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邕离开菊坞客栈,是温旻护送的。
他进来时只遇见温旻一人,离开时也是温旻独自来送。帮他先把路探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谢邕骑马而去。
他是马上出身的王爷,行动极其利落,身姿潇洒如惊鸿。
策马奔出很远,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而后便融入黑暗中。如一只孤独的苍鹰消失在天边。
明明离得那么远的,但温旻似一下就看清了他的目光。那目光似穿越了黑夜,穿越了永恒的孤寂,要将菊坞看透。却又怎样都看不透。
突然之间,温旻好生想念阿辽。
金不戮知道简易遥也下榻菊坞,进了邺京城便同他们分开。连菊坞的门都没进,先带着雪球回悦来乡去了。
温旻一想到他,再想想简师父独身一人。便如置身冰火之间,一时柔情满满,一时又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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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来到简易遥的房间。
简易遥正在喝茶。神情依旧冷淡而默然。但眼底眸光一晃,冷意渐融,早没了往日的犀利。
以往的他,犀利冷意是一柄刺骨的刀,血肉之躯断然无法抵挡。
今日他眼中的冷意却只是将要化开的冻河,万般心绪只靠表面一丝薄冰维系。任意小小波澜,随时都能打破他的平静,留下一地千疮百孔。
温旻轻轻走过去坐在他膝下,握住他的一只手。
简易遥另一只手摸摸温旻的头顶,露出些平常少见的亲和:“夜深了。还不去做点年轻人的事,陪着我个孤家寡人干什么。”
温旻和金不戮同去小五台山又一路随简易遥南下,没少耳鬓厮磨。纵然温旻是个能藏事的性格,但哪里能瞒得住他冰雪通透的简师父。
他和金不戮大清早作别,现在还没见上一面呢。简易遥当然知道他挠心挠肺地想人家了。
温旻一赧,也没掩饰:“嗯,阿辽一个人待着,徒儿的确不太放心。”
经过这许多事,简易遥很少再阻温旻同金不戮在一起了。
今天,他甚至有半分戏谑:“你可以翻窗子偷偷藏进他的房间。待他进门,吓他一跳。”
温旻一听,简师父知道幽云王是自己放进来的。赶紧道:“简师父,王爷他……”
“我知道,幽云王不准你通报他来了。我不怪你。”
“不是的!若只是不准通报,徒儿就算拼了命,还想不到个法子知会简师父了?只是,听幽云王爷说……简师父要替师父去受刑?!”
简易遥蓦地看住他:“旻儿,你自小懂事,知道有些话不用说明的。”
简大宗主何其高傲,面容琉璃般无暇。执掌维摩宗十多载,手下一众徒子徒孙里偷偷仰慕他的有不少,但连个亵渎的念头都不敢有。
如今,他这样一张冰雪通透的脸上,竟然要刺字了。
温旻无法想象。
可这件事,放眼天下却又无人能够替代。
假设是温旻请求代师父受刑,只怕皇帝正眼看都不会给他一个。
他只觉一股无能为力的难受,豁然想起金家堡之战后简师父说过的话。
“若想护住滔天的人物,需得有滔天的手段,还得配上滔天的身份。”
他攥紧了简易遥的手:“我这就去告诉师父!告诉他您都为他做过了什么!”
简易遥“嗯?”了一声。
温旻噤声却不甘心。
简易遥道:“我知道,以你的聪敏一定不会明说,你会巧妙地让别人说。或让你师父自己‘听’见。总之有一万种法子让你师父突然发现他的宗主师兄做了如此巨大牺牲。好让他难过,让他一辈子愧疚。”
“简师父,徒儿……”
“若我年轻时,定然也会像你一样。甚至将自己弄得更惨,好让你师父心疼一辈子。可现在想想,有什么用?”
温旻想到自己小时候曾无数次在金不戮面前装病、装伤,还装过瞎,搞得金不戮极其紧张,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但是,若金不戮铁石心肠,就算温旻真的死在他面前又能怎么样呢?
即便耍心机,也要耍给对的人啊。
可师父……真的一点都不疼简师父?
不可能的!
简易遥看出温旻心思澎湃,顺顺他的头发:“不必委屈了。我已交代萧梧岐,让顾白这阵子没法到你师父面前嚼是非。你去盯着吕剑吾便是。”
温旻眼神一动,刚想说话。简易遥又道:“你想说你一定要活捉他,用他来威胁顾白,让孤山派的人远离你师父,对不对?”
温旻动了好几回心思都被简易遥说中。不由脸上一热。
简易遥笑了:“这倒是个法子。但现在多事之秋,先求将你师父救出来。其他事全部暂缓。”
又道:“若顾白或小顾白出现了,倒是有必要盯着。先把小顾白真身弄清楚。”
温旻试着理解:顾白或是那小顾白,一定听说了简师父大闹万字行。接着便会想到吕剑吾不安全。从而去接应。
只要他们一着急,必露马脚。
立刻点头领命:“简师父说得是。若知道了对手真实身份,还怕日后没拿他的机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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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出了简易遥房间,便真的如他简师父所说,去做“年轻人的事”了。
他来到悦来乡,一进金不戮的房间就抱了上去。将脸埋在他颈窝里。拼命嗅他身上气息,感受他颈肩和脸上的温度。好似抱着最温暖的朝阳。
虽只分别了半天,在他来说却已如经过漫长的冬天。他全身冻僵,要见到太阳才能重回人间。
金不戮这一天也是心事重重。
他和温旻分开便去平安治找萧兰卿。听说了沈知行要受黥刑,已是大惊。
听说“仇先生”去看过沈知行,之后便常常和萧梧岐商议共救沈知行的法子,没日没夜。又担心师父身体。
聊到一半又听说简易遥打了万四爷,还突然来了平安治府衙。萧梧岐和他聊完,连招呼也没和周围人打便进宫了……
他等不到再多的消息,只能惴惴地回客栈等温旻,想问个究竟。
等这心惊肉跳的一天过去,见温旻这样,便知道事情一定不小。
他紧紧地回抱温旻,亲吻他的面颊和额头。是安抚,也是担忧:“小旻,你是不是因为沈叔叔……”
温旻抬起通红的眼:“阿辽也知道我师父被罚黥刑的事了?”
金不戮一想到沈叔叔遭受此难,酸着鼻子点了点头:“我去平安治府衙了。兰卿哥说,萧大人会想办法的。”
温旻道:“阿辽一定也听说了,我简师父去打了万四爷,还去找萧大人了。是不是?”
金不戮又点点头。
温旻苦笑:“那阿辽听说没听说,我简师父去平安治做什么?”
这个,金不戮真的不知道。
他困惑地眨着眼睛,紧张地观察温旻面色。读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哀伤。
灯罩内的烛火噼啪一声,映得温旻眸光晃动。
他的声音都跟着不稳了:“简师父……他要替我师父去受刑。”
金不戮怔在当场。
他听明白了这几个字。可是又根本不敢明白。
“什么,什么刑?简宗主要去受什么刑?”
温旻垂下眸:“正是阿辽心中想的那个。”
金不戮惊得退了几步:“简宗主本人,要替沈叔叔受黥刑?!”
温旻惨然道:“不错。他拜访萧大人,就是合计出了这么个法子。”
金不戮根本不敢信。
可温旻字字清晰说得落地有声。哪里容他怀疑半个字?
简易遥,那么个邪恶骄傲的家伙,竟然要替沈叔叔在脸上刺字了!
金不戮早已觉得沈知行断臂一事,固然大家都难过,可简易遥反应尤其之大,不是太对劲。
而今全明白了:
原来简易遥同我师父不仅仅是门派之仇……
金不戮困在这些问题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星眸直愣愣的,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温旻见阿辽比自己还难受,心里顿升怜爱之情,就把自己那点不痛快压下去了。
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阿辽别担心,上一代人的事,总有他们自己的办法去解决。”
金不戮还没缓过来:“为何简宗主不让你动用金翎羽?”
那么个自私的人,为什么不利用小旻呢?!
温旻无奈地笑笑:“两位师父一个赛一个地倔。全都有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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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傻愣愣地抱了会儿,各自想着心事。
温旻不忍金不戮总想些不开心的,开始了他最擅长的撒娇耍赖装可怜。撅着嘴嘟囔:“表哥今天真的好累。我家阿辽都不心疼一下。”
金不戮最受不了他这样,立刻就脸红了:“谁不疼你了?我这便叫伙计送洗澡水来。你洗漱了便在这里睡好了。”
温旻大喜,凑他耳边亲了好几下,热热地哈着气:“简师父要是知道表哥在阿辽这里过夜,那可怎么办?咱们跟他全招了吧?就说阿辽把表哥睡了。”
金不戮脸红着推他,却忍不住和他贴得更近:“胡说八道什么?你这张嘴还能不能吐出象牙来了。”
温旻痴迷地吻他唇角,亲他耳垂。恋恋不舍:“阿辽邀表哥睡觉,我不知多开心。可今晚却不能了——洗过澡表哥便要出去办点事。”
金不戮知道简易遥去万字行打人,已隐隐猜到他想逼问吕剑吾或顾白的下落。听温旻这样说,立刻想到了这茬。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了不得的民生大计?连觉都不要睡了。”
温旻细细地吻他:“这件事嘛,简师父不准说。总之不算危险。阿辽不担心,也别生气,好不好?”
怎么能不担心?
金不戮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了:小旻操劳自己师父的事,从来没瞒着。连简易遥决计受黥刑都说了。
现在突然便“不能说”了。
什么大事不能说?不就是简易遥准备向别人下手么?!
向谁下手?
师父人在平安治,还不至于立刻被害。
如今形势……只剩下虎伯了……
他在这边天人交战,温旻在那边已快速洗好了澡。换上他帮忙准备的衣服和靴子,又抱着他缠绵地吻了一会儿。
嘴唇贴在他脸上,黏黏糊糊地说:“表哥走了。阿辽乖乖在家等我。明天早晨回来亲你。”
说着,还在他腰间抓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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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起是连续7章的新春贺岁+小旻贺生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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