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言把电梯和家门密码都发给了姜阈,姜阈将车开进地库后循着上次的记忆找到梁东言住的那栋,很顺利地上了楼。
打开门后,姜阈发现家里已经亮起了灯,温度也不似室外那么凉,甚至连空气净化器也在作业中。
“欢迎回来,姜阈。”路过客厅时,边几上的一个音箱忽然出声,里面是梁东言的声音,姜阈脚步顿了顿,他走过去,好奇地盯着那音箱:“自动感应的吗?”
姜阈伸出手在那音箱前晃了下,音箱上的灯条再次亮起来,又响起一声:“欢迎回来,姜阈。”
姜阈笑了下:“只有一句话吗?好笨的机器人。”
说着姜阈便朝洗手间走去,留下几年来第一次开机的感应音箱继续等待着他的下一次路过。
梁东言给姜阈指路了放新衣服的柜子,姜阈洗漱完后便穿着梁东言的新睡衣,进了他的房间。
梁东言说被子和床单都是新换的,让姜阈随便睡。
姜阈刚进去就看到梁东言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上搁着一支黑色水笔,笔帽没有盖上,和高中时候的习惯一样。
姜阈走过去把笔帽合上,目光下落时,床头柜没有关严实的抽屉缝隙里,有两本书隐隐露了出来。
姜阈的目光倏然停住,他伸出手,似是觉得这样不妥、但又忍不住地想要去拉开抽屉。
姜阈的心理斗争没做很久,不到十秒他就把抽屉拉开,几本书堆在一起,尽数映入姜阈的眼帘——
——全是关于心理疾病的书籍。
有基础的入门理解类、有关于如何治疗的、还有作为朋友如何进行引导陪伴的......
其中有一本书是全英文的,姜阈面上诧异,他拿起来打开,目录页上写满了注释,大约都是查了翻译标上去的。
这本书讲的是BPD(边缘型人格障碍),国内医学界对于BPD这类精神疾病还存有争议,所以没有译本。
另外几本书看着也不新,有的书角已经起卷,那本厚厚的陪伴类教程,还被折了好几个记号。
姜阈怔怔的,半晌,他把目光挪到床头柜上的那本白色笔记本上。
不应该再看了。
姜阈想,这样不礼貌。
但手却鬼使神差地拿开那支笔,他坐到床上,把笔记本放到自己腿上。
只看一页。
姜阈又想。
安静的房间里,他的手刚碰到笔记本封面,手机便响了一声。
姜阈立马缩回手,把笔记本放回床头柜,拿起手机。
是梁东言发来的消息,问他有没有睡。
“马上睡了。”姜阈又看了眼那笔记本,有点心虚地脱了鞋上床。
回完梁东言后他又问:“你怎么还不睡?”
“我现在不困,那你快睡吧,明天司机十一点到。”梁东言回,没等姜阈说晚安,那边又发:“我这次出差有点久,大概要十天。”
“好。”姜阈回他,他想发个晚安,目光却不由自主又飘到床头柜上。
“那晚安。”梁东言那边先发,姜阈紧了紧手机,还是钻进被子,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回了他晚安。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娱乐圈刷屏的几乎都是时装周的新闻,红毯、走秀、看秀......头条上基本是各大奢侈品牌的宠儿,以梁东言为代表。
姜阈只在前两天看了一些新闻图和视频,看梁东言的状态没受什么影响便不再刷新闻。
只是剧组不少演员和工作人员也都关注着这个国际时尚盛会,大家平时下了戏聚在一起,聊得基本都是娱乐圈这些事儿。
姜阈这场戏结束后便去剧组临时搭起来的棚里休息,棚里还有剧组另外几个演员,姜阈和大家已经熟悉起来,短暂休息时基本不会去车里或单独的休息室,已经和剧组大部分人打成一团。
大家见姜阈进来了,跟他打了个招呼便继续聊天。
其中两个戏剧学院在读的学生聊得最为热络,有个女生捧着手机道:“可真是星光璀璨,我什么时候也能被邀请到这种级别的活动里?”
“梦里,梦里就可以。”一旁的男生故意气他。
女生抬起手打了男生一下:“好歹我现在跟时装周最红的人在一个组,等梁东言下次进组我得找机会合影。”
那男生嗤笑一声:“就合个影?”
女生不解:“什么意思?”
男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博,炫耀般给女生展示:“看,我评论里都是他粉丝。”
女生更不懂了,姜阈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你以后在组里多抓点他的照片,只要发微博的时候提一下他,随便说点什么关于他的事儿,他粉丝就闻着味儿来了。
我这几天微博涨了好几万粉,评论区也是,互动翻了几十倍,全都是什么让我照顾他啊、问我他有没有好好吃饭什么的,还有人私信要送我礼物,就为了让我多拍点他的照片。”
男生得意地收起手机,朝女生挑挑眉:“你得学会利用流量知道吗?否则咱们什么时候能红?”
女生不大赞同,她摇了摇头:“这样不好吧?这不就是蹭热度么?”
“不然呢?你还想去那时装周呢,没热度谁请你去呀?”
“这样蹭来的热度再大主办方也不会邀请你噢。”
有个女声突兀地响起,姜阈和众人一愣,黎晨曦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她大约是刚下戏,不知为什么来了这里。
那俩学生局促地站起来,黎晨曦冲他们笑了笑,然后她走到那男生面前:“也就是梁东言的团队不追究,你在剧组又是偷拍又是胡编乱造的,他们都能告你个造谣了。”
“我、我...黎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那男生难堪地开口,头快低到胸口。
这个棚里基本都是四番开外的演员,黎晨曦作为女主角,这时候明明应该在她自己的休息室里呆着的。
“等戏呗。”黎晨曦本来想过来找个师妹聊会儿天,结果刚到门口就听那男学生大言不惭地教别人怎么蹭热度,实在是忍不了。
“黎老师,我没这么做,我...我以后也不会这么做的。”
一旁的女生紧张道,她看着黎晨曦,见黎晨曦满意地点了下头:“你戏还可以,踏实拍早晚有主角演。”
黎晨曦没再看脸色渐渐苍白的男生,她目光一转,看到了坐在角落里、似乎事不关己的姜阈,她走过去,垂眸盯着他:“聊聊?”
姜阈抬眸,黎晨曦朝他抬了抬下巴,意思是出去聊。姜阈起身,沉默地和黎晨曦走出了休息棚。
“他们聊成那样你都不打断?”走出休息棚一段路后,黎晨曦转过身,双手抱胸地看着身后的姜阈:“不觉得听不下去吗?”
姜阈看着黎晨曦,他勾了下唇:“还好。”
黎晨曦皱了下眉,心中愈发不快:“他们说的可是梁东言。”
“其实我想听听看他们还会继续说什么。”
姜阈云淡风轻:“现在那个男孩做的事仅限于蹭热度。”他停了停道:“其实很正常吧,在这个圈子里?”
黎晨曦的面色复杂:“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姜阈一愣,他大约能猜到黎晨曦知道他们的事,却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截了当说出来,黎晨曦似乎还不解气:“他被蹭热度、粉丝被那样利用,你都无动于衷?”
“可是打断了之后呢?”姜阈反问黎晨曦,黎晨曦被他问得一顿:“什么意思?”
“那个男孩不敢这么做了,还是会有人这么做的,只要梁东言够红。”
姜阈看着表情逐渐不解的黎晨曦,他笑了笑:“如果这件事无法完全阻止,那我会想听听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如果只是偷拍、只是在网络上杜撰和梁东言的故事,那这些事梁东言高中时就经历过,对他来说实在小儿科,梁东言出道这些年估计也经历了很多次。
但这是梁东言第一次拍电影,当然也是姜阈的第一次,他和梁东言对于在剧组即将发生的一切大约都是陌生的,也或许会存在陌生的、他们从未遇见过的伤害形式。
服装组、灯光组、场务组......这些因为一部电影从四面八方组件而来的各个团队里,有心人随时可以制造一场危机。
黎晨曦面上的戾色渐渐消失,她经历的剧组多,不少阴人的招也确实见了不少。
“我暂时没办法阻止什么。”姜阈心平气和:“但我想先观察,等他进组之后,或许能规避掉大部分隐患。”
黎晨曦沉默下来,片刻她笑了一声:“你还真是想得远。”
姜阈和黎晨曦对视,回得大方:“但是谢谢你帮他说话。”
“你谢我?”黎晨曦面上讽刺:“你替他谢我吗?什么立场?”
“没有立场。”姜阈道:“即使是他的粉丝,看到你这么做也会谢你。”
黎晨曦皱了下眉,她被姜阈说得微微动容,但心中愠愤:“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他说话吗?”
姜阈平静地点头,但没有说话。
“那你...”黎晨曦又有些生气:“你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对吗?”
“没有。”姜阈似乎在思考:“黎晨曦,我没有把你当假想敌。”
黎晨曦古怪地看着姜阈:“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很有眼光。”姜阈的夸奖来得猝不及防,他眼睛微微亮了,看着有些错愕的黎晨曦,继续道:“如果到今天,都没有人像我一样喜欢他,只能说明他或许不是个很好的人。”
“你是不是...”黎晨曦想说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们现在聊的是这个吗?我们现在可是情敌啊!
“这么多人喜欢他,他值得啊。”
姜阈笑起来,刚想继续夸梁东言就被黎晨曦打断:“所以呢?我可以追他对吧?”
姜阈愣了下:“你问我?”
黎晨曦觉得姜阈把她绕进去了,对啊,自己要追梁东言干嘛问他呢!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和梁东言还有可能吗?我有可能替代你在他心中的位置,和他在一起吗?你可以放弃吗?”
黎晨曦一段话说得直接,语气也冲。
而这一刻,姜阈的面色终于泛白。
黎晨曦掷地有声的挑衅像一支利箭,将姜阈的心脏猛地撕开,似乎整个胸腔都在震颤。
他怔怔地看着黎晨曦,张了好几次嘴却都没有说出话来,直到黎晨曦觉得不太对劲后走近他,语气不算好:“你干嘛啊?别吓人,我也就气不过放个狠话,我知道不可能。”
但一股巨大的恐慌还是在姜阈心中蔓延开,他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未来可能真的会出现一个更适合梁东言 、更爱他、而梁东言也更爱的人。
“没事。”姜阈声音沙哑,他脸色难看地朝黎晨曦笑了下:“我们回去吧,待会儿导演大概要喊我们上戏。”
“真没事?”黎晨曦狐疑地看着姜阈愈发不好的脸色:“你下午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帮你跟导演请假。”
“谢谢,我回车里躺一下就好。”
姜阈知道自己是犯病了,但他无法控制,他不可避免地持续恐慌着。
他已经停药快一个星期,杨纳说他断得有点着急,可前几天他都控制得很好,直到外界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心中惴惴得几乎无法站稳。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姜阈发现司机并不在车里,他想打电话给秋和,却忘记手机放在了哪里。
姜阈去拿了很多瓶矿泉水,他找了个角落,一瓶一瓶地灌着,想把那股不安和难受压下去,却还是难以呼吸。
直到秋和找到在角落里把水都吐了出来的姜阈,把他带上了车。
上车后姜阈飞快地翻开自己的包,手掌不停颤抖着翻找药片,然后顾不上喝水,一口一口吞咽进去。
秋和见状拉着司机下了车,让司机在外面等,自己则迅速给施卓远拨了电话。
姜阈吃完药后用力闭上眼,他需要冷静下来,他努力地深呼吸、按照杨纳的治疗建议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他播放了舒缓的音乐、又在车里喷了喜欢的香氛,可这些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大约过了一分钟、或者五分钟,姜阈忘记了时间,反正是很短的时间里,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手机正在外套内袋里震动着,姜阈嗓子发堵地把外套拿过来掏出手机,看到是梁东言的来电。
姜阈的动作有些僵硬和缓慢,他错过了第一个电话,他急得想要落泪、就在焦虑即将蔓延到四肢百骸时,第二个电话响了起来。
姜阈按了接听,然后开了扬声器,却没有说话。
“喂?姜阈?”梁东言含笑的声音在车里响起,仿佛瞬间碾过车里的所有不安因子。
“在。”姜阈很轻地出声,不让梁东言发现自己声音的颤抖。
“在片场?”梁东言好奇地问,他那边很安静,大约还是凌晨。
“嗯。”姜阈点点头,目光专注地看着手机。
“我刚睡醒。”梁东言温和妥帖地给姜阈报备:“离起床还有一会儿。”
他停了下,又问:“你现在忙吗?”
“不忙。”姜阈渐渐靠在椅背上,身体似乎已经不再颤栗。
“那你能给我说说今天拍的什么戏吗?”梁东言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好奇、又像只是想听姜阈多说些话。
“拍的什么?”姜阈重复着,他的大脑被这个问题引领着渐渐回到了今天、回到了片场、回到了《朔望时代》,条理和逻辑缓缓清晰。
“嗯,拍的什么?讲的哪一段故事,说给我听听吧。”
梁东言的语气悠然而温暖,像在和姜阈随意闲聊,却有股强烈的安抚人心的魔力。
“好。”姜阈答应他,声音也变得有力:“今天是拍童扬......”
保姆车里,姜阈将今天的故事娓娓道来。
而远在巴黎的梁东言则神色深凝地站在酒店的阳台上,他望着漆黑一片的城市、握着手机,听着远隔千里的姜阈的声音,耐心而温柔地陪他聊天。
直到晨光把沉睡的城市唤醒,天色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