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几人来到李舒雨墓前的那一刻,阳光明媚起来。

  应无识当时在路边买了几束玫瑰,此刻得以放在李舒雨的墓前。

  玫瑰稳稳靠在墓碑上小小的黑白照边,照片中的李舒雨还是它喜欢的那头羊毛卷,笑得温柔。

  接着,齐虚拿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

  “这是今天去李舒雨生前支教的学校拍的,”齐虚说着停顿片刻,他的鼻尖从点开视频的那一刻开始酸涩,“视频中的孩子们很可爱,我还没给它看。”

  应无识接过手机,孩子们天真无邪的模样仿佛只以为李老师只是回家了,不教他们了。

  殊不知李舒雨到死后,心里最惦记的还是这群孩子们。

  孩子们因为穿不暖,脸被冻得通红,没有这时年纪的孩子们有的光滑的脸蛋,而不光是耳朵,还有那双冷的拿不起笔的手生了满满的冻疮。

  可他们像是早就习惯了,脸上依然带着无邪的笑容。

  视频中的孩子们一口一个“李老师”地叫着,其中一个在视频角落里不起眼的孩子默默举起一副画。

  等应无识想要看清楚孩子手上画的是什么时,齐虚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视频中,占据半个屏幕。视频中,齐虚龇着个大门牙仰着头对着视频说:

  “有小朋友想给李老师送礼物的吗?齐哥哥等回家的时候可以帮大家带给李老师哦!”

  此话一出,孩子们纷纷跑到自己的座位上拿上想要给李舒雨的礼物,都举过头顶,像是在自信地展示着自己认为最完美最漂亮的礼物。

  而齐虚似乎也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孩子,于是拿着手机跟近他。

  这个孩子穿的不是很暖和,口袋里还收着一个硬邦邦的土豆,在齐虚的镜头对准他的时候,他还害羞地躲开了。

  齐虚拍拍这个孩子的脑袋,声音变得柔和:“你画的这是什么呀?”

  齐虚也注意到孩子手上紧紧攥着的画,是一幅看起来很温馨的画。

  孩子也在齐虚的鼓励下渐渐抬头看着镜头,他缓缓举起自己手中的那幅画进行介绍。

  “这是我,”他指着一个留着鼻涕的小人,“然后这个是很开心的李老师,李老师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在玩耍。”

  他的声音很细很细,齐虚也在孩子说完一句话的时候刻意再重复一遍。

  画中的李舒雨被这位孩子画的很美,这才是孩子们心目中李老师的模样。

  而李舒雨也的确是这般样子。

  虽然长的不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但此时在孩子们的心目中,李老师的确很美,用他们的形容词来说就是像花朵一样美丽。

  这段视频很长,齐虚细心的给每位小朋友都有单独的镜头。

  有的举起自己的作业本,对着镜头里欢乐大喊着让李老师改改他这些日子写的作业,还有小姑娘对着镜头美歌一曲。齐虚问小姑娘之后的梦想是否是做一名歌手时,她只摆摆头,面对镜头满目带光地说,

  “我要做一名跟李老师一样的老师,我想像李老师一样变得漂漂亮亮”。

  应无识反反复复看了这段视频好多遍,习松炀也是。

  随后,齐虚指着墓前除了藕汤,堆成一堆的小礼物,说:“这就是孩子们的礼物,李舒雨或许会看到。”

  应无识瞥到放在角落被小玩意压着的一幅画,他抽出来拍了拍背面的泥土:“这是刚开始害羞的那位孩子画的?”

  齐虚点了头,“画的很认真,而且……”说到一半,齐虚又在礼物堆里翻出一颗巴掌大的土豆,“还有这个,这个土豆也是孩子想要给到李舒雨手里的。”

  应无识皱着眉头接过土豆,仔细看,上面还有一排浅浅的牙印。

  齐虚轻声笑了笑,补充说:“对,孩子咬了一口,发现咬不动就想放进口袋捂热。”

  应无识接下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又细细看了眼这副画然后把画靠在了玫瑰枝上,土豆也放在旁边。

  之后的时间里,几人用石块将这一片围起来。

  应无识盯着李舒雨的这张照片,沉默片刻,他忽然弯下腰蹲在旁边。

  他声音低哑,却字句清晰。

  “这个世界的善意一直存在,只是被恶意包围的时候,善意就变得如此渺小,就算不会被恶意冲垮,但此时的善意却在心中变得微不足道。”

  随着话音起头,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能带动起一片叶子,一条枝头,甚至带动起整片林子。

  起风了。这“风”,像是李舒雨的回答。

  应无识的视线眺向地上的童真,话语接着而来。

  “但善意往往是更足、更广阔的那个。他们在你的世界收到应有的惩罚,但他们的本心是否还是如此这还是未知。往往可以改变他们的,不是因为恐惧而装作妥协,而是内心深处的邪恶被恐惧战胜。不经意的回味当初,在恐惧之中反思所作所为而夺来的求生欲,这也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在应无识身后驻足的习松炀听全了应无识的话。

  好像有这么一刻,从坐上应无识开的电动车,到应无识现在最后一个字的落尾。

  习松炀承认自己,有一些时刻,他是看得入迷了。至于为什么入迷,是因为应无识变了?

  并没有,应无识依旧还是应无识,只是心里的那个应无识变了。这是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说不出来,就是……很莫名其妙。

  齐虚领着两人下山的同时却有件事怎么也想不清楚,于是他便问着应无识:“我有件事不明白,关于李舒雨的男朋友。”

  应无识抬了一下眸子,漫不经心道:“你是想问这位男朋友为什么也葬于这场火海?”

  “对。”

  “瞿清言没跟你说吗?”应无识问。

  “没有,”齐虚回忆当时,“他其实话也没说完,所以它这位男朋友,到底是……”

  应无识不露声色说:“他为了赎他那跟风的罪名,想要回来照顾李叔,却不想突遇大火。他这人生来就是贪生怕死的料,但因为害怕李舒雨做鬼都不放过他,于是想要就出李叔,奈何叫不应就要把李叔拉出火堆。火势蔓延,来时的路被堵住,他或许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未必,”齐虚说完,缓缓回过头看着身后开始若隐若现的山林,又看见眼前渐渐变得虚幻的金口村,“他或许到最后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股脑地冲进去想要试图救下已经意已决的他们。”

  “他到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我不想死’。”

  等下了山之后,齐虚发现一向话多的习松炀变得沉默寡言,于是上去挽住习松炀的肩膀,玩笑道:“怎么了,要不要靠我肩膀大哭一场。”

  习松炀还是平常的习松炀,他嫌弃地推开齐虚的手,但头却迟迟不抬起来,有意不去看齐虚。

  良久,他似乎是在内心斗争多次,才是对齐虚抱歉道:“我当时没说清楚事情缘由,不好意思,添麻烦了。”

  齐虚其实早就知道习松炀的心里一直藏着这件事。从习松炀当时支支吾吾问门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过好在没出什么大事,大家都平安回来,而且没有任何一条原本的线被毁坏,一切都是好的。

  可齐虚却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我反复强调多次,你的脾气还真的倔啊?”

  说完他笑出声来。

  或许是事件解决,齐虚便不想再追究下去,于是松了松最近日夜紧绷的神经,叉开之前那些不愉快的话题,对习松炀打趣道:“应无识身上这件红色毛衣,嘶……他不是说永远不穿红色吗?”

  习松炀见齐虚不再提那件事,他也装作放下地回应着齐虚的话:“他说话,你就当放屁。”话音一转,“而且这件还是我买的,因为在那年,他二十四岁本命年,就给他买了件保平安。”

  听了习松炀的话,齐虚满脸震惊应附着下面那段:“保平安?”

  而后想到上半句时,他是想说都说不出来。

  二十四岁……也说的出口。齐虚心里吐槽,想不到应无识装嫩还有那么一手。

  不过说实在的,应无识要是按照真实的年龄来算,的确也看不出是那般大的岁数。主要是应无识在那年离开的时候就没多大,所以这几十年来,一直是这张脸,从来就没有变过,永远定格在这个阶段。

  应无识已经走到车边,但却在车门前愣住,双手攥拳,怒火不知道从哪发泄。

  待齐虚悠闲地揽着习松炀过来时,应无识也没看一眼,单手准确揪住齐虚的衣领:“真漂亮的车啊。”他声音平淡,但对齐虚而言,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齐虚目光闪躲,他在心中想好措辞,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山路崎岖,泥巴众多,难免的,难免的……”

  哪知应无识丝毫不听他解释,而是给齐虚让出一个位置,双手插裤兜凝视他,“擦干净,我们再上路。”

  应无识退到一边,他打算再最后走走这座村庄,于是侧眸问身旁习松炀的意见:“想走走吗,他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楚。”

  “好,走吧。”

  习松炀说完看了眼可怜巴巴擦车的齐虚,无奈地笑着说:“等会儿回来帮你。”

  “走吧走吧,我擦的好。”齐虚一脸委屈地道完,却发现两人已经走远。

  等应无识二人彻底消失在他羡慕的目光之下,他才捂住胸口跪地不停咳嗽,咳地喘不过气只能靠双手支撑地面。

  他为了不让两人看出来,憋了好久应无识暂且不知道,他也不想让应无识知道,要是让应无识直到他命不久矣,怕是一脚都能让他原地结了性命。

  应无识带着习松炀来到李叔生前的住宅前,应无识刚想抬手去触碰那红漆门,手却在还没触碰到门时门便化成烟灰散向四下。

  应无识手又插回口袋,再最后打量了宅子一眼,背对习松炀,神色愈发深沉:“还记得在李舒雨的世界中,那场大火吗?”

  “记得。”习松炀回答,但下一秒他恍然大悟,“所以那场大火想要演示的,原来是这一幕。”

  应无识头仰起一点,回头去看习松炀与他视线接触,“不光是。”

  应无识没有说解释“不光是”所带来的意思,只是走近了习松炀但没有说话。

  习松炀被盯得满身不自在,甚至怀疑自己真的有什么问题,于是也低下头找着自己身上值得应无识久盯的点。

  殊不知应无识在他身上哪都没看,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似乎挪不开眼。

  “你想干嘛!荒山野岭的、你不会想……”习松炀说着,不安看着四周。

  这眼神习松炀记得清楚,是每次应无识想杀他时,都是这种眼神。

  给颗蜜枣然后再送一刀。

  应无识被怀疑地哑口无言,只是推了推习松炀的脑袋道了句:“走了,回去看看他干的怎么样了。”

  应无识走在跟前,习松炀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半会儿忘记自己还想说什么,仿佛喉咙被堵着,任何话都说不出来。

  村子里很安静,习松炀仿佛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他好像在这一刻,对眼前的应无识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是每次有危险时,第一个冲上前为他阻挡的安全感,还是普通的感激吗?

  可是,对于习松炀此刻的心情来说,好像都不是。

  不知道是这风的不作祟让身体感觉闷热,还是稻田里被烧尽的杂草宛若此时的心境。

  这次的心好像与以往不同,会在见到应无识时止不住地狂跳,或是应无识的一个背影,又或者在应无识不在的地方看到与应无识的同款衣服,有关系的人时,他的心里总能瞬间想到应无识,好像他的心里除了其他对他来说重要的事,其余的空隙都被应无识所填补。

  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好像从来没有过。

  而且这个感情多为复杂,在应无识离开后迫切想要再次与应无识相见,甚至私心的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但应无识的目光锁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却想躲避。

  好奇怪的感情,他不想这么对待应无识,他不想让应无识在他的心里如此特殊。

  可每当一想到过完这一次,两人或许就再也没有交集后,心中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他突然好奇着应无识的前半生,想要去探索、去接触。

  这是一位秘密满身的男人,而他忽然在冥冥中却总能感觉自己与应无识多有关联。至于关联从何而来,为什么而来他不感兴趣,但他渐渐地对眼前这位走路带风的男人充满兴趣。

  走至身前的应无识发觉到习松炀迟迟不肯走,于是停下来又绕回去几步:“想留在这了?”

  奈何习松炀压根就没心思听他的话,脑子一热,心中的想法冲口而出,他喊到:“应无识!”

  应无识只是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回答:“说完。”

  习松炀本想着就随便糊弄过去,谁知道嘴在前面跑道:“就住酒店吧!”

  应无识:“哈?什么酒店?”

  习松炀懊恼地抿着唇,把头侧到一旁胡乱编造道:“就,我的那所酒店,我一个人也处理不来,又、又万……万一又出了什么事,咱俩也相互有个照应……”

  应无识这边并没有快速回应,他感觉到没有任何一刻的时间变得如此漫长、焦灼。

  谁知应无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本还以为应无识会周旋调趣一翻后拒绝,谁知他却想也没想爽快道:“房价减半。”

  习松炀:“成交。”

  这一卷完啦(不开窍的感情终于来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