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丝弦声里, 掀开轿帘,牵起新娘的手……红绣帕垂落,李绪看不见绣帕底下的脸, 但他一触碰到那只手,就认了出来。修长、骨秀,掌心带着练剑而生的薄茧。
这是桂凤楼,他要娶的是桂凤楼。他难道不是早就期盼这一天了?
并肩往喜堂走去, 撒着香花的步道两旁,宾客纷纷向他恭贺。李绪心想,他是否做过这样的美梦,以至于连这一幕也很眼熟?
他牵紧了身边人的手,仿佛担忧那人会兀然化为蝴蝶飞去。他不明白自己,恍恍惚惚间不安的究竟是什么。
他该欢喜, 该面带笑容, 该轮着向所有人敬酒, 这是他与心上人的大日子。
他为何要不安?
一阵不谐的喧闹, 从左侧响起,有谁从人群后方挤上前来,似乎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脚。
李绪转头望去。
“少游?”他喃喃, 脚步不由停顿,维系在面上的微笑也忽然僵硬。
李少游站在路边看着自己, 眸子里满是惊愕。
那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相依为命的亲人,自己大婚的时候,少游当然也该到场。这有什么不对,可少游为何露出那样的神情?
耳畔嗡嗡作响,颅脑开始昏沉, 许多朦胧不清的画面,瞬息间在李绪心头闪过。
喜轿里偷瞧他的那一眼,三拜之礼,对饮合欢酒,最后翻云覆雨、洞房花烛……
大哥,成亲了?
艰辛地从人堆后挤出来,顾不上同旁边被踩到脚的妇人道歉,李少游即被眼前景象攫去了心神。
原来我是来观礼的。身为亲弟弟,我是否不该站在路边闲看……要去帮帮忙?
对了,嫂子是谁,怎么大哥没有和我说过?无数念头从他心里涌将出来。
这时,随着大哥一起停步的新娘子,把红盖头掀起,朝他的方向望来。李少游看清了那张秀逸的脸,他的心,突然缩紧。
桂凤楼,大哥迎娶的是桂凤楼。对啊,他想,我不是早就发现大哥与他不同寻常了么?大哥看他的眼神与旁人有别,连传家的镯子都送给他了。我是为大哥高兴的,他们两人终成眷属……
奇怪。
为什么我心里却反而是抽痛与酸楚?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湿漉漉的水迹。
莫非我脸上现在的表情很难看,才让大哥褪去了笑意,那样地看着我?李少游尽力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来,说道:“大哥,怎么站着不动了,大家都在催你呢。”
“少游,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李绪问他,语声是惯常的冷静。
怎么来的,问这个做什么?李少游按捺心思想了想:“我似乎……啊。”
他不记得了,一刹那间,他又全部想了起来。
他在老祖宗掌管的洞天福地中进行试炼,手指碰了一朵藏着光团的粉花,然后就到了此地。
“这是个梦,”李绪接着道,“我清醒了。”
在宾客们纷乱的议论声中,他把新郎官的纱帽,亲手解了下来。
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褪色,丝弦声渐小。
李绪看向他牵住的人,桂凤楼也在看着他。
红盖头扯落了拿在手中,桂凤楼发束金冠,鬓间装点着珍珠,还是那副出嫁的盛装,眼中神色晦暗难辨。他也醒来了?是什么时候醒的?
李绪没有问出口。
一场大梦惊起,他不止是怅然若失。好像连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都被人硬挖了出来,落得空空荡荡。
梦虽然是个让他眷恋的好梦,可在他意识到真相的那一刻,就无法再做下去了。
刹那间,眼前变回了试炼之地的密林,树木参天,鸟兽游走,他们置身在一块稍空旷些的地方。满地斑驳树影,不远处有棵老榕树。至于倚着梨花的二层小楼,则影踪不见。
再看向桂凤楼时,他已变回了寻常的模样。
金袍白衫,不是喜服。
李绪动了动唇,终究没有说什么,转向弟弟道:“少游,你通过试炼了?”
“嗯,大哥,”李少游点头,“我抵达了洗髓泉,随后……似乎被老祖宗送过来了。”
“那就好,走吧。”
城主令上放出青碧之光,照射于地,现出一个符咒流转的传送法阵。
他们踏入阵中,身影消失。
重新现身在外界时,是在城主府李绪的书房中。
夕光笼罩,已是傍晚——从他们步入试炼之地起,第二日的傍晚。
“少游,恭喜你闯过试炼,”桂凤楼道,他伸手,指腹在李少游的脸颊上轻轻一抹,“我先告辞了。”他没有看李绪一眼,便推开门,径自离去。
李少游抬手摸向他刚才手指触及之处,才意识到,桂凤楼是用疗伤术,将他脸上被狰兽划破的伤痕治好了。
“等等!”他转身去追,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他察觉大哥似乎想对他说句什么,但仓促间他已经冲出了门。
桂凤楼才走出不远,李少游就从后方追上了他。
“凤楼,这个给你。”他将细绳穿起的狼牙与红珠,递了过去。
“多谢。”桂凤楼收下,淡淡笑道,“你突然送我东西,有没有什么说法?”
“没什么说法,看着喜欢,就想送给你。”李少游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为什么?”
李少游没有回答,他落在身畔的手指颤抖,慢慢攥成了拳,他好想再抱一抱眼前人。那也会是最后一次。
桂凤楼含笑地注视他,身上披洒着夕阳的柔和晖光,让李少游更忍不住胸膛中充溢的冲动。
但他终究忍住了。
他亲眼看到,桂凤楼穿着大红吉服,和大哥牵手往喜堂走去。是幻象,却也是大哥所愿,叫他怎么若无其事地当成一场梦?
“保重。”他只生硬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旋即化为白狼,几步就奔远。再不走,桂凤楼就能看出他神色不对劲了。
“还是头小狼……”桂凤楼低声自语,笑着叹息,“哪怕通过了试炼,也还一样。”
他又往自己客居的别院走去。他累了,心也倦了,想什么都不问,好好睡上一觉。
穿过月门,推开门扉,褪去衣物,倒在床上。
桂凤楼再醒来时,他察觉到静谧中有个人,守在他床边。
“谁?”他闭着眼睛问。
“是我。”李绪的声音道。
“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
“我好得很,”桂凤楼仍然不睁眼,却翻了个身,翻向床的里侧,离那说话的人更远,“你又是我什么人,来操心我?”
“我不知道我是你什么人。”李绪叹道。他的手,轻柔地抚过桂凤楼入睡前散下来的发丝。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心头涌出一股怒气,桂凤楼猝然睁开眼,坐起身,“纵使一切都是虚景,你和我却是真的,我们当真成了亲……你不敢认吗?”
他的身子被抱紧了。
“我认,”李绪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