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九千千岁【完结】>第97章 【玖拾柒】不见天晴

  “大皇子,你可知罪?”

  晏鎏锦刚从榻上被人拉下来,面色显然算不上太好,却也倔强地维持自己的风度。“本皇子何罪之有?”说着,还理了一些衣襟。

  “大皇子近前端详。”李浔抓着堂上的状纸,举起平展在一众人的面前。“秃鹫山万人白骨坑、京都异变人皮傀儡、指挥使府密室无脸金身像,上头一桩桩一件件状告的是殿下您草菅人命、蔑视国法、欺君犯上。”

  语罢,李浔抓着惊堂木又是重重地一拍,堂内众人皆是一颤。

  晏鎏锦急急地往后退了两三步,猛地仰头看着高坐在堂上的李浔。

  “你……你竟敢……”急急地喘了好几口粗气,晏鎏锦才又能够将话说清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空口白牙,又是凭的什么如此状告本皇子?”但尾音落下的时候还在颤。

  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坐在屏风后的李重华没忍住扬了一下唇。

  不知道晏鎏锦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摸了个清楚,还是强弩之末硬挺着,倘使手中没有证据,又为什么会对簿公堂?

  何况,李浔的手中还有皇帝的圣旨。

  晏鎏锦就当真蠢成了这样,连这点都察觉不出来?

  还是……留有后手?李重华心中一紧。

  而那头李浔也开始细数起这段时日收集到的证据来。

  “凭什么?凭的自然是证据了。”李浔冷哼一声,抬手拍了拍掌,就有番子从侧堂鱼贯入之,手中皆捧有东西。“大皇子,请看吧。”

  李浔说着,从堂上走了下来,一一地指过番子手中捧的东西,每个字都吐的慢又重,不知是说给晏鎏锦听的,还是说给在衙署外围观的百姓听的。

  “这是赵磐负罪自刎于东厂牢狱之前写的罪己书,字字泣血,将这些年你们所作所为悉数道出,其中一桩,便是人皮傀儡!”

  “这是从那日你置办喜宴的宅院中寻出的羊皮卷,其中详细地记录着人皮傀儡的制造方法,还提有你的字、盖着你的印。”

  “这是这些年你与户部尚书戚永贞的往来书信,多番提及香囊与人皮傀儡。

  “不知大皇子以为这些可算作证据否?”

  当这些东西被一一指出的时候,衙署外的百姓都惊呼了起来,更有窃窃私语者。

  异变的人皮傀儡有多可怕,他们早已体会过,那腐烂在大雨当中的尸体挥之不去成为一个梦魇,现如今指出了始作俑者,怎么能叫人不恨。

  晏鎏锦面上的精彩程度与衙署外百姓的不遑多让,嘴巴张合了好几下就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或是大皇子认为这些还不够?”于是李浔大臂一挥,又是上来了好几个番子,只是这次手中拿的东西就要比方才的那些有冲击力得多了。“那这些呢?”

  衙署内的人还没有什么反应,衙署外的百姓就惊呼咒骂了起来,不再是窃窃私语,其憎恨与惊愕之意便是藏也藏不住。

  “啊啊啊,是人皮,人皮啊!”

  “竟然是剥下来的人皮!”

  “天杀的啊!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命啊。”

  晏鎏锦也被面前的这些东西给吓得不轻,噔噔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也不知道是不是闻见了味儿,最后捂着口鼻干呕了好几声。

  “看到这些被挖空了的人皮,大皇子也会怕不成?”李浔冷笑了一声,“这也是从大皇子私宅的枯井下搜出的。”

  “不,不可能。”晏鎏锦喘着粗气,面上都被吓得发白了。“这是你的蓄意污蔑!”来去都只是这么几句话,再没有其他的了。

  李浔嗤笑,“污蔑?从你私宅中搬出的东西,我又如何污蔑你?

  “枯井连着的密室就在那被你填了的小塘下头,正是徐萍养娘刘梅溺死的那个小塘。

  “大皇子可还记得那个自刎于东厂衙署的荣兰?彼时你步步紧逼,几番逼她与死地,我当你是公正在心,故而大义灭亲,怎料是另有隐情啊。

  “莫不是其实人根本就不是荣兰杀的,其实只是你怕东窗事发被人发现塘下的秘密,所以逼死了她?”

  屏风后的李重华一愣。

  李浔还记得,那个枉死的荣兰。

  她不自觉地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脸,鲜血溅在脸上的热仿佛还残留着,睁眼闭眼之间眼前似乎又要变得一片通红了。

  人本就不是荣兰杀的,本就不是。

  “李浔,你莫要血口喷人!”又被冠上了一项罪名,晏鎏锦几乎是气急败坏。

  似乎是觉得不够,李浔又挥了挥手。“把人给我带上来。”

  下一刻,就从后堂传来了铁链相撞的声音,连带着沉重疲乏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直至走入了堂中。

  晏鎏锦一惊,“戚永贞?”

  只见戚永贞浑身身着囚衣蓬头垢面,脚上是镣铐、手上是枷锁,囚衣破烂不堪,上头是干涸了的暗红血迹,被番子推到了堂中之后他就软趴趴地跪了下去,精气神全无。

  “李浔,你动用私刑!”

  “私刑?我东厂用刑岂能叫做私刑。”李浔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戚永贞,“说吧,把你知道的都一一说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可落下去的时候却让戚永贞颤了颤。

  “罪臣知道的不多,只是……”戚永贞从自己散乱的发间瞥了晏鎏锦一眼。“只是大皇子给了罪臣一个方子,叫罪臣想法子循着方子做出香囊来,又想法子卖出去。”他哽了一下,“罪臣早些年有个被打发出去的妾室和一个庶女,于是就联系上了她们,让她们去做,上回让东厂给抓住了,庶女暴毙在了牢狱当中。”

  京都城就有这么大,有什么热闹事儿、新鲜事儿、辛秘事儿传了几天也就传了个遍,更何况这几次东厂审案也没有拦着百姓,不少都看了热闹。

  就这么几句话,就让众人给想起了戚春文与赵含秀那件事儿。

  “哎哟,上回儿那戚春文不是说杀了老母,又捡了一个回来吗?我怕那不是捡来的,是人皮傀儡哦!”

  “怪不得街坊邻居都认不出来,就是扒下来的同一张皮啊!”

  “肯定是那老母不同意做这缺德的勾当,所以就气愤杀了,造孽啊造孽啊!”

  无需他们多说,百姓便自个儿拼凑出了一个有头有尾的真相来了。

  “你……你……”晏鎏锦被气得不轻,颤颤地伸出手指着戚永贞。“我待你戚家不薄,你竟如此对我!无耻之徒。”

  衙署内衙署外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似乎要将横梁都震断了,嘈杂得让人觉得气闷,李浔一拍惊堂木,才又变得安静下来。

  “再带人上来。”

  语罢,后堂又进了好些个男人,皆身着粗衣,不过是京都城内最普通的百姓的模样。后头跟了两个番子,一个手拿一卷画、一个又是提出来了一块半腐烂的人皮。

  这人皮又与方才的不同,模样更加可怖、腐臭的气味也更加浓烈,提出来不过是一会儿,衙署外就有不少的百姓撑着门呕吐了起来,就连堂中的番子都有几个险些没能忍住。

  一众人跪在堂中对着李浔行了一个礼。

  “展开画卷与人皮给大皇子瞧瞧。”李浔说。

  而后那两个番子就展开了自己手中的东西,有眼尖的百姓一眼便瞧见了那人皮与画卷上的模样一般。

  “这是赵磐的府中家丁,也是一个被做好的人皮傀儡。”李浔转眸看向了堂中的那几个百姓。“你们说。”

  那几个百姓便一人一句地说了起来。

  “这张栓子不太爱和人说话、脾气也怪,因为面上有个痦子,所以印象深了些。”

  “上次瞧见他和一个人在暗巷里说了很久的话。”

  “那人是从大皇子的马车上下来的,我们都瞧见了。”

  若要说李浔此人行事张扬,人人都认得他的马车,那晏鎏锦在此事上也不遑多让,为了能让百姓觉得他是一个仁厚之人、可担大任,常叫自己的人在街上逛,没想到却方便了他们了。

  “家中有个人皮傀儡,我们的赵指挥使怕是临死之前都不知此事吧。”李浔扶额勾唇笑了一下,讥讽之意尽显。“那大皇子此意又为何呢?

  “喔——莫不是想用人皮傀儡来监视他,或者说是监视众人?

  “又或者是,人皮傀儡足够听话,没有自己的思想,也不会忤逆大皇子啊?”

  最后一句话李浔说得隐晦,但众人还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即使是目不识丁的百姓也不例外。

  “他要用人皮傀儡取代我们啊,要把我们都害死啊!”

  “好狠的心、好恶毒啊。”

  有甚者,直接穿过大门往晏鎏锦的身上砸烂叶鸡蛋,什么天皇贵胄全然忘在了一边。

  李浔半眯着眼睛,轻蔑地瞥了一眼。“再论他事。”又几个番子抬着无脸金身像上了来。“大皇子再看这一尊无脸金身像。”

  金身像模样有些粗糙,刻的样子算不上精细,身上套了一件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头上戴的是玉冕。没刻脸,于是便在脸上贴了一个黄符,上头用殷红的朱砂写着生辰八字。

  “敢问大皇子,此上的生辰八字是否是你的?”李浔如此问,但众人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晏鎏锦只顾喘气了,什么都说不出,面上是一片灰白。

  “倘使大皇子还能说此为在下的刻意陷害,那这金身像腰间坠的玉牌又当如何解释?”李浔伸手在金身像的腰间摸了一把,就扯下了一块儿温润的玉牌。“上头可是明明白白地刻着大皇子的印字。”

  隔着屏风李重华看得不清,侧身探了半个脑袋出去,才讶然发现那是柳因给他、却被他当掉的那一块儿。

  若是他人要说陷害,那也无处可查,因为彼时他写下的是柳因的名字。

  李浔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那边晏鎏锦看到后往后退了几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证据……”李浔握住那块玉牌重新坐回了堂上,“这就是大皇子你要的证据,如此桩桩件件,哪一桩是冤枉了你了?”

  “不,不是。”晏鎏锦面色灰白,双目都失去了神采。“本皇子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天下迟早是本皇子的,本皇子又何苦殚精竭虑地去做这样的事情?”

  “这不对,这不对!”

  “证据确凿你还在狡辩?”李浔站起了身,高高举起了放在案上的玉轴七色绫锦圣旨。“见此圣旨如见陛下。”

  一众人在瞧见那澄黄的霎那就跪了下去,磕头行大礼高呼万岁。

  而晏鎏锦看着那圣旨呆滞了片刻,脱力一般跪坐在了地上。

  “吾,司礼监掌印李浔,代天子之权、惩凶恶之徒,根据大晏国法,晏鎏锦草菅人命、蔑视王法、欺君犯上,当贬为庶人、秋后问斩!”

  李浔收手甩袖,侧身厉声道:“来人,将罪民晏鎏锦拖下去、关于东厂大牢。”

  番子闻声而动。

  “不,不,不是这样的。”晏鎏锦挣扎着,发丝散乱,不见从前温润从容的模样。“父皇,父皇!为何如此对儿臣啊,父皇。”说着竟是双目通红,几欲垂泪。“不应该是这样的,本皇子怎会沦落至此?”

  然而任凭他如何嚎啕,也终究无法改变这一切,还是被番子带了下去。

  至此,从戚春文售卖香囊到秃鹫山万人白骨坑再到人皮傀儡异变,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串联在了一起,许许多多的罪名压在了晏鎏锦的身上,让这一切都有了个还算是结果的结果。

  不知因何而起的开始、错综复杂的过程、令人唏嘘的结局,重重地被拿起、又莫名轻轻地放下,略显仓促和潦草。

  这一切都让李重华觉得恍惚,有种落不到实处的无力感。

  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站了起来,往后院走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仿若还隐隐约约地听见晏鎏锦的声音,与鼓动的凉风一齐灌入他的耳中。

  他抬头看天。

  风雨欲来、不见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