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荷离开以后,时间像上了发条一样过得飞快。

  高中毕业,季顷贺不出意料地考上了国内顶尖的大学,他选择了童年时期长时困扰他的语言障碍作为研究方向,本科毕业后直接攻读了博士学位,毕业后顺利入母校任教。

  季荷也当真遵守了他离开时说的话,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季顷贺也尝试过学身边的朋友一样去谈一段正常的感情。学院聚餐、联谊、团建,能去的他都去了,但除了一身社交后的疲惫感外,一无所获。

  他曾以为只要离季荷够远,他埋在心里的欲望能随着时间消退,但当他把所有情感屏蔽在外时,却发现那颗畸形的种子已经在他头脑里扎下了根,混合在血液里构成了他每一块脊骨。

  他越想抽离,只会越痛苦。

  在某个深夜,季顷贺打开了心理咨询预约的网页。

  突然,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讯息跳出来,显示来自一个没有名字的号码。

  那是一条没有文案的彩电。

  季顷贺以为是垃圾短信正打算删除拉黑时,手指一滑,不小心点了进去。

  等看清图片是什么时,他沉重的呼吸一滞,心口像被狠狠剜了一刀。

  几年压抑下的感情不费吹灰之力,顷刻卷土重来。

  照片里的青年正站在一副巨型的绘画作品旁边。

  双指再放大照片,作品右侧的展签上明晃晃写着“created by Ji He(b. 1992)”

  而后这个号码每隔几个月就会传来一份没有留言的讯息。

  2016.9.17

  照片里青年双手捧着火鸡。鸡肉在暖光的照耀油光发亮的,整只鸡比他的脸还大。青年笑得灿烂,露出小小的虎牙。

  2016.12.28

  照片里一张青年跌坐在雪地上,雪花凝结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两只没戴手套的手冻得通红。

  ……

  那段时间,季顷贺常常地盯着这些照片就到天明。六点的闹钟一响,洗漱完毕去学校工作。晚上工作结束回到家,又重新打开照片。

  日复一日。

  他企图通过看几百遍照片去获得一秒钟的身临其境,他想亲手帮他擦掉脸颊上的颜料,和他一起捧很重的火鸡,想牵着他的手走过很积满雪的地方。

  他想要的实在太多了。

  本以为平静生活就会这样过下去,但一张来自2017年6月的讯息打破了一切。

  一张大合照,季荷站在照片的最边上,他的右臂正搭在一个亚洲面孔的女生肩上,女生自然地靠在他一起,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看上去亲密又般配。

  “滋啦”一声桌前的台灯烧掉了灯丝熄灭了。寂静的漆黑里,季顷贺幽沉的黑色瞳孔里映照着屏幕里荧荧的光。

  当晚他就买了第二天最早飞A国的航班。他按照照片找到了背景里最常出现的一家咖啡店,就在A大对面。

  他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怀着侥幸的心理期盼着,玻璃窗外路过的千万个脚步里能有一双是季荷的。

  可能是上天实在受不了他吵闹的祈祷,居然真的让他实现了一次。

  随着“叮呤”一声铃铛响,有人推开了门。

  是季荷。

  “An iced americano please.”(一杯冰美式)

  季荷熟练地点完单站在前台和店员开始聊天,两人关系不错一直有说有笑的,完全没注意到店里其他人的动向。

  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季顷贺贪婪地用眼睛攀附在季荷的身影上,静静地捕捉他每一个动作。

  等季顷贺反应过来的时候,季荷已经付完钱出门了。

  他赶紧追了上去,没曾想却看见季荷正把刚点咖啡递给女生,而女生笑吟吟地接过后牵上了他的手。

  季顷贺一眼就看出那个女生就是照片里的那位,他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Watch out,dude!”(哥们,要看路啊!)

  一个黑人大哥撞到他的肩上。

  季顷贺简单低头道了个歉,再抬头时,人潮拥挤的街道就再也没有季荷的身影。

  后来,季顷贺忘了自己是怎么结账,怎么登上返程的飞机,只记得一回到家他就栽倒在床上,陷在被子里昏睡了整整十四个小时。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季荷读完书回国,找了一个美术老师的工作。娶妻生子,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春节的时候,他带着一家三口回到季家吃年夜饭,他的孩子刚满三岁,一进门就跌跌撞撞地朝季顷贺跑去,还没长牙地小嘴贴着他喊“伯父”,屋子里洋溢着阖家团圆的气息。

  突然一阵风吹过,欢声笑语被吹散,所有人都一瞬间消失了。空荡荡的屋里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扭曲的人物正在新年的倒计时。

  “5、4、3、2、1!”

  “哥,新年快乐!”

  *

  “顷贺?”

  “顷贺?”

  傅琴搭上了季顷贺的肩,男人像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没,怎么了妈?”

  “嗯,妈确实有点事。”傅琴看上去有些不自在,她拉了张椅子坐在季顷贺旁边,握住他的手。

  “您说。

  “你还记得陈叔叔吗?就是和你爸去年一起鼓捣度假村那个项目的。”

  “嗯,记得。”

  “他有一个小女儿,今年二十四岁,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学教育的,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人也很机灵……”

  “好的,我会去的。”

  傅琴还没讲完,季顷贺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啊?什么?”

  “我会去的,您难道不是想让我去见见她吗?”

  “是的。但是……没事,没事。”傅琴有些惊讶,她收起昨晚准备了一晚上的说辞,意味深长地看了季顷贺一眼。

  那场梦醒后,季顷贺便删掉了相册里所有关于季荷的照片,同时拉黑了那个没有名字的号码。

  他换上了西装,刮掉了青紫的胡茬,顺便路过街角买了一束花。约定好的时间一到,他推开西餐厅的门,女生坐在座位笑着冲他挥手。

  是啊,他不可能永远困在那个小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