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走向监狱大门口的时候,那辆私家车就静静停在那里。大门为他们放开了禁制。
无关的犯人都已被驱散,操场上无人,他独自走入场中,一步一步,被风声卷着推着,走向唯一的终点,那个显眼的目标,去见那个男人。
在监狱以外的第一次碰面,两人都已不复当初的模样。许森心态依旧稳当,坐看云起云落,自得其乐。只是,褪去了温柔的幻影,露出底下恶性翻腾的一面,与常人所说的人性截然不同。仅露了一丝真实给季末看到,仿若一个不能拒绝的邀请。从看见的那刻起,就自动被迫签下了这样无法回头的契约。
二人间关系亦是打碎了重塑,拂去所有水中映月的假象,抱了真正的月亮到眼前来。
这是许森给季末的一个机会。
于是,作为回应,季末给出了许森意料之外,却又十分合心意的一个答案。
无论许森想要何种的季末,季末都会给他找来。不论是多么不合理的需求,季末都会抛弃自我,为了取悦这个男人主动臣服,成为乐于任人摆弄的样子。
虽说许森并不会故意刁难小孩。他一向爱做正人君子,彬彬有礼,并不强逼他人。只有季末这样带着不顾一切的自毁决心,飞蛾扑火般于绝望中诞生的屈服和祈求,才终于叫他心动,有意出手抓牢了季末,纡尊降贵允许他走近了身侧。
并非纵容和爱了一个人,而是纵容和爱了一只名为控制欲的恶魔。
在季末身上,许森这种漫无止境的控制欲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展露和扩张。
季末拉开车门,见许森坐在后座,等候多时了。这时这人投来一个亲切的笑:“上车。”
季末低着头,乖乖坐在他的身侧。眼下一片红,看来是哭得多了。许森知晓结局,对过程仍旧十足的好奇。他瞧着季末的脸,仔细端详,而后笑问:“哭了吗。”
季末摇头:“不。”他说。眼里空荡荡,扫平了忧郁,悲伤,痛苦,一无所剩。“只是杀了一个人。”
监狱生活已经结束,所有话都说了个明白。
都结束了。不再有人需要那个软弱的,爱掉眼泪的季末了。
不可以哭了。
许森从小孩这副样子中猜出他的心思,一切都和预想中对上了。这种开头就猜中结果,然后随着事态发展,一步步稳赢直到收入囊中,全部如他所愿的感觉十分美妙。
他感慨了一声,如此评判季末:“总算,有点样子了。”
阿龙启动了车子,载着仿佛是刚结束一趟出差般的自家老大,疾速向着城中驶去。
许森心情非常好,视线流连于季末的脸侧、五官,哪怕季末只是在望车窗外飞快略过的树影。因为好奇,又问:“叶箐最后有没有说点什么?”
季末嘴唇动了动,轻声念出那两个字,所有的情绪潜藏,藏好了。
“恨你。”
许森失笑。“这样。”并未被破坏一丝一毫的心境。
阿龙中途接了个电话。朝后座问:“法医赶到了。叫狱方后续把验尸结果传过来?”
“不必,法医不会给出其他结果的。”许森从容答道,并不放在心上。“再者说了,现在谁在乎呢。”
只是一只丧家之犬罢了,什么也不是。
这种淡然的口吻之下,是十足的傲慢。
阿龙缩回了头。而季末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许森觉着小孩有些过于沉闷了,捉了季末的手指玩弄,犹如初被释放的恶魔也有最具天真无邪的一面。成年男性的手掌更加宽大,嵌入季末的指缝,攥紧,轻易便能严严实实拢入了掌中。
十指相扣,握得够不够紧?
这样阿末是否会喜欢呢?
做着这样幼稚的事情,在心中发笑的时候,他并不需要季末的回答。
季末慢慢回头,看着许森的眼睛,平静问:“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叶箐从东河区抢走的那批货。”
问得很清楚,想来看得也很清楚。许森闻言不觉得意外,阿末一向聪明又敏锐。他便淡定回视季末,毫无迟疑地承认了:“是,找到了。”
许森从不亏心,为了得到胜利所做的事情都是必要的。而胜利本身终于有一天也成为了他看腻的东西。
进而笑道:“现在是‘我们’了。我们找到了那批货,阿末。”视线笼着季末的脸庞,不知疲倦地玩文字游戏。又捏了捏季末的手,似一种好心提醒。
——这样说来,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就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有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季末眼色轻颤了一下,而后麻木的坚冰再度争先恐后地爬了上来,盖满了。他僵硬地笑了一下,含着一点错觉般无意泄露的,只在年轻人脸上才会显现的嘲讽意味。很快这点格外桀骜的艳色也溜走了。他重新转头,看向窗外,轻声应了:“嗯。”
……
阿龙从内视镜里无意间看到后座的两人。
一人云淡风轻噙了笑,视线静静搁在旁边男孩子的侧脸,似在打量一件新入手的宝贝,怎么也看不厌。那个被注视着的男孩子则用手肘支着脸颊,望着窗外,不惧颠簸。许多景色穿梭于眼眸间,没有看进心里去,大概全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两人俱是安安静静的。
可是阿龙知道他们的身份、地位。
不免暗自叹了一声:不为物欲动容的人,多半有更变态的找乐子的方式。
那叠盖在一起的手,亵玩间似亲昵地相缠,荒谬而离谱。
阿龙随即回神,专心开起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