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几个冬至>第25章 呼吸

  付知冬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通话已挂断”,久久回不过神。他仔细回溯每一句话,自认为没有说得很糟糕,为什么会惹江祺生气呢?江祺从来没有真正生过他的气,因此这简直比当年的高考题还要难答。

  他站在这间新公寓的阳台上,入夜了外头也很热,几乎没有风,暑气卷得他更加无法思考。

  付知冬不可抑制地想起去年今日,他们在同样闷热的天气里发生第一次,之后的几个月快乐得像梦一样。

  也许真的在做梦。

  付知冬竟然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挺疼,说明眼下的分开也是真的。

  那天晚上付知冬没有睡觉,在新的零点到来的前一秒,他拿着那张明信片,对空气说了声“生日快乐”。

  之后的一周,从来不太看朋友圈的付知冬几乎每小时都要点开一次。江祺像是要把单次旅游签注待到回本,七天里天天行程都很满,每条朋友圈至少六图起步,从太平山顶到旺角,又从铜锣湾到宝马山,傅可砚的身影时不时夹杂其中。

  其实她没有露脸过,偶尔只是一角衣服,一只手,但付知冬很快就能猜到是她。付知冬反复对自己说,这样很好,江祺需要正常的、和女孩子交往的体验。他毕竟是哥哥,等江祺不生气了,说不定他还有机会去婚礼上送个红包。

  这样才是对的,付知冬念咒一样试图说服自己。

  直到最后一天,付知冬照例点开,看到江祺发机场照才意识到他要离开香港了。付知冬下意识给那条点了赞——他过去七天一点动作都没有——然后吓到取消,又觉得这样太欲盖弥彰,于是再度点上。

  手机被熄屏,倒扣在桌上。付知冬看不进去电脑上的任何一行代码,只是盯着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玻璃的另一面只有高楼堆叠拥挤,如同虎视眈眈的巨兽,随时准备好吞噬任何一个加班到凌晨十二点的可怜人。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打开手机浏览了一遍,确信了心里的疑问:江祺没有发任何关于维多利亚港的照片。

  付知冬把手放回键盘,出于肌肉记忆写下去,脑子根本没动,手就又按上运行代码,报错提示跳出五行。他盯着那几条红色的Error,目光逐渐涣散,眼前糊开的红点仿佛和香港的霓虹夜景重叠。

  他为什么会觉得难以呼吸。

  *

  江祺抵达的当天前夜刚下了一场大雪,尽管早有准备,一出机场他还是被零下二十五度与及膝深的雪吓了一跳。他打了辆车,下车前还是多给了十刀小费,因此司机笑着问他要不要帮忙把行李搬上去。

  江祺摆摆手,说自己的行李不重。的确不重,他没带太多东西来,仅仅是必要的衣物用品,一个24寸行李箱就可以全部装完,剩下的落地再买。

  进门时隔壁邻居正好也刚回到家,是一位非常面善的亚裔老太太。大概看到江祺是学生模样,她打招呼时顺口问了一句是新开学还是刚回来。

  江祺答自己刚登陆,看着她写着中文的购物袋,又犹豫了一下问她是不是会讲中文。老太太立刻更热情起来,把刚买的杂货往屋里一扔就拉着江祺说:“哎呀,刚来的小孩儿,就你一个人啊?啥也别说了来我家先吃顿饭,这会儿啥也没有的别出去点那什么外卖披萨,不健康。别见外哈,你叫我陈姨就成。”

  江祺被这样的热情吓一跳,拒绝也不是,于是说自己先进屋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再过去。陈姨很高兴地应声,说开饭了来叫他,又主动提醒他如果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可以列个清单,她开车带他去买齐。

  进门之后面对空无一物的房间,江祺一时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拿出来好,最后还是先把水晶球从背包里小心地抱出来放在厨房岛台上。球内雪花被晃了一路,从大洋那一头纷纷扬扬到了这一端,平稳落下后露出里面那颗黯淡的月亮:电池没电了,那就只是一个乏善可陈的圆片。

  江祺想到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写在“太阳能维修”旁边的那句文字游戏:月亮可更换。他当时窝在被子里玩手机,随手转发给付知冬。那晚月亮被乌云遮住,于是他像个六岁小孩一样发消息问他哥能不能换个亮一点的。

  过了两分钟门被轻叩两声,付知冬推门进来,按亮顶灯,垂眼笑着看他:“够不够亮?”

  那时候江祺早就意识到自己对付知冬的心意,直愣愣地仰着脑袋盯着他哥,没想到他会作出回应,也没想到在这么糟糕的灯光下他看上去还是这么……漂亮。江祺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才回神慢吞吞地说:“太亮了,关上吧。”

  付知冬闻言关上,依然靠着门框,问他怎么还不睡觉,是不是在担心不久后的期末考。江祺并不在乎那场考试,但依然混沌地应声,于是付知冬走到他床边蹲下,轻声安抚他说没关系,考不好也一起出去吃一顿庆祝学期结束。

  话音刚落,床头就缓慢镀上一层银,随后渐渐染得更开也更亮——云开月明了。月光淌得到处都是,也沿着付知冬的脸颊勾出一道柔软光晕。

  付知冬显然意识到月亮出来了,但他没有转头,只是看着江祺笑:“看,给你换了一个月亮。”

  那是第一次,江祺发现自己很难按捺住想亲吻付知冬的冲动。

  江祺摸了摸那颗不再飘摇的雪花球,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月亮都能更换。但这一次,是月亮自己暗下去的。

  他又想起每年付知冬为他罩住的银杏蝴蝶,他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玻璃罩能留存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但宇宙并不认同这一运行法则。

  推开阳台门时他都还有点恍惚,大雪对他来说并不稀奇,而北纬五十度的深雪仍然陌生到让人惊惧。呼吸道经不住零下二十度的冷风,鼻腔顷刻间灌满了让人刺痛的空气。

  脸颊辣辣地痛,风一打也很难睁开眼睛,江祺发现自己因为太冷已经下意识屏住呼吸。但他依然站在原地,似乎这种异常才能让他确定自己并不是身处某个建模游戏里。

  游戏参数无法设置得如此精细,他是真的孑然一身了。

  门被敲响,陈姨喊他去隔壁吃饭。江祺关上阳台门,不再去看过分陌生的积雪。78华氏度下的室温里,呼吸再度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