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升上学的时候非常努力,最终结果也不负所望让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华城大学。在这个偏僻落后的地方,这是很不容易的。师资、学习环境比不上城市,家里也没多余的钱拿给他花销,李家升靠着读书一步步才走向了外面。

  他录取结果出来那天就只有一个想法:

  我终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李家升踏进华城大学后,见到的第一个室友就是苏裕。

  苏裕那时候的身形单薄但并不瘦弱,报道那天他也刚到宿舍不久,看着空荡荡的宿舍一时犯懒不想收拾,就背对着宿舍门拿起手机给周承烈发消息。

  苏裕:[哥,你现在忙吗?]

  周承烈秒回:[不忙,怎么了?]

  苏裕:[哥~你来帮我收拾一下宿舍呗~][]

  周承烈:[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到。]

  看见周承烈的回复后,苏裕顿时心生欢喜,当时还尤为稚嫩的脸庞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容,眼睛也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

  “你好……”

  苏裕察觉身后的动静后就转身看了过去,表情依旧是刚刚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变化。

  这是李家升看见苏裕的第一眼。

  大学的同学都来自五湖四海,生活水平参差不齐。苏裕他们宿舍除了苏裕和李家升一个特富一个特穷之外,其他的人都是普通家庭。

  可就是这普通的生活水平对那时候的李家升来说,也是非常优渥的。

  华城的经济繁荣,所以物价也要贵上不少。李家升因为高考获得的奖金以及申请的补助只够他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所以除了上课学习之外,李家升一直在外面干兼职,他不挑,只有时间和报酬给得合理,那他就干。

  李家升至今都还记得他兼职送外卖的那段时间,他骑着车穿梭在各式各样的高楼大厦间,高档公寓他送过,别墅也送过,这些现代化色彩极重的高楼,他以前从未见过。

  在华城待了两年后,他也渐渐熟悉了城市,开始干起了家教这份工作。借着华城大学学生的名头,客源几乎不断。几个小时几百块的收入让他轻松了不少。

  起初他看到校园里穿着时尚、打扮的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只觉得抬不起头,觉得这是一道天堑,他就算拼了命也不可能跨过这道与生俱来的沟壑。

  时间久了,他又觉得这其实也没什么,大多数人还是普通的。只要他努力学习,总有一天能够给自己想要的生活。

  苏裕欣赏李家升的努力,所以时不时就会用各种借口帮助李家升,这在李家升的心里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大学四年,他看得多见过的也多,但他始终觉得苏裕是特殊的,或许是因为初次见面是那毫无芥蒂的笑容,又或许时因为苏裕的眼睛太过干净。

  苏裕没有他那个圈子里的人该有的臭脾气,他不需要所有人因为他的钱而捧着他,夸耀他。他对所有人都很温和,也很公平。

  只是苏裕在校住宿的时间实在很少,他们之间的交际更是不多。

  李家升就想着,他们终究是有差别的,苏裕是受光芒孕养长大的贵公子,而他只是一个从山沟里出来闲逛的粗莽人罢了。

  毕业后,李家升就不再想这些了,他拿到了心仪单位的offer,上班后,一切都很顺利,他以为他的新生活就要开启了……

  可是某一天,将近凌晨了,他的亲戚来电话说他妈生病了,让他赶紧回去。

  李家升心急如焚,当晚就订了车票回去了。

  在县城医院里,他妈脸色苍白的地靠在病床上,床边坐着他大姑。他大姑见到李家升后,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当即就撒手走了,没再管他们母子俩。

  自从他爸爸去世后,他们和亲戚们的关系就淡了,一年都联系不上几回。

  他妈被查出心脏有问题,这无疑对他们来说时致命的打击。李家升刚开始四处找钱借钱,在睡梦里都害怕他妈的病情恶化。

  医生开了药,说身边最好有人跟着,等病情稳定了,才可以离人。

  李家升是请假回家的,他向公司说明了情况后,公司表示谅解,给他延长了假期。

  李家升的母亲起初是心疼儿子的,觉得是她这病拖累了他们生活的进步。可渐渐地,李婆娘变了,心梗发作了几次后,她就怕了,她怕她真的死了。

  病房里还有一个和她得一样病的,对方有一次急救回来后对她说,幸好有儿女在身边才能抢救及时,不然恐怕得撒手人寰了。

  李婆娘听了后,更怕了。

  她家就只剩下母子俩人了,要是李家升跑去华城那么远的地方工作,那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自此,李婆娘开始胡搅蛮缠,时常拉着李家升说他小时候,结束的时候总会明里暗里地劝李家升留下来,不要往外面跑。

  李家升不笨,他妈话里的意思他都明白,可是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再过几年,他就可以把他妈接去城里生活了,到时候他妈的病能治,他们也不会再低人一等。

  于是,他开始反过来劝李婆娘。

  可是李婆娘想不通,她就固执的认为他儿子不想要她了,尽管李家升再三解释,李婆娘也不听。

  “你今天要是走,我就死给你看!”李婆娘的头发散乱,像疯了般手里拿着剪刀抵住自己的脖子。

  李家升拉着行李箱还没踏出家门,就被李婆娘逼得停下了步子,他疲惫的说:

  “妈,你到底想干什么?医生说你的病情现在已经稳定了,我还托方姨多照看你。放假我就会回来的好不好?”

  他在家快待了一个月了,昨天公司打电话问候他的情况,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是让他回去工作的意思。

  “走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你现在有本事了,还要我得病的老不死有什么用!”李婆娘情绪激动,根本听不进去李家升说什么。

  李家升哑着嗓子喊了声:“妈……”

  他实在太累了,学习到两三点他不累,上学兼职一天打四份工他也不累,可他这几天里,每每和他妈产生对话时,就觉得自己的生气会被硬生生抽走。

  “你走了我就不是你妈!我把自己弄死,我让你没有这个妈!”

  “……”

  李家升辞职了。

  辞了这份努力十年得来的工作。

  最终他被困在了泉林村,碌碌无为……

  他的不甘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为沉重,已然变成了心里的沉疴。

  每拿铁锹翻一次地,他都会想一次被迫放弃的未来。渐渐地,他想不起了,李家升的身心已经麻木,自己以前的努力母亲全盘否定,他开始思考他活着的意义,仅仅是为了这个生他养他的人活

  李家升走在泉林村的小道上,如一个行尸走肉般没有活气,他的坚持被打断,他的不甘心在这山野间一点点没抹平。

  是什么时候让李家升升起了反抗之心呢?

  日头出来了,还不是很热的阳光从门的缝隙中透过来落在了李家升的背上,因此,他的脸埋没在了阴影中,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展开。

  苏裕:“……”

  听了李家升这么一大段故事后,苏裕未发一言,李家升是令人同情的,但苏裕不是圣母,他不至于在被下了黑手后还反过来同情加害者。

  李家升也没想着让苏裕附和他什么,他自顾自说:“那个来村里建学校的安季你认识吧,我看到你俩走在一起说话了……”他突然叹了一口气,像是将全身所有力气赶了出来。

  “你们是一样的人,在同一阶层,和我不一样。你们走在一块浑身散发的气质没有一个泉林村的人能够融进去,实在太耀眼了……”

  “安季第一次进村的时候,我就看见了,我本来把我与华城失之交臂这件事都快忘了,没想到因为安季的到来,让我心里又生出了反抗、挣扎、痛苦,我在想,要是我这几年在华城打拼下来,我的生活是不是也可以称得上优渥”

  苏裕打断了他,他没有兴趣听李家升旁若无人的自剖,他就好奇两件事,趁着意识消散前他问了出来:

  “所以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手?还有,你母亲的死和你有什么联系?”

  李家升噗呲一笑,他先忽略了苏裕的第一个问题,回答道:“她病死的,我可没有做什么。”

  就在苏裕松了口气,以为李家升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的时候,李家升说:“我不过是没有答应她的请求而已。”

  “什么意思?”苏裕厉声问。

  “哦,就是她病发时,我就站在炕边,她颤抖着身躯和嘴唇,眼睛里满是绝望和痛苦,和当初哀求我留下来时一样,她让我给她拿药,我只不过当做没听见而已。”

  李婆娘活了一辈子,求了自己的亲儿子两件事,第一件是让李家升留下来照顾她,为命,李家升答应了;第二件就是让李家升帮她拿药,为的也是活命,但这次李家升拒绝了。

  她的亲儿子站在她身边,眼睁睁看着她在炕上挣扎,等待她的气息变弱。

  李婆娘感觉到了恐惧,李家升黑沉沉的、冷漠的眼睛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看到的东西。

  咽气的那一刻,她终于怀疑自己了,是她做错了吗?

  苏裕想起了周承烈捡起的药瓶,看来就是那瓶药了。李婆娘那个房间很狭小,随便站一个地方都能看清屋里所有的放置物。

  李婆娘当时应该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这瓶救命稻草就放在眼前,她却无能为力。

  苏裕一个旁观者无法评价两人谁对谁错,但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这件事,无法否定。

  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昨天李家升对于村长的质问箴口不言,因为他并不清白,一旦开口,什么都解释不清。

  按理说,随着李婆娘的下葬,李家升的所作所为也会被时间埋没,只要他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也可以离开泉林村去追求曾经被他放弃的事了,他会有新的家庭、新的朋友、新的人生,一切都可以如他曾经设想的那样重新开始。

  可偏偏在今天,他找上了苏裕,并且没有任何隐瞒地将故事讲述了出来。

  “至于第一个问题,呵呵,苏裕你知道吗?自从见你第一面后,我就无法将你从我的脑海中摒除。”

  苏裕错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李家升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喜欢你的人很多,而这其中有我并不奇怪。我和你重逢那天,也就是我看着我母亲死了那天,你哪怕早几个小时遇到我,我也许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

  “可是命运弄人,事情的最终结果就是这样。我活了二十五年还没有真正得到过什么,反而什么都没有了,苏裕,你可怜可怜我,陪我一起死吧,就当满足我一个心愿好吗?”

  “我真的喜欢你,好喜欢你……”李家升的手掌开始颤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名状的癫狂状态,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你从来注意不到我,你的眼里只有那个叫周承烈的,没关系,我原谅你,只要你现在陪我一起就好了。”

  苏裕冷酷地打断他:“不可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李家升神经质地重复着为什么,他啃咬着嘴皮,哪怕撕破流血也没有让他停止。

  压抑在李家升心里好几年的情绪一朝爆发,痛苦悲哀让他的心理变得扭曲狂躁,他早就变得不正常了。

  他成了一个阴暗、癫狂、病态的怪物。

  苏裕粗喘了两口气,在李家升说话的时候他也没闲着,他的左胳膊上布满了掐痕,这都是为了保持清醒所采取的手段。

  李家升现在的状态不对,再这样下去他的处境会变得很糟糕,如今李家升已经不能沟通了,他得想办法从这里冲出去。

  在苏裕环顾四周,寻找时机的时候,李家升停止了呢喃自语,他晃悠悠的走近苏裕,缓慢的抬起手搭在了苏裕的脸上。

  李家升好像确实爱惜苏裕,他没有用多大力气,只是用指尖在苏裕的脸蛋上轻轻摩擦了几下,最后停在苏裕的嘴角。

  苏裕不知道李家升要干什么,只这几个动作就让他生理性反胃。

  “苏裕,你能笑一笑吗?”

  李家升将苏裕的嘴角向上按压,试图让苏裕做出一个笑脸。

  可是苏裕的眼神太冷了,无论他的嘴角如何上扬,李家升都从中看不出笑意。

  他恼了,动作也粗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