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军里有一个姓闻的军医, 听说原先是京城里很有名气的大夫,千里迢迢来投奔起义军,半道上差点被平叛军斩杀, 幸好遇到同样投奔起义军的阮朝青,才被救了下来。
燕然失血过多, 被南征军带走的时候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等醒来的时候,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身边有一个老妇在给她擦身。
老妇动作细致温柔,令人舒适。
看到燕然醒来,动动身体似乎要起身,老妇赶忙扶着她坐起来,“小心些,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说罢,手脚轻快地倒来一碗热水, 端给燕然。
燕然喝水的时候,老妇笑了一下, “你慢慢喝,我去叫人给你换药。”
没来得及道谢, 老妇快步离了帐篷。
燕然猜测自己应该是被人救了,身上已经换上干净的麻布衣服, 肩上虽然疼, 但明显是上过药。
她获救了。她想起被她藏在尸堆里的赵敛, 担心救她的人没发现他,起身下床, 意欲出去找人询问。
才从帐篷里出来, 却呆在原地, 眼也不眨地瞧着迎面走来的人。
“闻大夫......”
来人正是曾经常年给自己母亲看病的郎中, 是她那位故人的父亲。
燕然回神,下意识理理衣服头发,期待下一刻会不会看见故人,期待中却带着一丝忐忑,甚至有些想拔腿逃离。
不过日日夜夜的思念战胜了逃跑的欲望,只是看一眼也是好的,于是他她站在原地,等闻大夫靠近。
闻大夫和方才照顾她的老妇一同走来,老妇看见她出来,快步上前将人拉回帐篷里,“快别出来着凉了!”
燕然回到床上,定睛望着一言不发的闻大夫。
闻大夫放下医箱,简单查看她的伤势后,便着手换药。
直到换好药包扎好,提上医箱欲走,闻大夫也没说一句话。
燕然有些急了,以为闻大夫没认出来自己,遂叫道:“闻大夫,我是......燕然......”
“碰!”
话音一落,老妇猛然回身,膝盖磕在床沿上,好像一点痛觉都没有似的,扑过来抓住燕然的手,“你是燕然?燕相府的大小姐?”
燕然被吓了一跳,愣了一瞬才点点头。
“信,信!”老妇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盈满泪水,颤着手放开燕然,转身跑出帐篷。
“闻大夫,”燕然见闻大夫没有回身的意思,顾不得老妇的过激反应,连忙叫住闻大夫,“闻大夫怎么到晋州来了?闻南......闻南也在吗?”
闻大夫叹了一声,回她,“南儿死了......”
燕然耳朵嗡了一声,好像没听清,喃喃道:“闻大夫,你说什么?”
“闻南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闻大夫说了什么。
心漏跳一息,很快又恢复正常。闻大夫一定是在骗她,毕竟她已经嫁做人妇,闻南应该也有了妻儿,两人之间再有什么,传出去对谁的名声都不好,恐怕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只是等老妇拿来一封信,燕然便不能自欺欺人了。
“这是南儿留给大小姐的信。”老妇正是闻大夫的发妻,闻南的母亲,此刻涕泪横流,手抖得拿不住信件。
燕然望着那封信,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抗拒和恐惧,仿佛那封信会吃人一样,只要碰到就会被吃得尸骨无存。
闻南死了,为了捍卫坚守多年的情愫,死在了零落的海棠花下。
而她背叛了“死生挈阔,与子成说”的誓言。
闻南身死,却惦念着心上人的处境,这才有了年逾半百的双亲,在乱世中跨越千里,迎寒北上。
“闻大夫在吗?我这儿有个小孩冻伤了,找你拿些冻伤膏。”
就在帐篷里只剩下闻夫人的哭声时,外面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随后一个丰神俊逸的青年小哥儿抱着小孩儿进来了。
燕然看见小哥儿怀里抱着的赵敛,忽然之间手上的信好像淬了毒,有人凭空朝她脸上啐了一口,烙下无可磨灭的耻辱烙印。
赵敛看见她,眼里迸发出惊喜和眼泪,她却感觉自己被人扒光了,赤身裸体地立在故人面前,立在故人的双亲面前,面对着他们的唾骂侮辱。
后来赵敛从来没问过燕然醒来以后有没有找过自己,有没有向人提起她曾护在身下的小儿子。
在南征军投入起义军后,起义战事有所好转。
不过自那以后,赵敛一直待在南征军中,没回到起义军大后方。
太多的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即便战火连天,阮朝青也会抽空教他骑马射箭,带他上山打猎下水摸鱼。有时战事吃紧,粮草不足,阮朝青还是变着法儿给他搜罗好吃的好玩的。
南征军加入起义军的第二年,也是周慜帝十九年,阮朝青率领南征军一路南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将形势大好的南部朝廷打到长江以南,赵经纬正式称帝,定国号为大平,京都洛阳。
只是大平朝根基不稳,对抗大周朝的战事愈加吃紧,粮草尤其紧缺。饶是阮朝青每每都能在粮草告罄之前攻下敌方城池,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实在是有马失前蹄的危险。
赵敛在南征军后方,没有正面对上敌军,但常年跟着军中将士节衣缩食、四处奔波,难免长得瘦小些。
随军南下三年,赵敛开始显露体弱之症,动不动就是一场大病。
恰逢南征军攻到江南,离周朝京都金陵仅一步之遥,正是周军反扑最为激烈的时候。赵经纬为激励将士,领兵亲征,镇守南征军大后方。
局势严峻,阮朝青分身乏术,不得已,动了暂且将赵敛送到大后方的心思。
是日,军中兵士正在进行日常操练,赵敛受了风寒,只能呆在阮朝青的主帐里看书。
阮朝青提着一个食盒,神神秘秘地进了主帐。
“别看了,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赵敛合上书,笑看着阮朝青手里的食盒,“青哥。”
阮朝青坐到他身旁,将食盒放在案几上。
“百合糕!”赵敛笑眯眯地伸手打开时候,探头一看,果然是百合糕,足有一大盘。
阮朝青屈指在赵敛脑袋上弹了一下,“老于告诉你的?这个大嘴巴。”
他在伙房做的时候,被于盛看见了,遭了好一番调笑,按于盛那个狗脾气,指定要到赵敛面前来“告密”的。
赵敛但笑不语,拿了一块糕点递到阮朝青嘴边。阮朝青咬了一口,推推他的手,“你吃吧啊,特意给你做的。”
他也就会做这一样吃食了。
赵敛面上有些病态的红,这几日没什么食欲,吃百合糕倒是开心。
见他吃完一块还不停,阮朝青笑着说:“喜欢吃?我多做些,给你带去后方。”闻大夫带的几个学徒也能独当一面,到时连闻大夫也送去后方,正好闻大夫年纪大了,也熟悉赵敛吃的药。
赵敛顿了一下,就听阮朝青说要把他送到大后方去,顿时觉得百合糕不香了,刚拿起来的那一块也放了回去。
见状,阮朝青难做地摸摸后脑勺,“怕什么?等打下江南我就回去带你玩。你要是想我了,就叫人给你做百合糕。”
“我不吃。”赵敛沉着脸把百合糕收起来,朝阮朝青推推。
阮朝青只以为他是闹小孩儿脾气,耐心哄他,“阿敛听话啊——要不这样,我定期做好了,让人带回去给你。”
任阮朝青怎么软磨硬泡,赵敛也不说话了。无奈,他只好自作主张把赵敛的东西收起来,直接送人回去,好在赵敛虽然不愿意,却也没有反抗,只是一路上都不跟他说话。
到了后方驻扎的营地,将赵敛交给赵经纬的副将,阮朝青摸摸生气的赵敛的脑袋,柔声安慰他,“过几日我让人给你送糕点。”
等他转身欲走的时候,赵敛忽然抓住他的衣角,“你要来接我。”
“记住了。”
阮朝青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赵敛一直望着阮朝青的背影,直到副将唤他,才跟着人走入大营内。
在后方大营的日子好,除了待在营内看书还是看书。他只能盼着阮朝青不要把他忘了,想起他的时候差人送来百合糕,好让他知道前方安好。
傍晚时分,听人说已是皇后的燕然来军营,送来一批治疗外伤的药材。
赵敛在自己帐篷内犹豫不已,入夜时分才下定决心去请安。三年未见,望母后安。
走到一偏僻处,不小心看见闻大夫接过一个老和尚手里的东西。
那个老和尚他认识,是父皇找的高僧。听说他三年前就曾预言,父皇会得贵人、定天下,很得父皇的信任。
不过赵敛没多停留,很快就去到燕然的住处。
燕然看见他,笑得很慈爱——如果不下意识躲着他的目光的话。
次日一早,他感觉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怜悯而好奇。他没有时间去探究其中深意,因为一碗比往常苦涩很多的汤药放到他面前,送药的人说是皇后特意请闻大夫拟的健体方子。
赵敛黑漆漆的眼睛望着送药的人,直把人望得莫名打冷战。
他喝了药,夜里就一个人牵了马匹,悄悄跑去找阮朝青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智商不够了QAQ下一章就是正常时间线,快要完结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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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游三千里》
阮征作为一品护国公府世子,十八岁便穿上戎装,为大平朝开疆拓土。
收西戎、下北狄,将骚乱数百年的回纥与突厥并入大平朝版图。
这位经天纬地的人物,却对一件难以启齿的往事耿耿于怀!
——
崇安九年,云安寺泓德法师供养的鲤鱼再次失窃,现场只有一个嗷嗷大哭的小男孩和一个少年沙弥。
沙弥两眼含着热泪,又气又急地哄小男孩:“别哭了,别哭了!”
小男孩不听,闭着眼睛干嚎。
这位小男孩就是阮征,偷鱼的人就是他阿爹南征王,少年沙弥就是一连被偷八年之久的道空和尚——泓德大师的关门弟子。
——
阮征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丢脸,他阿爹是当朝异姓王,带着五岁的儿子去偷小沙弥的鲤鱼,被抓到后畏罪潜逃不说,还把儿子落在云安寺,让小沙弥忍辱负重地替他养儿子!
往事不堪回首,阮征决定再去偷一条鲤鱼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