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剑说：真的是你。
“输入中”的状态保持了这么久,到头来却只有这么寥寥几个字的回应。
但只此几个字，也不足以够路知许读出他其中的情绪。
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想小鹿知知终于肯承认自己是小号了、想这一番逼迫似的泼脏水的操作终于迫使路知许不得不亮出自己的身份了、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路知许猜不出。
但他本能地，还是询问了梦剑一句。
知是你父不：这次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这一次,梦剑的消息回得很快，完全不像一个正在指挥大规模冲突战斗的指挥该有的回消息速度。
梦剑：劫镖的事还是现在阵营战的事？
很快，他又继续跟上。
梦剑：劫镖的事，你不是说过吗，阵营是双方玩家的玩法，起冲突是很正常的，玩家之间的打打闹闹完全没必要去事事干涉，不然不仅会引起反弹,还会让我们指挥显得是多管闲事、太把自己当回事吗？
梦剑：所以他们劫镖也很正常吧，只不过是恰好劫到你头上了而已。
梦剑：还有这次的冲突,这不是玄月先挑起来的吗？
梦剑：这本身就是玩家之间的争斗,我们不应该介入的，这也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不是吗？
梦剑：折竹二话不说就带人扫了洛华的图,又埋了上清复活点，这难道我不该组织人打回去、就由着他们被欺负？
一条接一条,虽然没有什么极大的情绪波动,甚至还很有理有据,处处透着斯文和条理，但可以看出来的是，梦剑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抹之不去的怼弄。
也是,当初他在有帮众找上来说被劫镖了希望帮会管理出面帮他们打回去的时候，梦剑总压不住那熊熊的正义之火,没少出面帮忙，从而导致原本只是小小的劫镖和野外杀人事件、最后都能演变成双方阵营的团战摩擦，那时候他就没少被路知许以“少干涉玩家们正常摩擦”“帮会是阵营排名帮会一举一动都干系着阵营动向”“别太把游戏当自己家的了”等理由说教，现在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当初说教他的人赫然变成了“被欺负”的主人公，而对方阵营，正为了这“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在大肆挑起纷争……他的重点已然跑偏，也很难不跑偏。
只是，不知道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是装傻还是充楞，对那张小鹿知知和梦剑站在一起的截图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路知许发过来的图只是作为一个打开他们两个这次交流的引子而已。对此，路知许也没多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他把上边发过的那条截图又一次拉进对话框，转而再去群消息记录里把她们发过的、那条有关“绿茶勾搭有妇之夫”的帖子链接也粘贴了下来，一并发了过去给梦剑。
这么个动作结束，一直有消息弹出的对话框陡然安静了下来，连带对面一直在“输入中……”的状态也凝固住不再动。
估计是看帖子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消失了一会儿的人才再次出现。
梦剑：……你想说，这是我发的帖子吗？
梦剑：这不是我授意的！！
他本来就不是傻子，更别提还是这似是而非的帖子中那“疑似”男主的另一位主人公了，对于帖子里所谓的“锤”，他可谓是再了解不过——其中有些聊天截图确实是他和小鹿知知的，但那些跟“劈腿”“勾搭”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啊？只稍稍一思考就能得出这是在凭空泼脏水了。
而看完了帖子，梦剑也才终于明白，路知许宁肯不再藏、撕破马甲也要来找他的缘由了。
不是什么质问他为什么上清的人要埋他、他们双方要打架；也不是什么为了身为前上清指挥、反而被自家人埋了所以要来诉说委屈——他确实是来质问的，但问的是另一件事、一件从影响上来说或许不是太大，不足以跟两个阵营那么多玩家相提并论，但性质却要恶劣得多的事。
想明白这一点，梦剑的条理荡然无存，连文字都透着些急迫，像是急于证明什么。
梦剑：我说我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你信吗？
路知许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眼帘依旧垂着，稍长的睫毛在眼下透出一片暗影，像蝴蝶，遮挡情绪。但那紧抿的唇角却蓦地一缓，小小地透出了一些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愉悦来。
他没有停顿，手指动得飞快。
知是你父不：好的。
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似乎他只是从梦剑嘴里要个答案而已。
但很显然，收到这两个字的人在看到这消息的时候却不怎么轻松，因为那边的消息也很快就发了过来。
梦剑：给我半个小时！
梦剑：半个小时后，一定给你个结果！
对此，路知许不置可否，姿态放松，已经准备“X”掉对话框退出软件了。
对他来说，知道了这件事不是出自梦剑，听到梦剑亲口说出不是他做的，就已经足够了，其余什么解决不解决的，完全不重要。
梦剑：就交给我这一次，肯定让你满意
梦剑：好吗？
退出软件前，梦剑的又两条消息跳出来，其中迫切之意可见一斑。
路知许动作一顿，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虚拢了一下十指，复又松开，慢慢敲出两个字符过去。
知是你父不：ok
最小化软件，路知许登上小鹿知知常用的语音软件账号，从默认挂机的频道退出来，回到列表找出了玄月的阵营频道，点了进去。
一进入频道，属于仙君的嗓门就充斥了两个耳朵。
“嗷！他们指挥不见了，估计回去复活了，天降机会啊这是！兄弟们，爆发准备好啊，跟我一起冲——321开爆发给我群起来！！奶妈大加减伤交禅宗群起来群起来——！！”
路知许嘴角一抽。
从回归游戏以后就一直没来凑过阵营战的热闹，自然也是头一次听到仙君在这边带团……谁一天天抱怨着不想给玄月带团觉得自己背叛了组织背叛了人民的？现在在这儿群群群的，不是打得挺嗨的？
画万古带团的时候不是个寡言的人，这会儿声音都被吱嗷吱嗷的仙君给盖了过去，只能充当背景音，足见这人情绪现在有多激动了。
——至于其他在公众面前本来就话少的人，嗯，嗯，就是说那谁，声音当然更是听不见了。
听了两分钟，判断了一下情况，发现上清那边似乎是真的出了点什么状况，指挥们集体挂机，断网了一样，路知许猜测可能是梦剑下达了什么命令，比如开个小会什么的——心里大约清楚，但他没有选择上游戏，而是拿出手机，点开了社交软件，从好友列表里调出一个甚少点击过的头像。
小鹿知知：谢谢。
发出这两个字，路知许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再附带一张表情包过去——他最近几个月的表情包都是为了cos女生而从网上找的萌哒哒的表情，发过去怪奇怪的，他可没忘了，折竹这厮“疑似暗恋小鹿知知”的事，再造成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等待回应的时候，路知许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不管怎么说，折竹这“找场子”的举动都是为了他，为他出气，所以就算这人等会儿万一再嘴贱，或者其他什么的，他也要忍！为了表达感谢，忍常人所不能忍，也是应当的。
等待的时间没有太久。
堪堪不到一分钟，手机就震动了起来，路知许点亮屏幕，看清上面的字后，眼睛不由地微微睁大了些。
折竹：不要放在心上。
折竹：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折竹：我们都知道不是你。
这是……
在安慰他？
路知许诧异之余，又觉得心里有点奇怪，忙摇了摇头，喃喃“他暗恋小鹿知知”“示好是难免的难免的”自语了片刻，才镇定地拿起手机回消息。
小鹿知知：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小鹿知知：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他们说几句也影响不了我什么。
小鹿知知：就是害得大家都被连累了，闹成现在这样，怪麻烦你们的。
他只是诚恳地道了谢，没有说什么“要不别打了吧”这种近似于天真的话，冲突发展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几个别人的冲突了，对于这一点他清楚得很。
只是这场两个阵营之间的冲突不管到最后怎么收场，作为事件导火索的他都少不得要被人调侃一句“阵营女神”，能引起两个阵营的矛盾，不是祸水是什么？
一想到这儿，路知许又有点牙疼。
折竹：不麻烦。
折竹：虽然清者自清，也不代表不会被影响心情。没人愿意随便被人泼脏水，你也一样。
折竹：何况，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一点代价，长长记性，才知道下次不该这样做。
折竹：放心，谁也不能平白欺负了你。
——噗通，噗通。
路知许怔怔地看着那几行字，眼睛睁得极大。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一点一点，一下一下，变得清晰且巨大。
虽然清者自清……也不代表不会被影响心情。
明明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文字，路知许却仿似能听到那人的声音在同步播放一般，一字一字，清泠泠又濯濯地念着这些字眼。
你也一样。
路知许眨了眨睁酸了的眼。
他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那些女孩儿们会对这人吹捧备至了。
哪怕只是在示好，也足够贴心，足够……
称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