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沅瞬间回神。
“我先处理一下。”他轻轻抽回手,对陆思辙说。
“你先去。”陆思辙的眉头压根没有松过,“我去找一下医药箱。”
“好。”周庭沅点点头。
经过这些日子的闲置,生活区内部竟然奇迹般地完好。在干净安静的环境里,周庭沅身上的腥臭血味便更加突兀刺鼻。
他忽然觉得难以忍受,猛地敲下墙上的热水按钮。
一瞬间温热的水从头顶的花洒倾泻而下,浇在他的外套和伤口上,迟滞地来带一阵阵钝痛。
不是那么疼。
周庭沅想。
他撕开被血黏在一起的外套,扔在地上,让温水冲刷着被狍鸮的血污染的伤口。暗红和深绿一同被冲开后,便露出了狰狞伤口的全貌。
“周庭沅。”门外陆思辙的声音传来,“医药箱找到了,你怎么样?”
“没事。”周庭沅说。
他湿着头发将门推开一条缝,陆思辙便从缝里伸出一只手,将凝血剂和绷带都递了进来。
浴室内水声哗哗,蒸汽蒸腾,一片迷蒙。周庭沅接过陆思辙手里的东西,停顿了几秒,才小声说了句:“谢谢。”
“没关系。”陆思辙收回手。
周庭沅又冲了会水,敷上凝血剂后缠上绷带,才穿着衣服出了门。门口的陆思辙还带着那一身衣服,补给站里留着的灰色外套上沾满了脏污的血迹。他站在干净的生活区门口,与这里一副格格不入的模样。
“你去吧。”周庭沅低下头,说。
陆思辙“嗯”了一声,和周庭沅错身而过,转头便钻进了浴室。
周庭沅深吸一口气,走向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亦是没有变化。离开前周庭沅刚结束休息不久,出门时因为躲懒没叠的床都乱糟糟地保持着原样。
他在房间里没留下多少东西,也没什么带回来的。周庭沅试了试水循环和电力系统,幸运地发现,和补给站的系统一样,它们也尽职尽责地保持着运转,没有在降落时巨大的冲击力中损坏。
周庭沅拨了拨床头柜上的挂饰,默默不言。
没过多久,浴室中传来的隐隐水声停了。周庭沅听到脚步声响起,在他的门口停下。
“我进来了。”陆思辙的声音穿过大门飘了进来。
周庭沅“嗯”了一声,陆思辙便推开门。他换了身有些紧绷的白T恤,头发也洗过,湿漉漉地滴着水,打湿了一小片领口。
“伤口呢?”他问,“让我看看。”
周庭沅愣了一下才应声:“啊,好,好的。”
他挽起袖子,露出大臂上已经缠好绷带的伤口。陆思辙抓住他的手腕,眉头拧得死紧。
“没事了,已经。”周庭沅低声道,“没有感染,我已经处理好了。”
陆思辙“啧”了一声。
他没有说什么“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之类的话,只是松开手,说:“明天记得换药消毒。”
“好。”周庭沅点点头。
“我看过了,这里的生活系统都是好的。”他停顿一下,“应该足够撑到……撑到首都星派人来了。”
陆思辙过了几秒才回答:“那就好。”
这几天来,他们谁也没提过‘首都星’这三个字。此刻骤然从周庭沅嘴里冒出来,陆思辙的反应便也变了。
周庭沅勉强笑了笑:“这里的安全等级应该比补给站高,我们不需要担心了。”
“行。”陆思辙也笑了。
只是笑容有多真诚,周庭沅也看不出。见周庭沅没什么要回答的,他便轻轻拍了下周庭沅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说:“我先回房间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吧。”
“……嗯。”周庭沅抿了下嘴唇。
雨一直下着,在这一天结束时都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天空愈发灰沉,周庭沅在外面没有全黑时透过舷窗看了一眼,重重的雨云压在阴森的树林上,缓缓涌动,仿佛逐渐向着他们躲藏的地方逼近。
夜晚陆思辙没来找他。周庭沅便裹着稍微熟悉一些的被子,带着一身疲惫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雨果真就没停。周庭沅醒来后听到门外似乎有人在走动,探头一看,却正好撞见陆思辙在走廊上踱步。
陆思辙的神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微微低着头,步伐也有些慢,像是在走神。
听见开门声,他抬头看向周庭沅,开口:“醒了?”
“嗯。”周庭沅支着门框,下意识问了句,“你在……”
“没什么。”陆思辙耸了耸肩,“只是醒了,没事做。”
“哦……”周庭沅点头。
他往陆思辙那里轻轻瞥了一眼,纠结一瞬,便想缩回房间。可还没等他动作,就被陆思辙一把抓住了手腕。
“聊一聊吧。”陆思辙直截了当。
周庭沅眨了下眼。
“啊,聊……”他错开眼神,“可以的,可以聊聊。”
陆思辙松开手。
“你是怎么想的?”他问。
“我……”周庭沅想了想自己能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想不出来。
半晌后,见陆思辙没有略过话题的意思,便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我……说不清楚。”
陆思辙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抬起手,指尖穿过周庭沅的发梢。
“我知道。”他似乎早有预料,“不要紧,说不出来也没事。”
“抱歉。”周庭沅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陆思辙手一沉,落在周庭沅肩上,微微一拉,带他进了怀里。
“不用道歉。”他说,“也不要多想了。”
周庭沅埋头抵在陆思辙的肩上,温暖的气息将他环绕着。
“大概还有五个周期,”他闷闷地说,“就到一个月了。”
陆思辙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好。”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哑。周庭沅听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都是聪明人,就算说得点到即止,也能清楚地察觉到双方的意思。
周庭沅觉得,陆思辙大概是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他犹豫了一会,反手抱了回去。陆思辙的身子顿了顿,手插进周庭沅的发丝间,托着他的后颈,半强迫地让他抬起头来。
不知是不是周庭沅的错觉,他感到陆思辙的力气有些莫名的大。他被迫仰着脸望向陆思辙,看到陆思辙漆黑的眼睛和莫辨的眼神。
“陆思辙。”周庭沅不自然地眨了下眼,叫了声陆思辙的名字。
陆思辙眼神暗了暗。
“还有五天。”他说,骤然俯下身来。
周庭沅下意识地轻轻抬了下下颌。唇上的温度相接,陆思辙强硬地按着他,和他接吻。
暖融融的风从角落里吹来,夹杂着空气中的信息素味道,像枝蔓一样缠绕着周庭沅的神经。他紧紧地抱着陆思辙的背脊,放任陆思辙转而捧着他的脸,手指摩挲着他的颊边。
间隙周庭沅喘着气,望着陆思辙,重复:“还有五天。”
陆思辙的行为仿佛在说“我知道”。
他反手打开自己的房门,环着周庭沅走了进去。门甫一关上,他便将周庭沅压在门板上,继续方才的吻。
周庭沅喘不过气来。眼前视野摇曳,温度节节攀升。陆思辙有些灼烫的手掌紧紧地贴着他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腰,探进衬衫里。
放纵。
真的很放纵。
如果上次还能勉强套上一个信息素催化的原因,这次周庭沅就再也没办法为自己的行为附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向来都是犹豫的、踯躅不前的,只是这次,和偶尔会出现的某些时刻一样,有一些掩埋在废墟里的东西破土而出。
他们从门口一路到床上。被陆思辙的躯体和柔软温暖的被子包裹时,周庭沅虚虚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那个人。
陆思辙的眼尾漫起一点红,额角跳着青筋,目光似乎是冰冷凶狠的,但周庭沅没有感到害怕。
他抓着周庭沅的大腿向上抬,而后又在周庭沅忍不住呜咽出声的时候故意压下身来,又安抚地吻他的额头。
“疼吗?”他问。
周庭沅叫了一声。他的眼前弥漫起模糊的水雾。
“不疼。”他说。
“我都可以的。”
……
时隔多年仔细想来,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接吻。
周庭沅记得很清楚。
生活区的金属外壳在轰隆隆砸下的雨滴中发出连续不断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室内温控器运转带来的温度在燥热下消失,剩下的只有彼此的滚烫的体温。
最后,陆思辙删掉了监控,毁掉了飞船里的探测器,让这夹杂在等待营救的时间里离经叛道的行为没有留下一点多余的证据。
时间流逝,遗落在周庭沅身上的槐花信息素味道也淡了。周庭沅涂着药膏,在吻痕淡去的第6天,生活区外终于传来了轰隆隆的引擎声。
他出来时陆思辙已然站在舷窗边,看着不远处飞船降落时带起的阵阵烟尘。
江轶亦或是周庭昀都没有亲自来,从飞船里走下的是江轶的alpha秘书。秘书面无表情,西装板正,在生活区的门口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门。
“……走吧。”周庭昀抿了下嘴,轻声对陆思辙说。
可陆思辙却没有立刻动身。
他忽然地攥住了周庭沅的手。
“等我。”他说。
“我一定会带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