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祎，是吧。”对面拖着字音，操着一口老烟嗓，说的是肯定句。
时祎警惕道：“你是谁？”
“我？”那人冷笑一声，“我是你亲舅舅啊。”尾调上扬，听得人很不舒服。又是关于唐晓娣的事儿，时祎心里一慌，将手机音量调小了些，怕被乔酩听见什么“家丑”。
“怎么？”对方又说。
“我不认识你。”
“你当然不认识我，你妈都跑了二十多年了，弄得咱舅侄都见不上面儿。”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妈跑啦！你知道吗？那个女人又他妈跑了！”对面情绪很不稳定的样子，刚还气定神闲得像是来讨债的，一说起唐晓娣来，又开始大吵大嚷。
时祎是听说过唐晓娣为什么离家出走的。那时他还小，一天唐晓娣喝醉了酒 ，瘫坐在边儿上，关着灯，开着电视。时祎不知道当时几点，只记得电视里放的是一些很零碎的影视片段。
唐晓娣抓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儿，看着他在电视光下模糊的脸，尖着嗓子，质问道：“我对你好不好，小一，我对你好不好？”
小时祎被吓得不敢说话，她又继续：“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是觉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他妈给你找了个这么厉害的爹，我有什么好吃的不给你？我是不是给你买衣服了？我是不是带你出去玩了？这还不够好吗，你怎么这么不知足？”
小时祎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听不进去唐晓娣说了什么，不明白唐晓娣为什么要说这些，可却又字字钻心。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可没这些，我妈···我爸就是个窝囊废，我妈她从来不给我买新衣服，从来不给我吃好吃的，就因为我没长鸡巴！你呢，你看看你，就因为你有个鸡巴，你就能过得比我好这么多，哪怕你是个怪物。”
“你说你有什么不知足的？”
事情过去太久，时祎已经记不得多少了，只是打哪开始他对唐晓娣的“家庭”便有了极差的印象，甚至有些对唐晓娣的怨恨，也要加到这边。
电话那边吸了口烟，说：“我告诉你，这事儿你妈躲不掉，你也是。你们要是不出来，我还真就赖在时家不走了，我就不信时家能不去找你们。”
“你就不怕时家把你赶出去？”
“我且闹呢！”那边冷笑一声，“你爸家多要脸面呢，小三家亲戚上门闹，传出去可不好听！”
“把唐晓娣赶紧给我送到时家来，不然咱谁都别想安分过日子。”
电话挂断，时祎脑子里一堆乱麻，梳不通。乔酩问他，他只好如实说出来。小事儿要面子行，这事情已经闹到时家去了，不是时祎能妥善处理的。唐晓娣那弟弟听着像个疯子。
“你妈妈跟家里一直没有过联系吗？”
“嗯，我印象里是一直没有，他们家重男轻女，根本就没人在意过唐晓娣的死活，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呢？”时祎不明白，以为是老太太回光返照，照出心里一丝善念，想着自己还有个没回家的女儿。乔酩却否定了：“你妈妈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是什么，你知道吗？”
时祎不知道，他对唐晓娣这个人都没有什么了解，更何况是她的家庭。时祎有时候觉得唐晓娣像是一个被风吹来的女人，没有去处，也没有归处。
乔酩让时祎先去忙自己的，自己去了书房，刚坐下就接到了时方正的电话。他是乔酩的长辈，也算是看着乔酩长大的，开口先唠了几句家长里短，问候乔酩父母如何如何。好一通客套，才咳了两声转入正题。
他也是因着唐晓娣的事儿来的。时方正知道时祎跟乔酩搞在一起，当个小情儿也好，正经谈恋爱也罢，时方正只当是送他乔家个人情，从不把时祎放在心上。现下却提起他来：“小一在你那里是吧。”
“是，伯父有什么事？”乔酩随手拿起一支惯用的钢笔，放在手心摩挲。
“没什么，就是想着小一到底还是我儿子，我了解他。这孩子从小就跟别人，”时方正顿了顿，“不太一样。”
乔酩没说话，那边继续：“谁知道还能让你看上了。”
既然看上了，那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时祎他妈妈找回来，再把他舅舅给请回去。他们时家可招待不起这几尊大佛，就因着这件丢脸事儿，时夫人家里已经坐不住了，直呼丢脸，闹分家。时家虽不比从前，却也是正发展着，拿话人闹出个婚变丑闻来，公司再这么一分，对谁都不好。时老爷子暂且用他那张老脸稳住了时夫人家，压力到了时方正这边，让乔酩解决掉唐争辉，总比自己解决要好听一些。
“不然就只能让时祎回家了，我们时家也不能亏待了他。”
乔酩的情绪多是内敛的，时方正提出这么不光彩的条件，将时祎当作筹码交换一份家宅安宁，烫手山芋扔给乔酩，自己隐身。
乔酩挂了电话，将钢笔扔到桌上，“砰”得一闷声，沉甸甸的钢笔落在实木桌面，又滚落在厚重的地毯上，乔酩没捡，起身往门外走，刚到门口，顿了顿，拨了个电话，找人查清唐晓娣的位置，和唐光辉家里的信息。
初夏的正午，阳光火辣辣的，时祎的工作桌摆在窗边，他新装的巴洛克样式的彩色玻璃窗，将阳光分成破碎的几块罩在时祎脊背。这一处的画风与乔酩整套房子都不搭，却是时祎喜欢的样子。这间工作室已经装修了一半，全按照时祎的喜好来的。
乔酩将手放在时祎背上，顺着脊椎一节一节摸下去，看他最近长了些肉，竟然还是觉得太瘦。时祎慢慢抬起头，眼睛通红，整张脸被泪水和汗闷得蔫儿了吧唧的。
乔酩只觉得心像被泡进了酸水里，让人拧了一把。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早上还笑得像一朵花一样。乔酩一把拽过他的左手，有些用力，差点儿把时祎从椅子上扯下来。他手臂上又多了几条新鲜的划痕，用木板画的刻刀划的，刀子早就被时祎扔到了桌底。刻刀顿，划出来的伤口不平整，格外触目惊心。
“对不起。” 时祎猛的抽回手，抱在胸前，“真的对不起，我以为事情都会变好的。”
他有些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还会给你招来这么多麻烦，这些本来都跟你没关系的，我们只要好好谈恋爱就好了。”
“可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时祎左手死死握住右手，指甲陷进肉里，又要弄出新伤来，乔酩只好把他的手硬拉开，弯下腰，将时祎死死抱进怀里，不让他再伤害到自己。“分手吧，分手好不好，我去找唐晓娣，欠你的钱都会还，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