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未跟习松炀刚一说完,瞳色便慢慢黯淡下来,看地上坐着等待鬼魂苏醒的习松炀,于是酝酿一会说:“我出去办点事,你要是有什么就找应无识。”

  习松炀摆了摆手,目光却还呆在这只鬼的身上。

  “他现在算是病人,我也就不打扰他,”说着转念一想,“话说你回来的时候,能帮忙去买些灯笼对联之类的回来吗?”

  俞未明白习松炀的意思,“快过年了是吧。”

  习松炀深深点了个头,接着说:“要是可以,烟花之类的……”他说完有意瞥了俞未一眼,怕俞未不同意。

  谁知道俞未这回是如此的爽快,他说:“可以是可以,不过小费必不可少。”

  “多少?”

  “这个数,”俞未边说便晃起了四根手指。

  “几千?”习松炀感到不可思议。

  未曾想俞未收回手指后,只说:“四瓶酒而已。”

  然后见习松炀没什么意见,转身正走向电梯却被习松炀忽而叫住。

  习松炀是想起来口袋里的小玩意好像是俞未的,于是匆匆起身追上俞未,一边跑手指上挂着的明晃晃的圆形物体就一边响。

  “东西、掉了!”

  习松炀在后面喘气忙道。

  俞未听闻又转回来,只见习松炀手上垂挂着正是他的怀表。

  他心里一惊慌张地夺过怀表,打开看。看到怀表壁上的照片还在的时候,他才放下心。

  怀表的遗落,兴许是方才与高个子谈论时,不小心掉下来的。

  俞未道了声谢便也离开了这里,而习松炀又折返回去等着那只鬼的醒来。

  俞未乘坐公交来到墓园。

  他几乎每周都会来这里,买上一瓶酒坐在石阶上感慨着什么。

  这座墓园,是市里最大也是最安静的墓园,不管什么时候都比外头安静的多,只伴着鸟时不时地吱喳。

  呆在这里,比在喧嚣的街道更加舒心。

  以往,都是他一个人来这,不过今天却不同往常,他所熟悉的碑前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也就是说,这酒也要多添一个杯子。

  碑前站着的不是谁,正是裹着一层大衣偷偷跑出来的应无识。

  俞未面容平淡,拿起酒悄无声息走到应无识的身后。他并不意外应无识会来到墓园,也并不意外应无识会在这座墓碑前停留。

  “我就知道你会过来。”俞未语气淡淡道。

  应无识听到俞未的声音后,侧眸回应:“你不也一样,为了帮我支开习松炀,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可我这场戏并不是为了他而演的,不过那只鬼倒确实被别的东西附了身,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俞未说着,把手里的酒放在碑前喟然长叹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认识他。倒是我那个不争气的接班人,也不知道来看一眼。”

  应无识弯下腰,拍了拍碑上印着一张不清晰的脸的小四方照片,手停顿在半空。

  只因为上面的出生年份是未知。

  俞未从随身带着的袋子里拿出两个酒杯,看应无识的眼神已经僵在那两个“未知”二字上了,也就说:“你不也一样。”

  应无识听后直起身子轻哼了声,不去回答。

  俞未给应无识倒了一杯酒,递过去给他并附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又是从什么时候……”

  他说到这里情不自禁愣了一下,又接着说:“找到那个人的。”

  应无识接过酒,淡抿一口。

  “你的身份从始至终就是个谜团,而你时常爱露出马脚。”

  “吼!”俞未惊笑道,“那这么说,你之前所丢失的漫长记忆算是恢复了?”

  “什么记忆?”应无识眸光微颤,持着酒杯的手也随着俞未的话而垂下。

  俞未卡壳了,没想到说了这么多,哪会知道应无识的记忆压根就没有恢复。

  也就是说,应无识所知道他的身份,完全是靠自己转几个弯推理出来的。

  俞未尬笑了几声,又为自己倒了小杯酒。

  “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呢,灵差也这么对我说。”

  应无识气息很稳,听语气,他似乎一点儿对过往产生一切兴趣的感觉都没有。

  俞未回说:“灵差?那小鬼头都找上你了,你还什么都不明白?”

  应无识:“……”

  见应无识又不回答他了,便不再自讨没趣去聊关于应无识对自己身世不感兴趣的话题,于是又返回来说:“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应无识没有给出正面回应,只就轻飘飘地道出一句:“你跟他长的一样,都长了一张很不安好心的脸。”

  其实并不是。应无识发现他的身份,纯属是因为他说漏嘴之后的种种巧合。

  俞未眼睛眯起打量着应无识,“你少阴阳我。”

  俞未话音刚一提起,应无识便开始琢磨着俞未的面孔,直到好一会儿那目光才是移到别处去。

  他面容舒展,压低声音直截了当道:“那我该叫你什么。是俞未,还是那个假死的张公恩?”

  俞未唇角上扬,他想听这句话许久了。

  之后,他字句清晰,毫不含糊地对应无识进行解释:“张公恩、那都是过去了,如今我什么身份你就叫我什么。还有,这件事你先别跟你小跟班说,当时我假死的那天,他可是哭的很惨的。”

  应无识说:“那这么说下来,他所经营的这所酒店,就是你的?”

  俞未明显地细想片刻,才是云里雾里地说:“是,也不是。”

  “偷的?”

  “想我点好的行不行,我只是替别人掌管而已。”俞未说完又给应无识的空杯中添了点酒。

  应无识好似想到了什么,又慢条斯理继续问:“所以,习松炀如愿离开家人,都是你的功劳?”

  “不错,”俞未不假思索回答,“他与我很投缘。”

  俞未说完看了眼时间不再与应无识废话,而是深吸一口气道:“时候不早了,我等下还得去帮他买东西。”

  应无识平静道:“他又叫你带什么回去了。”

  俞未慢吞吞地回答他:“过年用的东西,烟花啊什么之类的。所以我认为,我们俩个可以暂时放下仇恨,你跟我一起去买,因为我一个人拿不完。”

  谁知应无识装模作样地咳了咳,故意把声音弄的沙哑来说:“我需要静养。”

  俞未给他白了一眼,最终只吐出来几个字:“你少跟我装。”

  说完便转身去收拾东西,等收拾得差不多再站起来,才发现应无识早在他回眸之际不知所踪。

  应无识走的快,在俞未磨蹭半天还在收拾东西时,他就已经没有心思等他独自出了墓园。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被黑所蒙蔽,他从昨天下午回来之后就一直睡到今天中午才勉强被唤起来,如今已是半点困意都不曾有。

  不过他并不打算回去,而是向着反方向行走。

  他打开手机,发现手机上的消息一顿弹出,最亮眼的就属习松炀的。

  习松炀已经在某个时间点,知道他不好好休息一声不响地出门去了,所以发来无数条消息进行狂炸。不光有几十多个未接电话,还有无数条关于“马上给我死回来”等几个字眼的消息。

  看的出,习松炀怒火早已经直冲顶端。不过应无识并没有立即点进与习松炀的对话框进行回复,而是点进了另一个人的对话框。

  上午 07:23

  —应兄,我们已经上车了

  —凌晨或许可以到浮林。

  15:45

  —转车了应兄,这一程是直达,我们很快就能在浮林再次相见了。

  这几条消息都是瞿清言发来的。

  不过应无识本来是把这件事交给齐虚做的,但怎么转交给了瞿清言。

  于是应无识点开手写,鬼画符地在屏幕上游走:

  —齐虚呢?

  瞿清言那边好像一直等待应无识的消息,在应无识发过去才半秒不到,对话框上写有“瞿清言”的备注立马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没过多久,瞿清言就发来消息:

  —是这样的应兄,齐虚他最近餐馆忙的不可开交,抽不出空来,所以联系上了我

  —而幼儿园这边放寒假了,我也就有空过来

  —顺手帮帮忙。

  应无识想了一下接着回复:明天哪个站、几点到?

  —凌晨四点,浮林北站。

  应无识写了半分钟过去——

  —到时候我去接你。

  —好。

  应无识回复完瞿清言的消息后,俞未也从墓园里慢步走出来,他以为应无识不会等他而是自己回去,所以就磨蹭久了点,哪知道应无识带着病在寒风里背对着他,站在公交站牌边。

  俞未最后看了眼袋子中什么也没少的情况下,上前拍了拍应无识的后背。

  应无识整张脸像是被寒风吹僵了似的,什么表情也摆不出来,就这么冷冷地看向俞未。

  俞未吸吸鼻子,也随应无识一样,站在这里。他问:“你知道哪里有习松炀所说的那些东西卖吗?”

  应无识双手插进口袋,头不动眼珠左右转了半天,然后得出一个虽可靠但肉眼可见的结论:“目前这里没有。”

  俞未侧开应无识凑近公交站牌眯着眼看,他的手指在上面数着几站,最后停落在秋山站对应无识说:“这个站我熟悉。”

  应无识的语气不冷不热:“然后呢?”

  俞未说:“你要是跟我一起去,我们就去那买烟花爆竹。”

  “你确定?”

  介于应无识在他说完一句就抛出一个疑问来说,这是应无识对他的不认可。

  于是急着撇开关系说:“我也没求着你跟我一去。”

  虽然他想求。

  应无识只是瞥了一眼公交,就对俞未非常无语。

  他们如今所在的是浮林北边的公交终点站,而俞未所指的秋山站,乃是浮林南边的终点站。

  完全是跨越了整条公交线路,也怪不得应无识对他产生质疑。

  然而俞未并没有觉得去那边有什么不合理的,因为浮林的公交站点他只认识三个。

  一个是他们如今所在的林园站,还有一个便是酒店附近的站点,而最后一个就自然是秋山站了。

  一共三个。左、中、右。

  这时,应无识突然发现俞未好像对秋山站颇有什么执念,于是在公交车到站两人乘上车时,他才开口说:“我们从这里坐到秋山站要一个半小时,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

  俞未点了个头说:“我知道。”

  应无识接着说:“那么就在酒店附近的站点下了车,附近这么多小商铺,在哪买都有。”

  俞未坐的位置是在窗边,他忽然看向窗外一眼而过将要被黑夜侵袭的景色,怅然道:“你想说的其实并不是这个吧,你或许知道我为的是什么。”

  应无识仰头靠着闭目道:“我不想知道。”

  就因为应无识单单几个字,已经遏止住俞未接下来想一吐而快的长篇大论。

  然而俞未偏是叛逆,偏要说,就算应无识不听他也要说。

  “他叫秋山。”

  俞未如愿说出心中人的名字,虽然他也不知道应无识在不在听。

  “哦,”应无识说,“但你把他杀了。”

  他轻描淡写的把这件对于俞未来说伤心欲绝,久久都不可释怀的事说出来了,语气依旧是那么的清淡。

  一点味道也没有。

  “我知道。但我没有杀他。”

  俞未如今每时每刻何尝不痛恨、不鄙夷自己当年的行为。可是又有什么用,事已至此,他想赎罪都不会有机会。

  只是,那人真不是他杀的。

  可以说,错位的误会。但就连俞未自己都几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他给伤害了。

  “秋山也是我的朋友,”应无识声音里夹杂着半丝对俞未的恨愤,“罢了,没什么好说的,帮习松炀买东西吧。”

  俞未默不作声,只是目光一直待在窗外。

  忽然之间他好像看见了谁,猛然回过头看应无识,一时半伙不知道怎么组织好语言。

  应无识抬起眸子淡漠地直视他,语气里中填满嘲讽:“你还想解释什么?”

  “不是!”俞未虽然很急但他只胡乱地指着窗外,支支吾吾老半天说不出几个能凑成词的字。

  应无识不耐烦可也顺着俞未的手指看过去。

  在看到是谁站在很不友好后,应无识心里咯噔,但也并没有立马收回与下面人对视的视线。

  公交缓缓停靠,俞未率先下了公交,至于应无识——

  他强装镇定也下了公交,躲避习松炀能灼死人的目光,从容不迫道了一句:“有事,着急出门。”

  习松炀依然板着脸,而脸上也顺势写上几个大字:

  你看我信吗?

  甩给应无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