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庞巨的地穴里, 盘踞着一条死去的蛟龙。龙角断折,鳞片剥落,遍布伤痕的身躯上多处血肉被削去, 露出惨白的脊骨。
这条蛟龙环抱着一头同样已死的狰兽,狰的独角上,一团寒火仍未熄灭,显然新死不久。除此以外, 周围还散落着蛊雕、狌狌、山魈等恶兽的尸躯。
这堆兽尸的上方,一道魂魄凌空而立。魂魄的灵体,是比不见天日的昏暗,更浓重的墨色。
忽如狂风刮过,魂魄剧烈震荡。
“啊——”他痛极地嘶吼起来。
“天道,”魂魄咬牙, 眼睛里尽是恨意, “你毁了他, 还要利用他的转世为‘刀’, 来对付我……”
“我不甘心……不甘心!”
他在消融,从手、脚起始,正一点点地化为虚无。
堕天以后, 他本来可以将自己四分五裂的部分,都捡回来, 拼拼凑凑成一副身躯, 如此还能够像一头玄龟,漫长地延续下去。
但他根本就不想活。谢崇宁不在了,每多活一刻,于他都是煎熬。
他苟存至今只是为了报仇,向天道报仇!
“我已经……撑不住了么?”楚辰低头, 看向即将消失的腰际以下,李少游那玉石俱焚的一击让他受到重创,他消散的速度,又增快了许多。
“那就只有如此了。”他下了决断,也到了不得不下的时刻。
“潜渊。”他叫道。
“属下在。”一个黑袍男子从地穴的入口走了进来。
“开炉吧。”
“是。”黑袍男子毕恭毕敬道。
幽蓝的光焰从地底升了起来。黑蛟、狰兽等妖物的尸躯,在炉火中熔为血泥,翻涌融合,逐渐凝结成一头形貌奇异的怪物……不像蛟,不像狰,不像蛊雕,谁也无法道明它究竟是什么。
欢好后,李少游昏睡过去。
桂凤楼细致地替两个人都清理干净,重新穿好衣物。还在荒郊野外,他小心抱起少年,决定就近找个镇子投宿。
待众人一日后寻来时,他们已在客栈里落脚。
打开门,桂凤楼将众人都让了进来。方华连忙走过去,查看仍卧床不醒的病人状况。
夏珏也瞥了一瞥。床上的少年脸色苍白,气息虚浮,不用把脉他就已感知到了什么。
“看来是被凤楼吊住了一口气,”他在心底说道,不动声色地睨了眼桂凤楼,“不过修为没了,本体也摧毁了他的肉身力量。”
呵……他宁愿猜不出来,桂凤楼是如何保住李少游的命。
李少游本来会被腐蚀为枯骨,本体留在他体内的咒力,如今已净化一空。
“方道友,他怎样了?”眼见方华移开了诊脉的两指,桂凤楼问道。
“性命之危是熬过去了,等他醒过来吧。”方华眉头紧蹙,叹了口气,“可惜经脉尽断,他往后再也无法修行。”
数日后。
李少游静静地躺着,睁眼望着床帐。
他睡不着。自从昏迷中苏醒,他就一直卧床不起,时醒时睡,现在连睡都已经睡饱了。
可他依然借口要睡,遣走了陪在床边的桂凤楼。
我真的……对他做出了那种事?他止不住地想,攥着被角的手指微微颤抖。
不论他闭上眼,或是睁开,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一幕,交缠的雪白肉体,淋漓淌落的热汗,被吻封在唇间的破碎喘息……他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曾经梦见过这样的情景,但每次到最后一步,都会惊醒过来。
那迷醉的梦幻,如今化为了现实。
大哥尸骨未寒,我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做?日后到大哥面前,我该如何向他交代?
这个念头沉重似山,压在他的心上。
胃里突然翻腾,李少游用力捂住腹部,上身朝床边倾过去,把刚才喝下去的一碗清粥,全部吐了出来。
他掐动咒诀,想把地面弄干净。一个简单的小法术,却显得格外艰难。他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凝聚灵力,清除了呕吐的痕迹。
过了两个时辰,方华又来看他,替他诊了诊脉。
李少游不愿意被他看出什么,但他似乎还是看出来了。医修脸色微变,说道:“你该吃点东西。”
“我吃过了。”
“那就再吃点。”
桂凤楼是随方华一道来的,闻言道:“少游,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换换口味。”
“不用了,”李少游笑笑说,“还是清粥吧。”
他吃不下,不必费心了。
一碗掺了红糖的粥,很快从客栈的厨房送了过来。桂凤楼舀起,吹一吹,喂他吃完。
喝完粥,李少游就将他打发走了。
这间客房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伸手按住胃,挪到床边,开始呕吐。
房门突然被撞开。
桂凤楼站在门后,双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少游……
望着那个狼狈的少年,桂凤楼心头剧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方华告诉他,李少游从此无法修道,只能做一个凡人。就算做凡人,难道也不能康康健健的吗?
明明身具冰狼血脉,肉身远比常人强悍得多——李少游曾遭遇偷袭,直面了修士自爆,换作旁人早就粉身碎骨,他只是受了轻伤。
如今这副躯体,却虚弱到连吃都吃不下了。
“凤楼。”李少游怔怔地唤了一声,他想收拾,也已来不及。桂凤楼走过来,施了个清洁术除去地上秽物,揽住他的腰,将他抱回床上安置好,盖上了锦被。
“这是辟谷丹,你服下吧。”桂凤楼道。
“好。”
一颗清香的翠绿药丸被喂到嘴边,李少游吞了下去。入喉即化作温热水液流进腹中,饿到虚软的身体里,似也涌出了几分力气。看来他以后,就要倚靠辟谷丹而活了。
“还睡吗?”坐在床边注视他,桂凤楼轻声道,“我无事,可以陪你一会儿。”
“睡。”李少游道,“外面也入夜了,你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