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九千千岁【完结】>第47章 【肆拾柒】血泪斑斑

  这是李重华第一次来到属于东厂的衙署,东安门威武庄严,宫门后面就是他生活了几十年的深宫,但只是看了一眼他就不再看了。

  衙署门上挂着一块儿“朝廷心腹”的牌匾,一进门便看见了一块儿书写着“流芳百世”的牌坊,不过走了转身走了几步,就看见了供奉着的岳飞塑像。

  走近堂中的时候只听见吵吵闹闹的,还连带着女人的哭喊声,与昨夜喜宴上不枉多让。

  他看见李浔皱了一下眉,显然是有点不喜这样的场景。

  昨夜李浔都没有给晏鎏锦面子,来到东厂自家地儿就更不会给了,腿一迈进去就乌泱泱的一群番子对他跪着行李,免了礼之后太师椅也搬了过来,不可谓不周到。

  而放才的哭喊吵闹声,就是被压在堂中的荣兰发出的,晏鎏锦赫然一个审判者,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曾经的枕边人。

  司内脸上的表情很淡,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仿若一点都不在乎他人将如此严肃的公堂搅和的不成体统。

  赵磐和宁渊今日却意外都没来。

  “我有人证!我有!”也不知道前头都发生了些什么,荣兰绝望地开始哭喊。“淬祥楼的掌柜可以为我作证,我真的没有杀了许萍的养娘!”

  “淬祥楼?”晏鎏锦咀嚼了几遍这三个字,似乎有点想不通怎么又和一个酒楼扯上了关系。

  但司内在荣兰话音落下的时候就拍了拍手,几个番役得了指令立刻往堂后走,不多时就押了一个男人上堂来,那男人头戴四方平定巾,灰青短衣,腰上挂着一个淬祥楼的木牌,想必就是荣兰口中的掌柜了。

  只是他面色铁青,两股战战,瞧不出个可靠来。

  “恩郎!”看到刘恩上来,荣兰的情绪似乎变好了一些,“恩郎你说我是清白,我……”

  她还想在说些什么,就被晏鎏锦没有表情地看了一眼,荣兰像是害怕了立刻了噤声,只在脸上写着个欲言又止。

  “淬祥楼掌柜刘恩?”司内扬着声音问。“堂前听令。”

  刘恩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高喊着:“草民在!”

  “昨夜大皇子喜宴浮尸一案你可知?”

  “知,知道。”那刘恩哆嗦得更厉害了,“不过不是草民干的啊,草民连杀鸡都不敢,怎么敢杀人啊?而且我一个酒楼的掌柜,哪里能认识到别家夫人小姐的养娘,哪里能结仇啊!”

  司内蹙眉瞥了刘恩一眼,“回答你该回答的就行,别的话,不需要你多说。”

  “是,是,是。”刘恩被吓得磕了几个头。

  即使声音在打颤,李重华也听出来了,这是昨夜和荣兰在假山石处媾和的男人,彼时两人野鸳鸯一对,也算是恩爱缠绵。

  但自打被带上来后,这刘恩却是一眼也没有看过在他身侧的、情绪几近崩溃的荣兰,也不知是因为贪生怕死还是其他。

  “疑犯荣兰说你可以证明她昨夜未行凶,可有此事?又如何证明?”像只是例行公事做给晏鎏锦看一样,司内的语气懒懒的。

  李重华猜想这一夜他们必然是调查出了些什么,也暗自筹划好了要做些什么,他想到了昨夜司内拦下马车,也不知那个他和李浔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是轻飘飘的一问,谁知那刘恩却急急忙忙地失口否认道:“没有没有,我怎么能证明呢!”只是说这些话时不敢看着身边的荣兰。“我不过是个酒楼的掌柜、不过是个送菜的,哪里能做其他的事情啊!”

  “刘恩!”身边的荣兰十分震惊。“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昨夜明明……”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刘恩慌里慌张地抢了话头。“更何况草民根本就不认识荣兰啊!我怎么会……我不过是一介草民,怎么会认识宫里头的大人物呢……而且她还是大皇子的妾室。”

  “你倒是巧,不认识她,竟然知道她的闺名。”李浔忽然开了口,嘲讽的意味挺足,李重华无需细细分辨都能听出。

  李重华发现李浔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情绪倒算得上是真实的。关于始乱终弃、关于恩将仇报,他总是厌恶与讥讽更多。

  刘恩被一下戳破,慌慌张张口不择言了起来。“我…我,草民……只是听别人说的,草民不认识啊,怎么会认识呢?今儿个是草民第一次见着她啊。”

  他是不知,他说的每说一句话都会让荣兰粗粗地喘几口气,直到最后那几句不认识彻底击溃了她,她呼喊着朝刘恩扑过去,像是什么都管顾不上了。

  “你这个过河拆桥、狼心狗肺的狗东西!你居然说不认识我,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啊!”大抵是真的伤透了心,李重华看见她的双眼不过瞬间便红透了,发丝在厮打之间变得散乱。

  “泼妇!泼妇!”刘恩一直在抵挡,即使面对的一个绝望的女人,一个背信弃义的男人也总是不会有任何爱与同情的,他忘了此刻的处境竟然直接给了她一巴掌。“你现在就像一个疯子一样。”

  荣兰被那力道甩在了地上,“哈哈哈——”她捂着自己的脸一边笑一边哭,“对,我就是一个疯子,我就是一个疯子!”

  说着,她慢慢地从地上爬着站了起来,似癫似狂地用手指一一指过在场的所有人,“可你们和我一样,不都是疯子吗?”指尖最后又落在了晏鎏锦的身上,“特别是你,自私虚伪的伪君子!”

  晏鎏锦当然不会和刘恩一样暴怒反驳,他比刘恩要更懂得维持人前的形象,可面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扯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笑,“阿兰,你……”

  “你闭嘴!”荣兰抵喝一声。

  这大抵是她人生唯一一次敢喝止晏鎏锦,但个中情绪早是无法细说。

  她哽咽着、抽搐着,用尽了全力从自己的嗓子当中挤出了声音,神魂似乎随着她的声音在颤抖。“大皇子,你不是想让我认罪吗?好,我认!”

  “人是我杀的,许萍那个贱人的养娘就是我杀的。”

  李重华听着这个话抿住了唇,有些无力地闭上眼睛,想叹气却怎么也叹不出来。

  “来啊,让我偿命吧!不过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做的。”荣兰抽泣了一下,扯住了身旁刘恩的衣服。“这个狗东西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他也在骗你们。”

  “大皇子啊大皇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去那里吗?”

  李重华倏地睁开了眼睛,手紧紧地握住了太师椅的扶手。

  这些话万万不能说,不说还有生的希望、还有周旋的机会。但荣兰要是说了,按照晏鎏锦的性子,那他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就一定会坐实了她的罪,并且让她再也开不了口。

  谁知一直坐在他身旁未开口、也未有动作的李浔,这个时候忽然抬手摁在了他的手上。

  他转头看去,只见对方朝着他轻摇了一下头。

  李重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又知晓自己再次心急了,便努力地泄了一口气,靠回了椅背上。

  而那边荣兰仰着头大笑了几声,可见的是立领下的脖颈是那样的脆弱,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被折断。“因为我在那里和这个男人行夫妻之事!”

  “荣兰!”晏鎏锦显然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彻底维持不住那半分面子了,直接怒而站了起来。

  “颠鸾倒凤、好不快活,哈哈哈哈——”一滴接着一滴的泪从她的脸侧滑下,滚进了衣襟里又消失不见了。“那是大皇子不能带给我的,带给不了的!”

  晏鎏锦狠狠地喘了几口气,若不是在东厂的地方,保不准会做些什么。

  “之所以把那个女人杀了,是因为她发现了我和刘恩的私情。背叛了大皇子,这可是好大的一个罪名啊,我怎么能放过她呢?怎么能呢!

  “我怕,这个狗东西也怕啊。

  “所以他就哄着我,一起把许萍那个贱人的养娘推下了小塘里,溺死了她!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大皇子你想要的真相,好不好?你满意了吗?你们满意了吗,我和这个男人媾和被发现了,所以杀了人!够了吗?!”

  “荣兰,你在发什么疯?”刘恩听到荣兰说这样的话,顿时慌张地左右张望,祈求得到点帮助。“我什么时候和你做过那样的事情?什么时候杀了人!”

  说完又对司内和晏鎏锦几人磕了几个响头。

  “草民没有,草民没有啊!”他颤颤地举起了指头指向了荣兰,“是她在污蔑草民,是她恨草民没有帮她说话,是她想要找个替死鬼啊!”

  “没有?刘恩,你对天发誓说你没有和我有过夫妻之实,你发毒誓啊!”

  刘恩回头恨恨地看了一眼荣兰,掷地有声地说:“草民刘恩对天发誓,没有与荣兰有过任何私情,否则五雷轰顶、横死街头!”

  “你……”荣兰踉跄了一步,闭了一下眼睛,蕴在眼眶中的泪就都落了下来,整张脸都湿了。

  “好,好,好哇。”她冷笑一声,睁开眼睛低吼一声撕开了自己衣领,彻底将藏在领后的脖颈裸露了出来,上面藏着星星点点的痕迹,泛着青紫。

  是暧昧的、也是痛苦的。

  “刘恩,这是你留下的,你认得出吗?你认得出吗?”

  这是最无力的、最无用的证据。

  李重华偏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自己也在跟着荣兰发颤,喉口哽着了什么东西,让他吞不下也吐不出。

  荣兰笑着嘶吼出来,“看啊,各位老爷看啊,这是他昨夜留下的痕迹,这是我与他媾和的证明,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我杀了许萍的养娘,快看啊!”

  听着这些话李重华是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快步走到了荣兰的面前,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裘衣披在了对方的身上。

  风被裘衣掀起,翻动之间扑向了他们,带着刺骨的凉意。

  怎么京都的雪还不停,怎么暖春还没到,怎么那庙中的佛像不肯睁眼看看这人世间。

  “啊——”荣兰嘶吼了一声,扑在了李重华的怀里,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放声痛哭。

  李重华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温度,她冷的像一块儿冰、薄的像一张纸。

  晏鎏锦忽然开了口,“荣兰,你可知罪?”声音仿佛从很久远的地方传来,与拂过耳边的风融在了一起,轻飘飘地就钻进了人的耳朵里,缠绕着人的脖颈,教人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伏在他身上的荣兰似癫似狂地笑了起来,颤抖着抬头倏地看向了晏鎏锦,那双眼睛里面除了泪什么都没有,空洞洞的。

  变故又在霎那发生,随后她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地跑向了旁边的番子,用极快的速度抽出了那番子腰间的刀。

  等李重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滚烫的血溅了他满脸,砸进了他的眼里,闭眼睁眼之后眼前的一切都是血红的,唯独荣兰是苍白的。

  那具孱弱的身体软在了他的怀里,明明托不住的往下坠,但他还是觉得轻。

  从她喉口伤口处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一点点浸透了他的衣服,让他变湿变重了。

  李重华抱着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口气也吸不进。

  而只剩下了半口气的荣兰攥住了他的衣袖,艰难地张嘴与他说:“我恨啊,恨啊。”吐出一个字便吐出一口血沫,话说完了,气也尽了。

  李浔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到了他的身前,拈着袖口帮他擦拭面上的血迹,神情严肃,让人看不懂情绪。

  李重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热泪就带着溅入眼睛中的血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