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间七点。

  余岁在被窝里纠结了数十个数后,终是在起床和继续睡之间选择了起床。

  连续几天的“自律”已经惊动了正在睡懒觉的余妈。

  周末的大好时光,秋高霏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回大概有五次后,她打开了门。

  “岁岁?怎么不穿拖鞋?”看到余岁正光脚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包,秋高霏疑惑地喊了声,“今天周六……是要出门吗?”

  见余岁自成一派的穿衣风格,秋高霏调侃似的说:“穿得像个便衣一样,学校有活动啊?”

  余岁的衣橱不像黎荀那般只有黑白灰三种沉闷的颜色,在初中以前都是他妈给他挑选衣服,在校穿校服,他没有选择也意识不到审美这个东西。

  以至于他一早上起来甚至没找到一件黑色的长袖,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穿了件蓝色卫衣。

  饱和度低一点的应该就可以了吧,他这样想着,于是下半身套的是条深色运动裤。

  “团建活动。”余岁含糊地应了声。

  一旁的手机震动一下,余岁分出神思看了两眼,又撇了眼墙上的时钟,七点半,差不多了。

  接着拎着拖鞋小跑至玄关,打开一条门缝往外探头。

  秋高霏正疑惑,然而下一秒,就见余岁突然撤回身子,虚掩上门,可以说是训练有素地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嘴里默念五个数后也出了门。

  临走前快速丢下一句:“妈我中午不回来吃饭!”

  “啊、哦……路上注意安全啊!”秋高霏叮嘱一句,人已经下了楼。

  拉开客厅窗帘,早间外面灰蒙蒙一片,没有太阳,妖风一阵一阵发出呜咽般的诡异声响,力道大得像是要透过窗户席卷进屋子。

  秋高霏看向门口的雨伞架,独自琢磨许久。

  这天气看上去是要下雨啊。

  -

  余岁打开乔明洋的聊天框。

  出门前,乔明洋给他发了挺多条消息,但是他一路跟着黎荀,现在才有时间看。

  乔明洋:[我已经到集合点了]

  余岁:[好,我也出发了]

  乔明洋:[黎荀还没到,你们一起出来的?]

  他们昨天晚上才加上好友,但是聊天记录已经可以翻上十页不止。

  提到黎荀,余岁抬头看了眼,他的跟踪对象就距离他两颗树之间。

  和他猜想的一丝不差,黎荀穿的一身全黑。

  一时间竟然无法分辨到底谁更像是跟踪的那位。

  余岁垂眸回:[没,但我现在正在跟踪他]

  然而刚敲下这行字,余岁便看见黎荀似有所感地回头。

  左右都没有障碍物可以躲藏,余岁一个箭步蹲下身。

  还好他矮,花坛还可以遮一下。

  ……矮个屁!

  余岁趁机打开手机:[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乔明洋:[吓]

  余岁:[不说了,他应该要坐车过去找你们了,一会儿竞赛结束我们汇合]

  余岁将手机调成震动,背好斜挎包,走到车站附近。

  黎荀这会儿正背对着他,余岁猜他是在看要到哪一站下车。

  话说,从小学至初中,他们除了出门玩偶尔会坐公交车以外,平时上学都是骑车去,不认识学校在哪一站下车倒也说得过去。

  余岁站在站牌后侧,也趁着等车的这段时间查了查站点。

  他们出来的时间刚好,等候不过两分钟,公交车准时抵达。

  所以要坐一辆车过去吗?

  但是到那边他们集体坐大巴走,那他还得转公交吧?

  余岁问题堆了一堆,不过庆幸的是周六的打工人不比工作日少。“滴”一声,余岁眼疾手快,跟在一众人后面上了车……然后蹲在前门口和一个小孩看卡通动画。

  小男孩一脸单纯:“哥哥,你也喜欢看猫和老鼠吗?”

  余岁:“……”

  朝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他小声道:“对,你继续放,我们一起看。”

  “不要,我要看黑猫警长!”说着,小男孩甚至唱起了主题曲。

  余岁:“……”

  众人视线顿时集中过来,余岁紧急移形换位,挪到窗口,装作打游戏的网瘾少年。

  人挤人……

  他现在就像一块肉夹馍,被一众打工人挤在中间,伸腿也不是,缩腿也不是。

  又是十分钟。

  黎荀已经在学校的站点下了车。

  竞赛在另一个学校举办,余岁不在这边下,他要坐到终点站,然后继续换乘去临市的车。

  体验了一把社畜的艰辛,又经历一个小时的头晕目眩,余岁总算是安全抵达另一个区。

  就是有点恶心……

  他这晕车的毛病果然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下车买了瓶矿泉水后,余岁喝了几口,压住了想呕吐的感觉。

  手机放在口袋,贴着他的大腿震动一声,余岁撑着栏杆缓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

  是乔明洋说他们已经结束比赛了,问他现在在哪。

  余岁没打字,直接拨通了语音电话。

  “喂?”

  乔明洋:“喂?小鱼你声音……”怎么这么虚啊!

  但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来。

  “没事,就是有点晕车。”余岁说,“你们已经结束了?”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十点。”

  乔明洋:“进去半个小时,然后考了一张卷子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出来了。”其实他还算慢的,也不知道这边校方是不是缺监考老师,考场安排在室内球场,数百人都在一块考试,黎荀早就交卷出去了。

  余岁直起身,他还在总车站处没出去呢。

  “那你们是要回来了吗?”他问。

  “应该是……”就在这时,乔明洋忽地降低音量说:“不对,黎荀好像不跟车回去。他和……沈佳一起走了。”

  余岁暗道果然是这样,说:“你先跟着他,看他们去哪,我一会儿就到。”

  乔明洋连声道好,匆匆和老师说明情况,成功地成为今日第二位跟踪者。

  跟在黎荀身后,乔明洋莫名紧张起来,时刻举着相机,生怕前面两位做出有违学生的举动。

  他提心吊胆一路,最后看到黎荀是在附近的一家商城。

  几人都是步行过去的,直到两人走进商场一号门,乔明洋连忙定位现在的地址发给余岁。

  没过多久,就收到了余岁的回复:[五分钟到]

  然而就在他低头看消息,再抬头时,眼前哪还有两人的身影?

  乔明洋哭丧着一张脸,敲字:[我跟丢了……]

  ……

  ……

  余岁没看到乔明洋最后这条消息。

  为了避免晕车雪上加霜,余岁豪迈地打了辆出租车,由于怕错过另一个“探子”的线报,他手机一直保持常亮的状态。

  于是等到了商城,手机兄不负众望……

  只剩下百分十的电量了。

  余岁不得已开启飞行模式,关了一切耗电的后台程序,想着进去先借个充电宝。

  然而周末的商场人流量不是一般多,余岁戴着帽子还得注意观察会不会有迎面撞上跟踪对象的可能,以至于他看到身形相似的人下意识低了低帽檐。

  结果走路低头不看路的情况,就容易撞上路人。

  肩胛一痛,余岁踉跄两步,抬眸就看到一个染着金毛的痞子不客气地朝他大声吼了句:“你眼瞎啊,看不着路吗往人身上撞?”

  余岁拧了下眉,秉持着大庭广众下不能暴露自己,他低低说了声:“不好意思,没看见。”

  “真服了……算了算了,哥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个小孩计较了。”

  余岁没再搭理他,匆匆从他身边走过。

  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先找到一个充电宝。

  可没等余岁走出几步,他摸了下自己卫衣口袋。

  糟糕,手机……

  不见了?!

  -

  二楼书城。

  沈佳站在一堆辅导书前纠结了半天也没想好要买哪一本习题册,于是她求助旁边的黎荀:“你觉得这两本哪个更适合我呀?”

  黎荀分出眼神落在她手上的提高五百题和冲刺百分卷上,平淡地将两者全盘否定:“不适合。难度高。”

  沈佳手一顿:“……”她虽然是学渣没错,但是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刺耳呢。

  沈佳暗自长叹一气,将手里的习题册放回原位,接着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递给黎荀:“这是我之前整理的笔记,数学和物理都在这一本上。

  黎荀接过:“谢谢。”

  虽然不明白学霸为什么会找他借笔记,但这或许说明她还有机会,不枉费她这么拼命提高成绩才获得的竞赛资格。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黎荀给她选了一本精选基础题,表示:“基础分更重要。”

  于是结账的时候,沈佳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借我的笔记呀?”

  这时候,店员扫了书,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您好,一共五十。”

  沈佳连忙付了钱,转头看道黎荀低着头正在手机上输入着什么,以为他不会回答,可走出书店半晌却听到他说:“给一个脑子不好的笨蛋借鉴。”

  楼下。

  乔明洋焦急地拨打着同一个电话,也重复得到同一个机械女音的回复——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怎么没回消息,电话也打不通了呢……”不会出什么事吧?

  乔明洋攥着手机抓心挠肝,七想八想的,脑海里已经从坐过站演变成了绑票。

  恰逢此时,黎荀从书店出来。

  乔明洋眼前一亮,恍若抓住了救命稻草,直奔过去。

  “班、班长……余岁……”乔明洋喘着气,像是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似的,语句都难以连贯。

  黎荀听到余岁的名字后,皱了皱眉,随后问:“余岁?”

  “他跟着你过来……但是现在打不通他电话……”乔明洋说的颠来倒去,但黎荀光靠猜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在这里?”黎荀问。

  “我们本来约的是这里的商场,”乔明洋也不管旁边还站着一个女生,捡着事实说了一半,“但我不知道他到了没,从刚刚开始就联系不上他了。手机也是关机的状态……”

  ……

  ……

  在手机掉了的那一刹,余岁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

  刚才撞他的那位金毛偷了他的手机。

  可商场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再怎么张望都找不到一个染着一头金发的男人。

  余岁从一楼转到二楼,从二楼兜到美食街,再从这条美食街走到另一条美食街,寻觅无果。

  丢了就是丢了。

  手机被偷、没带现金、没有朋友,这对一个初中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尤其是天公还不作美。

  一位大爷冒着雨收摊:“这天气,好端端的怎么下雨了……”

  余岁心里附和,是啊是啊,怎么下雨了,搞得他心里也在下雨。

  另一位说:“真是倒霉,赶紧收摊回去吧。”

  余岁又在心里附和,是啊是啊,真倒霉,但他现在回不去。

  人没找到就算了,自己还被困在这一方天地。

  余岁几近崩溃地蹲在吸烟点亭子下,蜷缩着将自己的下巴搁到膝盖上,仰头看着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他头顶的天空就会撕开一道口子,将全部的雨水倾洒下来一样。

  他伸出手,雨滴“啪嗒”一下落在指尖,顺着手指的纹路继续朝下延伸,不久便在掌心集成一摊水洼。

  下一秒,雨滴的触感不再清晰,视野里闯进一双纯白色运动鞋。

  余岁怔怔抬头,又猛地瞪大眼睛。

  “黎荀……你、”

  黎荀站在他跟前,伞依旧偏着。

  余岁突然说不下去了,吸了吸鼻子,欲盖弥彰似的用袖口摸了下眼睛,很久才哽咽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