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后, 夏珏将人安置在床上。方华也跟了来,想看看桂凤楼的脉。
“劳烦方兄了。”夏珏瞥他一眼道。
目光交织,话音未落, 方华面上就露出茫然之色。他痴痴迷迷地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像是清醒过来,说道:“照我开的方子, 每日煎服一次。”说完便推门而出,夏珏目送他离去。
却是白日里做了场梦,梦里把诊脉、开药方等事情都做齐了。
捉摸不透他究竟能看出多少,夏珏是不会让他替桂凤楼诊脉的。
低头望着床上人,手指从面颊上抚过。夏珏小心地替那人解去发冠外袍,理顺了覆在枕上的乌发, 最后盖上锦被。
从表面看一派静好景象, 他的心神中, 却有个人厉声道:“你们怎能妄来!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等他苏醒,必定会成为他的心结。”
事到如今,一直被隐瞒的李绪, 终于看得分明……他心焦如焚。
“心结?”夏珏淡淡地回话,“等他往后渡劫飞升, 以他心性, 此事的确有可能演变为一场心魔劫……不过,”他话锋一转,“桂凤楼本来也没有飞升的机会。”
“什么?”
“他幼时遭逢奇遇,获得了一把剑,其实是他前世的道基。这道基已经损毁, 无人能够复原。只要他不舍弃这把剑、重走修行之路,他便永无进阶的可能。”
夏珏继续道:“只有凭仗此剑,他才能净化幽劫,所以他也无法舍弃……现在你明白了?”
李绪沉默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中内情。
片刻后他道:“不论如何,去与不去,都该由桂凤楼自己决断。”
“呵,”夏珏的耐心用尽,“李绪,你以为你待的是什么地方?你妨碍不了我,我才并未禁锢你,你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
他心念一动,意识海中立即卷起一排雪浪,泼天浇下,化为水牢笼住了李绪魂魄。
“你——”李绪目现愤怒之色。
“够了,”掌心凝聚着一团光晕的绯衣少年,突然出声,“别打搅我。”
还在维持梦境的他遭受殃及,些许水沫泼溅到了衣衫上。
见李绪望向了他,他微笑道:“我帮不了你。你看得出来,我也是寄人篱下。”
“你也死了?”李绪直白地问。
“……是。”柳怀梦笑意一僵,片刻后道。
若非失去了肉身,他怎会一直留在夏珏的意识海里?与桂凤楼,也只能在梦中幽会。
他不是不想真真切切地触摸到桂凤楼的发丝、肌肤,与所爱之人耳鬓厮磨……
“还没死透。”夏珏凉凉地说,“本体捡走他的尸躯,炼制为妖物,还捏成了女子。那也算是一具不死之躯,只不过他拿不回来而已。”
李绪怔住,随即想到了什么:“菁菁?”
“正是。”夏珏道。
柳怀梦脸色阴沉,不再言语。
淮城中,修士们正最后一遍检查布置好的阵石。前几日于松江城降临的幽劫,被大阵抵御在外,城池里面安然无损。他们都得知了消息,因此人人振奋。
“哎,敏娘,你怎么来了?”一名修士回头看了看,说道。
女子在他面前放下食盒,笑吟吟道:“吃点糕团嘛,我新做的,热乎着还没凉呢。”
接过雪白粉糯的糕团,修士边吃边说:“手艺有长进。敏娘,送到了就快出城吧,说不准什么时候要来幽劫。”
“知道啦,反正有大阵庇护,不急,我等你吃完,”样貌娟秀的少妇眨了眨眼,“你一个都不许剩。”
“哎呀,你当是喂猪……”修士嘴上抱怨,倒也没有催促。
那位桂道长出手守住了松江城,也事先传信过来,说淮城亦有此劫。他此刻应该来了吧?城主大人还没有通告。若他没来,那多半是因为这两天幽劫不会降临了。
解救了皋狼城与松江城的桂道长,怎可能对淮城袖手不管?
他咬着糕团,又拿一块给敏娘,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引得在旁忙碌的其他修士都高声打趣他。
突然惊惶声音响起,人群骚动。
霎眼间,天空中布满了阴云,漆黑的雨水浇灌而下。
“敏娘!”修士急忙抱起女子,往城外疾奔。他心头震愕,那位桂道长呢?桂道长为何没有引动大阵?
神识所见,被他抛在身后的屋宇、树木,全都被黑雨侵蚀,色作焦枯。一只黄鼬从街角窜出,团团乱撞,凄厉地嘶鸣。雨水所至,劫气弥漫开来,眼看这地方是不能再住人了。
大伙儿以后要往哪里去?
他们辛苦这些天,城主大人耗费巨资布阵,竟然都是百忙一场!
无可抑制的愤恨,从修士心中滋生出来。
“醒了?”
桂凤楼醒来的时候,夏珏在他屋里,正摆弄养在花瓶里的那束栀子花。
花瓣洁白,香气宜人,是他昨日在城主府前下马车时,一个脸颊泛红的少女送给他的。
“嗯。”桂凤楼坐起身来,开始穿衣。
歇了几日,他如今灵力充沛,神完气足……再有某地遭逢幽劫,他还能应付。
摘下花型最秀气的一朵,夏珏走过来,簪在了他的鬓发间。
桂凤楼斜睨他,笑说:“这很称我?不是女子戴的么。”
却还惦记着夏珏先前说玉镯的那番话。
“花美,你戴着更美,有何不妥?”夏珏坦然。那个梦境的细节,柳怀梦都告知了他,这束栀子花可是他今日清晨上街特意挑选的,最为新鲜水润。先瞒一日是一日吧。
他耍赖起来,桂凤楼也没有办法。穿好衣物,他下了床,主动揽住夏珏的腰,亲了亲那人。
他已换下了素白丧服,穿的是往常的华贵轻衣。金冠还没来得及戴,一头黑发披散在肩。
夏珏激烈地回吻他,闹得他喘息微微。就在他差点儿就要把刚穿起的衣衫又脱下来的时候,忽然动作一顿,推了推夏珏。
“怎么?”
“走吧,”桂凤楼道,“收到李少游传讯,他就快到了。”
治完了李绪的丧事,他果然依约而来。
夏珏不语,替桂凤楼理好了凌乱的衣襟,再理了理自己的,两人就一道出门。
哼,又来一个……
早晚是要死的,李少游,你就来陪你大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