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室的时候,曹方已经在洗漱。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看见黎荀半边淋透的肩膀,他又问了句:“嚯,雨这么大?”

  “耽搁了。”黎荀难得回答一句。

  但也只是回了前一个问题。

  “啊哦,那你们赶紧洗澡吧,我感觉这个热水器有点受天气影响,没太阳就不是很热。”

  曹方说着说着,余岁已经走到床铺前脱了鞋。

  半边校服被雨淋湿,即使湿衣服黏着皮肤,他也不想换,不想动弹,不想洗澡。

  只想躺床上好好睡一觉,也许醒来就能忘却这些荒诞的事情。

  但不行。

  黎荀从后面抓住他的卫衣帽子,把人拦下:“先洗澡,把湿衣服换掉。”

  余岁似乎检索了这句话很久,半晌吐出一个字:“哦。”

  “他这是咋了?下个雨把魂搞丢了?”看到魂不守舍的余岁,曹方察觉到不对劲,等余岁走进浴室,他小声地问黎荀。

  黎荀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曹方有点心梗:“……”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难搞。

  从洗漱间吹完头发出来,余岁飘飘乎乎地爬上床铺,将脑袋闷进枕芯。

  直到呼吸艰难,这才翻过身。

  瞪着纯白的天花板放空好半天,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像被点了把火,从头烧到脚,脸颊烫得如同刚从烤箱里取出来一样。

  “咚咚咚”的心跳声汹涌到快要蹦出左心室,如果不是曹方在寝室里高歌,他怕是不能再呆在这个房间里。

  得出去透透气才行。

  ……

  从洗衣房拿完衣服回来,刚熄灯半个钟。

  黎荀推门进宿舍的时候,里面很安静。

  偶尔能听到曹方在手机上打字发出的“哒哒哒”声。

  对面床铺的人似乎已经睡下很久,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背过去的棕黑脑袋,以及清浅且均匀的呼吸音。

  他转身走向阳台。

  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儿没再下。

  刚洗过的衣服透着一股洗衣液的清香,冷风裹挟着洗衣液钻进鼻腔,令人无比清醒。

  晾晒完两人的校服后,黎荀兀自背对着门板站了会儿。

  月色如水,又清又冷。

  十二点。

  没有高中生不熬夜,这句话贯彻着曹方两年的学习生涯。

  刚看完一本热血沸腾的科幻小说,曹方正起身准备睡前放个水。

  结果脚摸黑碰到拖鞋边,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带着冷意的黑影,背着月光从窗帘后边出现。

  卧槽!!!

  国粹差点脱口而出,曹方紧紧抓着一旁的楼梯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子,直到他看清黑夜里那个人影的模样。

  “哎我去!是你啊黎哥,你站那吓——”

  视线再次掠过上铺,躺着的人从始至终没变换过姿势,像是熟睡又像是没睡。

  黎荀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

  “——我一跳。”曹方心有余悸,但还是噤了声,用气音说。

  室内外温差极大。

  看到黎荀连外套也没披上一件,站在阳台边,曹方把后面问询的话吞了回去,感觉此刻的学神浑身上下都透着“莫挨老子”四个大字。

  黑色睡衣显得整个人愈发冷,不仅仅是触感上的冷……

  大半夜的,这是在干啥?

  慢性自杀?

  曹方表示不能理解他们学霸的世界,蹑手蹑脚放完水回去,被子一盖,又沉沉进入梦乡。

  -

  这座城市的天气像是极其不稳定的磁场实验。

  今天雨,明天雪,后天晴。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余岁这一觉睡得可谓是这几天以来最黑沉、香甜的一觉。

  主要还是梦里没有奇奇怪怪的人在撩拨他的心思。

  难得在闹钟声响前起床,余岁舒适地伸展了一下手臂,神清气爽。

  每天早上都能看到黎荀忙碌的背影,曹方惊讶:“黎哥你今天也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果然,这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差距!

  “你说我要是晚上一点睡,早上也能六点起,那清北岂不是任我挑选?”

  余岁听着他每天早上的“忏悔”,给面地敷衍:“是是是,对对对。”

  然后就看见曹方痛心疾首自己浪费时间的同时,又非常倔强地插上耳机,一边打开听书一边刷牙洗漱。

  余岁:“……我还是奉劝你别学。”

  因为只会猝死。

  慢慢吞吞挪着步伐往洗漱台走,余岁打着哈欠问:“你一点睡的啊?”

  小臂被人碰了一下,犹如鸿毛轻轻在他心间上挠了一下。

  黎荀微滞一下,抬眼,双方视线在镜面中接触,惶然像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平行世界。

  好似平常。

  对方眼里带着名为困倦的水雾气,头顶的一撮毛还翘着。

  黎荀没说什么,但余岁已经默认他肯定是被某一道极度变.态的数学或者物理题拖了进度。

  对他的异样感毫无察觉,甚至一边挤着牙膏一边小声哼哼了起来:“一点睡,六点起,阎王爷夸我好身体……”

  黎荀:“……”

  “卧槽,卧槽卧槽,你们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曹方是真的话多,和他住了快小一月,余岁觉得某人没把他踹出寝室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睡了个好觉,余岁难得好心情地回一句:“看见什么?”

  “神他妈一大早,楼下就有小情侣在那边唧唧歪歪还打啵!”曹方站在阳台,边收昨天晾晒的衣服,边叨叨,“楼层太高也很苦恼,什么都能看见……”

  “我恨这些没有边界感的小情侣!”

  闻言,余岁脑袋里突然“叮”地一声。

  前天晚上的梦境、昨天晚上的树林……像是被恶魔召唤起了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

  怪不得,他就感觉总是像忘了点什么事一样……

  木木地对上镜中黎荀的视线,余岁慌不择路地移开眼睛,同时吐了嘴里的牙膏水,转身道:“我、我肚子疼!我要上厕所不用等我你们先走!”

  “砰——”

  背后的门被重重关上。

  “……”

  曹方仍然在状况外:“他又咋了?怎么好端端的肚子疼?我奶说早上醒来肚子疼的话可能是肠胃功能紊乱,长此以往会胃溃疡的。”

  “……”

  “被你吓的。”偏头看了眼紧闭的门,黎荀平淡地说。

  曹方:“???”

  都能大胆放肆地在宿舍看小视频,这点……也能被吓到?

  -

  “你没事儿吧?”

  课间,曹方见余岁回到教室,等他一坐下便问。

  即将入冬,教室里通常门窗紧闭,不大透气。

  班级前边,几位男生你追我赶,吵闹。

  班级后边,又有几位男生你侬我侬,心烦。

  余岁感觉胸口的大石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遗忘的梦境如昨晚势态凶猛的暴雨,卷土重来,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平常男生们吵吵闹闹,你坐我腿上,我搭你肩上,这种直男行为放在高中生这里非常稀松平常。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眼睛已经脏了,无论看什么都像在看动作大片……

  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

  那还不如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要出去就能碰上黎荀,偶尔是在水房接水、偶尔是拿着卷子去办公室……

  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

  他索性跑远些,去对面美术楼找间无人的厕所隔间呆着。

  “可能是昨天吃坏肚子了。”余岁含糊两句。

  “哦,那你要不要泡个冲剂什么的,太严重容易那个什么……”曹方递给他一个眼神。

  每节下课都去厕所。

  真没问题??

  余岁:“……不用。”他又没有真的拉肚子。

  余岁座位靠近窗户,只能小小地打开窗户一条缝,隐秘地朝外吐出一口气。

  期中考试已过,新年前的最后一个月,大大小小的测试依旧像气象台预测的飓风似的,即使打着弯也要朝他们席卷来。

  物理老师在台上苦口婆心念叨公式的重要性,余岁没什么心思听,不止因为他心里隐秘不可说的事,还因为他放在桌肚里的手机一直在亮。

  挨到放学,他才拿出手机来看。

  不是来自朋友们的消息,也不是垃圾短信,而是论坛的消息。

  那篇关于他和黎荀的帖子每周都会更新。

  他就像是在追一本连载小说。

  说实话,当时的余岁看到论坛的那一瞬间非常不可置信。

  以至于他甚至加了群,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越看越不可置信……

  要不是知道他自己就是小鱼本人,他都差点也信了。

  所以那天,在论坛一众cp粉头大军的分析中,他回了条反对观点。

  ……于是不负众望地被怼了。

  -[?楼上没事吧?你家朋友会吃你剩下的饭?你家朋友会替你随身携带过敏药?你家朋友会因为两个明明相同的钥匙圈,却因为被其他人碰过而换一个新的?]

  -[如果是路人可以理解,如果是黑粉,请左上方叉叉,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的id]

  -[反正关羽和张飞不这样……]

  余岁:……

  他确实有点心虚。

  小卖部外。

  叼着关东煮,余岁还在据理力争。

  他身边是不是有间谍?这群人是怎么能知道这么多细节的???

  乔明洋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小鱼,你手机是要爆炸了吗?”

  “一直在响。”

  余岁:“……”

  话音刚落,只听乔明洋的手机也开始不断嗡鸣。

  鱼鱼不吃梨回复了您的评论。

  -[有没有可能他们就只是单纯的好朋友呢?]

  -[两个人看起来就是直男啊]

  下面也有人在说——

  -[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们两人最近是不是出问题了?]

  -[该说不说,两人好像没有以前那么黏了吧,这两天晚自习下课,鱼都是跟同学一块回去的,早上也是梨先去上课。]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我感觉两人快要决裂了?]

  这层楼越叠越高,直到大家都在跟风+1,乔明洋心神一紧,立刻严肃回复——

  纯情男高180:[]x10

  纯情男高180:[本人就在隔壁班级,经常能看到小鱼倒水经过,还时不时给人塞糖,送水果,根本没有感情冷淡期]

  紧随其后的是鱼鱼不吃梨:[决裂?]

  鱼鱼不吃梨:[你家决裂还住一个寝室?你家决裂还一起去食堂吃饭?你家决裂还用对方送的钥匙圈?]

  聊到最后,余岁成功倒戈,把自己归入了敌方战营的麾下,甚至忘了应该反驳他们那段本来就不存在的关系。

  这边余岁手指刚轻点发送,那边乔明洋的手机便“叮”一声。

  那边乔明洋刚准备把人踢出群聊,这边余岁就收到通知信息。

  “你怎么也这么多消息?”

  看帖把自己看生气,余岁嚼着最后两颗鱼丸,余光瞥见乔明洋一脸正经,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字。

  宛若键盘侠。

  “有些人往上冲浪,口不择言的,太过分了。”乔明洋头也不抬,愤愤地说。

  然而说完,两人几乎同时察觉到不对劲。

  乔明洋迟钝了好半会儿,这会儿试探性地关了震动和铃声。

  但余岁比他更直截了当。

  最后一次发送消息,他眼疾手快夺过他的手机。

  看了一眼屏幕。

  又看了一眼乔明洋。

  余岁面无表情:“你是纯情男高?”

  他又问:“180?”

  乔明洋:“……”

  不好,这是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