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似乎风平浪静,那高个子鬼也毫无动静,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直到这样平静持续了十几天后,灵差火急火燎冲进酒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觉得你们得回南凉看看。”

  听到南凉等字眼的时候,众人都会立马联想到某个人。

  那就是齐虚,吊着最后一口气执意要回到南凉的齐虚。

  习松炀给灵差递了杯水示意他慢点说,而听到灵差说到南凉时就早不镇定的应无识,在灵差接过习松炀递的水后使劲晃着她的肩膀,水都撒了一半在地上。

  见此,习松炀上去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拉上应无识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温和道:“你静一下,先听听灵差怎么说的,不要着急,齐虚他会好好的。”

  习松炀的安慰似乎对应无识很有效果。

  慢慢地应无识开始静下心,但目光却依旧焦急盯着手指微颤的灵差。

  灵差被应无识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半天都不敢抬眼看一眼应无识,只能微抿下一口水来试图为自己壮胆。

  半晌过后,灵差支支吾吾地说:“是这样的,我今天接到了一个信封订单,寻着地址过去的时候我就越发觉得不对劲,因为送信的不是亡者,便会是将……”

  下一个字灵差没法说下去,而是跳过,“反正就是接到了齐虚先生托我帮忙,可他并不写信,而是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我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最后在我将离开的时候,虚弱地让我告诉你们,他觉得自己快可以解放了。”

  “胡来!”

  应无识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却随着灵差的一字一句而又激动起来。

  齐虚这种行为在他的眼里反正就是胡闹。

  “靠!帮我订一班最早的车,越早越好!”应无识说罢马不停蹄赶上楼去收拾行李。

  此刻的他眼眶湿润,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早就把齐虚当成亲人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一般,而齐虚突然整这么一出反倒让他心里堵着发慌,有苦难言。

  心脏一遍遍的抽疼,就快要呼吸不过来,鼻尖的酸涩突然齐齐一涌而上,好在有个人赶来给予他希望。

  习松炀把应无识按在怀里,动作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脑勺,“没事的,齐虚一定会好好的,他不是最会擅长治愈吗?”

  然而应无识却心灰意冷道:“他最不会撒谎,他从不会撒谎。”

  应无识死气沉沉的这句话无疑是让习松炀倒吸一口凉气,他其实内心还对这件事抱有侥幸,因为在他对齐虚不多的印象里,齐虚这人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一副我爱干嘛干嘛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干什么的人。

  突然被迫接受这个事实,他内心也并没有多好受。

  习松炀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的他还是应无识他们眼中的重度嫌疑人,狼入虎口,可是每分每秒都有离开世间的风险。可是没有,当时的齐虚被应无识劝住了。

  只是突然想到这里,习松炀竟有些酸涩,就好像齐虚所表现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他似乎只是语言上的不骗,可行为似乎已早早的裸露在外。

  “我该怎么办?”

  应无识哽咽着说。

  习松炀心一颤,下巴抵着应无识的头顶。他说:“你还有我。”

  应无识委屈地“嗯”了一声后,又接着说:“可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位都不行。”

  这一刻的应无识丢下种种防备,泄下全身力气整个人都贴着习松炀,紧紧环住习松炀的腰,自责道:“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习松炀沉默一刻回答:“每个人都有苦衷,他或许也有。”

  “但真的好突然。”应无识说完抬起头看着习松炀的眼睛,红润的眼眶略显的这张脸楚楚可怜

  习松炀抿抿唇,帮应无识捋了捋凌乱的头发说到:“我知道,我们都觉得突然。”

  “那你会离开我吗?”应无识突然问。

  “什么?”习松炀下意识道。

  应无识垂头看着地上散乱的衣物,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不会。”习松炀肯定道,“一定不会,我会永远在你的左右。不管你我未来会是什么样,但你要相信,你的身边永远都会有我。”

  应无识心口一紧又一次抱住习松炀,而这次的力度比刚刚的还要用力些。

  他长吸了口气,释然道:“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

  这时后的灵差站在应无识的房门前,从头到尾都听着两人的对话失声哭地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听见里面传来动静才迅速把眼泪擦干净。

  他敲了敲门,礼貌在外问了句:“应先生,最早一班的飞机是下午五点,您与习先生还有六个小时准备。”

  就在灵差说完的没多久,应无识猛地打开门,“你定的?”

  灵差老实摇摇头回答:“不是,是齐虚先生。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事先就帮您二位订好机票。”

  应无识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接过习松炀从后面递过来的手提箱。

  习松炀点了头说:“我们走吧。”

  应无识随意指了一处问:“酒店呢?”

  “不是还有俞未吗,我陪你去我也心安。”习松炀说。

  “好。”

  如今的齐虚早已没有昔日那般意气风发,面容的衰老,代步只能利用轮椅。

  才短短几日,他就看起来像个八九十岁的老人。

  习南枝推着齐虚的轮椅来到别墅下的庭院里,沐浴阳光。

  齐虚颤颤巍巍抓着习南枝的一只手,虚弱地问:“他们两个现在到哪了?”

  习南枝迅速收起眼泪回应:“已经下飞机了,我帮他们叫了车,马上就能到。”

  齐虚费劲地咳了好几声,直到咳出鲜血才如释负重地往后靠去。

  没过多久,他似乎还是耐不住安静,又缓缓开口道:“抱歉,我食言了,这一辈子总觉得太长,经过我深思熟虑下,我决定下辈子再还给你。”

  习南枝鼻尖一酸,仰头像是要止住快要留下来的泪水。她深呼吸,然后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都这样了还打趣自己,我帮你联系了国外顶尖的医疗团队,你好好活着听见没。”

  接下来的齐虚却没有做任何答复,只是安然地闭上眼,似乎很享受生命倒计时后的这一切。

  他爱习南枝甚至要爱过自己,但他浓重的爱意又表现得太浅,浅到众人都以为他豁出去不要命地减弱生命除了为应无识,还有就是为了让习南枝找个过得去的男人。

  但他不知道,习南枝其实早在见他第一眼时,那双手就要禁不自禁握上去。

  她想要靠近他。

  奈何中间太多阻碍。阻碍有形,也无形。

  可没有人会在意这个不起眼的点。

  果然没多久,如习南枝说的一样,应无识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别墅门口。

  只是,率先进来的并不是应无识,而是拖着行李箱的习松炀。

  走进别墅,看到这一幕时的习松炀是不可置信的。

  他永远都不能想到,几个月前嚷嚷着要丢他进入火堆并且活蹦乱跳的齐虚,如今成了这般令人难以置信的模样。

  习松炀顿了步子,等稍稍平复了些后才是拖着箱子往里走。

  他与习南枝对上眼。

  “姐。”

  习南枝应了声,然后弯腰在齐虚耳畔低语几句就朝着习松炀的方向走过来。她问:“小应呢?”

  习松炀叹气道:“在门口。”

  “怎么不进来?”

  “……他。”

  习松炀欲言又止,不过习南枝也懂,然后无力道:“没关系,先把东西放屋子里吧。”

  “好。”

  在习南枝带着习松炀进屋放东西后,应无识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来。

  他先是难以置信看了在树荫下看着他弯眼笑的齐虚一眼,然后故作镇定地走过去,就这么居高临下站在对方的眼前,语气依旧是倔强。

  “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齐虚垂着脑袋回答:“不如从前。”

  应无识强忍哽咽,抬头看了眼被阳光照射微光粼粼的叶片,“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齐虚哑然。

  “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应无识不死心问。

  “不怎么想。”

  齐虚还有与应无识对着干,以至于应无识对接下来哑口无言。

  转念之间,齐虚抬眸去看应无识,意味深长道:“我都知道了。”

  应无识回应他的目光,问:“知道什么?”

  “你与习松炀的故事。”

  单单一句话应无识就听的一头雾水。

  他知道齐虚说的并不是他跟习松炀在一起的事,而是之前,很早之前,甚至都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事。

  应无识又问:“知道什么?”

  齐虚笑了笑说:“你那身装扮的意义,还有这意义非凡的酒店,都令我吃惊。”

  应无识依然听不懂,都已经这样了齐虚还在努力卖关子。

  而等习南枝帮习松炀放好东西后,齐虚才提了一嘴:“俞未是好人。”

  “好人?”应无识迟疑。

  “对,”齐虚调笑,“比你好人。”

  应无识如今没有心思去骂他,他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只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所有。

  习南枝出来见齐虚笑着,便也不自觉跟着笑,然后又看了眼应无识说:“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有。”齐虚回答。

  在之后,齐虚好像预知了自己快要没多久,于是艰难地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应无识。

  “很幸运能被你收留,我也不后悔我做的决定。”齐虚虚弱无力地说:“你在我心里是无比的珍贵,谁都不能与你持平。我会像你的小跟班灵差,当做你是我的救赎,你依然可以救赎更多的人。”

  说着,他呼吸突然变得混乱,半天缓不来一口气。

  习南枝心急地把水喂到他嘴中,可水却一滴不漏地留下来。

  齐虚呛了声,接着说:“我……希望你更加晴朗地活下去,带着我的……遗……”

  言。

  他话都还没有说完,从始至终都是面带微笑。

  见此,习南枝手一抖,水杯没丝毫反应地掉落在草坪。而杯中的水,全都洒在她今天刻意换上的裙子上。

  这是第一次见齐虚时穿的那条。

  如今的齐虚永远阖上眼,进入深久的长眠。

  好像在众人的记忆里,他总是大大咧咧并且脾气极差的一个人,现在确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安详地坐在轮椅上,还真有些不适应。

  这不像他,不是吗?

  原来一切都有理有据,怪不得他是一个那么爱煽情的人,总是变着法子地想跟人煽情,不畏惧死亡直面死亡,所以次次在给前几次的应无识收尸时后再次醒来,他还会好奇地问应无识死是什么感觉。

  只是,应无识并不想告诉他,因为那是一个充斥万千牵挂的词——。

  现在的齐虚真的了,他是该庆幸吗?

  习南枝哭的撕心裂肺时,在餐馆阁楼的老旧抽屉里所有金箔纸,都通通飘了出来。穿梭在街道人群,最终来到他的身边将他紧紧围在其中。

  阁楼里,壁炉的火苗突然变得旺盛,而金箔纸霎时转为金光陆陆续续附在他含笑离开的身上,进入体内。

  此时,齐虚的身体逐渐变得模糊分散。

  等一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风吹过,已经毫无生命特征的他便迅速化成点点萤火散落在众人身边,恋恋不舍地围绕停留后,渐渐消失在这里。

  今天的阳光是对他的送别。

  那刻的风吹奏了四周的一切,也卷走属于齐虚的回忆。

  此时的风在叹息,叹息这无法收回的全部,尘埃落定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