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迷荼>第77章

  严冬将至,野狗又出来活动了。这次它们倒变聪明了,学会了成群结队地觅食。

  听许森这么说的时候,季末并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后一句,就叫人悚然一惊。

  颜文峰是个很有胆识的人。阿末觉得,要把他拉拢到青城区来么。

  这句话叫沉湎于性爱中的人都立刻清醒过来。

  季末阖了眼,额头抵靠在许森的肩膀,承受着一下又一下缓慢而磨人无比的顶弄,双腿夹住男人的腰身缠紧了上去。在喘息的间隔,泡在这个人低沉的笑里,发脾气说,你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专心一点,行吗……不能再用力一点……吗……啊……

  后面就说不出来了。在夜晚,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做刺激的事情,只好叼了男人的领带咬在嘴里,防止没忍住叫得太大声惊扰到外面巡逻的保安。

  事后,季末自己瘫软在放平的椅子上,许森用浴巾裹住他的下身,从脚踝擦到小腿,掰开双腿往上一直擦到大腿根。将一身皮肉擦得愈来愈红。顺便堵住了他还在不断冒精水,擦不干净的后穴口。以防弄脏老板椅。

  季末衣服上也弄到了花花白白的一片黏液。许森抱起季末将他身上脏掉的衣物剥去,一面考虑着说,应该把隔壁打通,给你订做一间淋浴间。不如直接改建成休息室吧。添上床,还有衣柜……

  哪怕办公室里开了暖空调,季末赤身裸体的,也还是冻得打寒战,伸手揽住了许森的脖子就往他怀里钻。

  你要是怀疑他的身份,就把他拉进来,放到眼皮子底下监管他的一举一动。季末说。就像当初对唐涣那样。

  许森看不见季末的神情,但觉温热的呼气轻飘飘拂在颈肩,十分令人心痒。

  季末小声补了一句:正是因为绝无私情,我才这样说。

  许森嗯了一声,掌心抚着怀中人后颈那块细嫩的肌肤,摩挲来去。说,看你那么生气就知道了。

  我怎么会不信你。

  …………

  “阿末,醒醒,快到了。”阿龙叫醒了季末。

  季末睁眼。车窗外掠过一幕幕集市般繁忙的景象,车来车往,人在其中穿行忙着卸货。巨轮竖立在江面,江岸停泊着排排打渔的小船,还有些快艇。

  到码头了。

  有个新来的小子是第一次出任务,回头看了一眼季末,嬉笑着说:“小末哥没睡好,昨晚做贼去啦?”

  旁边大哥兜头给了他一巴掌:“别瞎问。”

  车里都意味不明地哄笑起来。

  季末也配合着咧了下嘴。面目神情十分寡淡。

  今日任务特殊,季末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一车子黑帮的打手来码头找一个警察。

  都因为是近日来白道上有个警察不知好歹,抓了不该抓的人。喽啰们不知道的详细情况是,被关的是青城区往来密切的一个船老板,常年负责上游和下游走私品的运输。

  如果被溯源到上头货源的工厂,给警察揪住闹大了,事情就会变得相当麻烦。

  所以他们特地跑一趟过来,邀请好警察去青城区喝个茶。这位今天也敬业地巡逻于码头,盘问船老大的下属,寻找新线索和证据呢。

  季末小憩了一会儿,刚睡醒脑袋有些晕乎。车里阿龙在给新人普及知识,大略讲讲江城里的警察都是做什么的。

  “江城还有白道上的警察吗?”新人问,“就是,秉公守法兢兢业业抓坏人的那种?”

  “有当然是有。这世上总会有一些不懂变通的老顽固。”阿龙讲课似的,“白道上的警察,黑道上的警察,是各做各事的,明白吗?双方互相默认对方的存在,默许对方的行径,各自替对方让出了空间。这才有了这一片天。”

  新人无言:“……这样还算警察吗。”

  “江城水深,环境如此。只要他们不越线动我们的人和货,那想怎么秉行正义,抓坏人都可以。本来就这样维持明面上的和平和秩序很多年了。”

  说到底,黑钱只能给特定的人赚,这就是一门生意。货品和利润的流通都有固定的路子,牢牢控制在顶层的人手里。对他们来说,执行命令的人是黑是白无所谓,好用就行。

  阿龙一面讲一面望向窗外,眼尖已经看到了目标。“停车。”

  “走,我们下去打个招呼。”阿龙指挥,“都别激动,先礼后兵知道吗?都给我对条子放尊重点。谁挑起冲突,谁今晚没得饭吃。”

  季末依言下车,混在人群里。

  码头是鱼龙混杂得厉害的地方,但那个穿着警服巡逻的威严身姿,立于船工团体之中还是叫人无法不一眼就注意到。

  太旗帜鲜明,独树一帜的存在。

  周围好事者们纷纷为青城区的来客让出了路,那个警察察觉到气氛,转过头来。戴着厚皮手套,手上握着对讲机和警棍,是个中年男人。

  季末:“不止一人。”

  阿龙低声回应:“可能是怕被威胁,带组巡逻。留意四周,还有警察想跟我们一起回去就都抓了。”

  阿龙笑着迎上去:“陈副队——”

  还未走近,陈警官的对讲机突然响了。沙哑的人声混在电流刺啦声里,像是要爆开:“快跑!”

  阿龙脸色一变,尚且惊疑不定。

  陈警官扫视面前这一帮人。他沉默着将警棍挂回腰间,握紧对讲机,转身飞跑起来。

  “……我靠,跑什么!?陈副队,江城才多大点地儿啊,你能跑哪儿去?”阿龙十足无语,对这种横生的事端。一推边上的人,喊道:“追啊,快追!”

  打手们都被驱使着行动起来。季末已经冲了出去。

  眼里只有那个闪过的人影,对方奔跑的姿势,行动的轨迹。季末跑得飞快,翻越过挡路的货箱,穿过凛冽的冷风去捉那个逃走的猎物,心无旁骛。

  远远听见阿龙扯着嗓子在喊:“分散!分散!包围!”

  “别逼太紧!他进巷子里了,你们分开走,抓不到就把人赶出来围住!”

  “你过来,去开车堵路口——”

  ……

  季末跑得很快。

  从小就跑得很快。跑得比任何人都快。

  他热爱奔跑。爱极了那种快快跑起来,将想要把他堵在小巷子里勒索,和打他的“大哥们”甩在后面的感觉。自由地奔跑,想象自己化身为飞鸟,迎着风不顾一切地猛冲。风却温柔至极,愿意接住他的眼泪,听他的心声。

  等到跑出小巷,跑到大街上,跑到正常人都在好好过日子的世界,这种幻觉就结束了。季末能一口气跑到警局门口,然后就会得到警察大叔两句安慰和摸摸头,然后回家了第二天就会迎回更猛烈的报复。

  因为没有能给他出头的人。因为季末妈妈从事的职业。

  因为力量。因为身份。

  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跨越许多泪水和时光来到眼下,一模一样的情况,只不过追和被追的人对调了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警察在季末面前逃跑,在追逐战里被咬得死紧,甩不脱季末。

  季末的自信,轰隆响动的心跳声,眼瞳中唯一的目标,近在眼前的背影,一伸手就能捉到的这个警官,对讲机里沙哑的声音……全部都拥堵在这个狭长的小巷里。

  季末前冲着伸出手去,几乎抓到了警察的一片衣角。

  抓住他,然后就可以拉倒他,将对方摁在地上压住。如果力气不够,季末也能拖延住对方的行动,再大声呼喊叫来支援。

  但是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刹那间心中剧烈地一跳,脑海里闪回过什么片段。理智,或是善良,同情,恐惧……叫不出具体名字的感情,于兴奋的运动神经中挣出了一丝光线:

  如果警察落入黑帮手中的话。

  ——他被送还给了东河区。

  ——那不是……还不如一枪打死他吗。

  如果警察落入黑帮手中的话。

  手指短暂的脱力和不受控制。在这个瞬间,这片衣角从手中滑落。

  季末恍惚了一下,随即紧急地回神。脚下不停,但是似乎已经抓不到警察了。

  这个奔跑的身影如同过去那个季末一样,跑起来就绝不回头。

  再跑就要出去这条巷子了。到了开阔地,就会引发混乱。难以预料是否会多加伤亡,又是否还能在今天内逮住任务目标。

  季末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想跑到哪里去,能跑出江城吗。没用的。

  在警察拐过拐角,稍有松懈的时候,季末看准时机加速过弯,倾身扑了上去,成功撞倒了警察,一把抱住对方的腿摔倒在地。

  陈警官虽然已至中年,但反应堪称迅捷,立刻翻身坐起。季末都没有看清他什么时候取了腰间的手枪。太过于熟练的掏枪,警察当即举起手枪反手砸击,正中追捕者的头部。

  “嘭!”

  沉闷的一声。季末没有晕过去,视野晃荡了一下,他立刻抬头,死死盯住警察,想保持清醒。额头上开裂,剧痛烧起,血已经淌了下来。

  瞬间眉心就被枪口抵住了。

  季末:“……”

  “……”

  陈警官应该直接开枪的。

  食指都已经扣住了扳机,却在最要命的关头松去了一点点力气。

  这是警察的第一次回头,季末在极近之处同他对上了视线。他的警帽不知道在跑动的什么时候滚落了,现在季末所见,警察的五官长相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陈警官回身时眼神坚毅,染了血誓,必将不法分子击毙,但看见季末的面庞之后,点点惊诧浮现,因而动摇。

  两人都还处于奔跑冲刺过后的剧烈喘息中,陈警官嘴唇哆嗦,吐出些词句,说话都太费力气:

  “你……新人吗……”

  “还这么……”

  季末神色怔怔。

  还这么,什么?

  还这么年轻。

  还能回头。

  还能回头吗?

  季末已经不会流泪了。但现在看见警察的眼睛,心里自动就胀满恐惧,想要逃跑,又挤压着,瘪下去缩成一团,挤出许多鲜红的泪水来。

  “啊。”季末说。患上了失语症。“啊我……”

  我……

  “砰!”

  枪声已响。

  季末手还按在警察的腿上,支着上半身。枪响过后顿时整个人都如雕塑般静止了。

  陈警官的下巴上穿出了一个血洞。他没法说出后面的话了,也无法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季末了。晃了晃,他仰面倒了下去,手枪的枪口从季末面前划下,挪开了。血大片地蔓延开来。

  季末脸上似乎都溅上了血点。来自于另一个,刚刚还活着的人的鲜血。

  陈警官死了。

  季末也终于看清于陈警官背后开枪的人。那人和陈警官一样一身警服,警帽倒戴得规正。

  手中握着手枪,他扫视现场的情况片刻,手臂垂了下去。确认过安全便踩着步子,从巷口一步一步走进来。

  看了一眼死去的警察的尸体,又望向扑倒在地的季末。踏过血花,他弯身向季末伸出手:

  “别怕。”

  季末抬头,上扬的视线触碰到警帽下的这一双眼睛。

  时间倒转回去,眼前人和记忆里最初的那个身影交叠起来,重合了。

  一模一样。

  警察。同一个警察。

  同样的警服,警帽。同样的脸和声音。同样的一人自上俯视而下,一人倒在地面梗起脖子,抬头竭力向上回望。同样的呛鼻的血腥味,同样的尸体为伴。

  怎么又是你。

  这个世界已经颠倒,错乱,叫人看不懂了。

  就好像现实是一个单向回环的噩梦。乍看之下以为绕了一大圈回到了原点,但实际上早已走出很远,回不了头了。

  “……”

  颜文峰见季末没动,走得更近了些,半蹲下来,想抱季末起来。季末眼神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但没闭眼,也没躲避,直勾勾地盯着颜文峰。

  颜文峰收了枪,脱下手套,伸手按在季末的额头,仔细地查看伤情。没真的挨到伤口,手已放下,颤着碰上季末的面颊,替他擦去流下来的血和溅上去的血点,沾了满手的红也不顾。

  “别怕……”他又说了一遍。

  季末不语。脚步声渐渐变得更多更响,阿龙和其他人已经抵达。

  阿龙方才听到枪响,吓了一大跳,现在看见季末还活着才敢安心。

  倒在地上的陈警官手里握着枪。但现场只有一个人中枪身亡,众人也只听见了一声枪响。

  “阿末没事吧。”阿龙看向低着头扑在尸体身上的季末,以及蹲在他面前的颜文峰,有些意外:“看来是阿末你运气好了,天大的巧合也给你赶上了。得亏颜警官今天出勤,人就在附近,不然要出大事。”

  颜文峰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来,开玩笑说:“龙哥,我这帮你们解决一个大敌,还救了人,龙哥怎么也得给我在许先生面前美言几句吧?”

  “那是自然。欠你人情了颜警官,等会一起吃个饭。”只要季末没事就行,阿龙现在好说话得很。“阿末先起来吧。还是起不来?腿伤着了?你不会突发晕血吧。”

  “他受伤了,应该没多大事,我拉他起来。”

  颜文峰正要扶起季末,才发现他的毛呢大衣已经浸透了血。哪怕是黑色的布料看不出来血迹,这衣服也不能再穿了。它变得沉重,血腥气已经重到吓人。

  “把衣服脱了,快点回去车上。”颜文峰低声问他,“你穿我外套吧。腿有没有事?刚才是不是把膝盖摔到了。你起来我看一下。”

  季末有点想笑。“我没事,只是累了,不想动了。”

  有些犯懒,觉得疲惫,叹了口气:“我看不懂你,颜文峰。你骗我太多了,现在这么关心我干嘛。我真的不想再碰你们这样子的人了。”

  颜文峰神情微变。季末自己爬了起来,看向这个警察时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

  “我想起来你是谁了。颜文峰,我想起来我们真正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了。”他说。

  见颜文峰站起,季末嘴唇动了动,这句话没有声音只是口型:

  是你亲手抓的我,送我进监狱。

  颜文峰心中愕然,无法平静。有一些话即将脱口而出,但思绪纷乱,不能确定先从哪里说起为好,眼下场合也不对,唯恐任何一句回答、辩解和开场白都是错话。

  季末投来的目光并非回忆过后的感慨,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颜文峰视线偏了偏:“龙哥,你们先走吧,我跟季末有些话说。案发现场我叫警队来处理就好。”

  季末偏头补了句:“先把巷口围上吧,免得有人进来看见了。”

  “……”

  即使只剩和季末两个人在这里,颜文峰也觉得一阵头疼。

  季末又一次先开了口,瞧着颜文峰,说:“之前我以为你缠着我,是找到了个好借口,拿我作跳板,贪图青城区的生意。但你好像到现在了都还不满足,追到这里。”

  “哪有什么巧合,全都是事出有因。”季末缓缓道。这笃定的语气背后是深深的无力和痛恨。“恰好出现在现场?是你的人在监视我吧,透露了我的行踪好让你及时赶到。”

  “可你又‘救’了我。那我该怎么办呢,现在连警察都成了牺牲者。你不知道,他本不该死的。他没有开枪杀我,但你开枪杀死了他。我应该谢你吗?”

  颜文峰没有回答这其中的任何一个问题,静静望着季末。

  季末失去了知根知底的兴趣。他脱下大衣,蹲下盖在陈警官的遗体上。

  颜文峰脱下自己的警服外套要递给季末的时候,遭到了拒绝:“别过来。”

  “我不怕陈警官,我怕你。”季末看了颜文峰一眼,又说,“你确实不穿警服的好。”

  转头看向陈警官。季末轻声问:“配吗。”

  颜文峰递出去的手悬在空中半晌,收了回去。他脱去警帽,放在陈警官头顶的地上。手上这件警服外套铺开在一旁,盖住了血泊。

  “我猜,以后你也不会放过我的。”季末蹲在那里,因为寒冷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毕竟初次见面,我给你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

  “让你‘一见钟情’了,对吧,你说的这句话是真的。”他低着头抱怨,碎碎地念叨:“很奇怪,引发你性奋的点是什么?那时候我除了毁坏尸体就是哭……你喜欢看这个?会不会太变态太扭曲了一点。”

  在颜文峰阻止他之前,季末开始了胡言乱语。

  “那‘不得手就不罢休’,也是真的吗?”季末终究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这笑更是惨淡。“要不,我让你睡一次,让你得手,你就不要再缠着我了。”

  季末看不见的视角,颜文峰眼里早已蓄起狂啸的巨浪,雷鸣轰响,疾雷奔驰不休。他的眼神沉郁得可怕。

  “季末。”

  季末歪了歪头。这一声过后,不知颜文峰会给出怎样的答复,来重新定义这段跌至谷底的关系。视线平移便看见他没戴手套的右手,掌心和指缝间先前都被血染红,现在他攥紧成拳,捏得手背上都迸起仿佛要突破皮肤表面的青筋。

  但再往上望,只能看见他的表情,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留存,那却并不是空白。相反,是将所有感情都压缩了,藏在面目之下,用尽理智压死了。

  表现出来的,他的下颌、五官的线条犹如沉默的礁石海岸线。

  暴怒已经进入了冷却期。

  “该走了。”颜文峰在那一声姓名后提醒,一字一句地说,“会引起怀疑。”

  “现在你我都需要冷静一下。”

  “晚点,我们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