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行断臂一事如天塌一般。谁也不知该怎么上报。
齐聚邺京的维摩宗左护法、两大长老商议半晌,最终决定由壬字堂长老白灵,亲自带此消息上小五台山。
小五台山位居塞外,常年干旱。白灵到达的这天,刚下了开年第一场雨。
狂风裹挟风沙,将窗棂、墙壁砸得劈啪作响。豆大的雨点落下,泥土四溅,带起浓重的土腥气。
小五台山,即便风雨也是暴烈的。
其时,简易遥正在宗主安止院的书房中,同戊字堂长老欧阳千代、丁字堂长老尔朱锡睿商议宗务。
白灵暗示两位长老最好在外等待。欧阳千代和尔朱锡睿便齐齐退到外堂候着。
她自己也不留下,只同宗主贴身侍者耳语了几句,然后递上一份信笺。便出去了。
侍者托着信笺,递给宗主。
简易遥看白灵如此郑重其事,只浅浅一笑。
拿起信笺时唇角挂着笑。看完之后,还是笑的。
可他笑得太久了。
这个笑似要滴水石穿,让消息从真的便成假的。足足持续到侍者浑身发冷,还不曾有一丝变化。
简易遥身体不动,唇角的笑也不变。目光却是冷的。
冷冷地看住侍者,仿佛一柄冷刀,从他的双目刺到灵魂中。
侍者只觉两膝发软,不由跪倒在地,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出。却听见上方远在云端一般,宗主凉凉地开口了:“千代兄,锡睿兄,白灵妹子,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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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长老一进书房便感到窒息的压迫。宗主高高在上,宛如死神。
欧阳千代、尔朱锡睿并不知白灵送了什么要命的消息。纷纷看向跪在地上的侍者。
简易遥凉凉地宣判,似死神投下令牌:“这侍者在我身边久了,开始谣言惑乱,造谣右护法不祥。千代兄、锡睿兄,两位给我将他拖出去剐了。”
又看向白灵:“白灵妹子,邺京的消息到底什么样?速速把真相说来。莫让妖人传递假消息。”
白灵跪在地上,同那侍者一起:“宗主保重!”
简易遥只是笑笑:“妹子,快把真的消息说给我听。”
真的消息?
右护法断臂了。还要替人去死。
这便是真消息。已经写在信笺上了。
可宗主不肯信。
白灵只觉深入骨髓的冷。望着高高在上的简易遥,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知道宗主知晓右护法断臂后会不悦,会发怒。却不想他要她说假消息给他听。还要把传递消息的侍者剐了!
简易遥何等睿智深沉,从不曾因私怨骂过别人一句。更别说体罚了。
他同一众长老以兄弟姐妹相称。威严虽重,却不是摆架子摆出来的。
是以,维摩宗人人都敬他怕他,却没人恨他。
而今他如此反常,堂下有一半的人却不知发生了何事。隐隐觉得和失踪许久的沈知行有关系,却不知要如何规劝。
欧阳千代和尔朱锡睿也齐刷刷跪在地上。
简易遥见地上的人全都不动,也不催促。只道:“屋子太闷,开窗。”
这本是侍者的事。可是侍者身上已经软了,尿了一裤子。
简易遥向地面一望:“怎么,我要开窗,没人听见?”
尔朱锡睿大着胆子,站起身开了一扇。
顷刻之间,满窗风雨倾洒。土腥气与泥点扑面而来,将尔朱锡睿的脸打湿。
简易遥却道:“只开一扇?”
尔朱锡睿劝道:“宗主。”
简易遥冷冷向他一看。
欧阳千代也起身去开了另外一扇。
两位长老依次开窗。没几下,宗主书房内八扇大窗全部打开。
狂风夹杂雨滴扑面而来。席卷书房。
桌上的文书、字条、信笺,顷刻被风暴裹挟。满屋飞雪,暴雨猖狂,天下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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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之大,将屋内几人身上全部打得透湿。
一张信笺也湿了。飘了一阵便再也飞不起来,落在尔朱锡睿的脸上。
他将信笺拿下,发现正是白灵托侍者递进来的那张。墨迹已然被水浸透,但仍能看到几个字触目惊心——
“沈右护法……自断右臂……抵罪……平安治看押……”
其时欧阳千代也在旁边,一同看进眼中。
二人俱心中大惊,却不敢互相做眼色。只是不约而同望向简易遥。
简易遥坐在风雨之中,也被打得一身泥泞。却道:“还是太闷。”
一伸手,将头顶簪子拔下,高高的鹊尾玄冠也取了下来。
乌发如流水般倾泻,狂风之中飘摇飞扬。
他站起身,开始向书房外走。临到门口却身体一僵,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血雾之下,他如一座挺立许久的山峰。狂风海啸不曾摧折,却终被今日的风雨吹塌。
三大长老齐身抢上,扶住宗主。
简易遥只往后栽。紧闭双目,身上一层白,浑身已经挂霜。筋脉大乱,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满头满脸他自己喷出的鲜血,和风雨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