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行,小黎家长?”

  见对方没什么实质性的行动,余岁晃晃他的胳膊,软下语气还带着恳求意味。

  四目相对。

  “小黎家长”这几个字盘踞在黎荀心头,魔咒似的迟迟挥散不去。

  要不是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皮肤白皙细嫩,模样可怜兮兮,似乎走两步就会因劳累昏厥的少年,是个嚣张跋扈的校霸学渣,他大概真会交代在这里。

  空气里静默许久。

  几秒后,黎荀挪开他的手,拍了拍落在自己手腕上的粉笔灰。

  然后拿出手机将试卷正反面拍了照,最后无情地吐出两个字:“不签。”

  余岁脸上的笑意结了冰:“?”

  “不签就不签!”大不了他自己签。

  黎荀抬眸看他一眼,旋即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走。

  余岁瞪大眼睛:“诶……就签个名而已。你等等我啊!有你这样对待伤员的吗!”

  见人真走了,余岁气鼓鼓地开始收拾东西,中途又把脑袋探出窗外瞄了眼,这下楼梯口也没人了。

  他关了灯,一个人嘀嘀咕咕:“不就签个名,还真走了。”

  气打不过一处,又愤愤地关上门,“什么人啊!”

  “什么人?”

  低沉的声音传来,余岁愣了一下。

  不用回过头看都知道是谁。

  余岁掩饰性地咳了两声,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些,但表现得依旧满不在乎,随意地塞了几本课本进书包,语气凉凉:“某人不是丢下我自己回去了么?半路折回来干嘛。”

  黎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平淡地

  瞥他一眼,说:“我什么时候丢下你了?”

  “很多时候,记不清了。”余岁嘟囔。

  对于余岁这句空穴来风的话,黎荀不作答,转而道:“擦擦,脸上有灰。”

  余岁定定看着他递来的湿纸巾,琢磨了一下没好气接过,然后豪迈地东擦一下脸颊西抹一把掌心,再丢进课桌里,想着等明天早上的值日生换了垃圾袋再扔。

  黎荀替他关了门窗,正等着人出来,结果转头就发现余岁磨磨蹭蹭单手在拉书包拉链,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敲敲打打,不浪费一点时间。

  黎荀无奈:“还不走?”

  “啊我腿瘸了,今天回不了家……”余岁始终将视线定格在自己的屏幕上,开始耍无赖。

  如果有人这时候凑过去看,就会发现余岁非常小肚鸡肠地在手机上输入:11月10日,天气晴朗,括弧心情不晴朗括弧,黎荀这个小人不给我的试卷签字,他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骑到他头上……

  确实是余岁会做出来的事,拿备忘录当记仇小本用。

  往上滑,已经不止一条了。

  话音刚落,就见黎荀上下扫视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早上不会迟到。也可以。”

  “不断电不断水,挺好。”他语气平平。

  “诶,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余岁气个半死,瘪了瘪嘴忍不住在他背对自己的时候,朝空气里挥了两拳。

  并且小小声,恶狠狠朝人做口型:“冰块!臭脸!诅咒你找不到对象!”

  黎荀似有所觉回头。

  余岁立马露出可怜无辜的表情:“我脚疼疼疼,走慢点……”

  黎荀脚步停了,垂眸望过去。

  “看什么!”

  “右脚。”

  余岁低头:“……”

  不好意思,瘸错一条腿。

  哈哈。

  -

  然而等回到家,余岁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余远山难得在家,却只在餐桌上见到余岁一眼,晚饭过后,就见两个孩子窝在房间里数个小时,连厕所都不见出来上过一次。

  余远山禁不住问:“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努力?”

  秋高霏夺过他手里的果盘:“认真学习还不好啊,你别进去扰乱氛围……”

  “确定是学习?该不会是在打游戏吧?”望着紧闭的房门,余远山忧心忡忡。

  他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这次月考怎么样?他之前不还答应我要考进三十的吗——”

  “都初三的人了,崽崽不懂,小荀还不懂吗?”秋高霏“哎呀”一声,往丈夫嘴里塞了瓣橘子,推着人离开,“行了行了,之前咱们就算操心也没见他成绩有提高。”

  余远山:“我这不是担心吗……”

  秋高霏:“担心什么担心,忙你自己的去。”

  房间里。

  两人仿若与世隔绝。

  余岁盯着手里的题正出神,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数字字母,什么x轴y轴,当p在第一象限时x和y如何如何,二次函数与的图像与x轴分别交与点o和点a……

  又是抛物线又是三角形,他们出现在一个卷面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余岁瞄了眼电子钟,十点了。

  他微叹一口气,早知道就应该真赖在学校,专家有说熬夜猝死的不在少数,那做题做死,他或许是第一人。

  这边黎荀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偏头看他,某人正和一道大题暗自较劲,仿佛紧紧瞪着卷面上的墨水,笔就会自己填上答案似的。

  意料之中的事情。

  “抛物线的三要素知道吗?”黎荀用笔帽轻点卷面上的错题,拉回余岁离家出走的视线,一点点掰碎了知识点往对方嘴里喂,“开口方向、对称轴、顶点。”

  余岁:“a的符号决定抛物线开口方向嘛,我知道。”

  黎荀:“嗯,首先来看开口向上的……”

  余岁随意抄起桌上的笔,指尖灵活地绕圈旋转,思绪集中了一小会儿便开始走神。

  翘着腿神思飘忽许久,他突然问:“黎叔叔这周也没回来吗?他现在在哪个国家呢……”

  他还惦记着枫叶国的礼物呢。

  黎荀转回他的脑袋,“在哪都和你没关系。看题。”

  “2的负3次方,”看到余岁试卷上写的答案,黎荀顿了顿,“为什么等于负8?”

  “那2的3次方不是……8嘛!”余岁掰手指碎碎念。

  黎荀尝试理解他的思维:“……添个负就是负数了?”

  余岁双手支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他,好似在说:难道不是这样?

  黎荀:“……”

  对于余岁的数学为何能考四十分,他现在心里大概有了数。

  “负指数幂运算法则是a的负n次方等于a的n次方分之一。”黎荀耐心地给他写出基础公式。

  余岁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分数!”

  黎荀严苛地说:“把公式抄十遍。”

  余岁:“……”

  他瞪大眼睛:“为什么!”

  “抄。”黎荀没给他第二个选项。

  余岁抓起笔:“……抄就抄!”搞这么严肃干什么。

  黎荀又说:“边抄边记,明天抽查。”

  “……”他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余怂怂表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只是给人一个面子才妥协而已。

  没有手机和漫画,只有课本与习题的日子持续了几天。

  余岁整个人宛如处于水深火热的炼狱之中,余父余母倒是很欣慰,有人监督学习,要求上进,那简直是良师益友。

  痛苦的只有余岁一人。

  正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自闭。

  忍了三天,某个学渣终于受不了这样高强度高浓度的“晚自习”,在第四天晚上,举剑抗议了。

  “为什么又要让我抄,还是二十遍!”余岁怒火直冲头顶,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因为你知识过于贫瘠。”黎荀拧了下眉,毫不留情地说。

  余岁叛逆地推开桌上的习题册:“你爱抄你抄,我不抄!”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抄了能加深印象。”黎荀很平静很有耐心,“距离中考只有六个月了,基础题不能错。”

  相反,余岁易怒且暴躁,闻言脱口而出:“做题做题一天到晚就是做题,我也不想做错啊!可有些人就是学习的料,我根本不是那一类人!”

  “……”

  过了很久,黎荀都没有开口说话。

  愤怒的话音不过脑地落到地面,余岁本人也有点懵,说实话,这一刻他其实只是学烦了学累了,想让麻木的脑袋稍微休息一会儿而已。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正纠结着要不要说点好话,就见黎荀收了桌面,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过程中目光始终没落在他身上一秒。

  门依旧是打开的状态,愣神的瞬间,余岁又听到客厅内传来他们的交谈声。

  “今天这么早就学完啦?”秋高霏诧异地瞧了眼墙上的时钟,不过九点,“学饿了吧,要不要吃点宵夜?今天刚好买了蛋挞皮——”

  黎荀大约是自律也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平日里只有余岁会坐不住,时不时像小老鼠似的要觅食。

  站在玄关换了鞋,他只道:“秋姨,我先回去了。”

  秋高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他:“好。那回去也早点休息啊,别太累了。”

  “嗯。”

  在人抬眼的前一瞬,余岁“砰”地重重关上了门,倚靠在门背后小口呼气。

  差点被发现了。

  然而心率缓下来后,他情绪又开始上头。

  竟然不说一声就走,把他房间当什么地方了!最好再也别来!

  余岁把自己摔进大床的怀抱,习惯性地捞了捞枕头底下,空空如也。

  这才想起来因为公式默写错误百出,黎荀把他绝大部分的书都收起来了,美名其曰会影响学习进度。

  他跳下床,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的漫画大军。

  不让他看,那他偏偏今晚就看个够!

  -

  熬夜的后果便是早上被床禁锢住了身体。

  闹钟在五点准时响起,余岁习惯性地关了铃声,等到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已经六点了。

  但他记得今天要先黎荀一步出门。

  于是余岁猛地从床上爬起,强行迫使大脑开机,就算神志不太清醒也得清醒。

  “崽崽?今天怎么这么早……”

  秋高霏刚敷上面膜,就见自家儿子火急火燎从房间里出来,径直往门外走。

  过了半秒,又见他折回来,从桌上顺走两个花卷,一个塞进嘴里,另一个拿在手里,单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

  秋高霏也跟着着急:“怎么了?丢什么东西了?”

  “我铭牌呢?昨天应该就放着这里的。”余岁嚼着嘴里的早饭,艰难地说。

  “哦,小荀给你收起来了。”秋高霏“害”一声,“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在这。”

  听到这话,余岁表情突然纠结起来,仿佛面前的不是铭牌,而是一杯毒药。

  思考良久,只见他抄起衣架上的外套,别上铭牌,然后飞速冲到玄关换鞋,走前还不忘道别:“妈,我先出门了!”

  秋高霏:“不等小荀跟你一起走吗?”

  余岁开门的手一顿,嘟囔道:“谁要跟他一起。”

  “前两天不是殷勤的很,一早就跑出去了。”不清楚两人目前是什么情况,秋高霏叹了口气,“衣服!今天降温!”

  声音还在后面追着他跑。

  但着急出门的余岁显然是没有听见,脚踩上自行车,一骑绝尘。

  经过两周的休养,他的腿伤基本已经痊愈,骑自行车也没什么问题,到学校的时候不过六点二十。

  “你今天这么早啊?”

  一进门,吴皓仿佛蹲点似的守在他桌椅边上,见着人就献殷勤地塞给他牛奶和早餐包。

  余岁一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他那张谄媚的脸。

  吴皓:“小鱼鱼,你作业给好兄弟借鉴一下呗。”

  余岁:“……”一大早就来恶心他!

  “没写。”他边说边拉开书包拉链。

  吴皓一脸不相信:“我知道你肯定写了,哎呀我就抄一点。那次真是意外……”

  他说的是前两天,因为一字不落抄了道大题,结果被叫去办公室挨批评的事。

  倒是余岁,因为确实是自己做的题,所以老师让他当场再做一遍他也没拒绝,最后他们惊讶地发现人确实开始好好学习了。

  但天知晓那是每天晚上有人死死监督着才迫不得已写的。

  吴皓:“我保证!绝对不全抄!”

  吴皓以为是余岁记仇,直到余岁掏出两张和他一模一样的崭新空白卷,这才接受事实,表情犹如晴天霹雳。

  吴皓人麻了:“你家长不管你啊?”

  余岁顿了顿:“谁要他管。”

  一提起家长这事,他就来气,反正黎荀不来找他,他肯定不会主动去找黎荀,那不是给他自己找不痛快吗。

  牛奶还放在桌上,余岁现在没有像之前那般排斥奶制品,他刚撕开吸管准备戳进去,结果桌面已经空了。

  包装纸都没给他剩下。

  转眼,吴皓就瞄准了他后座:“学委,你一定要救我啊……”

  穆翀燚:“……”找学委抄作业,是不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余岁:“……”墙头草!可恶!

  江城中学这样的学校,在整个市里可以说是叫得上名号的初中,能进这里,就算是最次的学生,脑袋一定也是机敏的。

  更何况余岁的成绩其实并不算特别差,只能说是严重偏科,文科几乎是理科两倍多的成绩。

  可中考筛选的是全能型选手,光是学文哪行,老师们为此也是愁白了头发。

  晚上没睡着的觉,余岁本来是要白天补齐。

  可谁知道因为他连续交齐了作业,数学老师欣慰不已,课上十次有八次点他的名回答问题,他就算半梦半醒也得站起来……

  一天下来,脑袋已至极限。

  但耐不住想打球的心。

  正逢放学最后一节课——

  体育。

  余岁三步上篮,瞄准,投球。

  “——哐当”

  球猛地砸向篮筐正上方的钢化玻璃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没进。

  篮球落到地面弹开,最终滚落到程谭脚边。

  三个球,一个没中。

  余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打了,没意思。”

  “哎哟祖宗,篮球怎么惹到您了。”察觉他的不对劲,程谭干脆也不打了,递给他一瓶水,“怎么了这是,跟哥们说说呗?”

  余岁模棱两可地把冷战这件事概括了一遍。

  “要我说这事吧……”程谭纠结着开口。

  余岁拧开瓶盖灌了两口,清冽的矿泉水混着凉风没入喉间,却只起到了滋润的作用,并没有缓解心头郁结。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余岁问:“你考多少?”

  他随后抹了两下嘴角即将滑落的水滴,单独拎出一科来:“月考数学。”

  “说到数学,我跟你说我这次进步可大了!”程谭比出一个手势,“你猜多少?八十!”

  余岁:“……”

  八十……

  算了,八十也比他多一半。

  “不过还是没超过张齐那狗,你不知道他仗着谈的是个学霸女朋友,给他免费补课,成绩提高了好多。要不是这次月考是地中海在我们班监考,我差点以为他作弊……”程谭一张口就停不下来。

  免费补课。

  余岁面无表情,突然不是很想继续听他扯皮,扯过挂在椅背的校服外套往自己肩上一放,潇洒走人。

  程谭摸不着头脑,捞起自己的限量版篮球,边走边问:“诶你干嘛去?”

  “回家写作业。”余岁头也不回说。

  程谭:“什么?!”

  这话从余岁嘴里说出来,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呢?他像是会趁着体育课偷摸溜回去写作业的人?

  程谭:“不是说好的不回头吗?咱们要有骨气,不能投靠——”

  余岁额头青筋直跳:“我特么自己写!”

  -

  事实证明,小余同学靠自己做的题,十道有八道是错的。

  不是公式用错就是算式有问题,就连最简单的四加五,他都能粗心算成八。

  周五。

  班里的氛围可以称得上是一周里最活跃的一天。

  不过余岁没有融入大家周末的欢天喜地的讨论声中,今天早上起来他就感觉浑身不太对劲。

  “阿嚏——”

  这是余岁打响的第三个喷嚏。

  已经进入十一月下旬,天气逐渐开始转凉,经过一场大雨的洗礼,气温骤降,一个晚上便能由夏天跳过秋天,直接进入冬季。

  他有点后悔早上没再多穿一件,现在裤腿里空空荡荡的,冻得慌。

  “你今天咋这么没虚?昨晚没睡好啊?”吴皓抄作业的同时还不忘用余光瞄两眼余岁。

  余岁呛他:“你才虚。”

  后座,穆翀燚关了窗,凛冽的寒风一下减少。

  他看向余岁,问了句:“感冒?”

  其他人已经穿上了卫衣毛衣,甚至有畏寒的已经戴上了围巾,而余岁还只是长袖外面套了件校服外套,裤子就更别说了,还是夏季的单裤。

  看上去就单薄。

  或许真是感冒,余岁现在就连脑子都开始迟钝不少,随口应了声:“可能是吧。”

  穆翀燚皱了下眉,刚想说可以去医务室拿点感冒冲剂,就见任课老师已经走进教室。

  语文老师刚进门,气势便先将一众人唬住了——

  “早自习都已经开始这么久了,有些人桌面上还空空荡荡的。”

  “吴皓!还抄呢?我人就站在这你都这么光明正大。拿上来!”

  惯犯吴皓又莫名其妙成为第一个炮灰小兵,苦不堪言,他合理怀疑老师们已经盯上他了。

  被老师这么一吼,大家纷纷开始埋头找事情做,就算没有事情也要制造郎朗读书的假象。

  早读很快过去。

  今天天气还算温和,没有再突然地下一场瓢泼大雨,教导处主任难得让初三学生们出了次早操。

  可出去吹了风再回到教室,余岁感觉自己的症状加重了。

  吸了吸不通畅的鼻子,他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脑袋好似要爆炸。

  穆翀燚注意到他的情况,上课时跟老师打了招呼,让余岁趴了一上午,第三节 课上课前,又跑了趟医务室替人拿了几包感冒冲剂回来。

  “咳……谢谢。”余岁半梦半醒间道了声谢,感觉原本干痒的喉咙已经有咳嗽的趋势。

  穆翀燚顿了下,没多说:“嗯。”

  余岁把冲剂放进桌肚里,他现在没什么力气,想着先睡会儿,等下节课下课再说,结果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吵醒他的还是周五广播站的音乐。

  学生们已经稀稀拉拉结伴去吃饭,余岁刚醒意识迷糊也没多大胃口,索性趁着这个时间出去倒热水。

  走廊里挺安静,没什么人,余岁喝完冲剂又接了杯水用来暖手,接着没有回去教室,而是绕去了另一栋楼。

  他本来是想带着去美术教室碰碰运气,没有老师的话那他就能独占这里,美滋滋地过个午休,结果还没走到教室,就看到一个蹲在角落里的人影。

  余岁惊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门。

  “嘶……”他的老腰啊……

  听到身后有动静,乔明洋还以为是班主任,吓得连忙收起漫画,刚要站起身才发现是熟面孔,又墩地坐了回去:“余、余岁?这个点,你没去食堂吗?”

  看到转过来的人是谁,余岁一时无言:“……”

  谁家初三学生会莫名奇妙在这里看漫画啊!看就算了还发出怪异的笑声……

  这给他的冲击力不亚于看恐怖片好吗。

  “乔……咳咳……”余岁刚想开口打招呼,一阵呼啸的风声从他耳边掠过,直钻口腔,像把杀人的刀。

  乔明洋劫后余生似的松下一口气,看余岁嘴唇有些发白,他担忧道:“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余岁没回答他的问题,缓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微弱开口:“所以你每次不去食堂是因为……”

  乔明洋腼腆地挠挠头。

  好吧,起码兴趣爱好是一致的。

  余岁心想。

  站在走廊里纠结小半会儿,余岁将身上唯一的外套拉链拉到顶端后,他抬头看乔明洋,问道:“你一会儿去秘密基地吗?”

  “能给我带一份吗?”

  -

  午休时间。

  黎荀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到乔明洋揣着个黑色塑料袋,脚步匆忙。

  掠过他的时候,因为跑太快没拿稳手里的东西,从黑色塑料袋里又掉出一个红色塑料袋。

  黎荀把掉落在脚边的袋子捡起,“掉了。”

  “哦谢……”乔明洋脚尖回转,抬头才发现是黎荀,“啊班长,呃……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得给余岁送饭去。”

  黎荀:“?”

  乔明洋语速很快:“他好像感冒了。”

  短暂地沉默一下,黎荀说:“给我吧。”

  “啊?哦,班长你拿过去吗?”乔明洋茫然。

  黎荀“嗯”了声。

  乔明洋了然,把自己手里的黑色袋子递给黎荀,里面裹着正是所谓“适合华国宝宝体质的汉堡”,而红色塑料袋里……

  “那个……这是我买的热水袋……”乔明洋说。

  黎荀问:“小卖部买的?”

  乔明洋眼神躲闪,点点头。

  “讲台下面充电?”黎荀又问。

  乔明洋瞪大眼睛,紧张道:“班长你、你怎么知道……”

  忘了忘了,学校禁止带插电的违禁品!班长该不会是要没收上缴吧……

  乔明洋心里有苦却没处诉说。

  而下一秒,手里沉甸甸的实物感让乔明洋悬着的一颗心骤然落地。

  “午休有检查来,就说我被老师叫走了。”

  “好、好的黎班!”

  等黎荀走下楼梯许久,乔明洋才如梦初醒,他没告诉班长余岁不在自己班级啊!

  本想用手机发个消息提醒他,但一打开聊天框,乔明洋又泄了气。

  好吧,他压根就没有他们班长的联系方式,黎荀连q群都是禁止私聊的状态,也无法加为好友……

  楼下。

  黎荀没在教室里发现余岁的身影,于是先去了趟小卖部。

  只有五六平米的小店,兜售的商品并不多,大多是日用品以及零食。老板娘是个中年人,进货的热水袋种类丰富但大多颜色都很明亮,鲜少有饱和度低的,而黎荀过去的时候,恰好遇上断货。

  所以他买到是……大红色。

  外面套了一个粉红色的绒布。

  “最后一个,电热的,寿命长。”阿姨咔吧咔吧磕着瓜子,如是说。

  沉默两秒,黎荀妥协了:“……阿姨,麻烦借个插座。”

  阿姨:“行,你用吧。”

  黎荀道了声谢,新的热水袋充电很快,约莫两分钟。

  等他走出小卖部,阿姨才摇头纳闷,自言自语:“这天儿还没这么冷吧,一个两个怎么都来买热水袋……”

  美术教室位于实验楼二楼,是一栋独立存在的教学楼,几年前才修建。

  中间有一条被藤蔓侵蚀的玻璃走廊,如果开了花应该会更加唯美,这句话余岁从初一念叨至初三,这间教室也成了他日常逃课的“避难所”。

  然而即便是新楼,但校方依旧抠抠搜搜,教室里没有安装空调,以至于门被打开一条小缝时,外头钻进来的一缕寒风让熟睡中的人颤了一下。

  黎荀放轻脚步,重新将门关上,然后走到余岁边上把东西放下,又因为怕吵醒他,所以并没有拉开椅子坐下。

  在看到余岁仍然只穿了两件薄得像纸片的衣服时,黎荀拧着眉,又好气又好笑。最后无奈将自己的校服披在对方身上,稍大一码的外套将人完全包裹其中,只露出一个毛绒的脑袋。

  黎荀垂下目光,注意到他手里抱着一个玻璃水杯,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杯身温度,已经凉透了,索□□口夺食拿走了。

  接着又探了探余岁额头,温度稍微比他低一些,但应该没烧。

  睡着的时候比平时安静多了。

  收回肆无忌惮的视线,黎荀这样想着,但是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便攀了上来。

  余岁下意识追着热源,想要留住它。

  热源没动,他就主动靠过去,把脸颊贴了上去。

  暖阳透过玻璃窗洒进教室,落在两人身上金光灿灿。

  卷翘纤长的睫毛突然微微颤动了两下,黎荀滞在原地,掌心触感尤其明显。

  发麻。

  恰逢此时,“啪嗒”一声。

  地面掉落一本书。

  黎荀顺势看过去,登时沉默:“……”

  生病也不忘看漫画。

  抓住冰冷发僵的指尖,黎荀捡起漫画书,换了一个更暖和的东西放进他手心。

  在感受到热水袋的温度后,余岁感觉舒适多了,带着残余体温的外套丝丝缕缕给予他热能,身体似乎也开始回温。

  良久。

  静默的空间里有人低声说:“……有够不让人省心的。”

  ……

  ……

  或许是感冒冲剂起了作用,这一觉,余岁睡得异常沉。

  还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先是梦到他和乔明洋一伙人去吃烤肉,然而画面一转,他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动弹不得,这还不是最惊悚的,更惊悚的是手还被人放在了烤盘上,翻来覆去炽烤,完了飘出一阵一阵的肉香味……

  就像煎牛排。

  恍惚间似乎听见了黎荀的声音?

  余岁猛地从梦境中挣脱,手上隐隐还有炽烤的温度。

  这梦也太真实了!

  不过说来奇怪,这种天气,他竟然是被热醒的。

  不对,现在什么时间了,他不会睡过头了吧?

  正想抬头看一眼时间,余岁余光突地瞥见桌上的保温桶,大概是乔明洋看他在睡觉所以买的吧,他想。

  贴心!

  直到他站起身,身上的校服顺着脊背滑落。

  余岁皱眉捡起,发现这件陌生的衣服一边口袋沉甸甸,于是他掏出里面的东西看了眼。

  暖宝宝?感冒药还有……

  一张便利贴?

  这个字迹……

  余岁盯着上面的字,念了出来:“饭后服用,一次一片,一日两次……”

  “……”看完,他面无表情地把便利贴揉成一团。

  摔!还以为是道歉信呢!

  贴心个屁!

  过两秒,余岁一脸风轻云淡地重新抚平便利贴。

  行吧,看来是偷偷摸摸道歉来了。

  那也不是不能……勉强给他一个台阶下。

  胃口大好地吃完一整个卤肉卷,余岁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从美术教室离开。

  午休早已经结束,现在已经一点半了,不过他刚刚看手机,穆翀燚告诉他给他请了假去医务室。

  余岁给他发了一个[赞]的表情,然后走到一班教室。

  这会儿正是下课时间。

  “嗨,乔乔。”余岁打了个哈欠。

  月考过后班级都重新调换过座位,乔明洋现在坐在后门倒数的位置,余岁到他们班级一眼就能看见。

  反倒是黎荀的位置空着。

  余岁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想着放学再找他一起走好了。

  乔明洋感觉到他精神不错,惊讶地问:“你好点了吗?”

  余岁“嗯哼”一声,又说:“哦对啦,漫画我还没看完,你等我下午——”

  乔明洋连忙摆摆手:“没关系你先拿走看吧,带回去也可以,我已经看过一遍了。”

  余岁滞了下:“行啊,那我明天给你带其他的,你喜欢悬疑漫吗……”

  许久没有人跟他喜欢同一个类型的漫,余岁登时来了兴致,拉着人絮絮叨叨一阵才回自己班级。

  下午。

  余岁“谨遵医嘱”,饭后吃了粒感冒胶囊,躺平休息了数个小时后,又来了精神,难得开始写起了回家作业。

  甚至开始好学地问起了问题。

  被缠了两节课的穆翀燚此刻边给他列算式,边若有所思凝眉,感冒的后遗症会让人爱上学习吗?

  那他是不是应该也要生个病试试?

  时间一眨眼来到放学前。

  最后一堂课作为大家的自习时间,原本是给大家预留的答疑环节,但班委宣告一则消息后,班级一部分人便开始骚动。

  “大家暂停一下手里的事啊!我要宣布一个事。咱们这周六,也就是明天,需要举办一个团建活动,我和副班长商量了一下咱们要不就飞盘竞赛,然后拍点照片到时候能有东西上交就行。”

  “团建得要有聚餐吧!”

  “臣附议!”

  “参加参加!我必参加!”

  教室内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商讨活动内容。

  此时,一位男生故作镇定开口:“那个……我可以带我女朋友一起吗?”

  众人登时发出大半边天塌了似的爆鸣。

  “你小子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哪个班的,报上名来,否则都不能来!”

  “就是楼上四班的……”

  余岁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了两耳朵。

  听到团建聚餐,吴皓兴致勃勃:“学委,你要不要一起?”

  穆翀燚神色淡然:“不了,我还有补习班。”

  “这样啊……”吴皓又说,“那小鱼,咱们得一块啊!”

  余岁:“我也有事。”

  话音刚落,这时候,六班班长走进教室,又宣布了下周参加数学竞赛的人选。

  竞赛这种事向来和余岁八竿子打不着一处,正想将注意力集中至眼前的试卷时,就听到旁边女生们激烈讨论——

  “这周六他要参加竞赛吗?”

  “我记得他之前不是懒得去这种比赛嘛?”

  “可是名单上面有黎荀啊,而且我听说四班的沈佳也报名了。”

  黎荀参加竞赛,合理。

  但从两人的对话里,余岁又听出来了,沈佳就是前段时间和黎荀表白被拒的那位女生。

  还没等余岁思索出个所以然来,旁边女生又道——

  “听说是拿月考成绩换来的名额,本来女生和数学两者之间就是敌对关系,她成绩突飞猛进,也很奇怪吧?”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昨天放学他们还一起练题目,今天中午两人都请假了来着。”

  “啊……她还没放弃啊?要换我,我就找个更高更帅成绩更好的男生……”

  余岁笔尖顿住。

  竞赛?

  补习?

  所以不给他补习的原因就是要给别人补习?

  -

  晚上,乔明洋发现他的通讯录界面多了一个红点。

  新消息验证——

  【我是余岁】

  点了通过后,乔明洋还在纠结着要怎么说开场白,对方却突然一个大红包甩了过来。

  余岁:[转账500]

  乔明洋受宠若惊:[那个……漫画书不值钱的……]

  余岁:[不是这个事]

  余岁:[你是不是也要参加那个数学竞赛?]

  乔明洋:[对,怎么了?]

  乔明洋悬着的一颗心才沉淀下来,只是刚躺下,下一秒,他看到余岁说:[我怀疑黎荀谈恋爱了]

  乔明洋:[?]

  他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定定地盯着这行字。

  什么意思?

  主语是“我”也就是余岁,从余岁的视角说黎荀谈恋爱了……也就是恋爱的对象不是他自己?

  那不就是……脚踏两条船?!

  卧……槽!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两下。

  余岁:[我需要一个眼线,帮帮忙]

  这、这这是要捉……

  乔明洋深吸了口气,颤抖着指尖点下:[转账,已接受]

  乔明洋:[哥,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