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九千千岁【完结】>第115章 【拾贰】他

  此时天光未亮,晏淮清到达了御门。

  与此同时钟鼓司开始奏乐,锦衣卫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立于御座后左右。又有内使两人,一人执伞盖,立于座上,另一人执武备,杂二扇,立于座后正中。

  三通鼓后钟鸣门开,鸿胪寺高唱入班,文物两班齐头并进步入御道,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两班齐进而后对着晏淮清行一拜三叩之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文武百官之声和在一起,响彻云霄,似乎将这周遭都震得颤了一颤,绕在人的耳畔往里钻,发出嗡嗡的声响。

  看着两班之中乌泱泱、俯跪在地的人,晏淮清更能体会到什么叫做“俯首称臣”,而眼前的一切看着看着便会变得模糊,身子也不自觉地发麻。

  这并非源于恐惧或是其他,而是一种几斤病态的满足。

  怪不得权势惑人心,他想,万人之上无人之巅的位置确实会让人恍惚分不清自我。

  但晏淮清不想要,从小就不想。

  “奏事——”鸿胪寺的官员高唱。

  班中有一文官轻咳了一声,出班后到御前跪下开始奏事。“陛下,叛军残党应除,久留终为祸患。”

  “朕当然知道应除,然而他们由颓转盛实在可疑,如今又携兵北去有分割大晏之心,气势高涨,想要在朝夕之间除尽并非易事,或是爱卿心中早有想法?”晏淮清垂眸看着那文官,反问道。

  叛军所指自然就是晏鎏锦与淑妃一党了,晏淮清早先将他们逼出,又借对方之手搅浑了京都的水,好借机上位。原本手中握着的军力也确实可以将他们反制镇压,谁知眼看着要拿下的时候,晏鎏锦一行人却忽而从他的手底下逃出。

  实在可疑。

  如今已经带着兵马北上了,不知在作何打算。

  “朝中武官众多,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自是他们该报效大晏的时候了,依臣之见不如让一将军携兵追上,将他们给……”

  “放你他娘的屁”那文官的话还没有说完,另一班的一武官便狠狠地啐了一口。“你说追就追?合着伙你在京都待着不会死就不怕死是吧,一身酸腐味,你懂什么是用兵打仗吗?”

  被骂了的文官也不退让,贵在御下就回了个半身开始骂。

  两人一来一回谁也不让谁,似乎全然忘了眼下是在上早朝,而大晏此刻的九五至尊还端坐在御座上。

  太上皇无心朝纲已久,朝中群臣早就生出了自个儿的心思,肚子里藏的算盘是比谁打得都响。

  常言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今日这文臣所言,不知是真的为大晏、为大晏的百姓做打算,还是另有所图,那便不得而知了。

  只是晏悯能过容忍这些,他晏淮清是万万不能。

  做皇帝并非他所愿,然而也绝不会敷衍了事,他总是要给这天下的百姓一个交代的。

  今日早朝再多说也无益,让御史与鸿胪寺记下了这在早朝当中争吵的二臣,按律法进行了惩处后,便宣退朝。

  鸿胪寺官员唱奏事毕,晏淮清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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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罢,一日才算是真正的开始,待处理的事情也还有很多。

  回到了乾清宫,甫一坐下,就有小太监说,太师邬修明正在殿外等着他。

  他揉了一下额头,“将太师请进来吧。”

  自打他与柴源进联系上,以不得公之于众的方式坐上了皇位之后,邬修明就常在他的面前叹气,仿若要用这些来时刻地地提醒他做了一件多么错误的、不光彩、不正当的决定。

  晏淮清知道,但是晏淮清不得不做。

  而他原以为以邬修明的傲气,在知晓他的作为之后会不愿再与他为伍,怎知对方也只是暗叹几声,未曾责怪、也未有怨言,仍旧扶他上位,并且助力良多。

  当时的子卯叔,也是对方从南夷大将军手中救出的。

  “老臣参见陛下。”邬修明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

  他叫起了人,“太师免礼。”却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便是不用开口,他都能知晓邬修明要说什么,来来回回、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些话。

  “陛下,与虎谋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需及时止损。”

  邬修明让他觉得无奈而并非厌烦,很重要一点便是他懂得点到为止,每次并不会多说。

  所以那么一句后,对方又说起了他事。“太上皇的那些人……也应当告老还乡了。”说着,邬修明在袖口当中掏了掏,拿出了一个文碟,打开了几寸,露出了里头密密麻麻的字来。“这些都是老臣今日闲着无事写的,陛下得空了可以看看。”

  又说:“太上皇盛宠东厂,致使阉人当道、祸乱朝纲,如今李浔已死,那东厂理应重回其本职,只做个特务机构。或是陛下有他意,取缔了也无妨。”

  说到东厂,晏淮清的因半阖垂下的睫颤了颤。

  “此事,容后再议。”他这样回答邬修明。“且先将晏鎏锦解决了,此事更为要紧。”

  “对对对。”邬修明抚了一下长须。“险些忘了这一遭,彼时诱敌深入把他们的底牌给翻了出来,原以为已经穷途末路了,谁曾想居然还留有后手。”

  这也是眼下晏淮清最觉得头疼的事。

  是他们都轻敌错算了。

  “若不是他们的后手呢?”他心中隐隐地有了一个猜想。“朕不敢说有多了解大皇子,但也算是与他交锋过,他倒不像是一个这样懂得经营的人……”

  或者说晏鎏锦自负又不够沉得住气,留有后手实在不像是对方的作风。

  “会不会是有人在他们将死之际伸出了援手?”

  邬修明的眼睛又倏地睁大,“确实有这种可能,所以背后还有其他的人?难不成是南夷那一帮人?记得京都动荡之时他们尚在,也是前不久才说的要离开……”

  晏淮清心下一紧,觉着并非没有可能。

  如今,他再也不愿意用最大的善意与期待去面对这世间的人了,毕竟世人都是俗人、而非圣人,谎言、欺瞒都是刻在人三魂六魄当中的本能。

  也就是说,大皇子叛国与南夷勾结,想要拿下皇位弄死他,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此事应当派人去查,若此事为真,那南夷大抵尚未离开大晏。”他心中做定了这个决定,也开始盘算派谁去更合适了。

  邬修明对于他的做法表示赞同。“决不能大张旗鼓。”

  “依老臣之见,不如派……”

  晏淮清打断了对方还未说完的话,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更合适的选择。“朕心中自有决断,太师只需耐心等待消息即可。”

  邬修明的嘴张合了几下,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将呼之欲出的话给吞了下去。

  将手中的文牒呈上来之后,邬修明就离开了乾清宫。

  晏淮清的手摩挲着文碟,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随后慢慢地从左侧走下,只见木架上是一把难掩锋芒的利剑,他站在剑前端详了一会儿,随后猛地将剑抽出了剑鞘。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很是顺畅地挽了一个剑花。

  在他知道真相后的那几旬日夜里,他都在不断重复做这一件事情,所以即使并不会用剑,挽出的剑花也会看得漂亮。

  那个时候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以后要这样拿刀指着李浔。

  不,应该说是李寒浔。

  他确实这么做了,却该死地心软了。

  但是现在,也确确实实是要让对方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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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理完了一些奏折,晏淮清开始往神台的方向去。

  没带上韩嘉元也没叫上其他任何人,又因为是第一次去,所以花了好一些的时间。

  是晏淮清不做太子之后,才知道晏悯醉心于通神的,并且晏悯还在宫中暗自修建了一座神台,专作通神之用。

  且朝中大臣对此也知之甚少,不少的人都以为晏悯是被淑妃所蛊惑,是以放权给淑妃之父——兵部尚书。或者以为是被朝中阉人给哄骗了,才让太监专权到可以代帝披红。

  许多人,包括从前的他,都未曾预料到,事实并非如此。

  晏悯确实无德、却并非无能。

  他不知道柴源进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又是如何说服的晏悯退位,但总觉得与通神一事脱不了干系。

  神台高耸,外头挂里一层随风轻摆的乳色烟云纱挡住了窗,几乎要与其后的云雾融为一体,而高筑的红墙将神台密不透风地围住,两扇沉门紧闭,看模样是并不欢迎任何外人。

  晏淮清走近了一些,却没有留一道能让他窥物的门缝。

  站了一会儿,又白烟从屋内墙内飘了出来,带着发腻的香气,混杂着龙涎的厚重,如此将他包围。

  这味道让他几欲作呕。

  他往后退了一步,觉得不过是吸进去了几口,脑袋就有些昏昏沉沉。

  忽而坠下的一滴凉雨砸醒了他。

  下雨了,他想,要回去了 若是再病了,那便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重华的视角,还是要让大家知道一下,其实重华一直有很努力地在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