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昂在侯灵秀前面出场。
他带的是一条黑黄白相间的苏格兰牧羊犬,就是英国女王钟爱的那种,有“长毛公主”之称的苏格兰本土牧羊犬。
和张扬的弟弟相比,哥哥陈少昂更加沉稳,相对的,外貌上也更加不起眼。
当罗浮他们一行五人走在路上前进时,身穿整套深灰色运动服的他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
光看他和陈少楠的脸,很容易就能脑补出一段中年男人事业成功后,抛弃相貌平平的糟糠之妻,投向貌美新欢怀抱的狗血故事,让人不禁对这个男人产生几分惋叹之情——他甚至连身高都比陈少楠矮半个头。
更别提自己先谈上的女朋友也被弟弟轻而易举地凭借出色的外貌抢走……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何已知亲眼所见的最令人唏嘘的瞬间莫过于陈少昂在抽签抽到八号时嘀咕了一句,难得这么幸运。
这里面的每一桩惨剧都令人同情,但组合到一起就悲惨得过了头,反而透露出几分黑色幽默,让人情不自禁牵动嘴角。
“这家伙是上过训练师学校的。”雁行观察在候场区的陈少昂后说。
何已知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少昂,需要创伤疗愈的真的是狗吗?
山竹和他有同感:“有时候人也会这样吧,渴望被管教的安全感。”
栅栏小门前,侯灵秀半跪着蹲在地上,揉搓罗威纳犬的后腿。
四个成年人再次沉默了。
雁行回忆了一秒,有些烦躁地咬住下唇:“当我没说。”
“不要勉强。”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其他人不知道他和符玉昆的交易,不知道他做这一切的真正原因,但是他们很清楚在那一场大火之后,是这个奇怪的长发青年把他们带到PVC的仓库,后来又在那里进行了几轮不择手段的游说,把他们带上训犬比赛的道路,也是他,像着了魔似的天天念叨着要去法国……
何已知从他们眼睛里看出了“你吃错什么药?”的意思,回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
“怎么了……你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恐怖的并列句吗?”
每个人指挥的时候都有偏好的方向,在他们几个之中,何已知和PVC习惯用右手指导,所以Captain和阿狗一般会跑在他们右边,而妲己和教父更喜欢跑在山竹和侯灵秀的左边。
他自己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在他们的印象中,他绝对是最重视这次结果的人。
现在两个队的比分变成了2:3.5,罗浮队领先整整1.5分,情况不容乐观。
“人和狗一起训练。”雁行放下轮胎上的刹车,以免自己被他推走,“类似于培训班,教你如何训练自己的狗参赛。在欧洲——特别是英国和德国——这种方法很流行,他们非常强调纪律,听说有些教导员要求赛犬必须精准跟在训练师左侧间隔45公分的位置。”
少年不带情绪地呼出一口气:“还真是跟她杠上了。”
“原来雁表哥是紧张的时候会话多和胡言乱语的类型啊……哎呦!”
这是通常情况,特殊情况例如遇到线路阻挡或者拥挤,就会换手改变方向,跑接力时一去一回,也不会特意在转身时把狗带到另一边,平时走路散步,更是站在前后左右哪边都有。
有次训练时他发现这样能让教父放松,就常常在赛前这么做。
现在即将登场的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他们如此纠结,但偏偏就是侯灵秀抽到了最后一号。
“这样不会太刻板了吗?”何已知说。他从另一侧伸出一只脚帮雁行抵住轮椅。
但是自从陈少昂出现在他们眼前,苏格兰牧羊犬始终站在他的左侧,没有换过方向。如果主人移动,它也会跟着移动,主人转身,它也会随之改变位置。
平稳得甚至有些平淡。
“我和它要跑到多少?”
过程里缺乏冲劲,但也说不上多从容,从人和狗的表情,也看不出他们是实力就如此,还是没有使出全力。
何已知感受到苦闷和自责的电流在几个成年人中间劈里啪啦地传递了一通——这是他们从抽完签就最怕看到的情况,决定成败的希望和重担全部压在最后出场的未成年高中生身上。
他可能确实吃错了东西。
“说他们严格、刻板都可以,这套培训体系的创始人也承认这一点。他本人的说法是,狗和人一样,都有内向和外向的分别,他们百分百支持喜欢自由的狗追逐天性,但他们的训练方法能够最大程度的给缺乏安全感的狗归属感和荣誉感。因为它时时刻刻都处在被关照的管理之中,非常肯定自己做的是对的。他也自称这是一种创伤疗愈方法。”
既没有失误,也没有什么值得惊叹的地方,波澜不惊地就跑完了全程。
山竹咽了咽口水。
此时最矛盾的,莫过于雁行,一方面他是侯灵秀的亲人,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哥,是此时最应该站出来提醒少年记得自己有哮喘,不要勉强的人,可是他又顾虑着何已知的心情……不自觉转着不死鸟戒指的动作暴露着他的不安。
何已知说出口后的一两秒,另外四人都用见鬼的表情看着他。
PVC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大学生也明白他的意思,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也就是说我必须跑赢方云,对吧?”侯灵秀接着他的话说完。
“看比赛吧。”
陈少昂比赛中的风格也和他展现出来的气质一样——稳健、平稳。
山竹咬咬牙:“我要是再快一点点……”
雁行停下来,发现左右两个人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怎么了?”
“对啊,比如说纳粹、S·爱好者和秀秀不也是,缺乏父母的关注所以——”
山竹年龄最小,负罪感也最轻,这时主动承担起算分的责任:“呃,现在前五的排位是何已知、方云、萨比尔、陈少楠和我,如果阿秀跑到我前面,那就是把我换成你,没有任何改变;如果你们跑赢陈少昂,那就是他们的一个1分变成0.5分,本来我的0.5分变成你们的1分,就是2.5比3,还是我们输;第三第四分数一样,所以跑赢萨比尔和跑赢陈少昂效果是一样的,总分还是2.5比3……也就是说……”
最后成绩56秒82,排在萨比尔后面,以0.2秒之差,把山竹从第四挤到了第五名,也把PVC挤出了前五的积分榜之外。
山竹整个人往地下一栽,雁行冷不丁地解开了手刹,要不是何已知未卜先知地卡住轮椅,现在山竹已经是躺在地上哀嚎的金发大帅哥了。
“训练师学校是……咳咳!训练人的不是训练狗的?”山竹刚刚跑完,还在喘气,半坐半靠地倚着雁行的轮椅扶手,靠后一点的地方有长椅可以休息,但他好奇这个没出场过的人跑得怎么样。
他不该喝PVC掺了太多水的花椒茶,不该在工具箱和画板搭的桌子上吃下各种速食、某某他根本不认识的米其林餐厅限定的奇怪甜点……萍水相逢的尹奶奶的蛋糕、邓老头的盖浇饭、山竹父亲送来的螃蟹……还有时不时外出挥霍的烤肉、侯灵秀热爱的海鲜……这些都不在他的计划当中。
他最初的计划就是入选哈蒙尼欧戏剧节,作为国内第一个受邀的个人剧目,登上全球最瞩目的戏剧舞台,摆脱丘旦青凭借自己职权在国内对他的限制。
他确实做到了,他收到了梦寐以求的邀请函,也从司徒渺那里联系到了符玉昆,凭借(当时觉得是)意外接触到的雁行,拿到了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足够覆盖他参加戏剧节的开支。
可惜事情再一次发生了变故。
因为丘旦青在证词上做了手脚,导致他败诉,也由于声誉问题被哈蒙尼欧戏剧节无情拒绝,同时失去的还有符玉昆的资助。
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借助符玉昆的理想,给他勾勒了一个完美的项目,既符合他的纪实电影美学,又满足市场喜好,对方同意给他经费,让他能自费参加哈蒙尼欧的场外展演。
如果成功的话,何已知也不能拿回让自己的剧本登上万众瞩目的主剧场的机会,但是相反,他可以和雁行,也许还有其他人,一起站在哈蒙尼欧的街头,观看自己剧目的演出,混在人群中听观众实时的议论……
如果失败的话……
大不了就是半年白干——
当他说出自己打算为符玉昆打工挣钱自费参见哈蒙尼欧OFF环节时,郑韩尼是这么说的。
这也正是他当时的想法:大不了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本来就只有一双写字的手和两只猫,又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可事情变化的速度比他想象的更快。
事到如今,他的心情和当时在韩国料理店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即便他们还差最后一步,才能去法国,也可能就到此为止……但他已经确信这段时间不是白干的。
这一点是如此鲜明、实在,像历史上每一个历经锤炼的事实一样闪闪发光——天啊,他甚至拥有了一个男朋友。
所以他可以对真诚地对侯灵秀说出这句话:“不要勉强自己。”
少年“啧”了一声,显然不爱听这种话。
“我倒是建议你尽力去跑,”雁行突然说,同时对想阻止他的何已知竖起一根手指,“听我说完。别误会,尽力的意思不是让你去拼命。”
何已知感觉自己差点哭出来,有些气恼地用手去拨轮椅的转轮,这对表兄弟真是太难搞了!
“别闹,”雁行按住他,环视了一下其他人,“我的意思是今天下午的比赛你们也看到了,对手在标准敏捷赛的实力并没有那么强,我们就算不是优势,也绝对不是劣势。所以不要想着这是以下克上,攀登高峰的挑战,输了也虽败犹荣什么的。”
被他戳破想法的山竹和PVC脸微微一红,雁行继续说:“他们应该没想到比赛会进行到这一步吧,因此把心思都放在几场花式赛上,而对标准赛准备不充分。”
“可既然到了这,我们拿下胜利就是正当的、合理的。”他掷地有声地说,最后才看向蹲在地上的侯灵秀,高中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手挡住自己的头顶,但这次雁行没有摸他的刘海,而是揽住了他的后脑勺,轻轻捏了捏颈后,“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做到的话,就尽管去做。”
“跑不到也没关系,别有负担。”何已知补充道。
山竹和PVC也趁势把手伸过去唬弄少年的头发:“没错没错……”
“我知道,别在这磨磨唧唧了!把我的空气都弄霉了——”
侯灵秀看到陈少昂回来了,像孙悟空赶开念经的和尚,把面前的一圈人挥开,从地上站起来,一只手整理头发,一只手拉着教父走出栅栏门,头也不回地朝起点走去。
他的步伐坚定、稳健,令人感动,仿佛内心没有受到任何冲击。
“你很确定秀秀能跑赢方云?”趁着PVC和山竹都扒到栅栏上给侯灵秀加油,何已知偷偷问雁行。
后者坦诚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你……是为了我那么说的吗?”
“谁知道呢,”雁行冲他一笑,“可能烦人的长辈当久了,偶尔也想做一个讨人喜欢的表哥试试。”
“秀秀早就很喜欢你了。”何已知已经自动把侯灵秀面对雁行的口是心非当成对亲近的人一种别扭的撒娇。
“是吗,”雁行既没肯定也没否认,而是恶趣味地问,“有你喜欢吗?”
“肯定有的。”何已知下意识回答。
他一向将爱情看得很低,当然不敢拿来与血液相融的亲情作比较。
雁行在被阳光填满的屋檐下自讨没趣地用手遮住脸:“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侯灵秀知道那几个人在想什么。
他们全都被他第二场结束哭的样子吓坏了。
这也是肯定的,回想起那个夸张的场景,侯灵秀自己都巴不得冲上去给那个在场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丢人玩意一巴掌,但那其中有误会,他必须要为自己辩解——
输给方云,不是他哭的原因,就算是,那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主要的是他在第一次失败之后获得了第二次打败她的机会,但是没有把握住,而且当时他觉得那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现在机会又来到了他的面前,抛开压力和紧张,内心深处他其实有点开心。
至于雁行和其他人担心的哮喘……侯灵秀其实没那么害怕,他对这个病比他们了解得更深刻。
哮喘是一种导致气道狭窄、肿胀以及可能产生过多粘液的病症。
相比起其他肢体残缺或者重要器官无法正常工作的先天病,这种时不时在特殊情况下会造成呼吸困难,触发咳嗽、气短的病症只能说是小打小闹——托幼儿园班上一周7天缺席4天以上的先天心脏病小孩的福,侯灵秀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没有走上自怨自艾的不归路。
但随后到来的青春期让他发现,这个病虽然不危急生命,却像一张巨大的保鲜膜,把他困在其中。
好动是小孩的天性,很多人都能理解,所以大人们总说“现在忍一忍,到了10几岁就好了”,可他们却忽视了作孽、放肆、挥霍精力、追逐心跳,也是小孩的天性,而且不会随着年龄从个位数到两位数的改变而消失。
侯灵秀被剥夺了做这些的权力,即便后来他可以在游戏里大杀四方,经历极限反击的痛快……但那终究是假的,就像二维的角色始终被困在像素点的屏幕中间,他也从来没有突破过身上的保鲜膜。
医生总说,要平稳、平和——可是要平稳的话,不是死了最平稳?
也许到陈少昂的岁数或者更大的年纪,他会有别的领悟,但18岁的侯灵秀就是这么想的。
被说不成熟他也认了,反正他也不擅长还嘴。
如果是伶牙俐齿的山竹的话肯定会有更好的反驳,但侯灵秀只能想到:越早成熟的螃蟹越早被吃。
再过几天他可就18岁了,再不趁这个机会干一些不成熟的事情就来不及了。
侯灵秀下定了决心,微微拉紧牵引绳,感受到力量的教父昂起头。
少年低头看着罗威纳,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一言不发。
他知道何已知和热带水果喜欢跟狗说话,PVC偶尔也会这么做(他更偏向自言自语),但这种交流方式不适合他和教父。
侯灵秀觉得,比起语言,应该还有某种无法言说的、神奇的物质在他们之间起作用。
他的高考科目里没有选择生物,但是他记得某个动物纪录片里好像说过,在一些生物与生物之间,可以通过能量转换的方式传达信息,就像蚂蚁和蚂蚁伸出触角一样——他觉得他和教父的沟通方式更接近这种。
侯灵秀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想赢的愿望,正从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涌出。
教父一定能接收到,但要不要满足,取决于它的想法。
他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教父的身上,特别是用“语言”这种居高临下的方式。
人类的期望曾经让罗威纳痛苦不已,侯灵秀绝不愿让它重复这种经历。 候场区的四人远远地看到少年有条不紊地做完赛前准备,带着教父站到起点上。
逐渐西斜的阳光从他们身后穿透人和狗之间的缝隙,吞噬掉轮廓,将少年纤细的身姿修饰成一根挺拔的麻秆。
山竹也不自觉地站直身体:“你们觉不觉得阿秀这样看起来很可靠?”
雁行的笑里带着自豪:“轮不到你来说。”
“突然有点后悔让他学艺术了,”PVC用手指搔着因为运动快速冒出胡茬的下巴,“可靠的年轻人,应该去做对社会有用的事情啊。”
“我不觉得艺术是没有用的事情。”何已知认真地说。
至少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因为顺着线索一路回到最初的原点,让他在那个夜晚走出房门,开始这一切的,正是PVC做的那个毫无意义的“偷走城市垃圾桶”的艺术品。
“走吧,”雁行朝身后推动轮椅,这个动作引来罗浮等人的注视,“继续待在这也没有场可候了,去终点迎接他吧。”
看到计时器的绿灯亮起,侯灵秀没有犹豫,直接叫教父出发。
“跳,跳……绕杆!”
他不断地发出口令,在两个障碍间的空隙也大声地喊着:“跑!跑!”
这是一句没有意义的口令,侯灵秀喊着喊着,已经不知道是在叫教父还是自己。
跑啊!让身体热起来,用血液填满心脏。
他想告诉教父——人可以虐待你的身体,操纵你的喜怒、生死……但是能操纵四肢奔跑的只有你自己。
喉头涌上淡淡的血腥味,氧气里似乎掺了在燃烧的火星,每一次呼吸都好像要把胸腔碾碎,但痛苦反而让侯灵秀觉得安心,因为这证明他确实跑得比前两次更快。
两队前面的选手跑的时候,其他人都在观赛,只有侯灵秀一直埋头背线路,还被大脑光滑的热带水果嘲笑了是不是记忆力不好。
他知道山竹的本意是想让他放松,但他却不能接受这份好意,因为对于其他人来说,即便不把线路完全背下来,场上也有号码牌做提示,但他不一样,他必须把线路背到滚瓜烂熟不可,因为他清楚自己不会有精神去看号码牌。
雁行说的“尽力,而不是拼命”早已随着涣散的意志被抛到脑后,到最后冲刺时,他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和记忆发出早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的指令,靠着咬牙坚持跑到终点。
不仅如此——
还不能停。
即使冲过了终点,侯灵秀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必须平稳呼吸,他不想在教父面前倒下。
它完美的表现,应该收获喜悦和奖励,而不是惊慌和不该它承受的自责。
侯灵秀努力地深呼吸,但越用力反而喘不上气,终于,他脱力地向前倒去,少年心里想着“完了”,却被一双手稳稳地接住。
他以一个拥抱的姿势倒在雁行怀里,轮椅向后滑走,被何已知和PVC抵住,山竹兴奋地把教父举到空中,阿狗、妲己和Captain也围在他们身边。
“如果很难受的话就不要动,我叫医生来给你使用喷雾。”雁行在侯灵秀耳边说。
少年摇了摇头,他已经好多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雁行拿出哄小孩的语气:“我们是看你赢才过来的。”
骗子。少年一秒就识破,从候场区到这里不能走场内,说明他们肯定在他开始跑之前就动了才对。
侯灵秀把头埋在雁行胸`前,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的肺在逐渐恢复正常,但是心脏和胃却奇怪地抽[dng]起来……
如果他体验过,就会知道这是普通的中学生听到广播说家长给你送来了毛衣,或是参加运动会领奖时发现亲人站在台下录像时的羞耻感,可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类似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因此觉得十分诡异。
赛场边的观众齐刷刷地欢呼起来,这回不只是郑韩尼和舞蹈队,而是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的表现大声呼喊、鼓掌。
“谢谢你带我们躺赢啊,教父大佬。”山竹放下有些不耐烦的罗威纳,回头对侯灵秀说,“这回你们真的巨C!”
50秒92!
计分板上,两条最顶上的紫色已经宣告了他们的胜利——
他们拿下了标准敏捷赛的3分,也拿下了整场预选赛。
胜利的欢欣和满足盛满在每个人的心中,而对于何已知来说,这也意味着:
“我们要去法国了。”他说,并惊讶于自己语音间的活泼和激动,那听上去几乎不像他。
PVC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挠着头:“真的假的啊,我还没出过国呢……”
山竹点点头:“法国的话,我也只在夏令营去过两三次而已——哦!他们的生蚝特别有名,贝隆和吉娜朵。”
何已知看到本来快闭上的侯灵秀的眼睛像灯泡一样亮了起来。
这时一个裁判走来,叫他们派一个队长去参加赛后环节。
“舍局长会亲自颁奖。”跟在裁判后面的工作人员说。
赛场外的老年舞蹈队也在挥手叫他们去拍照,可想而知,这会是山竹大放异彩的环节。
“你们玩吧,我先带秀秀回住处休息。”
雁行说完,忽然被何已知拉住:“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山竹很有眼力见地卡住胳肢窝,把正在问“你们要说什么”的少年从雁行身上拉了起来:“那秀秀归我了。”
“那我……”PVC看准时机想溜。
“你去领奖吧。”何已知对他说。
“啊?不不不——”
PVC大惊失色,想到那个受人瞩目的场景,仿佛马上就要呕吐出来,可被何已知用拜托的表情看着,他又生生把那口气咽了回去:“好吧,算你小子欠我一回。”
金刚跑到他们边上,说戈多激动得控制不住了,能不能把它放进来,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何已知隔着护栏,从钢琴师手中接过汪汪叫的小狗。
戈多一落地,就钻进另外四条狗中间打滚,随后开心地在赛道中跑了起来。
阿狗和妲己追着它,Captain和教父也随之而动。
何已知拉着雁行,穿过人声沸腾的人群,来到候场区和几棵树中间一个无人注意的空地。
“你要对我说什么?”
今天一整天的比赛,雁行也是从头紧绷到尾,一刻没有放松过,即便在其他人各自休息调整的时候,他都在观察对手的表现,一刻不停地分析、算分,为他们规划战术。
雁行就像一把开路的尖刀,一路砍平拦道的荆棘和藤蔓,为他们在狡猾的对手和复杂的规则培育成的诡秘森林中,找到一条通往胜利的正确路径,指引他们毫不迷茫地前进。
此时这把锋利的刀完成了使命,终于藏起利刃,表现出疲惫的慵懒。
“不要表现得这么无聊啊。”何已知感觉他像是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反正你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雁行懒懒地靠在轮椅背上,真的打了个哈欠,“要是做什么还可以期待一下……”
何已知拿他没辙:“你先别睡。”
剧作家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之前你不是说戒指应该买一对吗?”
他把盒子朝着雁行打开,看到对方的眼睛缓缓睁大。
“我可没逃训练,这是大象带来的。”
“你找大象帮忙买戒指?你怎么跟他说的?”
“对,”何已知以为他担心被大象知道,“我没有说是为什么,就说是自己带。”
“不,我是说你怎么跟他说买戒指的。”
“我告诉他店名和款式,我也没空量自己的手,就让他稍微买大一点。”
“大一点?”
“比你的大一点,”何已知有点懵,“我之前偷偷量了你的手指,趁你睡觉的时候……”
他以为在送过第一只戒指之后补齐第二只会很容易,没想到遭到了这样的盘问。
雁行的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那还真是好大一点。”
他把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来,展示在两人面前,何已知也愣住了——
那哪是一个戒指,那根本就是一个镯子!
雁行把镯子拿在手上把玩,经过精细打磨与抛光的贵金属衬得他精致突出的腕骨漂亮极了。
何已知的脑子也快烧爆了。
他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个环节。
大象到店时,曾经发消息问他那个款式的戒指没有现货,店员说有同系列可以吗?
剧作家也不懂,理所当然地认为凤凰羽毛戒指的同系列产品,就应该是孔雀羽毛、鹦鹉羽毛、乌鸦羽毛或者别的什么鸟的羽毛戒指,他觉得也无所谓,就说了好。
没想到戒指的同系列产品居然是同样花纹的镯子!
雁行一看他的表情,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大象这个人啊,这么多年身边最像女朋友的就是他的Alex了,你不告诉他是送人,他肯定觉得差不多的价格,挑最大最重的最划算……不能让兄弟吃亏。”
他拉过宕机的青年的手,把镯子扣在他手腕上:“记得你还欠我一个戒指。”
何已知感受着镯子的重量,来自爽朗汉子沉甸甸的心意,苦笑道:“生日快乐。”
就在他握住雁行手的瞬间,突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在一起!”,两人都吓了一跳,那声音是从赛场边传来,何已知回头去看,发现是金刚接受了郑韩尼的求婚。
大块头的混血青年正甩着拍掌器到处宣告他的喜悦。
雁行也看到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这人跑在别人的比赛上求婚做什么?”何已知无奈极了。
“吊桥效应吧,”雁行说,“在两人共同经历了刺激的情境之后,容易滋生出爱情的情愫,这时候求婚更容易成功。”
“那也不是他的桥啊……”
何已知哑然失笑,为好友的幸福感到开心。
尹奶奶她们带来的老年管乐队简直就是为这一刻而准备的,当场就掏出乐器,自发地吹奏起音乐。
何已知本以为会听到一些脍炙人口的浪漫歌曲,比如说经典的《MARRY ME》,碧昂斯的《ove on top》,或是中老年人钟爱的《甜蜜蜜》,可从萨克斯和小号中飘出的音符没有构成任何一段熟悉的旋律,他疑惑地听着,直到老人们演奏到副歌才发现:“这好像是我哥的歌。”
这时候郑韩尼的电话打来,问他人跑哪去了。
“何已知。”
何已知正听着电话,雁行忽然清晰地叫出他的全名。
“等等,他说我哥……”郑韩尼在话筒里抱怨何未知的歌太非主流,怕金刚不喜欢,让他赶紧出现,帮他播他们挑好的音乐。
雁行摇头,并且朝他勾了勾手指。
何已知只好一只耳朵听着Honey郑的絮叨,另一只耳朵凑近雁行。
在嘈杂的管乐和郑韩尼的同时轰炸中,他听见雁行贴着他的右耳说:“我相信你说的秀秀很喜欢我,但是我非常确定,我比你哥喜欢你更多。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
说完,他用力地咬了一下何已知的耳垂。
临时用木箱搭的合影台上,孤零零的舍局长捧着奖杯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一个头顶上参差不齐的怪异青年。
“你——是和雁行一起的?”
PVC把号码布脱了,此时穿着一件被颜料染得花花绿绿的上衣,老领导没法把他和场上的运动员联系起来。
“是啊,你是?”艺术家紧张地望着周围,回头才看到舍局长手上的奖杯,“哦哦,领导是吧。”
PVC完全看不懂周围人的暗示,不等舍局长说话,直接半鞠躬,把奖杯拿走了,就像从外卖员手里接过自己点的外卖一样自然,最后丢下一句:“谢谢啊。”
由于他动作太快,甚至没有一个摄影师捕捉到奖杯易手的瞬间。
舍局长在原地怔愣着,半响才憋出一句:“祝贺你们……”
而此时PVC早已溜得只剩下一个夕阳下头顶长刺的背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