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以睡觉了。”

  两个手机彻底静了音被人无情丢在一旁,白日里晒过的被子散发着一股阳光暖呼呼的气味。

  余岁兀自躺下,舒适地吁出一口气。

  黎荀看着再次被霸占的床位,一时不知这到底是谁的房间。

  可能都不是,只是客房。

  所以两边哪都一样。

  浴室里氤氲的水雾气四处弥漫,空气中顿时混杂着白苔与雪松的木质调香气。

  清冷与干净的结合,给人距离感。

  而余岁身上则是浓郁的石榴芬芳,一下就将冷性压了回去,悠然的花果气味萦绕鼻腔,满室皆是温暖的味道,舒适感拉满。

  刚冲过澡,余岁头发还沾着水,领口洇湿一块。

  某人仿若无知无觉,甚至大大咧咧张着手臂,划拉又划拉,拖鞋散落床尾,翘着脚晃荡。

  动作拉扯便容易将一些东西曝露在人眼皮底下。

  比如凹陷的锁骨。

  黎荀瞥他一眼,对于余岁的惬意躺平,他只说了句:“把头发吹干。”

  余岁眨巴眨巴眼睛问:“吹风机呢?”

  黎荀垂眸,视线移过去:“问我。”

  余岁点头:“问你。”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下一秒,散着雪松香的浴巾将余岁整个脑袋圈围,还不等他有反抗的动作,对方就跟摸面团似的来回搓揉。

  紧接着热风落在湿润的毛发上,头发很快变得蓬松。

  浴巾撤下,搁在余岁脖颈间,滴滴答答往下淌的水珠这会儿倒是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了。

  吹风机呼啦呼啦工作的间隙,余岁突然仰头问:“今天晚上会下雨吗?”

  小功率的低频运作声并不会干扰到说话声,黎荀听到了:“不会。”

  新年的第二天,老天爷就算再不开眼也不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但我总觉得会下雨,天气看上去就昏昏暗暗的。”

  余岁说着又补了一句:“而且可能会打雷。”

  “要不我们挤一挤吧,雷声可响了。”

  “……”

  黎荀心说他已经接连两晚没睡好了。

  所以听到余岁问他能不能留宿的时候,黎荀选择沉默地将人连同被褥一块带出房门。

  “诶诶诶,我被打包了?”整个人腾空,余岁惊呼一声,“等会儿,闷住我鼻子了!”

  被人箍着腰,余岁挣扎着动了几下,最后“落地”的时候,被子被扯出去。

  余岁成功不用自己腿回房间。

  但这并不是小余同学最终的目的!

  视野重新明晰,小余同学被无情丢下,只听黎荀面无表情道:“睡吧。”

  余岁:“……”

  试问,谁家十七八岁,正直青春少年、血气方刚的男高中生,确认关系的第一个晚上能睡着觉?

  反正宿醉醒了,上头的脑子还没清醒的小余同学睡不着。

  所以等门口传来关门声,余岁直楞楞瞪着天花板发呆好半会儿,紧接着一个翻身捞起旁边的手机。

  铃声响了一阵子,但不是无人接通的状态。

  直到“嗡”一声震动。

  电话被接通,但是对面没说话。

  余岁:“你睡了吗?”

  电话那头一贯沉默。

  良久,确认余岁大约是没什么事情,单纯地没心思睡觉而已。

  黎荀道:“睡了。”

  “哦,”余岁喃喃道,“那我也睡了。”

  黎荀:“挂……”

  余岁又猝不及防开口:“你就把我放在旁边,我保证不说话。”

  他抱着只小冬瓜抱枕,笑问:“好吗好吗?”

  “……”

  手机里安静了几秒,随后传来的是一声轻响。

  余岁猜测是金属碰撞床头柜的声音。

  “我现在在你旁边了吗?”余岁忍不住笑,换了个姿势问。

  黎荀没说在或者不在,只催促他:“睡觉。”

  窸窸窣窣一阵声音后。

  余岁说:“躺下了,闭眼了,在睡了。”

  嗓音也困倦了。

  “但是你还没跟我说晚安,”声音突然又变清晰,“走之前也没有。”

  “……”

  又是一阵安静,半晌,对面似乎叹了口气,裹挟着气音,不知道是在对谁表示无奈。

  “晚安。”

  隔着电话,余岁却仿佛他就在自己耳边道安。

  酥麻麻的。

  有点过于让人心动了呢。

  “你也晚安,男朋友。”

  -

  一夜好眠。

  第二天,余岁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手机。

  摁了两下还是黑屏。

  余岁蹙地反应过来,他昨天忘记给手机充电了。

  数据线接上的后几秒,勉强开了机。

  不用想,昨天的通话早就断了,记录留在187分钟上。

  余岁抿了抿唇,抑制不住地勾着嘴角。

  谈恋爱原来是这种感觉。

  啊啊啊啊……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余岁想的校园恋爱是偷偷摸摸背着家长老师,包括但不限于亲亲、抱抱、做点什么涩涩的事情。

  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在元旦刚过的第二天、在恋爱本该如胶似漆的第二天……

  会一大早被人拎起来,回学校写作业。

  至于作业为什么非得回去写,当然是想牵手的时候有人敲门,想抱的时候还有人敲门——

  不过这次不是他亲爱的母亲,也不是闹腾的小不点外甥。

  而是来自长辈的关爱。

  于是余岁欲哭无泪地端着第二碗水果捞:“奶奶我们真的吃不下了……”

  奶奶的爱。

  有点沉重。

  他好痛苦。

  于是午后,温暖的宿舍。

  余岁梦游似的掏出自己的空白卷,草稿纸一堆,被要求在晚自习前补齐元旦假期所有作业。

  这合理吗?

  他这是给自己找了个男朋友,还是找了个辅导老师??

  余岁不明白。

  一中的作业量可谓是令人退避三舍,闻声丧胆。

  愣神被抓了个现行,黎荀瞥他一眼,抬手敲敲桌子,提醒他:“还有三分钟。”

  小测验题一道接着一道,黎荀给他定了时间,一小时一张卷子,中间休息一刻钟。

  人性化但又没有那么人性化。

  “……”余岁倔强地瞪他。

  黎荀又幽幽道:“两分四十七秒。”

  “……”余岁骂两声,继续埋头做题。

  到点收卷,批改。

  低头盯着面前全是红叉的物理卷,余岁面如菜色。

  他倏然摔笔,有感而发:“这个恋爱我不想谈了。”

  黎荀视若无睹:“选择题二十道错十道,正确率过低。”

  余岁:“……”

  “坐过来。”

  桌椅距离很窄,而在余岁被拉过去的霎时,距离更窄。

  室内打着空调,两人各自穿着昨天那件简单的长袖,肩膀挨着肩膀,蓬勃有力的心跳声在耳畔吵吵闹闹。

  整个人窝着。

  “这样能学了吗?”身后的人问他。

  “也……不是不行。”余岁硬着头皮说,“……就学一会儿。”

  黎荀“嗯”一声。

  余岁后背靠着黎荀,很乖巧地,安分地坐着,一个挺有安全感的姿势。

  继而又过半小时。

  “我写完了。”余岁搁下笔,说。

  黎荀颔首,算是听见了。

  见人没有半点反应,余岁皱了皱眉,干脆转了个身侧坐,同时拔高音量又重复一遍:“我写完了!”

  黎荀:“……没聋。”

  “按时做完的,”余岁将闹钟怼他眼前,“没有一点奖励吗?”

  “什么奖励。”

  余岁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芋泥啵啵奶茶不要芋泥不要奶茶……”就要啵啵。

  恰逢此时,门口传来曹方一贯的大嗓门。

  “诶,门没锁,你们这么早就——”

  话音到这戛然而止,因为曹方开了门,看到黏黏腻腻的一幕。

  就像班级里打打闹闹的男生似的,一人挨着一人,非得两人坐到一块才行。

  听到动静,余岁扭头“啧”了声,脑中闪过想要雇杀手的念头。

  早知道就不应该答应曹方一起住。

  早知道就不应该住宿!

  曹方怔然,退出门槛,他抬头看了眼门上的号码,是501寝室没错。

  再看向两人,他揉了揉眼睛满脸写着“大白天的干什么呢”,问:“你俩这是……”

  曹方茫然,扫了眼宿舍四把椅子:“……椅子不够坐?”

  黎荀:“……”

  站起身,余岁又冷笑一声:“呵。”

  曹方:……

  怎么回事,他脑袋怎么凉飕飕呢?

  “……我去倒个热水?”气场过于强大,曹方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他先撤一会儿再说。

  余岁满意他的审时度势。

  关门声响起的瞬间,唇角“啵”的一声也应声响起。

  黎荀抬眸看余岁坦荡的眼神,一时哑然:“……”

  偷亲得逞,余岁眼睛立马笑了。

  但与其说这是一个吻,倒不如说是撞。

  力道大得令黎荀怀疑人生。

  “你真是……”

  黎荀刚想开口,就看见方才还大着胆子偷亲他的人,这会儿耷拉着眼皮,一副遭人欺负了的模样。

  “我们以后要一直这样偷偷摸摸的吗?”余岁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荀蹙了蹙眉,正想安慰:“不想住宿的话,我们……”

  只听余岁又道:“好刺激啊。”

  黎荀:“……”

  然后还要问他:“你觉得呢?”

  黎荀:“……”

  “再不写题,明天上课会更刺激。”黎荀拍了下他的脑门,面不改色淡然道。

  余岁叉腰气势汹汹:“我写完了的!”

  黎荀看他压在底下的剩余卷子:“只有一科写完了。”

  余岁:“你刚不是说就学一会儿——”

  黎荀突然攥住他的手。

  手心热热的。

  “……这次是真的在学最后一会儿。”

  “嗯。”

  半小时又半小时,永远没有最后。

  到后面晚自习之前确实达到了目标,男朋友带着他搞定作业。

  事后,余岁才会反省。

  呜呜自制力太差了怎么办?

  -

  周一,考试。

  元旦上来就是测验,老师们美名其曰是要检测他们放假成果。

  三天假期,从周测里一眼就能看出哪位同学懈怠了,哪位同学悄悄卷了。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

  余岁伸展着自己酸软的手臂,说道:“总算考完了,等寒假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补补觉。”

  “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曹方转过头,“余小岁,你想先听哪个?”

  余岁从来都喜欢把好吃的留到最后吃,所以他说:“坏消息吧。”

  “我们会提前放寒假,一月底不到就放,二月中旬开学。”

  “这不挺好?”

  只见曹方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来回摇晃,神神秘秘地说:“nonono,咱们提前放的原因就是,学校组织去外地写生,为期两周,春节过了就得去。”

  “写生回来刚好开学,你就说惨不惨吧……”

  余岁压根没听清他后边说的什么,讷讷开口:“写生?去哪?”

  虽然知道每一届都会组织去外地写生,一般都会在高三之前,但没想到学校会利用高二寒假的碎片时间。

  曹方思忖了一下:“不知道,还没定,听上一届的学长说是去庐县。”

  邻座男生听了一耳朵,也凑过来问:“能带手机不?伙食咋样?”

  “听说还行,但不知道吃不吃得惯,大锅菜那种。”曹方摆摆手,“手机?在大山里,信号都不一定有,就算给你十台手机都没用……”

  余岁没心思管吃什么菜,有没有信号。

  他这才刚谈上恋爱一周不到,就要面临异地恋的风险了?

  爱情考验来的也太快了!

  “那好消息呢?”余岁复而问。

  他现在只想知道,能不能把家属捎上?

  曹方:“好消息就是其他班级也得上课!学校这点还是很公平公正的,毕竟不能只有咱们过苦日子啊!”

  余岁:“……”

  好了,想法泡汤了。

  这算哪门子好消息啊!

  得知这一噩耗,余岁一下午都没什么精神,提不起劲。

  晚自习结束时,夜色早已降下帷幕。

  走出画室,黎荀已经在长廊等他。

  只是回去的路上余岁显得比往常沉默多了,黎荀察觉到异样时,余岁差点额头负伤。

  黎荀拎住他的帽檐,强行将人转了个方向,以免他的脑袋和柱子来个紧密接触。

  “怎么了?心不在焉。”

  本身就不太聪明,撞上了怕是要将知识点撞散。

  “唉……”这是余岁第一百零八次叹气。

  “……?”

  黎荀问他:“叹什么气。”

  余岁幽怨地看他一眼:“寒假没了,我们得去外地写生。”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黎荀平静道:“有所耳闻。”

  余岁愤愤:“两周呢。”

  黎荀开始嘱咐他:“多备点药,记得带厚衣服,在外面不要乱跑……”

  听到这,余岁眼神更加幽怨。

  “四道普。”余岁打出一个暂停的手势,“我就想问一个问题。”

  黎荀扬了扬眉,表示洗耳恭听。

  只听余岁冷不丁道:“回来你还爱我吗?”

  黎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