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行舟先行去了兴阜郡,阮阳和毕如则暂留在西南郡这边。

  毕如此次前来,还带来一箱衣物,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做工精良的宫装和琳琅满目的玉佩琼琚。

  莲蓬也跟着一起来了,此时正将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往外拿,整整齐齐地摆着。

  她每拿一件出来,一旁坐着的阿南,眼睛就呆滞一分。

  “这是……做什么?”

  他手足无措的抬起头,阮阳和毕如则一左一右在他的身边站着,像两个门神。

  “这些都是王后的衣服,蒋大人让你挑几套能穿的穿着。”莲蓬笑眯眯地说,又细细打量一番,道,“总感觉昨天才见过你,怎么又长高了?”

  阿南欲言又止,看向了帮他挑发簪的阮阳。

  阮阳注意到了这道视线,瞥他一眼:“如何?”

  阿南指着他手中,为难地道:“大侠,能不能不要流苏……”

  阮阳正要皱眉,转念一想,也是,流苏甩来甩去,难免限制行动。可宫娆的首饰大多繁琐精致,找来找去,竟没有一支是合乎要求的。

  “我也可以去的,大侠,”小厮也趴在箱子边上翻找,拿起一根簪子,又放了下去,“要说身形,除去莲蓬一个姑娘家家的之外,我同王后才最为相仿。你看阿南,他这两年都长开了,左看右看都不像王后啊。”

  “你不会武功,真让你去,我还得担心着你的命。”阮阳毫不留情,一口回绝。

  他索性快刀斩乱麻,将银索的流苏生生拽了下来,再将光秃秃的钗子递给了莲蓬。

  小厮还是不甘心,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有些沮丧。

  阿南换衣服时,毕如抱胸靠在窗边,阮阳则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道:“毕如。”

  “嗯?”

  阮阳抿着下唇:“蒋行舟走的时候没带很多人。”

  毕如知道他在担心,便道:“蒋大人足智多谋,定能化险为夷,取下此胜。”

  阮阳也不知道被安慰到没有,自顾自说道:“大部分的兵都留在了西南郡,等这次事成之后,我要立马动身去帮他。”

  毕如沉默着点了点头,“需要我留下帮忙吗?”

  “他在信里都是怎么嘱咐你的?”

  “大人让我协助你办成此事,之后的事倒还没多说。”

  阮阳听罢,不明意味地“嗯”了一声。

  毕如凝视他片刻,道:“有时候觉得你和蒋大人有所不同,有时候,又觉得你们两个很像。”

  “不同是因为他比我更有才谋,而我比他身手好。”阮阳用手掌托着下颌,每说一个字,手腕便轻轻晃一下。

  “那倒不是,”毕如道,“是性格上的。”

  “那你觉得——”阮阳顿了顿,收回了目光,看向毕如,“你觉得我们两个般配吗?”

  “……什么?”

  阮阳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我们两个般配吗?”

  毕如:“般配……?”

  般配一词,可以用来形容他们两个的关系吗?

  只听莲蓬忽然道:“不配的呀!”

  阮阳面色陡然变冷,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阿南上红下绿,正抓着一件水绿色的裙子往腰上围,看得莲蓬和小厮均是两眼一抹黑。

  “你这上下两件不配套的,王后哪里会这么穿!”莲蓬将裙子一把夺了过来。

  阿南讪讪地挠了挠后颈,又不慎挠乱了莲蓬才给他梳起的发髻。

  小厮大呼小叫着让他别动,阿南便像个木头人一样愣在了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不过是换个衣服,让他们三人整出了打仗的气势。

  阮阳看去一眼,扭头便走:“别耽误了,换好了衣服就出来。”

  到傍晚时,天边飘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不出三刻,便从密密匝匝的银丝变成了倾泻而下的雨幕,模糊了远处的光景。

  毕如揭去蓑笠,向身后回望:“趁着雨还没大,我们得快点走。”

  他的身后是一辆马车,阿南就坐在马车里,掀起马车门帘冲他点了点头,又把门帘落了下去。

  阮阳朝毕如说:“你们不要走官道,但也不要走太偏僻的小道。”

  毕如想了想,道:“明白。”

  “如果他们没派人来,你只管往万昭一路走,不要停留,也不许再转回来。”

  毕如翻身上马,对阮阳行一拱手,阮阳也利落回礼。

  “保重。”阮阳道。

  “到时候见。”毕如一夹马腹。

  与此同时——

  “罗郎将!”

  赵志高声呼唤,将罗晗的神思唤了回来。

  “将军。”

  赵志略有不满,“昨晚没睡好?发什么呆?”

  罗晗惭愧地笑了笑:“有点……紧张。”

  “没什么可紧张的,”赵志道,“我们只要活捉万昭王后母子即可,遇到的所有叛军一律杀无赦。”

  罗晗勉强点了点头,握住了手中的长枪。

  他们正在山上埋伏,目标便是即将会从此路通过、折回万昭的宫娆和皇子。

  此前赵志劫下来了两封信,得知了宫娆母子的动向,便敲定主意埋伏在此,李枫则因蒋行舟突然奇袭兴阜郡而不得不带一批人马前去施援,便就此和赵志分开来了。

  赵志只觉得罗晗有些不对劲——他似乎紧张得有些过了头,在这漫天大雨中,汗水混着雨水一并往下淌,衬得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赵志在心里轻嗤:就这还在殿前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为国捐躯,倒是有点贻笑大方了。

  “你爹年轻时可不这样。”赵志悠悠地说。

  罗晗牙关一紧,面上却是不露声色,也没说话。

  山脚下,冒雨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走得不快不慢,轮毂磕到了石头,车身便轻轻一颠。为首的人身形魁梧,当即便停了马,掀起门帘,大概是问里面坐着的人有没有被颠着,随后才重新启程。

  赵志眯了眯眼:“就是那辆马车了。”

  罗晗道:“……不会弄错吧。”

  “不会,谁偏偏冒着大雨赶路?”赵志道。自劫下信起,他们蹲伏数日,总算是让他们等到了。

  “先不动,”赵志默默按向腰间的刀,“等近了再说。”

  罗晗低声应了一句。

  百步,五十步,十步,马车渐渐近了,连马蹄声都穿过雨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赵志全神贯注地看着马车,“听我号令——”

  此话却无人回应,赵志转头看去,本该站着罗晗的位置此时空空如也,他四下一看,不见罗晗的踪影。

  “罗郎将呢?”赵志问道。

  被问到的卫士摇了摇头,“方才……”

  大家都在看马车,没人注意到罗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更不可能注意到他去了哪里。

  赵志一愣,心下突然一寒。

  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众卫士听我号令!”赵志骤然高喝,“生擒宫娆母子!反叛军一律格杀勿论!”

  “是——!”

  霎时间,漫山遍野冒出来了上千名身着重铠的卫士,刺眼的刀光丝毫没有被雨幕遮去半分。

  他们大吼着,一拥而下。

  反观马车这边,加上为首的魁梧将士,不过区区二十余人而已。

  在这场绝对力量悬殊过大的对阵中,马车很快被紧紧包围。

  为首的魁梧将士一手挽缰,不离马车半步。

  赵志长吼一声,提剑而上,与那将士厮杀在一起。

  万昭人的武功路数不同于雍国,凶猛又强悍,但赵志胜在轻灵,见一时讨不到好处,便干脆一旋身,隐于众卫士之中,趁机飞步上前,一剑斩断了马车的门帘,露出里面的人来。

  天有大雨,乌云闭月,赵志抹去脸上的雨水,才看清那人的容貌。

  在看清的那一瞬间,他彻底怔住。

  ——那哪里是什么女子,分明就是一个十几岁的青年,手中的幼子也不过是一个草包枕头!

  而青年手执一把短剑,在他挑开门帘的那一刹那,正好指着他的前胸!

  万昭王后呢?皇子呢??

  赵志尚且大惊未定,一只冰凉的手穿过雨雾,从背后扼住他的喉咙。

  他下意识回以肘击,可身后人形如游龙,连一根发丝都没让他碰着。他很快被这只手挤压得喘不上气,惊疑道:“来者何人?!”

  只听清哑的嗓音轻轻笑了一声。

  随即而来的,便是厚重又雄浑,几乎令周围数座大山都颤抖的脚步声。

  赵志陡然回眸——

  那是不知从何时起便藏在了这深山密林中的,比狂风暴雨来势更汹的反叛军!

  天将一道响雷,闪电擦亮了浓如墨汁的黑夜,蒋行舟倏而抬眼。

  远方,李枫已然带兵集结。

  蒋行舟危立城墙之上,身旁还站着个五花大绑的县令。

  “梁县令,”蒋行舟慢慢回头,“对不住了。”

  姓梁的县令摇了摇头,也随着蒋行舟一齐向远方眺去,“既要演戏,自然要把戏做足了。”

  “未料梁县令也是奋勇当先的英雄豪杰,实在佩服。”

  梁县令笑了笑,面上又很快浮现忧色:“他们会打进来吗?”

  蒋行舟道:“不会,梁县令大可放心。”

  “到头来,受苦的还是百姓。”梁县令叹了口气,“不论兴亡,百姓皆苦。”

  “就快了。”蒋行舟沉默了良久,微微扬起下颌。

  彼端,李枫让人推了一台巨大的铜制号筒出来,对着拾音口道:“蒋行舟,此时投降,尚可庶免罪祸,若执迷不悟,则无异于自掘坟墓!”

  暴雨倾泻,他不知道这声音传过去能不能被听到,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他又搬了一台号筒来,这边的声音震耳欲聋,城里定没有听不到的道理。

  可蒋行舟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枫有些犹豫,将这番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事实上,他并不想蒋行舟这么快就降,亦不想他不降,最好是带着起义军重创谢秉怀之后再甘愿归顺。可他用脚趾想也知道,蒋行舟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既然有那么大的野心,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动用人力,去攻打这么一座无关紧要的城?他就真的不怕被在城里生擒?

  李枫聪明至此,竟发现自己根本摸不清蒋行舟要干什么。虽然而他也一早就对蒋阮二人示好过,且蒋行舟亦有言与他结盟,可蒋行舟做的每一步举动都是在将他推上骑虎难下的境地。

  他突然意识到一点:蒋行舟或许早就察觉到他有二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