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九千千岁【完结】>第172章 【陆拾捌】舅

  四十五天,能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

  移运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会如何、若是假的又会如何?

  旧的问题虽被解决,新的困惑又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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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二年正月二十,京都又有上阳沈昂雄的来信。

  沈昂雄对魏家军极其崇敬与尊重,每每谈及时,都会流露出与其平时为人处世十分不相符的激动,即使在信中,那样的情绪也藏不住。

  历时几月之久,他根据李浔提供的线索和方向,又在布日古德等人的帮助下,终于在上阳的大草原当中找到了李浔想要的东西——头骨。

  上头刻着金乌图腾的头骨。

  然而事情的真相却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要令人愤慨、唏嘘。

  提在手中掂了几下,而后李浔伸手在那个包袱当中摸了一把,就掏出了一块儿朽坏的木牌和一面破败的军旗。

  定睛一看,竟然在那模模糊糊的痕迹当中,看出了一个“魏”来。

  他一顿,犹豫了几息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晏淮清。“你且看看。”而后又拆开了沈昂雄写的信。

  看完之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眉头因为怒气而蹙,却也没有展露出震惊的神色。

  他对晏淮清说:“沈大将军在上阳寻找数月,终于发现了更多头骨的踪影,偶有几个与我上次带回京都的类似,上头刻着金乌图腾。

  “头骨散布在沼泽中、草地里,后来他发现头骨皆集中散布在一个地方,于是派人于附近勘察,终于在沼泽旁发现了一座挖空了底下的山,洞里头密密麻麻都是白骨断肢,更往里走,他便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用斧凿凿出的金乌图腾,里头嵌满了白骨躯干。

  “沈将军又惊又怕,让人去整理了那些白骨,发现竟然有不少的骨头上都有兵戈留下的伤痕。又说把洞里头淤积的泥一挖,翻出了不少甲胄、布衣的碎片。这个木牌和这面残旗,便是他在地下发现的物品。”

  李浔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正垂眸盯着木牌看的晏淮清,“如今摆在面前的种种证据表明,或许那些白骨,就是当年覆灭在上阳的十万魏家军。”

  “沈将军的意思是说……”晏淮清轻抚了一下那面残旗,又用指腹摩挲着那个沾满了泥浆、已经变得模糊的“魏”字。“或许你上次带回来的头骨就是我的舅父?”

  说完,还没等李浔有了什么反应,晏淮清自己就先抿了一下唇,缓了几息才继续道:“十万魏家军的尸首分离、躯干被埋藏在了地下、被当作了滋养阵眼的邪灵,这些……晏悯真的不知吗?他那么忌惮魏家,幕后之人真的能够背着他做到这些事情吗?”

  他这么问了,却又自己答了,缓慢地摇着自己的头说:“兴许是不能的。”

  “也就是说,十万魏家军死于上阳不假、晏悯刻意设陷也是真,但他让我舅父死、让魏家军死还不够,还要让那十万英魂化为他通神路上的垫脚石。”

  李浔难得张开了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晏淮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说不出的酸涩。

  而后,他又看见晏淮清嗫嚅一番,吐不出字就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泛白的唇,最后仍觉无力,才艰难地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眼睛是红的、是恨的。

  “李浔。”晏淮清喊了一声,最后身子一颤,从眼中生生地挤出了几滴泪来,他问:“那我母后呢,他将我母后的尸骨留在宫中,到底是因为疯魔,还是因为我母后也不过是他通神的一个器物罢了?!”

  他的身子晃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腰抵在了八仙桌上,又抬手无力地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我母后认识他的时候十六岁,正一品左柱国的嫡女,名满京都,骑马射箭不在话下,能拉开一石的弓,见者无人不称赞一声英姿飒爽。我舅父与我母后是双生子,同胞兄妹,名满京都的少年郎。可晏悯当时还只是一个宫女生下的、不受宠的皇子。”

  “母后执掌凤印的那一天,舅父自请驻守边关,为了就是让晏悯安心!”

  “舅父死讯传回京都的那天,母后急产生下了泠河,最后血崩而亡,他们同日而生、也同日而亡。都说是双生子能彼此感应,母后是不是也知道她的哥哥死的冤啊?”

  “生下我的那年,舅父从边关乔装暗自回京看望母后,重华是他们一起给我起的字。”晏淮清捂着自己的脸大哭了起来,“这些我从前不敢说!他们被辱骂了那么多年,我也不敢说!可我也是魏家的子孙啊!”

  晏淮清恸哭哀怨,泪水接连从指缝中流出成串般坠在地上,身子跟着一起颤抖。

  哭什么呢?

  哭晏悯无情、哭天家薄情,也哭他自己无能、无为。

  纵使晏淮清已经在这么多年间接受了他们已逝的事实,可事到临头,却还是无法接受事情的真相竟然如此薄情寡义,仿若人生欢好恩情都只是假象。

  李浔轻叹一声,将人拥入了怀中,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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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仅仅只是在收到沈昂雄信后的几个时辰,晏淮清派去玉龙关探寻往事的人,就带回了关于当年两次送出玉龙关给南夷的真相。

  第一次,盛元七年,南夷攻入边境,晏悯却调动常年驻守在玉龙关的魏家军去往上阳抵御狄族,由于兵力空虚又没有足够的调兵时间,为求和,他竟然将玉龙关拱手让给了南夷,虽在两年后被收了回来。

  第二次,盛元十三年,南夷在边境外躁动,晏悯却再次不战而降,主动献上了玉龙关以及宝物万千、美人千百以抚慰南夷之心。

  晏悯以暴政闻名,自即位之时便不受好评,骄奢逸样样都占,自从魏家军覆灭之后荒唐更甚。此生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紧握大权、镇压朝臣,即使他已如此不堪,但两次让出玉龙关也还是让无数人唾骂暗恨,可想此事有何等的丧权辱国。

  不明真相的人们只觉得是晏悯昏庸无能,然而他们已经窥探到了腐烂的内里。

  首次让出玉龙关,只为设计处理魏家军、让十万生灵活祭阵法。

  而第二次,在探子送回的信中,也给出了回答——其实求和是假、私欲是真。彼时晏悯已沉迷通神许久,却还是未能得到成功,传闻南夷手中有一仙物,能教人精神焕发、容颜永驻,据说还是炼制长生丸的重要引子,晏悯变动了心思,用玉龙关等从南夷手中换取了那个宝物。

  君臣百姓、城池疆土,不过都是帝王眼中的私物,可随意调用、不顾生死。

  李浔骂了一声脏话,气得眼尾绯红、脑袋生疼。

  竟是如此,也果然是如此。

  不过和晏淮清相互依偎在一起之时,却又苦中作乐地想,竟然是在同一日,他们都成为了一等一的可怜人。

  但是李浔向来能够快速地收拾自己的情绪、回复好状态,于是并没有在悲伤和愤怒当中沉湎太久,又开始思考:既然已经完完全全地知晓了晏悯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那该如何收集到证据?

  首先,上阳那边,让沈昂雄将上回发现的狄族老兵和这次发现的白骨、甲胄带来京都。其次,玉龙关那边,探子的消息也是从一些旧人口中得知的,同样,将那些人一齐带回京都便是。

  但,这些所谓人证,终究不是铁证,晏悯尚可狡辩说这些人是他们收买的,想要将晏悯一击致命,还欠些东西。

  李浔这些年在晏悯的身边伺候着,也多少知晓了一些对方的癖好,譬如,晏悯习惯记事,会将每日发生的事情记录在册,他还会留存一些他认为重要的、有纪念意义的物什。

  据晏悯自己所说,他的一生注定漫长,而人能记住的东西有限,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记住他恨过的人、爱过的人、发生过的事。

  他听时觉得不屑和讽刺,却还是记了下来。

  于是李浔猜想,当初的那些阴谋也必然会在记录在册,只是对方的警惕心强,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寻得被藏在了何处。

  缓了好些时候,晏淮清也恢复了平静,除却微肿的双眸之外,便再看不出方才崩溃的痕迹了。

  李浔用手帕沾了些凉的茶水,敷在了对方的眼睛上,又顺便将自个儿心中想的那些事儿一并说了出来。

  哪知晏淮清眸光一闪,说:“我或许知道。”

  “嗯?”李浔眯了眯狭长的双眸。“你知道?”

  “或者说……边映知道。”晏淮清顿了顿,眼神藏着几分心虚地躲了躲,解释了起来。“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她,是前任大理寺左少卿薛古的遗孀,那时她跪在了你的马车前……”

  “我当然还记得,那时她求我帮她,让我送她进宫留在晏悯的身边。”李浔拿掉了绢帕,凑近了些,笑着说:“我也知道,其实那天晚上她去找了你,她能进去,也是我授意的暗卫。”

  “我只是眼神不如重华的好使,看不见那些花了心思弄成的图腾罢了,其余的……”

  晏淮清嘴唇张合几下,接着又闭紧抿了抿,最后才憋出了一句。“我就知道你的。”

  “重华莫要生气。”李浔赔罪般在晏淮清的眼角吻了吻,“她后来的事情我便不知了,她不是我部下的人,我也不愿监视她,只等她有了线索来主动找我,所以可是她告诉了你些什么?”

  晏淮清点头又摇头,“也不算告诉,上次也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她没时间细说,我倒猜了出来。”

  但到底是什么,他却没有明说,“我派人去联系她一番,此事……还是让她主动来说为好。”

  作者有话说:

  是有点想法去写一写魏皇后和魏将军的往事的,兄妹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