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九千千岁【完结】>第160章 【伍拾陆】盟

  翌日一早,李浔就打晕了耶律冲,吩咐身边的暗卫将其带回晏淮清身边。

  耶律冲那模样,远远地看着还能做戏,若是面对面交谈,就总会让人生疑,所以不若直接将他遣走,彼时再找个借口应付。

  这一日的见面要顺利很多,晏鎏锦不做那些小把戏,就耽误不了太多的时间。

  两派的人一齐往河中央走,终于碰了面。

  “耶律冲呢?”晏鎏锦眼睛扫了几眼,声音飘飘地问他。

  李浔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笑道:“大王子只说有急事,话也没说清楚地就走了,像是有比你我结盟更要紧的事儿,不知是不是……”

  “那便罢了。”话还没说完,晏鎏锦就打断他,眸光闪烁。“其实此事不由他们掺和,更好,你我……不也早就……”

  说的是昨夜提了一嘴的提防耶律冲之事。

  “哈——”李浔笑了几声,盯着晏鎏锦的眼睛没动。“大皇子倒是善解人意,我以为他走了,你会更不放心。”

  说完,他又瞧见对方的眼睛一颤,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他没再给对方耽误时间的机会。“大皇子,他的事无需说多,还是你我之事更要紧。”

  “言之有理。”晏鎏锦应和道。

  李浔挥了下马鞭,“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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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鎏锦安营扎寨的地方,距离天曲河实在算不上远,看样子也待了有一段时间了,许是一收到他说要结盟的信,就搬来了这里。

  不过有些眼熟的人却未瞧见,譬如晏鎏锦那个兵部尚书的姑父、譬如被封为赵勇将军的祖父……大抵他们是还留在北边儿,和南夷留下的大部分兵马周旋。

  李浔骑在马上,知道晏鎏锦在默默地观察自己,也不多看,跟着去到了自己落脚的地儿。

  给他准备的营帐,就在主帐的附近,周围包了一圈小帐,像是既怕他会做出什么半夜谋杀的事儿,也想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看。

  他笑而不语,装作没发现对方的这些小心思。

  瞧不上是瞧不上、心中有恨也确实有,不过做给外人看的,晏鎏锦和淑妃等人也还是不会出错,且不论营帐外面的布局如何,起码里头是一应俱全,连铺在床上的兽皮垫都是上好的。

  他摸了一把,就被纤长又柔软的兽毛裹住了整只手。

  轻叹了一声,想着如果把这个带回去给晏淮清,对方夜里睡觉,就定会暖和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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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鎏锦等人说是要给他接风洗尘,自顾自地就准备了个晚宴。太阳还没落山,就飘出了炙烤羊肉的香气,李浔闻见,也觉得食指大开。

  可又难免想到晏淮清,想他此时吃的喝的与宫中的相比,相差甚远,心中一下又有些不是滋味。

  “你说,今夜可会发生些什么有趣的事儿?”

  他这么问,司内竟然还真的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兴许是不会的,现在对我们下手于他们而言并无好处。”

  李浔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

  也没得机会再多聊,晏鎏锦那边派了人来喊他们。

  他慢慢悠悠地伸了一个懒腰,捞起了放在一旁的大帽戴上。“走吧,司内。”,出了营帐,就跟着来喊人的侍从走到了用膳的地方。

  甫一走到门口,就瞧见长桌上坐了许多人,有的甲胄未解、有的衣着华贵,一见他来了,就都转头看过来。霎时,面上神情各异。

  “哟,人都到齐了?”他把大帽往上抬了抬,露出了自己的脸,又背着手坐到了空着的左下位,不顾是不是给其他人留的,司内落座于他的身旁。“淑妃娘娘与大皇子怎得还未来呀?还以为接我的风、洗我的尘,就不必叫我等了呢。”

  他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惯了,听过他名字的都知道他的脾性。可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如此不讲规矩,也确实惹了好些人面色不虞。

  “你……”

  有一武将想说什么,被身旁的人压着肩膀摁了下去。

  李浔瞥了一眼,全当没看见。

  倏地,有一小太监,忽然扬声唱道:“淑妃娘娘、大皇子到——”

  李浔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心道晏鎏锦和晏悯不愧是亲生父子,这些繁文缛节上,学了个一等一的像。

  落座于位的这些文武官,也是真的愿意去奉承,纷纷起身对着帐口行礼,高呼拜见。

  李浔坐在位置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拎着小酒杯转了几圈,就是不起身。司内也有样学样。

  直到那二人领着侍女侍从,走到离他几丈远的地方时,他方高举酒杯,隔空点头。“淑妃娘娘,大皇子殿下,有礼了。”

  这对母子面上的表情一僵,营帐内也骤然落于死寂。

  最后还是淑妃朝主位上走去,晏鎏锦才开口。“掌印客气了。”

  方才几息的剑拔弩张,就这么不明不白、糊里糊涂地被盖了过去。帐中的所有人,权当无事发生,你一句我一句,又硬生生地拖着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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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上桌的炙烤全羊有一人高,壶中的酒也是醇厚的陈酿,即使是李浔,也确实在这方面挑不出什么错来。

  酒过三巡,晏鎏锦终于扯到了此次相谈的正事上。

  撩开的帐门被放下,弄得炭盆的热气出不去,只能在这方寸之地鼓动着,于是得人在三九寒天中也出了几滴汗。

  晏鎏锦敬了李浔一杯,“昨日听李掌印之言,像是早有了对付晏淮清的计谋,不知可否告之我等?”不管真相,总之话里话外都谦逊了许多。

  李浔抿了一口酒,“想取一个人的项上人头,有的是法子。”

  晏鎏锦问:“你要直接杀了他?”

  “我本来就只是打算杀了他。”李浔豪饮一杯,半是威胁地说:“也不止是他,对我起了杀心的、想要把我逼上死路的,我都会这么做。”

  帐中众人静默片刻,一声咳嗽后,又突兀地热闹了起来。

  “你在天曲河附近挑动争端,晏淮清定会派兵北上平定。若他亲征,那我便斩杀他于万军之中,若他苦守京都,那我便暗杀他于深宫之内,二者不论是何,他都必将成为冢中枯骨。”他说得很慢,也很笃定。“届时该当如何,想必大皇子也无需李某多言了。”

  “如此而已?”这话说得轻飘飘,晏鎏锦自然是不大相信。

  于是李浔反问道:“还需如何?”,嗤笑一声又说:“行军作战又不似充盈国库,讲究一个又多又满,能达到目的不就是最好?”

  “那你如何能保证……”晏鎏锦没明说,只以手做刀轻轻地挥了一下。“能成功?”

  “我并不对此做任何保证。”李浔话音一落,帐中哗然,晏鎏锦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

  而他只是继续道:“我先行事,大皇子而后出兵。此事若成,皆大欢喜;此事若败,大皇子毫发无伤,故大皇子又有何惧哉?”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直接附耳窃窃私语了起来。一直冷着脸没开口的淑妃,面色也终于缓和了些许,像是被这稳赚不赔的买卖给诱惑到了。

  晏鎏锦看了一圈,挺了挺腰身。“那本皇子……”

  “诶——”李浔抬手示意对方噤声,撑着下巴冷冷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难不成大皇子,还想问凭什么能信任我这样的屁话?”

  “问则是:精兵不出,事成难逃。”他带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而且我不欲与几十万兵马硬碰硬,只想找个地方能养老。无根之人,总得早早地为自己打算不是?”

  晏鎏锦就闭了嘴,最后还是淑妃开口问:“那不知,李掌印打算何时动身?”

  李浔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就要看淑妃娘娘你们,何日造势了。”说着,他又敬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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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鎏锦等人急于拿下晏淮清,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距离所谓接风洗尘宴过去不过两三日,营中士兵就开始演练,而后又派出了不少的人马四散骚扰。天曲河周边皆不能幸免遇难,不少的百姓开始携家南逃。

  李浔站在小山上看了好几日,只见南下的百姓携家带口、多数只穿着破布棉絮,心中顿生难言之情,看着看着又不免会开始多想。最后怕心智被扰乱,干脆就不再看了。

  大概三五日后,他书信两封,一封寄回了京都给韩元嘉、一封送到了晏淮清的手中。

  天启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京都出兵,“新帝晏淮清”率兵亲征北伐。

  李浔南下亲讨晏淮清的那日,是个是阴天,天曲河未落雪,却吹着搅动周天的狂风,人站在狂风之下,只能看见鼓动的衣袍,脸仿佛都在一片阴郁中模糊成了一团。

  他的帽链被吹得哗哗作响,不住地打在了下颌上,耐心被耗尽,于是干脆摘下任由阴风去吹。早起草草挽的发不够细致,风刮了几下就彻底散开,如墨染般在狂风之中流动。

  晏鎏锦一身锦衣立于他的对面,面上神情悠悠,吩咐左右道:“取鸡狗马之血来。”

  左右侍从奉铜槃跪了上来。牲畜的鲜血总带着人血不敌的腥臭味,散在风里,又扑在人的脸上。

  “此番你我歃血为盟。”晏鎏锦伸手沾取了几点血。“还望李掌印此去小心,本皇子等着掌印凯旋。”说着,目光定定地看着李浔。

  李浔勾唇无声地笑了,食指中指相并而取血。

  而后,在狂躁凛冽的寒风中,他们一齐将还温热的鲜血,抹在了嘴边。

  见证着他与晏鎏锦发誓订盟,矮坡之下将领士卒们,纷纷振臂高呼“殿下”与“九千岁”,声音一阵比一阵高。

  李浔垂眸看着脚下乌泱泱的一群人,只见他们相貌模糊,唯有高呼象征着地位的名号清晰,皆在向他与晏鎏锦俯首称臣。

  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将又冷又腥的气吸入了腹中。

  权势富贵迷人眼,可这四个字,哪一个不是鲜血淋漓。

  李浔翻身上了马,正欲带着自己的人离开时,晏鎏锦叫住了他。

  他不解地回头看去。

  只听得对方很是怪异又语气平和地说:“李浔,我第一次记住你的名字,便是在京都的城墙上,你一身飞鱼服,彼时墙下之人也在高呼九千岁。”

  作者有话说:

  好巧,重华印象深刻的也是这一幕!(偷偷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