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是在前进的。尽管看上去永无止境的deadline让一切变成西西弗斯的石头，但仍然不会停在原地。
春节来临时正值学期中，江祺忙着写作业，连傅可砚的电话都说不了太长。江燕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祝他新年快乐，他也只是客客气气回了一句。他当然不恨江燕，也深知任何一位家长得知两个孩子搞在一起后，那样的反应甚至算得上温和。
但许多事情终究不一样了，江祺只要选择付知冬，就不可能再顺遂江燕的心愿。而这个选择早在太久以前就被作出，毕竟从小到大更多陪在他身边的是付知冬而非任何其他人。
他也十分确定江燕知道他和付知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付知冬会顾虑她的感受作出让步，江祺即便退让也只会看在他哥的面子上。
付知冬是那个完美且可以被擦去污点的儿子，但江祺不是。江燕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也知道劝哪一边能让这段关系顺理成章破裂。
江祺对两个人都有过怨气，但对付知冬，他甚至不舍得怨憎得太深；对江燕呢，又的确念及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不至于亏待她，但更多的感情一分也匀不出来了。
别的消息当然也看不过来，但他还是时不时点开屏幕瞥一眼，付知冬依然安安静静躺在列表里。
他喝了一口水，敲击键盘的声音更大了些。
偶尔目光虚虚扫过面前的墙，江祺就会看见贴在其中的明信片，从西港花园寄出，切切实实从太平洋的西岸落到东岸。他最后一次回家收拾行李时拎着箱子本来径直想走，一只松鼠莫名跳到信箱墙上跑酷，他被吸引注意后想着顺便看一眼，于是发现了那张太迟太迟的纸。
江祺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写了什么，但看到付知冬留下的那行字时像被灼烧般下意识松开指尖，于是那句“还有很多次日出等着我们”轻飘飘地落到满是枯叶杂物的水泥地上。
付知冬并没有留下名字，只有日期，也许是怕寄到家里之后江燕会发现端倪——即使是这样安全隐晦的语句。
江祺发现自己在想到付知冬时写东西竟然更顺畅，他为此诡异地感到一阵满足，好像这副身体从未真正忘记过连着血缘的另一个人，那么对方也肯定不能。
只是连江祺也没想到，再见到付知冬的这一天来得这样晚又这样突然。
江祺冬假没有回去，夏季学期可以不上课但也还是选了，故意给自己一些忙起来的理由。直到新的秋季学期来临，冬天又悄声逼近，他才后知后觉一年快过了。这一年里他和付知冬没有再说一句话，偶尔江祺甚至会想他是否根本没有过这个哥哥，但相册里没舍得删的照片显然不这么认为。
那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午后，江祺和同学Anita约在学生中心的咖啡馆讨论小组作业，Anita边走进去边对他说自己的构思，一时没注意迎面快步走来的人，等意识到已经不好闪开，她下意识扶着旁边卡座跌了下去，正正撞倒了那张桌上的咖啡。
棕褐色液体顷刻漫开，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学生眼疾手快先把电脑收下来，但桌上打印好的资料就很难幸免了。撞到Anita的学生只是道歉一句又说自己快迟到了立刻跑掉，Anita只好对痛失咖啡的同学连声抱歉，说会给他再补偿一杯新的。
那个人倒是异常冷静，用手边的纸巾先吸了部分液体，语气温和地说：“不用了，没有什么损……”
语句戛然而止。那一刻他对上了江祺的眼睛。
也许空气静止了，也许没有。但江祺在那一秒听不见其他声音，曾经最熟的声线此刻竟然也微妙地陌生起来，也许是在说另一门语言的缘故。
“我没事，不用在意，也不是你的错，去忙你们的事情吧。”付知冬移开眼，像是刻意躲避又像是故作镇定，重新盯回那张被咖啡毁掉的桌子，干脆用被泡过的资料吸收剩下的咖啡液。
Anita从柜台拿回几张纸巾，很抱歉地陪他一起擦，又连连表示毁了他的学习资料很不好意思，她瞥向那叠纸，惊异道：“你是学植物的吗？”
付知冬摆摆手：“还没有进系里，我还在修进植物生物学需要的第一年课程，那些只是感兴趣所以看看，不是重要的资料，所以别担心。”
Anita看着也松了口气，夸他一定很厉害，这个系是本校王牌院系，国内排名数一数二，竞争特别大。清理得差不多后她看向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江祺：“那我们走吧？”
“我看了一下也没有别的位置了，我在想，不知道这位同学是否愿意和我们分享这个卡座呢？”江祺微笑，很客气地问，视线紧紧勾着付知冬的脸。
Anita总觉得气氛很不对劲，江祺并不是会主动这样问的人，于是立刻找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去别的地……”
“当然。”付知冬微微弯起眼角，边说边把东西塞进了书包里：“我本来也要准备离开了，你们用吧。”
他起身得飞快，像是要逃离什么犯罪现场，在书包背带跳上肩头的那一刻被江祺拉了回来。
“付知冬。”他用中文字词清晰地喊他。
Anita更困惑了：“你们认识？”
付知冬略带无奈地转回来，对Anita微笑：“之前见过。”
“啊，见过。”江祺语气平淡地重复。
“我不是想要打扰你……”付知冬无意识抓紧书包肩带，又往后退了一步，切换到中文说，“你忙吧。对不起。”
他将将站定，像是怕江祺再来拉住他，又轻轻地退了一小步，踌躇半晌补充道：“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
不知道算不算欲盖弥彰的解释。付知冬只解释这一句，又不说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学校，而且念了本科，这意味着付知冬现在是他的学弟。
江祺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从小到大追着付知冬升学，而现在换成付知冬落下一级。他也知道如果自己问，恐怕他会像Anita刚刚夸赞的那样说本校该院系如何有名。江祺觉得他不会知道答案——至少不会在今天，于是只轻轻点头，像是默许了这个回答。
付知冬松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快步走掉。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Anita还没从刚刚的气氛里走出来，又略带遗憾地摇摇头，“怎么不早说你们认识，我还想问他电话号码呢，长成这样的新生现在不追以后机会就更小啦。”
“不用费心了，他喜欢男的。”江祺语速很快地接话。其实这话说得既对也错，江祺并不知道付知冬喜不喜欢女生，但既然付知冬曾经愿意跟他上床，说喜欢男的应该也没错。江祺故意忽略了自己这句话里的领地意味。
“那太可惜了……等等，”Anita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盯上他，“你们不会以前是……是吗？”
江祺笑了笑，声音很轻：“真希望我可以回答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