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多,距离何已知上一次吃饭已经过去了将近15个小时,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饿,全部心思都在接下来的会面上。
他正在接近一幢白色的中层建筑,雪白的外墙还没有经历时间的腐化,在冬日的阳光下散发着莹莹的光。除了窗洞以外,纯白外墙上唯一的装饰是常青树投下的边缘清晰的影子,随着风悠悠晃动。
这里是蓟大医学分部的动物研究所。
他来这里找他的搭档。
几个小时前,在侯灵秀骂累了不愿再骂以后,何已知告诉两人,他可能知道Captain在哪。
这立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在哪里?”
“我和郑韩尼以前住的地方附近的动物医院。”何已知如实回答。
侯灵秀很快想到:“哦,我被雁行逮到那里。”
PVC没反应过来:“哪啊?”
但他没有,所以他只能选择碰碰运气。
他先是去了弦月街的动物医院,那里的接待员告诉他Captain作为重点病例在研究所住院。
“研究所不允许外人参观,所以接收住院动物的时候会登记家属名单,您可能没有来过,但是爱人把您的姓名登记上了。”
“就是你偷垃圾桶的地方。”
“你在家属名单上。”理所当然的回答。
她说完,重新打开手中厚厚的书:“管理员在来的路上了,玻璃幕墙那有凳子,你可以去那边坐着等。”
“何已知,”何已知报完名字,接着说,“我想解释一下,我没有预约……”
“等等,”何已知问,“你怎么知道我找的是Captain?”
“啊,不是吗?对不起我先入为主了。”女学生抱歉地笑了笑,“因为一起养宠物的都是家人嘛,登记两个人的一般都是夫妻,或者情侣。”
何已知问山竹怎么没来,侯灵秀说他在忙考试周,没法脱身。
她一句话让何已知愣住了:“爱人?”
何已知这样想着,推开玻璃门,走进建筑物。
“你好。”何已知走过去。
女学生从正在看的书上抬起头,透过眼镜片打量了他一下,似乎在判断他的身份:“你好,请问是找人还是……?”
何已知还沉浸于雁行竟然登记了他的名字的震惊中,在呆立了一会,才想起来说谢谢,脚步漂浮地朝玻璃窗边走去。
何已知问PVC和侯灵秀要不要一起去,两人纠结了很久。
“我不觉得我看错了……疑问代词的‘何’,已知条件的‘已知’对吧?真是个怪名字。”女学生把显示器转过来,向他确认。
“何已知,好的,”女学生快速地把他的名字输进电脑,“是来看接受新疗法试验的边境牧羊犬Captain对吧?稍等一下,我叫负责管理住院犬的同学过来,带你去找它。”
但已经到了这,他也不可能再返回。
最终,在想见Captain的感性和准备考试的理性中,后者取得了胜利,他们选择先留下来把照片拍了,之后有时间再去看Captain。
他说,研究所虽然和医院合作,但更多还是属于大学,主要做疾病研究、药物开发和新疗法实验,这些关键信息都不会和他们共享。
何已知稍微松了口气:学生总比老师好说话。
入口前的标识写着“本场所是研究机构,只接待登记、预约访客”,就像是在专门阻拦他。
“哦住院犬是吧?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大不了就被赶出来。
距离侯灵秀考试还剩下两个多星期,根据天气预报的预测,从明天开始蓟京会进入连续多天的阴雨(或阴雪)天气,所以今天是他们唯一拍到好照片的机会。
何已知问“重点病例”是否是病情严重的意思,接待员前言不搭后语地讲了一堆套话,最后说他也不清楚。
“你没有看错吗?”
“要是金毛小子在就好了,我们俩都不太会拍照,拍起来太慢了。”PVC说。
如果他有山竹的外貌和聊天功底的话,此时应该把握十足。
何已知怀着忐忑的心前往接待员给他的地址。
主要是蓟京冬天有阳光的时间很短,满打满算也只有正午和午后的三到四个小时,他们已经因为何已知耽误掉了一部分,没法再拖延。
于是何已知最终只能一个人出发。
“我想见一只狗。”
高级敏捷犬和训练师的证书大概是唯一能说明他们联系的书面文件,但他没有带在身上,而且就算带了,研究所估计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没关系,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就可以。”
“啊——”
到了研究所门口,他突然想起:他没有能证明他和Captain关系的东西。
何已知喃喃道:“我为什么会在名单上……”
大厅里很安静,只有一个看上去像学生的女生坐在前台看书。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住院犬。”
女学生偷偷地抬起头看着他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他慢半拍的节奏很有趣。
大厅的落地窗前设置了两张没有靠背的石质长凳,应该是专门供人等待时休息。
但此时,两条凳子都被几个并排的笼子占据了——
一共4个行李箱大小的铁丝笼,每个里面有两只小猫,全都在睡觉。
“哦,我忘了那些猫。你把它们拿到地上就行。”女学生扬声说。
何已知看着其中一个笼子,里面正好是一黑一白,让他想起捡到司马从容和姬东墙的时候。
“它们生病了吗?”小猫睡着的样子看上去很安稳。
“不,这是一个博士生培育的,好像是为了研究母猫怀孕过程中益生菌和肠道菌群对小猫出生后的影响。他们实验室不能进阳光,所以放在这里晒太阳。”
“原来是实验品……”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很可爱,不是吗?”女学生笑道,“而且很健康,这是最重要的。”
健康是最重要的。何已知现在非常赞同这句话。
一只小猫醒了过来,他半蹲着用手逗了逗。 何已知:“喵?”
小猫没有理他。
何已知不死心,继续:“喵——”
“喵嗷!”
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把何已知吓了一跳——那显然不是小猫能发出的音量。
他猛地一回头,发现竟然是Captain站在玻璃外。
牧羊犬看着剧作家,再一次张开嘴,这一次比上次更清晰:“喵嗷!”
何已知震惊地说不出话。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生推开正门走进来,边走边说:“对不起啊学姐,我找不到人帮我看管,就直接把它带过来了。”
“都说了住院部的动物不要带到试验区域。”
“我让它不要进来。”
“你让它不进来,它就不进来吗?”女学生抬起头,看到留在门外的Captain,一时语塞,“好吧,看在是边牧的份上……下不为例。”
男生径直朝何已知走了过来,自我介绍说他是这周负责照顾Captain的管理员,现在几年级,专业是什么什么……
但何已知没太听进去,他已经离开猫和长凳,走到了玻璃面前:“这是癌症的副作用吗?”
“什么?”
“喵喵叫……”
“不是不是,”管理员忍不住笑,“我也是第一次见它这样,应该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
“聪明的狗都会说外语了,有人的METS(医护英语水平考试)还没过呢。”前台的女学生找到反击的机会。
管理员尴尬地红了脸:“别说了学姐。”
何已知把手贴在玻璃上,出神地看着外面的Captain。
在牧羊犬出现的一瞬间,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稍微往下放了放。
它还是那么好看……因为每天待在一起,何已知都差点忘了第一次见到Captain时被美貌震惊的体验。
此时那种令人移不开眼的感觉又回来了……
牧羊犬浓密而光滑的毛发,在阳光下黑白分明,如同莫奈的笔触。透过清澈明亮的双眼,可以清楚地看到它聪明、敏锐和警觉的本性。
它肩宽背阔,腰部修长,下肢的肌肉线条紧致有力,高高立起的耳朵微微弯曲着,彰显出它聆听和观察世界的敏[gǎn]。
而那向上翘起,不停摇摆的尾巴,则是诉说着它此时内心的喜悦和兴奋。
Captain看何已知站着不动,在外面急得转圈,最后站起来扒着玻璃,用前爪够他的手。
手和爪子在玻璃上合拢。
何已知回过神来,跑出研究所大厅,Captain就在外面,隔着一层玻璃,跟他一起跑到门前,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跳起,正好被推开门的何已知接住。
时机分秒不差,正如他们此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快走,别让老师看见,我带你们去里面的院子。”管理员追过来。
何已知点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搭档。
让他开心的是,Captain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得了病,跳到怀里时,状态也很好……唯一有区别的是瘦了一些,可能比现在的戈多还轻一两斤。
管理员把他们带到研究所的背面,那里有一片草坪和两块篮球场,但是球场上只有篮架,没有篮筐,也没有人,反而有几只小型猪在里面散步。
“那是实验用的Minipig,没有攻击性不用担心。”管理员指着草坪说,“你可以陪它玩,喂零食,运动什么的都没问题。”
他的话给了何已知很大的希望:“那它的病是不是已经治好了?”
管理员愣了一下:“狗的淋巴瘤是治不好的。”
何已知僵住了,他的血液在变冷。
大概是不忍看他的表情,男生一直目视着远处的猪而不是何已知:“淋巴瘤只有理论上的治愈可能,因为淋巴分布在犬身的各个部位,没法通过手术切除。虽然大多数种类的淋巴瘤都对化疗反应很好,但是复发的可能性非常高。所以一旦患上,基本就是治疗、复发、治疗、复发这样的过程,一直到最后……死亡。”何已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好像每一次呼吸的氧气都被空空如也的胃全部吸收,用来制造恶心的感觉,而大脑和身体的其他部分则因为缺氧而麻木。
“这个过程会有多久?”他听到自己问。
“一般的淋巴瘤患犬,如果从确诊开始就积极接受治疗的话,平均寿命是3年左右。我们现在在Captain身上做的实验疗法的目的就是延长在治疗结束到复发的过程,以及恢复正常的生活水平。”
“3年……”
那就是8岁,只有狗的正常寿命的一半。
何已知看着Captain黑曜石般神采奕奕的眼睛。
“他现在是没有痛苦的吗?”
“我没办法说……从昨天的检查结果看,应该是有一些的。”
何已知皱着眉,无法理解:“但是它看上去很开心。”
无忧无虑。
“那应该是见到你的缘故。”管理员说,“刚刚在笼舍里他还挺没精神的。”
Captain见他们不说话了,开始扯何已知的裤脚,把他往草坪上带。
“它都等急了,快陪它玩一会吧。”管理员说。
他用礼貌的力度轻轻拍了拍何已知的背,但何已知却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被那个力量压倒了。
何已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跟着Captain走到草坪中央。
他翻了翻草地里放置的玩具:“这里有……棒球,飞盘……你想玩哪一个?”
无论他捡起什么,牧羊犬都只是摇头。
“这还有磨牙棒,你不喜欢吗?我觉得它看起来很好吃。”
何已知已经尽可能地在逃避了,但Captain还是找到了机会。
它趁着何已知弯腰去捡那个有点远的磨牙棒时,咬住了他的袖口,把他扯到自己目标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倒下的跨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