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皇叔一身灰色休闲款,松松垮垮的,带着浑厚犹似低音炮般的嗓音,冲玄关处的宇文颢啧了一声:“你怎么还站在那,进来啊。”
宇文颢还是没动窝,用手指了指音响,又指了指耳朵,鲍皇叔走过去,关掉音响,屋里顿时安静了,应该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来,进来。”鲍皇叔率先往厅里走,身后的宇文颢不得不开口,讲的是中文:“不用了,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鲍皇叔抓起置物台上的一盒烟,边往嘴里递烟边说:“我不习惯站门口说话。”语气不咸不淡,却又不容抗拒。
宇文颢刚要顶一个“我也不习惯随便进人家”,瞬间又咽回去了,既然来交涉,就别再找事,勉强又往屋里走了几步,站在两厅之间的交界处。
点了烟,吸了一口,看了眼戳在那再也不肯近前一步的宇文颢,鲍皇叔似乎对邻居为何而来并不急于知道,反而问道:“你叫什么啊?”
宇文颢迟疑了一下:“伊森。”
“中文名。”鲍皇叔随手打开冰箱门,拿出一听可乐,递给宇文颢。
“谢谢。”宇文颢耐着性子摆了下手,并不接可乐,面无表情地说了中文名:“宇文颢。”
“宇文——复姓那个?”
宇文颢默认。
鲍皇叔叼着烟,眯着眼,噗地一下打开手中的可乐,又问:“哪个hào?耗子的耗?”
宇文颢的耐性瞬间耗尽,直截了当地说:“我找你来,还是因为那件事……”
“到底哪个hào啊?”鲍皇叔刨根问底,压根没听宇文颢在说什么。
妈的,宇文颢暗骂一句,面上依然淡定:“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话?”
鲍皇叔抽着烟,喝着可乐,点着头:“能,只要您说的是中国话,我就能听。”
傻B,宇文颢心里骂完,嗤地一声,云淡风轻地表达了不跟傻悲论短长的境界。
“麻烦您,晚上,别再弄出声来了,好吗?想听什么,戴上耳机,听多久都行。”
“哦,是吗?”鲍皇叔喝了一大口可乐,呃,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嗝,眼神都没聚焦在宇文颢脸上。
想起那天搬家,一哥们挥舞着德国锅声讨鲍皇叔的光景,宇文颢失笑,他可不是他哥们,更没任何交情,鲍皇叔想这么糊弄过去,妄想。
“我希望咱们今天的沟通是有效的,这么晚来打扰你,我也抱歉,咱们互相体谅,多谢。”宇文颢的话里软中带硬,目不斜视鲍皇叔,想躲,没门。
鲍皇叔深深吸了口烟,最后那点烟蒂在眼前燃烧,连带着那双深眸瞬间都亮了似的,睫毛浓密,泄出眼底的玩味,却更透着几分狡诈:“吵到你了?”
“对。”
鲍皇叔冲旁边墙上一努嘴,上边挂着个分贝测试仪,宇文颢瞟了一眼,没吱声。
“诶,我说,你是不是神经……”
宇文颢吸了口气。
鲍皇叔不慌不忙地蹦出最后两个字:“衰弱?”
……
“就算是吧,这里太安静,我的确有点嫌吵,见谅,麻烦你还是戴耳机吧。”
嗤——鲍皇叔笑了,笑的有点缺德,宇文颢顿时明白这笑里的含义,中国话的谐音梗太多,令人浮想联翩,今天,是自己近几年来,说中文最多的一次。
果然,鲍皇叔又输出自认为很好笑的低劣玩笑:“啧,说鸡不带吧,文明你我他。”
傻B,宇文颢无动于衷地决定结束深夜的拜访:“很晚了,打扰你休息,再见。”
就在宇文颢转身的一瞬间,鲍皇叔不阴不阳地丢来一句:“耳机丟机场了,这两天你先凑合着点吧,我倒时差呢,晚上睡不着。”
宇文颢又转过身来,盯了他一会,鲍皇叔浅浅一笑,貌似很抱歉,可唇边的旋涡怎么看都漾出一抹你奈我何的得意。
傻B,宇文颢也没再废话,果断地从羽绒背心的兜里掏出一副耳机,来之前,设想了几种可能,也做了点准备,送耳机不是重点,重点是提醒对方,别吵我。
鲍皇叔的神色微微一凝,目光打向始终没啥表情的宇文颢,小兔崽子既没得意,也没诚意,人家就是来解决事的,你说没耳机,好,给你一副。
用两根手指挑过宇文颢手中的耳机线,晃荡在空气里,鲍皇叔瞅了瞅耳机,又瞅了瞅宇文颢,忽然问:“诶,你耳朵肿成那样,什么病啊?不会传染吧?”
卧槽,纯种大傻B,宇文颢面冷如常:“蜜蜂叮的,不会传染。”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再多待一秒,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情绪失控,干出点让大家都后悔的事来。
“喂,那孩子……”鲍皇叔很不客气的一声唤,成功地定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宇文颢。
宇文颢没转身,只是闭了闭眼,掌心不由自主地合拢,这两年报了个跆拳道,多少应该管点用。
“哦,宇文颢同学。”鲍皇叔改了口,几步走过来,从运动裤的兜里也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宇文颢面前:“不白拿你耳机,喏,这个给你。”
飞快地一瞟,貌似一管药膏,宇文颢微微一怔。
“中草药合成,专门消肿解毒,特管用,这可是我从国内带来的,这边肯定买不到。”
“不了,谢谢,我有药。”宇文颢微微闪开高大的鲍皇叔,一只手已经伸向门把手。
鲍皇叔一把拽住宇文颢的羽绒背心,不由分说将药膏强行塞进兜里,嘴上也没客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巴啊,给你你就拿着,都是中国人,我还能害你不成?”
宇文颢顶烦这句话,都是中国人,那又怎样?初来乍到的时候,也没少被自己人坑。
连忙掏出药膏,想找个地方放下,可鲍皇叔正好挡在鞋柜前,没个地方丟,总不能直接扔地上,那就有点太砸人家面子了,宇文颢被迫举着药,心潮起伏波浪翻,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诶,我问你啊。”送别之际,鲍皇叔仍然意犹未尽。
宇文颢扭脸看着他,算是给足了面子。
鲍皇叔笑了笑,还是那副傻B德行:“你到底哪个hào啊?”
足足盯了这傻悲好几秒,宇文颢才缓缓开腔:“天白颢颢,寒凝凝只。
鲍皇叔略一思忖,哦了一声:“原来你叫白又亮啊?”说完又笑了,上下打量着宇文颢,有点肆无忌惮,眼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宇文颢的确白皙明亮,带着南方男孩特有的精致。
在这样的目-奸里,宇文颢的冰雪脸有点发烫,也有点震惊,这傻悲居然知道楚辞?还知道这个颢有洁白明亮之意?
文化人?难怪缺德都缺的这么清新脱俗!
不甘心,来时想要解决的问题已经不是重点了,年轻啊,到底气盛,跟天堂里的库伯太太说了声对不起,宇文颢下意识地直了直腰,泯灭了对鲍皇叔刚刚萌生出的丁点同情,幽幽道:“算了,我也别太事,毕竟这屋子死过人,还躺在那里好些天。”一抬手,特意指给鲍皇叔看。
“搁谁到了晚上心里都难免打鼓,你想听就听罢,哦,对了,前段日子这房子不是一直空着么,有天晚上我看见这边好像有光闪啊闪的,可能是摸空房的混混,你也知道,这边的治安没有国内好,要真碰上了,抢什么给他们就是了,保命要紧,别硬杠,他们一般都带着刀,没准还有枪,嘿,放松,也不用太害怕,你现在天天晚上这么大动静,老鼠都跑了,何况你对门的威尔先生是个警察,哦,就是送你沙发的那家,这一带有他在,治安算不错的,好,不打扰你了,晚安。”
回家的路上,望着加拿大星如散钻的夜空,宇文颢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连日来的烦闷,忽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