几簇血迹:“秋离不是刚破了身子么?这事不是刚刚发生的么?才行了房的男女身上都有痕迹。一验不就验出来了?”
此言一出,宋秋离哭得更惨。
可四周却响起一片轻声呼吸。
纵观维摩宗,能对这种东西话事的,非癸字堂莫属。
别人看不出来真假,纪佳木经验却是丰富。只消拿眼睛一扫,简直小菜一碟。
刘敬却道:“佳木师妹莫要开玩笑!秋离身心俱伤,你还要侮辱她!”
纪佳木惊讶:“我这是帮秋离出气呀,怎就侮辱了?”
刘敬道:“她一个女孩子,还未嫁人,遭了这种事已是奇耻大辱。你不肯信她还要对她动手动脚?!”
纪佳木相当震惊:“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将实情查得更彻底有何不妥?再说了,遭了这种事有什么奇耻大辱的。要是证明确实旻师弟所为,奇耻大辱的难道不该是他?”
赵廷宴沉声道:“好,就算是你来验秋离,谁来验温旻?”
纪佳木笑笑:“当然也是我——小旻,介意给姐姐看看么?
温旻深知自己无辜,身正不怕影斜。却也没想到佳木师姐要来看自己的身体,内心有些翻腾。
但想着宋秋离应该更加做贼心虚,便打算静观其变:“只要秋离师姐不反对佳木师姐查验,我便也不反对。”
“不行!”刘敬道,“男女授受不亲,佳木你怎能去看小旻!”
纪佳木妙目一转,扫出个无所畏惧的眼神:“好——皓哥,你来。”
癸字堂的司徒皓也被叫着一起来邺京,正在人群中为纪佳木担心。听到有自己可出力的地方,慌忙挤上前:“我在!我可以替佳木妹妹看小旻。我是男的。”
刘敬还是道:“不行。大家都知皓师弟意属佳木师妹,当然会顺着你的意思说查验结果了。”
纪佳木秀眉扬起:“敬师兄是说我偏袒小旻?”
向后一看:“小弘!”
癸字堂的邵弘站了出来,也只披一件薄衣裳。眉目妖娆,流转着瞧向温旻,笑道:“好呀,小旻,让哥哥看看。”
刘敬还是说不行。
纪佳木一口气点遍了所有癸字堂弟子,赵廷宴一侧都以各理由说不行。
最后,温旻笑了:“各位师兄,温旻身正不怕影斜,现在却无太阳。我连影子都没有,又何谈正邪。”
纪佳木应和:“懂这事的,大师兄都说不行。不知还有谁能做查验?”
掩口笑着望住赵廷宴:“难道你们懂?”
“不错。”赵廷宴眼神一肃,“我来验小旻。”
佳木惊讶:“你和茹姐姐还没成亲呢。”
左护法章文棠的女儿章茹,意属赵廷宴。赵廷宴早是章文棠订下的女婿了。
但两人还没成亲。赵廷宴今天站出来,就是公然明示和章茹私下做过了什么。
赵廷宴阴鸷道:“莫扯到小茹。大家都是男人,我还看不得旻师弟么。”
温旻道:“可笑的是,有些人的确不算男人。”
赵廷宴大喝:“将温旻拿下!”
温旻气势更胜一筹:“谁敢动我?!”
人群里有个声音也喝道:“谁敢动他!”
那声音自最后方传来。哑哑的,似乎嗓子不适。可语调严厉,不容置疑,似有拼了命的决心。
众人朝后看去,竟然看到两个外人——
金不戮同爨莫扬来了。
方才那一声喊,正来自金不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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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爨两人在爨莫扬的别院里等温旻“去去就回”,却迟迟等不到。
金不戮着实担心,爨莫扬便遣探子去探。得报:维摩宗雨花河大宅灯火通明,所有弟子都被叫起了床。
还说找旁边商户打听了,有人仿佛见过简易遥白天出门,却没注意到他是否回来。
金不戮知道赵廷宴也在那大宅中,觉得事情不妙,想去看个究竟。爨莫扬便叫了人手陪他赶来。
到了大宅一看,果然没什么人在看门。
这倒方便了爨莫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金不戮从容带入。往里走到一处角落,果然看到赵廷宴煽动众人围攻温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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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金不戮站在人群后方,星眸剑锋般凛冽,直直冲赵廷宴等人盯去,身体里陡然生出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上前。步伐虽然不快,却是一步千钧,似修罗杀神走向战场。
饶是一片维摩宗弟子,一碰见他迥然不同以往的气势,竟没人敢拦,生生让出一条道路。
金不戮便沿着这条路,一步一步走到温旻身边。
就连温旻都未见金不戮如此模样过。
一想到阿辽如此杀气腾腾全是为了自己着急,温旻心里不胜温暖。这几日的难受和情伤顿时烟消云散。可一开口,什么委屈都没有提,只是道:“阿辽,我没有做这些。”
金不戮深深望着他:“我信你。”
一字一顿,如錾刀在精钢上刻出花纹。虽然柔美细腻,却坚定无双,不容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