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猗的烤串在烟火中散发着香气,他小心翼翼地放进盘中,看向师尊的方向,又给烤串施了一个诀,便把温度保持了,看样子是要等她回去吃的。

在予靠在青黛肩膀,余情默不作声地往柴火堆里加木材,他们大概也是想起了一些曾经的事情吧。

晚禾抬眼,看着天上聚拢过来的云层,这是……

天道祝福?

果然,一道天雷沿着房檐蜿蜒而下。

“咔嚓”

将竹台上的小动物们吓得四散逃窜,琴音悠悠,不绝于耳,就算天雷突降,也并没影响到晚禾丝毫。

元神归位,她的指尖泛着莹莹白光。

笛声进入,将悠悠缠绵转瞬化为悠扬的动听。

抬头三尺神明现,六道轮回中盘旋,琴音是低诉,笛声是高扬,琴音顿,笛音长,笛音停,琴音忙,琴音滑弦而出,笛音抑扬潇潇,高潮迭起,连绵起伏,两者纠缠分离,分离贴合,贴合独散。

你停我追,我歇你拉,仿佛两只迷蝶,缠绕翩翩,振翅往远处而去。

笛声托举琴音,琴音附和笛声,碰撞在一起,交织成绚丽的瑰画。

可惜结界布下,欣赏到两人临时创作出来的新曲第一人,就只有松至一人。

不过,光是他一个,感受也不大好。

松至只想说,这分殊荣,谁爱要谁拿去好了。

松至捂着胸口,眼眶湿润,而脸颊上早就是一片冰凉。

一把年纪,多年不流泪的人,竟然在晚禾和炎墨的合奏中,痛哭流涕,悔恨交加,折磨得他,大口呼吸都是罪孽。

“不……不要弹了,炎墨,阳阿盒中,供养的是,是阿络,你真的,真的要……把她赶走吗?!”

炎墨似乎早就料到,没有任何惊讶和意外,笛声依旧在,甚至吹的更为纯粹。

松至被悔恨的情绪折磨得两茫茫,他恨不能给自己脑门来一掌,劈开自己的头。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才获得了一丝丝清明。

“好,好好好,既然……既然你毫不在意她的生死,我也不再执着了。

毕竟……毕竟三百年过去,阿络……阿络要是能复活的话,早就聚齐了其他两魂七魄,何至于阳阿盒搜罗天地三界,竟一点收获都没有……

阿络……阿络是铁了心,不再复活了……

说来也是,当年蛮荒女帝散魂碎魄于天地间,就算白渊战神通天本事,想要复活她都无济于事。

一个阳阿盒,又怎么能做到?

你想要……给你便是!”

晚禾正弹到兴头上,听到松至松口,还有点意犹未尽。

炎墨看出来她的兴致,天道祝福落下,没有道理让她在这个时候停下。

于是在晚禾就要停手的时候,他的笛音忽然高涨,晚禾侧眸,看了一眼炎墨,二人眼神在空中交汇,她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随着笛音一点点放进尾调,对曲子做了一个完美收尾。

可怜松至,在尾调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他从无限悲痛悔恨中缓过来时,耳边早就没有了琴声和笛声的双重奏,就连师徒二人何时离去,他都没有察觉。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夜风从廊下而过,似乎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一个错觉。

一口鲜血喷出来,松至心痛如斯,满身的青筋绷起,他没有自救,也没有调息和打坐,就那样萎靡在地上,一滩死寂。

或许这种痛入骨髓的悔恨,让他在情绪上可以得到暂时的慰藉吧。

对面的竹台上,炎墨面前悬浮着一个白色的盒子,质地是冰冰凉凉的,五彩光芒的盒子上有琉璃宝石,宝石中闪着淡淡的魂力。

他单手摊开,盒子落入手中,一点重量都没有,他却觉得重如千金。

他和阿络,缘起于阳阿盒,松至和阿络,也缘起于阳阿盒,三百年过去,兜兜转转,终于拿回。

故人已逝,物是人非,谁能想到,当年魔尊说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用来感谢他搭救之恩的阳阿盒,最后还是装的他救的人。

晚禾扯起自己的袖子反复观看,看完之后,似乎没有什么发现,又低头在身上到处看。

“小七,你在看什么?”

炎墨目光飘过来,隔着一张桌子而已,却好像隔了万水千山,隔了十万光阴一般。

可晚禾一点都没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还在激动于自己修为的突破,和天道祝福。

“师尊,你看到没有,我的修为,分神了。

我弹琴的时候,元神跑出去溜了一大圈,在发现天道祝福来的时候又及时回归本体!”

炎墨淡声:“出窍也是元神出去遛弯,你怎么肯定是分神?”

“上次我已经出窍过一次,不可能还是出窍。

而且出窍时,我的元神只能观察。

这一次,我的元神能够拿起东西,我偷偷的把五师兄的烤串里加了两把辣椒面。

如果我选择现身,他们肯定分辨不出哪个是我!”

晚禾激动的说,她想起来,除魔大会秘境时,她差点坠入岩浆之中,炎墨及时出现,将她救回。

能够实质性地现身,并能像本尊一样按照心意在一个他没去过的地方展开行动,这就是分神。

下一步就是合体,进入到合体,修炼就会轻松许多了,先利用分神分开修炼,相当于一个人拆成两个人学习,各学各的,再合体时,所获变成一个人所得,叫做事半功倍。

炎墨的反应淡淡,这让晚禾有些迟疑:“不对吗师尊?”

炎墨:“对,你分析的很对,现在的你,是分神初期。”

晚禾高兴:“那刚刚我弹琴时,得到天道祝福,师尊你也看到了吧?

原来我天赋那么好呢?

做音修也可以得到祝福呢?”

早知道,她就早入音修了,每次弹琴时的感触都不一样,但都是极为舒服的,身心愉悦,浑身轻松。

“看到了,我们小七,一直都是聪慧的!”

炎墨的目光似乎带了一丝期待,又带了一丝犹豫,混杂在一起,竟然有些萧瑟和荒凉。

晚禾的目光这才落在阳阿盒上,这么一眼,她便本能地蹙眉,一股莫名的心痛陡然出现,她禁不住晃了一下。

“小七,假如,假如你有前世……”

晚禾听着炎墨问。

“师尊,假如弟子以前是一个三界喊杀喊打的人,你希望我找回前世吗?”

晚禾忍住心口的酸涩胀痛,反问炎墨。

炎墨袖子一挥,他和晚禾之间的桌椅完全消失,再无障碍隔阂。

颀长的身形来到晚禾面前,晚禾的鼻尖涌进熟悉的栀子香,清幽淡然,不浓烈,却隽永得强烈。

炎墨低头,她仰头。

“三界喊打喊杀,本尊可灭三界,这,不是因素!”他说。

晚禾眼睫微颤:“可师尊你,只是一个修士……”

怎么灭三界?

人界上面是仙界,仙界下面还有魔界,人界是三界中,最弱的。

炎墨瞳孔跟着她的睫毛颤动移动:“你可愿,等?”

晚禾忽然觉得呼吸不畅起来,等?

等多久呢?

等到最后,是什么结果呢?

“师尊,你想要弟子找回前世吗?”

炎墨迟疑了,他不知道!

“师尊,你希望弟子找回前世,是希望弟子变成前世那个人,还是想要弟子继承前世的能力呢?”

炎墨在认真思考晚禾的话。

晚禾:“如果是变成前世那个人,那么这一世呢?

这一世的小七,就不算数了吗?

这一世的小七,也是一个很鲜活的她啊?

如果你只是希望小七继承前世的本事,没关系的,师尊,你也可以等。

给小七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比前世还要厉害!”

炎墨缓缓摇头:“我什么都不希望,我只尊重你的本心选择。

我以为你在洞月湖和骚狐狸说的话是你的困扰,我以为你在找……”

“那么,这里面,是什么呢?

地魂还是命魂?”晚禾打断炎墨的话,侧眸,看着静静停留在耳边的阳阿盒。

从看到阳阿盒的第一眼开始,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伴随着至亲的离去,和无限的悔恨,沉痛交织,竟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复杂感来。

而阳阿盒似乎也感应到昔日故友的气息,它震颤着,发出低沉的蜂鸣,在催促,在欢呼,在喜迎,在等待她开启。

“地魂!”

炎墨手伸出去,指尖轻轻一弹,阳阿盒发出机阔转动的声音。

“咔哒咔哒”

就像是秒针,一点点逼近最后的刻度,某个重要的时刻在一点点接近。

“地魂?”

晚禾笑,地魂原来一直被松至束缚着,他竟然只有地魂?

她以为,一个阳阿盒,怎么都该承载更多才是,竟只住了一缕地魂。

高射炮打蚊子,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三百年。

“你不必顾虑,找回魂魄,和你成为谁是两回事,全都在于你的选择。

没有人可以逼着你去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和成为不想成为的人。

这一次,我会,一直护着你!”不管你是谁!

炎墨手指一绕,金黄色的地魂缓缓成为一缕烟,围绕在晚禾的周身。

这一次,炎墨没有说“为师”,也没有说“本尊”,他说的是“我”。

晚禾抿唇,真的担心地魂进入体内,她就变成阿络,变成阿络,她该怎么面对炎墨,炎墨又怎么看待她?

“师尊,你不会觉得我前世是个恋爱脑吧?”

炎墨抬眼,对上她的视线,有一瞬的困惑,之前倒是听晚禾解释过恋爱脑的含义,他忽而一笑。

“恋爱脑是脑子里只有恋爱,忽略事实,忽略既定存在的外在因素,抛却所有,爱情至上的思维模式。

一恋爱就把所有精力和心思放在爱情和喜欢的人身上。

你,是吗?”

晚禾当真认真思考起来,她不是,那子兮是吗?

那必然不能是,子兮虽然喜欢白渊,可她从未因为这份喜欢辜负子民,让出蛮荒丝毫。

而是最终选择战死在白渊面前,用自己的死,绑架白渊一生,护蛮荒千年无虞,这怎么能算恋爱脑?

恋爱脑不得是双手奉上蛮荒?

还谈什么以身殉国?

子兮始终选择的都不是爱情。

相反,白渊的修罗城到底是怎么没的,还有待考证,保不齐,真正恋爱脑的是白渊也说不定。

那么阿络呢?

阿络的记忆有个片段始终没有补齐,那就是离开青丘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去青丘之前,又是如何受的伤,一直是空白的。

目光一顿,既然炎墨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魂魄回归,记忆找回,成为谁,全都在于她自己。

他永远不会逼着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和成为不想成为的人,假如有人因为她的选择,找麻烦,炎墨会一直站在她身后。

有如此强大的后盾,还有什么犹豫的?

晚禾双手慢慢抬起,目光凝着炎墨,神色恬淡:“那就,让它回来吧……”

她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淡金色的光芒一瞬间没入眉心,一声痛苦的呻吟,瞬间在脑海里炸开,让晚禾的头皮跟着一麻,接着是沉重的心痛,绝望的感觉感染了她整个人。

“阿络——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篱笆墙外站着身材颀长,气质清冷矜贵,举手投足月华而至的男人,他的笑,似春风迎面,眉眼似远山含情又深邃,长睫浓密,竟也染了几分春秋的多情。

红枫裙少女转身,光是看他一眼,便觉得带什么都是好的。

男子从身后拿出一把桃枝,上面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等到有空,我要把这篱笆墙外全部种上桃花!”

他牵着女子的手,走进房内,花枝插入花瓶,接了山泉水,放在窗边。

接着他又看到桌上的画,是还没有画完的他。

“这是在画我?”

女子大大方方拿起画作和他比对看:“怎么不是很像啊?”

男子微顿,神色仓促了一瞬,淡笑道:“没有的事,很像!”

此时的阿络,还在狐疑:“不对,总觉得差点什么,你不在,我只能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画,我的记忆里,你在昆仑雪域的模样,始终是遥远的。

你很少对我笑,也很少来看我,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关心着我的情况,你总在记忆石外面看我对不对?

所以现在,我还是很恍惚,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或者,你根本就不是真的阿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