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张药方, 嘱咐每日煎服,方华就告辞了。
李绪一直盯着他,好似心有疑惑, 方华也只当做没有看见。
他走出摘星楼,打算去借用舅舅的丹房,替桂凤楼炼制一炉回元丹。顺手的话,到明早就能炼成了。
他正寻思, 忽见一个人,拦在了他面前。
身姿挺拔如剑,眉宇间似笼着霜雪。
“凌、凌道长?”方华愣了愣,随即热诚道,“阁下有事找我?”
若凌虚找他炼丹,他自当尽心竭力。
“你刚才替桂……道友诊脉了么?”凌虚问, “究竟, 结果如何?”
他目光直视方华, 等着他的回答。
啊?方华没料到他刻意等在别院里, 就是为了问这一句话。
传言说凌虚凌道长清冷寡言,独来独往,竟然对那个桂凤楼颇为关切么?
方华又想, 他们一路同行,自然会有些情谊, 关怀友人来问一句, 也属正常。
——但他心里,总觉得有些隐隐的怪异。
李绪如此,凌虚如此,一个个的态度,都不像他们本来该有的样子。
“不能说么?”见他不语, 凌虚露出些微失望神色。
方华赶忙摇头,将他之前说过的那番话,重新说了一遍。
既然已撒了谎,那就只能撒到底。
“多谢方道友。”凌虚听完,微微颔首,面上看不出情绪。
“凌道长还有别的要问吗?”
“没有,劳烦了。”
“那我先走一步。”
直到进了丹房,方华才将心中那缕疑惑抛下,拿取各种灵材,开始专心炼药。
“呵,那小怪物来敲门了。”摘星楼的客房中,夏珏忽道。
李绪已经走了,房间里只有他和桂凤楼两人。
“咚咚”的轻敲声,果真应声而起。
“他是个孩子,不是怪物,”桂凤楼瞪他一眼,前去开门,“你为何总跟他过不去?难道你连孩子的醋都吃?”
门外的正是小星。他仰起脸,双眸晶亮,唤了一声“桂大哥”。
转脸看见了后方的夏珏,又畏畏怯怯地道:“夏、夏大哥好。”
夏珏只管冷笑。桂凤楼也不理他,温声问道:“小星,你可是有什么疑难来求解?”
“我……我又不慎走岔了气息……”
桂凤楼微愣,他才替小星疏导过不久,就又行功走岔了么。
这孩子如若不是静不下心来,总在修炼时想东想西,那便是……在试探自己的状况了。
他心思转得极快,嘴上已道:“让我看看。小星,修炼时要凝神定气,若是一时没有进展,那就休息片刻,做些别的事情,切不可急躁冒进。”
“嗯……我、我只是想尽快学会飞遁术,好不拖累你们,以后不会再着急了。”小星答得乖巧。
以手覆上小星的额头,探了探,确是灵力紊乱。桂凤楼便从乾坤袋里取了两个蒲团出来,与小星相对而坐,掌心相抵,替他将灵力引导归位。
舒缓柔和的力量,在两个人的经络里流转。
桂凤楼能感知到小星体内所蓄的一池灵力,小星自然也能感知到他的。
他的心眼,“看”到了桂凤楼的丹田之中,盘膝而坐的元神。
未曾造过杀孽,亦无心魔作祟,因此纯白无暇。
他不喜欢这样的元神。可惜自己与桂凤楼结识时日太短,就算反手捅上一刀,恐怕也不能将这纯白,染污成血色。
遗憾。
元神断了左臂,也比他上次所窥探到的,光泽黯淡了许多。
小星合着双眸,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显露在他的嘴角。
这种伤势,短时间内绝对无法复原。
桂凤楼现在果真很虚弱。
“多谢桂大哥。”待到收了功,小星道。
“嗯,往后要小心。”
师徒间仍是一派和睦。
送走了小星,桂凤楼又继续打坐调息。
良久,他睁开眼睛,看见了面前那碗热腾腾的深褐色药汁。
“喝药吧。”夏珏道。
他方才就在忙着煎药。与炼丹不同,煎药无需特别的手法,汤药的效用也一般,只能对身体稍加调养。
桂凤楼接过药碗,眼也不眨地喝空。
“这药汁很苦。”夏珏瞧着他,忽道。
“苦又如何?”桂凤楼斜睨他,“你偷喝过?”
“你为什么不撒娇,怎么都不肯喝苦药?”
“为什么要撒娇?”
“因为我藏了一块糖。”夏珏坦白。
桂凤楼扑哧笑出声:“你自己吃吧!孩童才要人哄,你每日跟一个孩子计较,可见也没大上几岁,还是吃糖的年纪。”
哼笑一声,夏珏居然没有反驳。他揽住桂凤楼的腰将人抱了起来,低头亲吻,唇齿间有丝丝甘甜,原来是把糖块含在了嘴里。
喂一块糖的工夫,两个人已喘息不止。
“你是不是……觉察到小星的异常了?”桂凤楼的眸子里蒙上了迷离的烟雨,断断续续地问,“怎么发现的?”
抱他的人沉默了。
片刻后,夏珏道:“我没有发现什么,第一眼见他就不喜而已。”
从小星身上,他认出了“那个人”的气息。
他不能说,因为他自己在同一条船上,行于至暗的夜,双手沾满鲜血。
他早就不是桂凤楼初识的那个九华宗大师兄了。
“是么,原来你还是醋劲发作。”桂凤楼没有再问。
他信赖、温柔地朝夏珏微笑的样子,也像在他心上割了一刀。
添在数道陈年旧伤之上,崭新的创口。
淅淅沥沥地滴洒,如同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