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可带出副本:是】
【备注:欧皇之光,非酋之痛】
……
【心跳九面骰】
【当前副本锁定属性,“武力”!】
【今日增幅倍数:武力值X6】
欣赏败者绝望泣脸
“恶魔”被揍的消息, 以比想象中要快得多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狼族王庭。
老狼王听完狈管家的垂首汇报,对此事不做评判,只挥挥手让人退下。
什么都不表态,有时, 已经暗含着默许在内。
一时之间, 新来的年轻教师在狼族声名鹊起。他们甚至不知晓他的真名。
第二天, 学堂。
化为人形来自不同眷属的小狼们挤满了宫殿。他们刚刚才结束文化课的学习, 十分期待实战课的到来。
第一堂课, 惯例是室内,教授理论。
银发的教师站在最前方,视线状似无意扫过某个空位置。毫不意外, 某个被他揍哭了的小狗没来。
昨天坚持到最后, 一边嘴硬, 一边因暴怒而控制不住气哭了鼻子的“恶魔”, 大概是觉得过于丢脸, 无颜再面对被他耀武扬威教训许久的弟弟妹妹。
欣赏败者的绝望泣脸, 这令教师感到格外的心情愉悦。
很爽。
还想再爽持久一点。
他相当快速地敲定, 下课后去一趟大王子的寝宫。
教师取下挂在左耳的单边眼镜。
“败犬们,很高兴和你们见面。”他的开场白震得小狼们纷纷瞪大眼睛。
“这家伙在说什么?”
“喂喂, 我们可不是那种被揍了还会哭的家伙……”
“少说大话!上一次, 我还瞧见你抱住‘恶魔’小腿, 哭着喊着要效忠大王子殿下。”
“那是遭遇生命威胁,被逼无奈!”压低的讨论声恼羞成怒。
“怎么, 不服气?”教师敲了敲桌面。仅仅是轻轻敲击,瞬间令议论纷纷变为鸦雀无声。
“你们都是大王子的手下败将。而我, 胜过了大王子。这意味着,你们也是我的手下败将。有异议吗?”
“……”小狼们垂头丧气地异口同声回答, “没有。”
“很好。我喜欢你们的诚实。”教师勾了勾唇,“虽然你们是我带过最差劲的一届。”
“夜之国的古堡,雨之国的鬼校,雾之国的岚庭,月之国的红月领域。”
“从骷髅,到幽灵,治安执行官,再到血族。”
“我带过那么多学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们这样幼稚的小鬼。”教师眼睛眨也不眨,张口就是编造的假话。
言辞锋利,扎得小狼们就差嗷嗷叫唤不服气。
“白德罗,你有话要说?”教师点了个刺头代表。
三王子白德罗摸了摸嘴角的淤青,汁源都在抠抠峮四儿珥二巫酒一泗戚与脸颊的绷带。“恶魔”拳头的硬度,似乎还在受伤部位残留余威。
他难得收起轻浮作态,正正经经地回应:“老师,我们的确有很多问题。但我猜,您并不打算直接回答。”
迄今为止,除了见面的下马威,年轻的银发教师就连名字都没自我介绍,更别提他的出身来历。
“猜得不错。”
教师扫视过宫殿内跃跃欲试的狼人们,眉眼微挑:“如何从我口中套出更多信息,败犬们,这是第一堂课的课后作业。
-
下课后,教师戴好眼镜,周身气息从张扬变得内敛。
比起第一天就开地图炮挑衅所有人的狂徒,此刻怀中抱着一本黑色笔记本的他缓步行走在通往大王子宫殿的连廊,搭配宫廷衮袍,瞧起来更像是个冷静理智的研究学者。
半路上有人拦住他的去路。
“老师。”白梅丽提裙行了一个优雅的见面礼,她礼貌地提问,“能否请教您的名讳?”
“不能。”教师冷淡地拒绝。
“您是要去看望大王兄么?”面对拒绝,白梅丽并不气馁,她扬起笑脸,狡猾而娇俏,“真巧。梅丽也恰有此想法,愿与老师同行。”
“随你。”教师绕开她,继续前行。
白梅丽落后几步,紧紧跟在教师身后。她略微仰起脸,才能偷眼窥见青年昳丽的侧脸。
去问狈管家,一向宠溺他们的老管家这次却口风极严,什么也不肯透露。
白梅丽心中揣测教师来自狼族哪个眷属部落……也许根本不是同族?
除去狼族与血族,月之国内还潜藏着数以百计的非人种族,它们各自圈定地盘,甚至有一些仅存几个的孤种,根本没有定居地,到处流窜。
除去还无法变身的幼儿,大家都习惯以人形露面,外人很难辨认原型。
起初是为了掩饰种族带来的先天限制,避免有心人抓住弱点针对,后来却成为一股潮流。到现在,还固执在人形上保留原型特征的兽人,会被视为原始粗鲁的存在。
性格暴躁易怒的大王子,就是这样的奇葩存在。
越是有人嘲讽他的原型特征,他就越是当面报复,绝不留隔夜仇,以至于粗鲁的“恶魔”形象愈发深入人心,变相印证了固有观念。
大王子的寝宫近在眼前,教师毫不犹豫走进去。
白梅丽犹豫片刻,眼见教师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野。
她一咬牙,侧过脸冲悄悄跟在身后的红狼侍女使了个眼色,随即也壮起胆子提起裙摆匆匆跟上教师的脚步。
-
大王子的宫殿相当安静,和他本人留给他人的印象不符。
和其他王子、公主的宫殿不同,他的宫殿外没有负责守卫的侍从,地点也相对偏僻,是距离学堂与王庭中心最远的宫殿。
狈管家曾经介绍过,在狼族,主流的几大眷属部落分别为灰狼、森林狼、红狼、胡狼、鬃狼、苔原狼。
在狼族,判定眷属原则上是通过母系血脉确认。当然狼人也可以自行选择加入父亲的眷属部落,或是其他不相干的部落。
只是后者往往无法在一个以血脉为核心紧紧维系的部落中成为核心成员,除非实力超群,否则前途受阻。
如今在上一届王位争夺中胜出的老狼王是鬃狼出身,他的几个孩子分别归顺了母亲的眷属部落。这个选择并不意外。
在王位争夺战中,来自母亲眷属部落的效忠,将是极其有力的最强助力。
这其中,唯独大王子是个例外。
他不被母亲出身的苔原狼部落所承认,父亲出身的鬃狼部落更是视他为孽种。
在狼族王庭,大王子是个身世与血脉都成谜的不可说存在。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眷属部落公开宣誓效忠于他。就连那种没名姓的小部落也是。
尽管他的战斗力,强于剩下的三位殿下,也强过目前在狼族有名声的其他挑战者。
教师在心中思量着抵达狼族银月王庭前所搜集的情报。
想必他今日拜访大王子寝宫的消息,过不了夜就会摆上一众有心兽的案头。
无所谓。他不在乎。
比起王庭内这些错综复杂的暗流涌动,他更想看小狗哭哭。
狼人的弱点教学
“宫殿前厅没人。”
白梅丽跟在教师身边, 小声说道:“老师,王兄好像不在。”
她脸上仍带笑,余光却警惕地张望着四面八方。看来“恶魔”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公主殿下。”教师垂眸,“你很紧张?”
白梅丽下意识想要摇头, 倏地反应过来, 扬起脸:“……是。”
教师不喜欢口是心非的蠢货。她如此判断。
单片镜片后微微弯起的眉眼, 让白梅丽提起的心陡然放松一截。平时戴上眼镜的教师, 与课堂上摘下眼镜的教师, 周身气息判若两人。
现在的老师会耐心听她说话,课堂上,想必只会责备她如今战战兢兢的差劲表现。
她也想表现得更好。
但没办法, 这可是在“恶魔”的宫殿。如果不是追随教师的步伐, 她一辈子都不想踏进来, 面对那只听不懂人话的霸道疯狼。
“我的宫殿内, 有备好的下午茶点, 不如老师随我移步, 改日再来拜访大王兄如何?”白梅丽鼓起勇气再度提出邀约。
教师似乎意动。他停下漫游的脚步, 转向白梅丽,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白梅丽手指捏皱裙摆上的蕾丝, 她避开教师投来的专注眼神, 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能够碾压式战胜“恶魔”的家伙, 如果能够效忠她……
就算要出卖美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更何况, 对方的容貌相较神明也毫不逊色,除去脾气很坏, 是她喜欢的类型。
“公主殿下,要小心。”教师冷淡的声线在白梅丽头顶响起, “日后不要在低级的陷阱前丢了性命。”
顺着教师的示意,回过神的白梅丽往侧前方看去。
只差半步!
只差半步,她的鞋子与裙摆就要陷入伪装成地砖、唯独表面残留些许荡漾波纹的臭泥陷阱!
白梅丽惊恐地退后几步。
不知慌乱中踩到什么机关,荆棘猛地从地缝中窜出,困住她的脚踝,穿破长袜,扎入娇嫩肌肤。
“……”教师无言。
“究竟是什么没人缘的混蛋,才会在寝宫中安装陷阱啊啊啊!”疼痛让白梅丽抓狂不已。
“对付像你们这样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不是刚好派上用场?”嚣张的嘲笑声从头顶传来。
一道黑影凭空跃下,在半空中划出矫健的弧线。
黑发凌乱的狼人动了动尖耳,唰地弹出五指利爪。他朝着教师目露凶光,喉咙里冒出低低代表威胁的嘶吼。
“滚出我的地盘!”
“你这听不懂话的蛮子野兽!”一旁,白梅丽也冒出真怒。她一跺脚撕裂裙摆,震碎绞入肌肉的细小荆棘,嘴巴张开。
呼——
伴随猩红冷酷的狼瞳张开,硫磺气息冒出娇艳的唇瓣。
她冲着四肢伏地的黑发狼人呲牙,随即猛地喷出一道炽热火焰!
红狼眷属能力——发动!
“太弱了。白梅丽。”狼人衣服撕成碎片,干脆完全化作一头雪白没有丝毫杂色的白狼。
利爪抓地的反震力,震碎地砖。他后肢发力,高高跃起,弹跳力与运动神经发达得惊人!
喷出火焰一路追逐残影,烧得宫殿里到处烟熏火燎,却连雪白皮毛的边都没沾到。
“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
白狼狂笑:“小妹,你的眷属这么没用,不如抛弃它,选择归顺我算了!哈哈哈哈哈!”
“去死啊你!”白梅丽深深吸气,胸脯鼓起。
——轰隆!!!
天崩地裂般的烈焰高压大爆炸过后,到处是残砖碎瓦。
白狼甩着尾巴,如铁鞭般击碎压在身后的砖石,肩头肌肉拱起恐怖的流线型。
它猛地跳上更高的废墟,狼头四顾,鼻头耸动。
眼见尘烟散去,原地只留下难闻的硫磺味儿,不见白梅丽的踪影。
白狼仰起头,前爪扒住砖瓦,上半身微微抬起,如同古老传说中的狼神对月长啸,发出骄傲自得的嗷啸长鸣。
嗷嗷嗷——嗷呜——
“一群废物(狼语)!”
直到——
它忽然察觉,腰部一沉。
狼瞳悚然,前肢急切地要刨地转身,脖颈却被两只修长柔软的胳膊所环住。
“小狗。”教师骑在白狼身上,腿夹住微塌的狼腰,俯身以双臂牢牢钳制住兽类的咽喉。
他死死压制白狼,不许它转身移动,侧脸却着迷地贴住触感顺滑的顶级皮草,发出呻-吟般的慨叹:“你的绒毛好软,像棉花。”
银色长发与雪白的皮毛交缠在一起,如同雪地里流淌的银色溪流,蜿蜒流转。
他的语调也和溪水歌唱般,咬字柔软缠绵。
“……”这到底是狼族从哪里花重金挖来的变态啊!!!
第一次遭人强骑还反抗无能的白狼呆滞震惊。
-
“你到底来干嘛的?”白狼气急败坏,却又无奈。
为了不显得太过狼狈,它只好前肢交叠,趴在废墟上。
这样看起来只是教师没骨头般瘫在狼背上,沉迷贴贴蹭蹭摸摸,总好过被迫变成银发青年的胯-下坐骑。
……耻辱。
狼生奇耻大辱!
白狼气哼哼地把脑袋压在前肢上,内心生闷气,满脑子想着等下如何弄死身上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混球。
教师仿佛吸狼吸得有点晕晕乎乎,他回答显得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到欠揍:“嗯……来课后家访啊。”
这个答案正经到让人觉得非常不正经。
白狼忍住怒气,咬牙切齿继续问:“那么,请问老师,你现在骑着我在做什么?”
“哎~当然是惩罚哦。”
教师继续掐住白狼咽喉,手法和撸猫似的逗弄着白狼毛茸茸的下颌,他身上冰冷的气息威慑着狼人,不敢轻举妄动。
昨天被当做沙包般,提起后颈,在地上砸来砸去松筋骨的经历,至今令白狼心有余悸。
毛茸茸皮毛下藏着的身躯,连骨带肉,好歹也有小几百斤,又不是纸片。就那么被教师单手拎起,不比拎一袋垃圾更困难。
它情不自禁地狼臀一震,提肌夹紧垂头丧气的尾巴。
“我……我今天又没有做坏事。”白狼低头,喉咙里冒出咕噜噜的声音。
“你逃课。”教师严厉地指责白狼逃避上学的不端行为,“今天是我来到银月王庭的第一堂课,只有你的座位空着。”
白狼着急,绞尽脑汁花心思找补:“因为,因为我昨天受伤了,身体不舒服。”
“不舒服?”教师沉默几秒,伸手抓住狼嘴,强制抬起狼头,叫它好好把眼前一片狼藉的废墟认真收入视野。
的确,造成眼前灾难般的景象,一大半原因在于白梅丽的火焰。但白狼上蹿下跳的狂笑暴力,也出了不少力气。
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体不适需要请病假的样子。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白狼烦躁地甩动尾巴。
它本来就不是善于言辞会为自己辩解的性格,比起打嘴皮仗,还不如痛痛快快应下,大不了再被当做沙包砸一遍。
对狼人强健的体魄与堪称复生的顶级恢复力而言,受伤时疼是疼,恢复时的骨肉麻痒也的确酸爽。
过了一夜,它又是一条狼中好汉!
“说吧,你要怎样才消气?我认!”白狼龇牙咧嘴。
“哭给我看。”教师松开手,把脸埋进蓬松的狼毛抱枕里,幸福地深吸一口。
“……啥?”白狼尖耳颤抖,以为自己没听清,“老师,你再说一遍?!”
“我说得不够清楚么?”
他放慢节奏,语调平稳,吐词比播音员还要标准清晰:“小狗,哭给我看。”
“……你!别太荒谬!”白狼勃然大怒。
手指落在狼头,手掌亲昵地揉了揉。
被两条长腿勾住狼腰狠狠一夹,白狼原本顺畅的气流突然短路。暴怒之下的破口大骂,硬生生梗在胸腔不上不下。
“第一堂实战理论课,你缺席,老师现在给你补上。”
教师勾唇,带着轻慢笑意:“实战的首要前提,就是了解你自己。”
“蛇有七寸,熊怕击鼻。”
“对狼人这个强于体魄的种族而言,肉身上致命弱点存在何处呢?”
白狼喉咙里冒出盛怒的低低嘶吼,暗中积蓄恢复气力的它,随时预备将身上不要命的荒唐家伙掀翻。
但他仍然不自觉被教师的话语所吸引——
“铜头。”银发教师又揉了揉狼头,坐起,微湿指尖从狼颅顶顺着脊骨一路滑落,跳跃至尾巴根,“铁尾。”
白狼的尾巴根被手指摸得酸酸麻麻。
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浑身有蚂蚁沿着骨缝在爬。弥久不散的硫磺味窜入鼻息,烘得浑身火热,恨不得褪下一身厚厚毛皮。
别摸——
白狼险些后肢一软,开口求饶。
好在它理智尚且没有完全飞离身体,过于强烈的自尊心阻止了上述丢脸行为。
“嗷呜(放手)——”
白狼改成狼语,抑制不住叫唤一声。
理论上,教师当然不可能听懂狼族才懂的密语。但他还是松开毛茸茸硬邦邦的大尾巴,这回落在腰身上。
“豆腐腰。”指尖用力地揉了揉经过探索才找准位置的敏感腰眼。
“——呜!”
教师含着笑,大腿肌肉夹住“重击”之下没力气软倒的狼腰,手肘抵住狼后颈,明晃晃地嘲笑:“逃课的小狗,没知识,没文化,就会沦落到这个悲惨下场。”
“以后,能够乖乖听话,配合课堂教学了么?”
白狼识相地夹起尾巴,发出狼狗崽子嘤嘤般的求饶。
“很好。”教师心满意足,见好就收。
他最后摸了把被他压出印子的毛茸狼皮,飞身跳下,落地踩在地砖。
“我以后会乖乖听话……”
身后传来阴险压低的咆哮:“才怪啊!”
教师转身,只来得及抬眸瞥见一个人影,就被扑倒,双双跌落在地。
社死的心动初体验
“你很重。”教师伸手就要推开狼人。
他本意是按住狼人的肩膀, 谁知狼人气急败坏地要起身揪他衣领。
一推,一迎。
……本不该发生的乌龙意料之中发生了。
教师静默几秒,假装无事发生地垂落手掌,从麦色的肌肤移开。
嗯……果然, 内陷的。
脑内转悠着危险念头的教师, 侧过脸凝视地砖, 等待着狼人的反击。
但狼人并未如刚才般莽撞。
琥珀色狼瞳可疑地浮动, 漂移, 随即下落,后知后觉放在自己赤-裸的人形。
白茸茸的尖耳耸动,大尾巴圈住他自己的腰肢, 勉强遮挡住下-半身关键部位。
和从头到脚衣衫齐整, 包得密不透风的教师相比, 他像是在耍流氓。
“你这个……”
他疯性起, 一个用力随手拽开教师身上穿戴整齐的宫廷衮袍, 还没来得及放出威胁。
“变态!!!”一声破天荒的尖叫响彻宫殿, 取代了狼人原本的恼怒咒骂。
姿势一上一下的他们, 不约而同侧眸往声源处望去。
化为废墟的宫殿门口,站着一众如同石膏般矗立呆滞的身影。
老狼王站在最前方, 手持月光石权杖。
他身畔依偎着伸出手指着前方, 身体显然气到颤抖的小公主白梅丽, 二王子白杜兰、三王子白德罗则分别站在他的身后左右。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宫廷侍从,就连整日忙忙碌碌操心的狈管家都在。
他们眼睁睁看着心目中的“恶魔”, 赤身压在“香肩”半露,发丝凌乱的银发青年身上, 不是恶意欺凌,也是肆意轻薄。
“大王兄。”白德罗握拳抵住下唇, 惯常轻浮的语气多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就算你心急,也不至于在这……强迫吧?”
此言一出,原本没想歪的,都不得不思路一转,跟着白德罗的节奏跑。
至少白杜兰就背过身猛烈咳嗽,窘迫得连装都不会装。
老实人面对刺激画面,感受到了来自世界恶意的冲击。
社死。
绝对天崩地裂的社死!
纵使狼人在王庭内是欺男霸女横行无忌的存在,也绝没设想过有朝一日如何面对如此荒谬画面!
……在这种紧急时刻,身下的混账居然还有闲心思,当着众人面,偷偷捏他尾巴尖尖把玩。
狼人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身后传来的触感。
这人究竟有没有羞耻心?!
“白海辛!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老狼王愤怒地抬手,用力将权杖底部蹬地,“你就待在这座自己制造出来的废墟里,关禁闭,直到认错,得到老师原谅再出来!”
“父王!”遭到不分青红皂白的叱责,狼人声音悲怆。
然而老狼王已经听也不听脚步带风地离去。
白杜兰行走姿势如同机器人,却跑得比老狼王还快,白梅丽一步三回头,犹豫片刻,还是跟随老狼王离开。
呼啦啦走了一大圈原本是被白梅丽告状后扯来撑腰的人,只剩下笑嘻嘻瞧热闹的白德罗。
“哥。”白德罗凑近过来,俯瞰着依旧躺在地上,阖上双目,仿佛变得虚弱的银发美人,他咧开嘴,露出白牙,“好东西一起分享嘛。”
“教教我,如何制服老师的秘诀。”
他试探地问。
“滚。”白毛黑发麦色皮的狼人,镇定地捉住还在悄悄玩弄他尾巴的贼手,喉咙里冒出蓄势待发的危险嘶吼,“再插手,我会咬碎你的喉咙!”
看来在他眼中,所谓的弟弟,与餐盘里的羊鹿也没什么区别。
白德罗无奈地摊开手:“你什么时候能改改护食的臭毛病?”
“……好吧,好吧。”他被挥来利爪吓得连连后退,一脚踩进白梅丽险险避开的臭泥陷阱。
碍于狼人的存在,白德罗不甘愿地离开宫殿。
他走后,装死已久的教师立刻清醒,狠狠捏了把没摸过瘾的直挺挺狼尾巴,从尾巴根一路顺毛摸到尾巴尖!
“……”
狼人麻了。
甚至提不起生气的劲儿。
但他也缓过神:“你反应变慢,变弱了。”
狼人冷声一针见血地戳穿教师。如果是昨天的教师,别说趁其不备将人扑倒,他能不能近身都是个问题。
今日投骰子掷出【3】点的教师,摸索着戴上挂在领口的眼镜,他朝狼人露出温文的笑:“嗯。你感觉还挺敏锐。”
就这么承认了。承认了。认了。
狼人一时词穷,卡壳片刻才续上早就想好的狠话台词:“我早就觉得不对。等着,迟早会戳穿你的欺诈手段!”
这个骗子,笑得还挺勾人。
难怪惹得他那个惯会两面三刀的浪荡弟弟念念不忘。
“随时恭候大驾。”教师说,“只是我现在有个问题。”
“说!”
“光着屁-股遛鸟,不冷吗?’
“……”
狼人语塞。
他抄起块从教师身上撕下来的破布,绑在腰际,从不体面的跨坐姿势,变为夹着尾巴暴跳而起。
-
“恶魔”大王子被禁足在打架打废了的宫殿里。
他赶走充当电灯泡的白梅丽,只为设下陷阱,胆大包天“轻薄”前去抓逃课学生的教师,一报前日屈辱的消息,不胫而走。
听过传闻的小狼,谁不唾他一口,这兽品,太渣!
但也因此,多出不少跃跃欲试想要试探实战课教师的学子。
和在王庭内到处拉仇恨的狼人一样,教师初次见面即蔑视众兽的地图炮,也惹得一阵窃窃私语。
原来教师也会中陷阱。
教训他们是败犬,结果自己和“恶魔”的战绩也才五五开。
既然经过传闻证实,某些不入流的手段疑似有用,不免有兽心思浮动。
正面对敌赢不过,那就换种方式。踩着一个没根基的外来者上位博取名声,以小博大,正合适。
第二堂课,就在心思各异的交锋眼神中拉开帷幕。
“恶魔”的座位依然空着。
“很遗憾地通知诸位,在场所有人中,除去白海辛与白梅丽满分,其他人的课后作业成绩统统计零分。”教师抬手推了推眼镜,语气淡然地宣布这一震撼性消息。
放在小狼中,无异于一枚炸弹!
能够成为下一任狼王的兽人,必然是狼族中的第一勇士。无论智力、体力还是领导力,都必须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因此,随着狼族由野蛮走向文明化,王位争夺中,决战获胜是最重要的考量方面,但除去武力外,其他因素也被纳入考量。
学堂就是最小型的微缩竞技场。
候选者们在这个玻璃房中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狼族当权者的眼中,再经由各类官方或非官方的报道逸闻,走向狼族的普通兽人,变为茶余饭后的闲谈。
每一个候选者都被严格审视着。
就算是老狼王的孩子也不例外。要想披荆斩棘,登上王座,必须遵守游戏规则。
“老师,我想这并不公平。”就连一向沉稳的白杜兰也忍不住率先发声。
“就是就是!”
“梅丽殿下就算了,凭什么那个‘恶魔’也……”
“难道是老师……啧啧……”
底下的讨论越来越过分,带头反抗教师“暴行“的白杜兰先前听得面红耳赤,后来却忍不住皱眉头,想要喝止身边人的当面传谣行为。
“既然你们有异议,那么,白杜兰你来说,不公平的地方在哪里?”教师并未动怒,他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前,仿若清风朗月。
白杜兰顿了顿,刻意放大声音,压过交头接耳:“不公平的地方有三点,第一,老师您事前并未公布课后作业的规则与惩罚。”
“第二,从上堂课,到这堂课,才过去仅仅一周。就算要计零分,也应该只算上堂课的课后作业。”
“第三,请公布可供补救的措施。”
白杜兰的分析条理清楚,赢得一片响应。很显然,他并非初次经历类似场面,表现得相当稳重,就算是在候选人中,也颇得人心。
与某只万人嫌的“恶魔”相比,人气指数截然不同。
“不错的回答。”教师轻笑。
白杜兰彬彬有礼地谢过教师的夸奖,他试图劝说教师改变主意:“狼族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一意孤行,并不能服众。”
“嗤。”响亮的嘲笑自头顶传来。
白杜兰抬头,恰好被宫殿横梁上抖落的灰尘扬一脸,捂嘴呛得咳嗽不停。
“你还是那么迂腐。”白海辛蹲在横梁上,探头道,“人类流传过来的骑士小说里,只教会了你如何耍嘴皮子,没教会你另一个真理吗?”
“爱与和平,存在于拳头与爪牙之间。”
黑发狼人纵身一跃,跳下横梁,落在教师身边。
他嚣张地抬起手肘,吊儿郎当搭住银发教师的肩膀,面对台下一片喧哗,发射比教师更无差别的地图炮。
“远远技不如人的垃圾,没有说话资格。”
“你说是吧,晏老师?”白海辛转过脸,直勾勾盯着教师的脸。
他语气凶悍极了,
像下一秒就要吃人的怪兽。
教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不轻不重地教训道:“很好。但可以换种表达方式。”
得到正面回馈的狼人面色更凶,语调也更加狂放。
“对我拿满分不乐意的臭虫,滚出来!当面打一架,没输再说话。”
宫殿内陷入了窒息般的死寂。
“恶魔”的淫-威压迫非一日之功,常年累月的压制,让他的话对一众小狼而言充满了切切实实的威慑力。
他们心中更是疑惑——
明明无论是眼见,还是传闻,教师与“恶魔”都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一周不到打了两架,每次都是大动干戈的火爆场面,要么拆人,要么拆房。
可现在,“恶魔”竟然是学堂中,第一个知晓教师姓氏的家伙!他们不知在何时关系拉近,甚至私下互相通传了名姓。
要知道这一周里,其他狼人并没闲着,纷纷各出奇招,拉关系的拉关系,买情报的买情报,倒也不是一无所获,但获知的消息太过繁杂离谱,以至于无人相信。
“恶魔”究竟用了什么招数,才撬开教师保守严密的嘴巴。
难道,非得要想方设法胜过教师,才是获取信息的正确路途?
还养了别的狗?
“哈哈哈哈哈, 过瘾!”狼人大笑。
等他笑完,却发现教师已经离他有几米远。
“喂,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做什么!”白海辛嘴里嘟嘟囔囔,身体却诚实地加快速度, 追着教师翻滚的袍角, 因喜悦而控制不住冒出的大尾巴在屁-股后面甩啊甩。
白海辛凭借兽人的开挂体魄后期发力, 一个闪身超越教师拦在他身前。
“何事?”左眼挂着单片眼镜的教师神色冷淡。
“我叫你走慢点, 你没听见吗?”白海辛很不满。
“没听见。不好意思, 我是聋子。”教师说。
他出乎意料的“真诚”,气得白海辛一个趔趄,身后摇来摇去的尾巴尖尖绒毛都炸开, 变成白茸茸一大条。
思来想去, 看在教师刚才在课堂上给他“撑场子”的份上, 白海辛忍下暴躁, 忍气吞声道:“对不起, 老师, 是我没礼貌。”
“粗鲁的小狼需要惩罚。”教师单指推了推眼镜。
“哈?”白海辛瞪圆眼睛。
“低头。”教师说, “伸出耳朵。”
“哦。”白海辛不明所以,下意识按照听到的指令乖乖低头, 然后就被教师揉了脑袋, 捏了耳朵尖尖。
“你你你你……”白海辛被教师看似柔软实则格外有力的手掌死死按住头颅, 布满丰富神经末梢的耳朵被手指从里到外玩弄了个痛快。
他低着头,留下了屈辱的眼泪:“你欺负狼。”
“嗯, 是在欺负你。”教师满意地用指腹刮了刮粉红色的狼耳内壁,一边感叹神秘音发布的任务真是越来越细致, 越来越变态,一边添油加醋自行发挥, 深得所谓“抖s”控制欲与破坏欲的精髓。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银月王庭的大庭广众之下,一场好戏就此上演。
幸好碍于大王子淫-威赫赫,无人敢追出课堂,靠近十米之内。
“真乖。”教师眉眼弯弯,最后俯身拍了拍狼头——白海辛因情绪过激,在被“撸”过程中无法维持人类形态,被迫变回白狼。
“……够了!”白狼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掀桌长啸,“我要杀了你!”
“好啊。”教师笑道,“期待你的成长,大王子殿下。”
“……”
被小看了。
绝对!
白海辛气闷地蹲坐在地面,还没等他把心中的小人扎完,眼见直起身的教师又越过他,准备离去。
“都和你说等等我了!”白狼顾不上细想,着急忙慌地迈开四只矫健狼足,如一道满月银箭,飞飚追去。
……
“陛下,晏先生似乎很喜爱辛殿下。”狈管家躬身回禀。
“辛殿下也难得愿意听话。这几年来,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去学堂上课,而且没掀翻课堂,也没和其他小狼大打出手,惹来贵族投诉,闹上狼族新闻头条。”
狈管家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欣慰地感慨。
老狼王有点无语。
他咳嗽一声,问:“晏先生的来历,打听清楚了吗?他真是为狼族名义上悬赏的重金而来?”
狈管家回道:“陛下,我们有尽力打听,但印证他自诉经历的难度很大。六国中,有三个国度由人类主宰,明面上我们与之没有往来,打听需要时间。恰好,晏先生就去过这三个国度。”
“至于血族那……”狈管家无奈地摊开手,“那群蝙蝠自从上次大战失利后,就一直龟缩在红月领域的古堡棺材内,不出来活动,我们的人想要潜伏进去,都找不到机会。”
“也罢。”老狼王说,“此次发布招聘王室教师的悬赏,既然已经商定海纳百川,不避万族,就不能再轻易以此为借口更改。”
“一诺千金,才能招揽人心。人类的话本里,的确颇有值得借鉴的智慧所在。”
狈管家连连应是。
“海辛自幼性格暴戾,能有人压服他,杀杀不知天高地厚的锐气,是件好事。”
“不过。”老狼王话锋一转,“他的身份,你也知道。还是要安排人盯住,不可让外人与海辛太过亲近。”
“还有。找个机会探探晏先生的底,务必要逼他显出原型特征来。”
“我明白。”狈管家试探问,“陛下,您是怕……”
“但那等漂亮的身手,不可能是人类。”
老狼王没回答,挥挥手,叫多嘴的狈管家退下。
安静的寝宫里,他疲倦地合上眼,思考着今天狼族议事厅内争吵良久却依旧悬而未决的难题。
擅长经商的森林狼部落率先提议,想要开放月之国的六国传送门,恢复与人类为首的夜、雨、雾等国的商道。
鬃狼与灰狼部落是典型的守旧派,坚持要将人类驱逐在非人种族的领地之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类未经允许进来。
红狼部落则另辟蹊径,提出派人去与雪之国的妖精们沟通,开立一条只属于非人种族之间的渠道,最好能达成同盟关系,以备日后人类国度万一失心疯盯上月之国,还能有个帮手一同抗敌。
胡狼部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骑墙派,哪个观点都能说上几句看似有道理实则没一点实际东西的狗屁空话。
苔原狼部落因为领地位于月之国最偏远的苦寒地带,靠近雪之国,深知妖精们没有半点伦理道德可言的鬼脾性,与红狼部落吵得最凶。
最后议事在打起来的苔原狼代表与红狼代表的互相谩骂武斗中戛然而止,漫长的一上午,没讨论出任何有益的结论。
以什么态度对待人类,在月之国漫长的历史中,无论是有文字之前,还是有文字记录之后,从未达成过一致意见。
采取干脆一刀切的封闭措施后,断绝明面上与人类接触的途径,相关争论才慢慢平息下来。
这次月度议事会再度提及此事,是因为近大半月来,不停有小部落向王庭呈送发现报告,报告中无一例外提及发现意外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类。
一开始狼族王庭还没太过重视,只回复叫发现人类的眷属部落限期将人驱逐出境,必要时可采取雷霆手段。
直到连苔原狼部落都发来报告,老狼王这才决定提前召开月度会议,把部落代表提前叫来王庭议事厅,商讨如何应对紧急事态。
“人类……”老狼王托着微垂的脑袋,思索着隐秘情报里提及的陌生高频关键词,“异客。”
……
“书有那么好看?”白狼趴在桌面上,歪着头观察眉目专注的教师。
这些时日,它私底下偷偷跟踪过教师在课堂外的一举一动。
它发现除了安排的客房与课堂,教师经常会来王庭内的藏书阁,一呆就是一天。
第一次被发现跟踪加偷窥,自诩光明正大做狼的白狼还有几分心虚。随着次数增多,它干脆跳上桌面,趴在桌面睡觉,醒来时就盯着教师眉眼猛瞧。
别说,真的很耐看。至少短时间内,白海辛还没看腻过。
“你识字吗?”教师被白狼看得无奈,将封面材质不明,但通体纯黑光滑的书本反手压在桌面,手指勾了勾白狼毛茸茸的下巴肉
狼瞳翻了个暴躁的白眼:“我不是文盲!”
回怼归回怼,白狼还是被教师熟练的手法揉得喉咙里不自觉发出咕噜噜惬意的声音。
它懒洋洋把下巴压在教师掌心,收起过于锋利的獠牙:“晏老师,你的手法怎么练出来的?”
“我曾经想过在家养一只小猫或者小狗。”教师回答,“为此还去宠物店当过店员,专门给猫猫狗狗洗澡剪毛剪指甲。”
“小猫小狗。”原本半阖的狼瞳倏然睁开,泛出森冷属于猎食者的光芒,“老师,你不会是……人类吧?”
“我听说,只有人类才爱养被猫狗这种被驯养的东西。”
威风凛凛,还没帅过三秒,狼头就被教师屈指赏了一个弹指崩。
“都说过,多读点书,长长见识,对你大脑发育有好处。”教师训斥道。
白狼委屈地重新趴下。
嘴巴过了瘾,然后他才想起,教师去过好几个人类国度,被人类的习性感染也不算稀奇事情。
“老师,老师。”
见教师收回手,不想再搭理他,早就睡得无聊的白狼又犯贱地凑上去。
它主动侧躺下,翻出毛茸茸的肚皮给教师摸,还刻意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诱惑。
“你养在家的宠物,有我毛皮蓬松?有我主动?有我好摸?”白狼傲慢地哼道。
“连话都不能说,人形都不能变的低级野兽,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我好像没说过,要相提并论。”教师忍笑。
掌心下的毛茸茸瞬间皮肉紧绷。
“那就是说,你家真养了别的狗?”白狼在意地追问。
“没养。”教师摇摇头,“宠物是需要陪伴,需要提供情感安慰的生物。它们虽然不会说话,却比任何都要敏感。”
“我不会是个好主人。它们也不会喜欢我。”犹豫片刻,教师微笑着说。
“谁、谁说的!我揍死他!”白狼磕巴了下,气冲冲站直四肢。
庞大的白色狼躯如同一座微缩山岳,流畅起伏的脊骨下潜藏着巨大力量,一旦爆发就是电闪惊雷,不可违逆。
“你肯定会是个好主人!我说的,话摆在这,谁反对和我出来干一架!”
教师大笑起来。
他摘下单片眼镜,放在桌面。
教师忽然抱住白狼,手臂挽过毛茸茸找不出脖子的狼颈,脸颊贴着微凸的狼吻,惊得白狼飞速藏起利齿,免得在白皙脸颊留下刺眼的划痕,瞧着烦心。
“殿下,我有一个请求。”
那是教师第一次用“殿下”这个称谓郑重唤他,语气不似以往冷静,也撤掉了逗弄他时的玩味。
“哦……”白狼脑子像是浆糊,翻江倒海。
它胡乱点头——因为被手臂紧紧圈住,如同项圈,这个动作也不知教师有没有看到。
“我刚刚伺候殿下,伺候得舒服吗?”教师垂眸,低声笑道。
白狼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有坑在等它跳,但刚才那手法,它实在说不出昧良心的话。
“嗷呜(舒服)……”白狼干脆耍了个小花招,用狼语回答教师的话。
教师似乎没听懂,又屈指弹了它一个脑瓜崩。
“舒……服……”白狼被逼无奈,委委屈屈张开狼吻,从嗓子眼里挤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嗯,我相信你的话。”
教师贴着内壁粉红色的狼耳,轻声道:“不过,为了自证心迹,先叫声好主人来听听?”
主……
主什么?
主什么人?!
——轰!
白狼嗷呜一声,四爪慌不择路要逃,却踩在桌上摊平的黑皮书,脚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底朝天。
它肚皮向上,冒着热气,大脑因过载而彻底宕机。
王,还是王后
见白狼陷入石化状态, 教师笑了笑,一手摸着侧边手感极佳的白毛聊作安慰,一手从狼腿下抽出绊倒它的“罪魁祸首”。
黑皮书是他在狼族藏书阁角落里找到的一本无名书,书作者不详, 记载的却是兽人术士常用的各类施法媒介。
这是一本术士书, 却只留有三分之一的内容, 至少三分之二的厚度被撕去, 合拢扉页能看出明显的空。
“你是萨满?”白狼忽然出声。
“看起来不像吗?”晏明灼反问。
“兽人中只有特定的传人, 才能成为萨满……”白狼呐呐道。
在不同的国度里,术士有不同的称谓。月之国,术士被称为萨满, 到了雪之国, 术士就被称为祭司。
再面对教师时, 它的态度忽然变得尊敬许多。
但这种尊敬并未维持太久, 很快就拜倒在教师愈发熟练的撸毛手法之下。
“喂!别摸尾巴!!”
白狼炸毛!
教师依言放手, 在座位上坐下, 戴上眼镜, 继续看书。
白狼在一旁期期艾艾,想要靠近, 又觉得这种举动太过反复, 最终还是趴在教师手边, 恢复先前的状态。
它也探过头凑近,试图刺探书中有什么东西如此吸引教师的注意力。
“施法媒介……素材……人类……”
就像是人类的术士书中, 会记载各类天材地宝,往往动物类的天材地宝取自兽类的血、骨、肉。
对兽人而言, 看起来大概更像是妈妈吓唬孩子快快睡觉否则会被人类抓走剥皮拆骨的恐怖故事。
萨满的术士书中,所记载的常用施法媒介, 是人类。
论人类器官能够被使用的一百种方法。
教师面不改色地翻阅过黑皮书中一页又一页有字的部分,瞧得津津有味。
教师的表现,叫白狼心中原本的狐疑散去大半。
如果教师是人类,面对书中所记载的堪称酷刑的记录,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
想来,王庭也不会容忍一个人类成为地位重要的王室教师。
它的担心是多余的。
白狼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但确实松了口气。
“老师……”被无视太久,它闲得难受,用鼻子拱了拱教师的手臂。
“你听说过上午议事厅传出的传闻了吗?”白狼想出一个新的话题,吸引教师的注意力。
“什么传闻?”教师问。
“关于是否要对人类开放月之国传送门的议题。”白狼说,“老师,你的看法如何?”
“我认为开放边境,不是件坏事。”教师说,“月之国不可能永远独立在外。闭关锁国,只会让发展落后,被时代潮流所抛弃。”
“你也这么认为?”白狼很高兴教师能够和他秉承相同的想法。
“也?”教师捕捉到关键词,勾起唇瓣,“看来我们的大王子殿下,并非胸无点墨的莽撞之辈。能够站在长远的角度思考国家发展的大局,这才是王者所应当具有的资质。”
白狼被老被教师训斥调-教,此番骤然获得夸赞,它还觉得心中惴惴,生怕像刚才一样,又是前面话语设了坑,等着它傻乎乎往下跳。
“这次是认真的。”教师抬起它的前肢,握住摇了摇,“欢迎重新认识,白海辛殿下。”
教师,不,晏明灼眸光微动,含笑自我介绍:“我叫晏明灼,是一个职业赌徒。”
“……哈?”白狼傻眼。
哪有人会这么做自我介绍!
就算在兽人世界中,酒精与赌局是流淌在血管中的东西,也没有正常人会这么正儿八经还很骄傲地介绍自己热爱赌博吧!
“我玩过很多盘赌局。逐渐地,低级的数字或骰子游戏已经令我提不起兴趣。”
“最精彩的赌局,是命运的轮-盘。”
“权力与欲-望,是命运反馈给胜者最甜美的战利品。”
晏明灼拖长语调,语气玩味:“所以我离开人类社会,再度回到月之国。”
“起初我认为,血族历史悠久,且是月之国最古老的原住民,应当能让我玩得尽兴。”
“但我失望了。”
“在夺月之战中败落,被迫割让一半领土,叫银月悍然夺空的血族,已经丧失原本一言九鼎的霸主地位。”
“他们的生命太过漫长,漫长到忘记青春与热血的滋味,只愿意龟缩在各自的棺材里沉眠,直到下一次醒来。”
“和无心恋战的棋手对局,太无聊,叫我提不起丝毫下注的兴致。”
晏明灼凝视着听楞住的白狼,微笑:“我很高兴能够来到银月王庭,殿下。”
“希望你的存在,能够让我玩得更尽兴。”
“展露出更多属于王者的资质,让我不得不将手中的筹码投向你吧……为此,我愿做你的忠实臣子,一直注视着你,直到王位尘埃落定。”
白狼沉默。
它的脸上属于懵懂的傻乎乎的保护性外壳散去,化为冷厉:“晏明灼老师,你是在向我宣誓效忠么?”
“你可以如此理解,我的殿下。”晏明灼的措辞格外暧昧。他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却处处在暗示,给人希望。
在王庭中,白海辛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的背后既没有父族的偏爱,更没有母族的支持,他只有自己在战斗。
狼族王位争夺战中,白海辛是实力最强劲的种子选手,也是被外界判定为最不可能登上王位的残次品。
因为……他血脉不明,是个孽种。
狼族的头条新闻,娱乐版常常被白海辛情绪失控下闹出的乱子所占据。对待“毒瘤”,离得近的兽人惧怕,远离他的兽人则都是看笑话的嘲讽态度。
身处如此岌岌可危的绝境,晏明灼的出现,如同一剂雪中送炭的强心剂。
白狼细长的狼吻张开,露出雪亮獠牙:“感谢你的支持,老师。”
“但是,我拒绝。”
白海辛琥珀色的瞳仁,变得比锋刃还要冰冷。
白海辛离开后,单独留在藏书阁的晏明灼也随之起身,将黑皮书合上书页,夹在胳膊下。
他并不气恼白海辛的拒绝。
非但不生气,白海辛的态度,这才真真正正引发他的兴趣。
“顶级赌徒,既痛恨意外,又热爱意外。”
“刺激如同让人上瘾的药物,可怖,又充满吸引力。”
晏明灼闭上眼,默默回顾一番他曾为新角色写下的设定。他抬手,隔着衣服,摩挲着贴在心口的银坠。
“因为情绪就拒绝眼前触手可及的利益,这可不是王者该有的气量。”
“不过,未经打磨的真实璞玉,才叫人有调-教的动力。”
“你说是吗?管家先生。”晏明灼反问。
狈管家从反转的小门后走出来,挂着谦卑的笑:“晏先生,有一件事,我想您会感兴趣。”
“什么?”
“您久居人类国度,也许不太了解,狼族的王位交替,并不限于狼族内部。”
狈管家悉心解释:“这条规矩已经起码上千年未曾启用,但的确存在于狼族的戒律书中。”
“王者之姿,唯有强者。”
“也就是说……如果您想,也能以一种更加亲密的方式,加入王位争夺战的赌局。”
“而王后,将从败者中决出,由胜者挑选。”
“如此,方才确保能孕育出更强的后代。”
“您是想当王,还是王后呢?”狈管家狡猾地眨眨眼,抛出二选一的致命陷阱。
月光森林的秘密
“比起亲自入局, 我更喜欢作为旁观者下注。”晏明灼把狈管家的言语陷阱轻巧地抛回去。
提前投资未来的王位继承者,这不是件稀奇事。但若是身为外来者的他想要加入狼族内部的权力更替,后果,只有死路一条。
晏明灼的思路相当清晰。
狈管家没再多说什么蛊惑之言, 躬身退去。
时间来到下一周, 第三堂课结束。这一次, 白海辛也乖乖待在座位上, 尽管视线刻意避开, 但安分地待到了晏明灼喊下课。
课后,白德罗笑嘻嘻凑过来:“老师,你来到王庭以后, 还没有出去玩过吧?今天我请你去月光森林的秘地参观。”
见晏明灼没立即应下, 他抬起袖袍, 似假非假装作掩面哭泣:“老师总是偏爱大哥, 我们也希望和老师多一些相处机会, 增进了解呀。”
“可以。”晏明灼说。
白德罗一喜, 还没等他多说几句, 白梅丽就果断走过来插话:“老师,我也要去。”
“梅丽, 你捣什么乱。”白德罗脸色一沉。
白梅丽很不服气, 嚷着叫救兵白杜兰评评理。
白杜兰摇摇头:“你们去玩吧, 我……”他犹豫片刻,继续说道:“我对秘地不感兴趣。”
“二哥, 你总是这样。”白德罗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嘲讽, 又像是冷笑。
从他们各自的反应,晏明灼看出所谓秘地不是个简单的地方。他心念一动, 投了个骰子——
【-∞】
【激活附魔效果3,可选择“再投一次”,是否重投?】
否。
晏明灼这段日子来第一次投出负数,而且一投就是大失败。
不好的预兆。
他保留了再投一次的机会,掌心拨弄着滴溜溜旋转的骰子,转而开口道:“三殿下,我答应你的邀约,但今天不合适。”
“为什么?”白德罗笑着问,“难道老师有什么难言之隐?”
晏明灼抬眸看了眼不远处一直凝视这边交谈的白海辛,略一思忖:“今天和大殿下有约,不宜出行。”
提起白海辛,白德罗原本轻浮的作态立刻变得忌惮。他开口:“如果是这样,真可惜,那就改日……”
“不,我没关系。”白海辛打断他的话。
“真的吗?大哥。”白德罗看起来。相当不可置信。
“如果你能不叫我大哥……狗崽子。”白海辛冷笑着磨牙。
狼人知道晏明灼在看他,他心烦意乱,故意错开视线。
“老师,既然大哥都难得如此体谅,你再没有借口拒绝约会邀约了吧?”白德罗含情脉脉。
“……好吧。我的确没有理由再拒绝。”晏明灼最后瞥过扭头的白海辛一眼,叹道。
他收拾好东西,随白德罗动身。
白梅丽也不甘示弱,追上去,抱住晏明灼半边胳膊:“晏老师,关于你今天课堂上提到的问题,我还想与你多探讨探讨。”
“……”
约会!课后探讨!
白海辛盯着消失在宫殿外的身影去向,鼻子嗅了嗅。
他忽然神色大变,化为白狼,窜出宫殿。
……
月光森林。
遮天蔽日的浓密枝叶遮挡住了光线,地面上虬结的树根,拱起大地。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
对一个本该自然运转的生态系统而言,森林里,太静了。
就像是有顶级的捕食者盘桓在食物链顶端,食物链底下的猎物皆瑟瑟发抖,匍匐朝拜。
晏明灼独自行走在森林里。
他时不时抬头望四周张望,似乎在景象一模一样的绿色迷宫里迷失了方向。
【叮!触发随机任务:发现森林的秘密】
【当你误入歧途,幸运或是不幸,只有足够弱小的人类才能窥破密林的阴影。】
【要小心,一旦被阴影所吞噬,就再也走不出密林……】
晏明灼把玩着骰子,依靠着一路走来记录下的信息,以强大的记忆里,在脑海里凝神构建着立体地图。
死路。死路。还是死路。
四面八方没有一条可通行的路径。就算按照原路返回,前方与后方也没有任何区别。
就像是周围的树木花草会不停调整方位,随着晏明灼的视线旋转而瞬间变幻成一模一样的布置——就像是一幅凝固的画!
对,是画!
他正行走在静止的画面中,怎么也走不出画框以外。
这不是正常情况下能够形成的景象。
是术士……不,用兽人的术语说,是萨满的手笔。
兽人萨满在月光森林中围绕秘地布下了“阵”。
综合神秘音提示的信息与晏明灼一路走来的观察,他判断,这个“阵”也许在兽人眼中根本就不存在,只有人类才会陷入迷阵,而且,必须还是实力足够弱小的存在。
如果不是【心跳九面骰】第一次掷出大失败,也许晏明灼今日就算出现在月光森林,也不会陷入其中。
这是晏明灼意料之外的事情。
意外,意味着有趣。
他咬了咬嘴唇,压抑住身体内翻涌的隐隐兴奋。
理智告诫他不可太过沉浸,放纵思维转向赌徒。但维持扮演状态太久,他有点难以抑制。
自从离开雾之国,马不停蹄赶往月之国,中途他没有丝毫停歇,更不像原先那样,回到中央王城稍作休憩。
说不出的紧迫感,在催促他,快一点,再更快一点。
晏明灼随手摘下眼镜,抛在草地上。
撤去平光镜片遮掩,暴露出银眸中的波澜。他一拳砸在树干,指节隐隐渗出血丝,痛意唤回了他的理智。
晏明灼吐出口浊气,扯下缠在左手腕的绷带,在右手四指的关节部位紧紧缠绕,如同拳击手的护手绷带。
不影响手指活动,又能提供保护作用的交叉缠绕打结法,还是池叶诚教过他的。
很好用。
晏明灼五指张开抓握,感受一番握力——虚弱而无力的感觉。
离开“阵”的方法,应该很简单,只要再投个骰子,随便投出几点就好。
事后如何解释他的“消失”,应付白德罗等人,那是事后的事情。
能探询秘密的机会,错过这村,就没这店。毕竟能投出负无穷的机会,对他而言,太过稀少。
晏明灼继续在静谧的森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周边是深深浅浅阴暗的冷绿色。
绿色在无尽地蔓延。
蔓延……
突然!晏明灼脚下一空,枝叶划过他的身体,刺痛感绵延不绝——
他掉进了一个深窟。
窟中,一双双麻木的眼睛,吊在洞顶,倒着朝他看来。
【叮!】
【恭喜发现新地图,世界观进展额外扩展10%。】
【‘人窟’当前探索进度:0%】
想要被一直注视
“人呢?”
白海辛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对上被他摁在地上揍了一拳的白德罗,他的眸色更加深沉。
假如有人不幸身处白德罗的位置,就能切身体会到当前所面临的威压多么可怖。
他的内脏被无形的力量挤压着, 肺部因憋气而变得像个炸弹, 随时要爆炸——但不会爆炸, 即使他脸色再铁青再难看。因为白海辛“不允许”。
白德罗原本挑衅的态度变得惊恐。他把求救的眼神投给一旁的白梅丽, 企图唤起兄妹之间如纸薄的亲情。
见白梅丽避开眼神, 白德罗变得绝望。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嘴唇,示意自己要说话。
白海辛松开对他声音的“钳制”, 但宽大的手掌仍然如铁爪死死擎住他的脖子。体会过白海辛的狂怒, 白德罗才知晓, 原先白海辛一直玩笑叫嚣的“教导弟妹”, 当真只是限于孩童般的“教导”。
白德罗咳嗽着张开嘴, 声音嘶哑得像只告死乌鸦:“老师的失踪, 的确不是一场意外。”
按在他脖子上的手指力度变强, 几乎要伸出利爪。
白德罗语速惊恐地加快:“有人告诉我——不对,不是有人, 是异客!有异客突然出现在月光森林, 他们在寻找一个人类。他们要带走他。”
“我亲耳听见, 他们称呼那个失踪的人类为——晏明灼!”
伴随无法自抑的痛叫,白德罗被狠狠掼在地面。砂石草木掺进被利爪划开的脖颈伤口, 流出血液。白德罗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即便知晓白海辛不可能杀他,但他不敢赌是老狼王的威慑力更强, 还是白海辛的杀心更重。他伸出狼耳,尖耳下垂, 表示讨好与臣服。
“我什么都不会说。今天从没发生过。对吧,梅丽?”
白梅丽抱胸后退,警惕地看着白海辛。即使白海辛才是那个背对她的家伙。
她也“嗯”了声,被迫从包裹里拿出契约卷轴,在萨满力量的见证下,与白德罗一同摁下以血为约的保密誓言。
一切流程走完后,白海辛才收回尖爪,从半狼化的形态恢复人形。
“在这等着。如果他找不回来,你们,就死。”白海辛冷酷地抛下断言。
他化为白狼,纵身一跃,跳入深林。
白海辛消失后,白德罗还躺在地上,胸口痛得要死,眼前在冒金星。
“我不明白,大哥为什么生气。”白德罗嘴里嘀咕,“难道他真的喜欢老师?”
白梅丽也没心情注意形象,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冷嘲热讽:“只有被揍疼了,才会听见你乖乖叫大哥。我就觉得奇怪,除开我们三个,你什么时候见过有兽人惹大哥发怒,还能在王庭留到隔夜?”
“……”白德罗无话可说,只好嘴硬,”难道你很乖巧?“
“不。因为大哥挥拳头打人,真的又狠又快又痛。”
“……”
白狼甩开四肢,在森林中狂奔。
懊悔的情绪如毒蝎攫取他的心脏。他早应该注意到,在晏明灼第一次找借口拒绝白德罗邀约时,他走路的步伐,节奏,气息都有所改变,变得沉重杂乱。
那时他还在为晏明灼的狂妄言论而生气。狼族的王位,不是外人随意能够插手的游戏。王者之间的交替,关乎着狼族的未来,与每一个子民息息相关。它严肃,沉重,无论如何,都与嬉笑或赌博无关。
白海辛不认为自己是合适的人选,他担负不起如此沉重的职责。但至少,他可以做一个合格的拦路石,阻碍不合格的欺诈之徒耍手段瞒天过海登上王位。
即使这个欺诈之徒看好的候选人是他,也是如此。他自认公平,一视同仁。
但现在,白海辛发现自己错了。事发突然,他还来不及思考懊悔情绪产生的根源,他只知晓,从头到脚的每一根毛发都在炸开,因晏明灼在月光森冷的突然失踪而焦虑。
他甚至不打算去思考为了晏明灼而与白德罗等人翻脸的后果,又或者晏明灼居然有可能会是人类……
白海辛不再收敛,无形的力量从庞大的狼躯内爆发散开,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波状辐射。强横的力量切断藏在隐秘角落里“阵点”与“阵点”之间的联结,一时间,七八处地点血水爆落。
包括晏明灼所站立的这个洞窟。
他呆呆地注视着,原本被倒吊在洞顶,如同待宰猪羊般的枯瘦人干,痛苦呻-吟着,“嘭”地一下,几十块细小的肉块掉落在他眼前。
鲜血飞溅,在下意识后退的晏明灼下巴,留下腥臭血点。
晏明灼没出声,垂下眼眸,大拇指从左到右抹去血痕。
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摩挲胸前的吊坠,却想起手指被弄脏,于是作罢。洞窟前方充斥着深邃的黑暗,如同无数幽暗的怪声在呼唤。
快来吧,快来吧。月光森林的秘密,就在前方……
狼爪肉垫下,传来什么东西碾碎的声音。
喀嚓。在静谧的森林中格外响亮。
白狼停下疾冲过头的脚步,扭身回转沿原路寻找被他踩过的东西。是一副眼镜。单片,金丝挂链,见到晏明灼戴上的第一眼,他还心中暗笑会带这种眼镜的家伙都是假装斯文高傲,实则各有各的污浊。
而如今,见到被他无意弄坏的眼镜,白海辛竟然生出找到救星的感觉。他眼前一亮,鼻尖凑近闻了闻气味,随即细长狼吻张开,叼起布满裂纹的镜片。
弄坏了晏明灼心爱的物品,肯定又会被找着由头针对“惩罚”。不过没关系。白海辛满不在乎地心想,他也拿住了那个伪装身份潜入狼族的骗子赌徒把柄。
等晏明灼回来以后,他就拿住把柄,狠狠威胁他,以牙还牙报先前的屈辱之仇。
月光森林过于广阔,即便是森林狼部落也只占据靠近中心的一小圈范围。而白海辛已经冲入月光森林的核心地带,这是他此前从未深入过的地带。
闯入森林狼部落的“秘地”,白德罗那个轻浮的蠢货大概又要想着由头找老狼王告状,关他禁闭。
白海辛矫健地在树干与树干之间穿梭跳跃,身手灵活得与他庞大的身躯并不相符——在王庭内,他从来只放出缩小版的白狼形态,那让他感到发泄不出的憋屈。所以白海辛才一直脾性暴躁,看到谁都想挑事打一架。
此刻,比缩小版白狼等比例放大几倍的巨型白狼在野外呼啸而过,他体内属于远古狼族的野性在复苏,燃烧着流淌在体内的血。
若非还担忧着晏明灼,白海辛真想快活地仰头长啸。
但一想到晏明灼还不知所踪,他心头火热的兴奋就悄然淡去,变得不知所措。
明明只是一个不知死活的投机之辈。
白海辛突然停住高速移动。
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朦胧光线笼住他的侧脸。银眸非常漂亮,却并不看向他,而是沉默地注视着某片被黑暗所覆盖的角落。
就像惊雷砸裂天际。
白狼化作人形,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明白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古怪源自什么。
不是痛恨也不是好胜心。
而是欲望。
赤裸裸的,想要被一直注视的欲望。
在准备进食啊
晏明灼听见背后传来枯枝踩碎的声音, 他没回头:“殿下,你怎么才找到我。”
他的抱怨,非常蛮不讲理,非常以下犯上。
白海辛咧了咧嘴, 郁闷道:“究竟你是殿下还是我是殿下, 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
晏明灼说:“我现在状态很虚弱。待会要是晕倒, 记得把我送回去。”
“还有, 把衣服穿上。”他闭上眼。
白海辛接过晏明灼抛来的披风, 随手系在腰间,嘴里嘀咕:“人类就是麻烦……”
“你认为我是人类?”晏明灼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关键词。
晏明灼不提还好,一提白海辛就忍不住打开话匣子。就算处于单方面的“冷战”状态, 晏明灼可能是人类的想法也让他情绪激动起来。
“在我面前就不必装模作样了。”白海辛有些说不出口的恼火, 语气强硬笃定, “老师。”
语气很冲地说完, 没听到晏明灼冷静的反驳, 得到的只有沉默。白海辛又有点后悔。
身为人类, 晏明灼却能在一开始压制他, 一定是用了某种秘法。是秘法,势必要付出代价。威力越大效果越好, 代价越高, 这是恒定不变的等价代换法则。
晏明灼现在表现出的虚弱, 也许就是代价。
森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即使相隔不远, 也看不真切晏明灼的背影。
无意义的拖延下去不是办法,白海辛走到晏明灼身边, 单膝触地背对他,示意晏明灼上来。
好一会, 背上才多出沉默的重量。
靠得近了,白海辛才发现,他闻到的那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并非错觉,就来源自晏明灼的身上。
“你受伤了?你刚才去了哪里?月光森林里还有其他兽人?”白海辛托在身后的手臂想要放下,侧身查看晏明灼的伤口。
晏明灼趴在白海辛宽阔平稳的背上,捉住白海辛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动。
“我没事。”白海辛一连串机关枪似的问题,晏明灼一个也没正面回答,反而说,“我饿了。”
“……”白海辛无声加快脚步。
他声音低沉:“知道吗,你现在处境很危险。一旦走出森林,你的身份暴露,最好的下场是被驱逐出境,最坏的下场,你会被当成间谍处决!”
“你的意思是?”晏明灼居然还有心思虚弱地轻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自救保全自己,殿下?”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方法都摆在你面前了!”白海辛急道,“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讨好我!要是讨得我开心,说不定,我就乐意去求父王赦免你的罪行。”
“啊,原来如此。”晏明灼拖长语调。
他的声音很好听,正因好听,显得气人时愈发可恶:“没看出来,殿下还有这等本事。既然讨好人可以赦免我的谎言之罪,我去哄哄其他人开心,比如说二殿下,岂不是比殿下容易攻克得多?”
“你这人不识好歹,有眼无珠!”白海辛气急败坏,“你以为白德罗是什么好人!他这个轻浮的家伙,心思比谁都深。别忘了,是他提出带你来到月光森林的邀约。就连我,也是第一次到达如此核心的地带。”
“我有什么办法,我别无选择。”晏明灼装模作样唉声叹气。
“殿下生我气,不肯理我,害得我不得不在虚弱期来到这里,一个人在林子里迷路走了好久好久,都不见一个人影。”
绕来绕去,变成了白海辛的“错”。
白海辛张口结舌,觉得逻辑不对,却又无从反驳。
“你要怎么才能恢复,脱离虚弱期?”他不由得发问。
“办法有是有,只是……”晏明灼说了半截,戛然而止,徒留白海辛抓心挠肺想要知道“只是”后面省略了什么。
他还想执着地追问,森林的尽头,却到了。
白德罗与白梅丽带领着森林狼部落的兽人在月光森林的边缘等候,见白海辛出来,背上还背着闭眼睡去的晏明灼,众人总算松一口气。
“大哥,老师这是……”白德罗快步走上前,悄声问的同时,想要搭把手。
白海辛不悦地皱眉,避开白德罗伸出来挡路的手臂,随口扯了个理由:“我找到他时,他……他饿晕了。闪开,我要带他回王庭。这种笑话不能上新闻,免得旁人议论我狼族待客礼数不周。”
“饿、饿晕?”白德罗不禁重复,“他不是?”
“不是。”白海辛撞开还在狐疑张望的白德罗,用身体遮挡住身后的晏明灼。
“管住你的嘴。”他警告的同时,剜了眼一旁看热闹探头探脑的白梅丽。
白梅丽被吓得冒出尖耳,后退一步。
她急中生智,忽然想起前段日子为了搜集情报,让侍女监视晏明灼每天的一举一动发现的异常:“这么说来,我的确听说过,老师不爱吃狼族准备的食物。”
“他每一餐几乎都没动过筷子,食物都分给了侍从。”
给王室教师准备的食物,等级规格和几位皇子公主的差不多。不可能存在刻意怠慢或者为难的情形。
“你是说,老师自从来到王庭,就一直没怎么进过食?”白德罗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情报,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一餐不吃肉,我就要饿得心里发慌,就算是食草兽人也不能不吃东西。不吃东西,怎么活?又不是棺材里的那些老不死蝙蝠。”
“老师……该不会,真的是饿晕?”
“……”
三人面面相觑。
晏明灼醒来,打了个哈欠。
白海辛走得很稳,躺在他背上意外舒服,不知不觉竟然真的睡过去。
他掀开被子,脚尖踩在鞋子面,要从床上起来。还没完全站直身体,映入眼帘的多余影子,又让他猝不及防地跌坐回去。
“殿下。”晏明灼伸向衣领准备解开纽扣的手指顿住,他疑惑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留在我的房间里?”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白海辛说,“你的虚弱期,不会真的是因为没吃东西,所以才会饿晕吧?”
他的神情透出股异常的微妙,像是蚂蚁看见大象那样超乎常理认知之物的崩溃与不可置信。
“……”
晏明灼没说话,难得脸颊泛起微红。
白海辛按住额头:“你想吃什么,直接和厨房说就好,或者吩咐侍从让厨师安排做,给你开小灶都行,有什么必要忍着。”
“难道你想吃的食物就那么稀罕,稀罕到宁可饿晕变弱都说不出口?”
作为肉食动物的狼人族,白海辛无法理解饥饿是种什么感觉。他是天生擅长捕猎的猎手。就算不是出生在王庭,他也能自食其力满足口腹需求。
“我的口味很挑剔。”被戳中难言的心事,晏明灼似乎有些不安。
他的声音降低片刻,又放大,变得过于理直气壮:“如果没有符合标准的食物,我宁可不吃。宁缺毋滥。”
白海辛被晏明灼的固执气得脑仁疼。
“我就不信!你爱吃什么,我给你找来!”他简直恨铁不成钢,“我小时候都没你这么能挑食!”
白海辛的执着,似乎征服了晏明灼的犹豫。
半晌,晏明灼坐在床边,朝白海辛招招手:“那你过来。”
“为什么?”白海辛简直被坑习惯了,留下了心理阴影。晏明灼一摆出这幅看似严肃的样子,他就知道,他脑子里肯定在想什么法子“玩”他。
得出结论背后的经历的惨案,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少废话,叫你过来就过来。”晏明灼挑眉,“不是你自己好奇,想知道我的进食标准?”
话倒是没错。
白海辛迟疑片刻,觉得自己这幅扭扭捏捏的样子实在不像话,像是在晏明灼面前露怯。
他心一横,大跨步走向床边。
“头低一点。”
“对,对,再过来一点。”
“手指拉住衣领,扯开,脑袋再偏过来点,把头发撩开。”
白海辛按照晏明灼的指挥一步步往下做,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屈膝跪在床边,倾身凑近倚在床边一派悠闲的晏明灼,还主动拉开衣领,一副任君攫取的模样……
“你!到!底!在!干!嘛!”白海辛浑身血液发烫,一股往脑门冲,一股往身下涌。
他眼睛都憋得有点发红。
“我在准备进食啊。”晏明灼声音淡定。
他按住俯身过来的白海辛,稍一用力,就把人拉进怀里。
晏明灼低头,尖尖虎牙,咬在狼人深肤色的脖颈。
舌头舔了舔。随即牙齿扎入肌肤,尝到腥甜的红色血液。
失控潮涌1
液体从尖牙灌入的感觉很奇怪, 这是晏明灼身为人类的时候,绝无可能感受到的奇妙体验。
离开雾之国以后,经历过神降的晏明灼能明显地感知到一些虚空中更加神秘的东西。
那些由奇怪的数字、符号、纹路所构成的“语言”——如果那也能算作是一种能被解读,用来交流的工具。
他分明站在大地, 却在天空多出无数双眼睛。
他“看见”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 所有还都留在此世的异客都被迫化为白光消失。
他“看见”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 神秘音降临, 发布“新版本上线”、“月之国新地图开放”、“增加转生人外种族功能”等一连串的公告。
他还“看见”异客们在一个叫做“玩家论坛”的地方发帖交流, 上面到处都是马赛克与令人眼花缭乱的术语。
他甚至隐隐能察觉到,叶子甜甜口中的“玩家世界”的存在。
晏明灼试着操纵过“眼睛”去触碰“玩家世界”的边缘。冰冷坚硬的界限,却挡在晏明灼面前, 阻止他继续胆大包天的往下试探。
晏明灼被反噬的力量, 刺得吐了口血, 元气大伤。那时他已经借用“眼睛”的力量, 强行打开六国传送门, 破开空间, 降落在月之国的某片森林。
捡到他的人——暂且沿用人类的称呼吧——是一位好奇心十分严重的学者型血族领主。
领主为了挽救晏明灼的生命, 为他进行了初拥仪式。
在血族中,将人类转化为几乎不老不死的血族, 是个禁忌。
晏明灼运气很好, 遇见的血族, 恰好对历史与仪式都很有研究。学者血族甚至对初拥仪式做了改良,不再需要通过尖牙刻下原始的灵魂烙印, 而是通过换血,在血与火的仪式中萃取高密度的灵魂。
原始的初拥仪式, 只能制造出低等血族——那是更接近于使魔的存在,再劣等一点的, 术士百科书中称呼他们为食尸鬼。
改良后的仪式付出的代价要更加沉重,但得到的果实也愈发丰盛,它能创造出甚至比仪式主导者还要强大的血族。
学者血族的休眠期即将到来,他已经很是衰老。在入睡前,他创造出了“这辈子”令他最满意的试验品,随后就安心地步入了与死为伴的沉眠。
晏明灼苏醒时,他已经丧失属于“人类”的身份。
随后,神秘音才响起,提示生成副本世界。
进入副本后,晏明灼因学者血族的好意,没有被驱赶出血族的领地。外界皆以为血族早已习惯自我封闭,但实际上,像学者血族那样不问世事的研究者只是少数,更多的血族隐藏在暗处蛰伏,虎视眈眈的第一目标,便是他们的宿敌,狼人。
晏明灼是带着任务,离开了红月领域,来到银月王庭。
对身为狼族王位候选人的白海辛而言,他是个间谍,毫无疑问。但他还是选择了暴露身份。
为什么?他总是对待魔王所附身的“关键人物”有着超乎理智的信任。这种信任的冲动,甚至高过他本身的安危。
晏明灼对真相,有种如饥似渴的求知欲。
他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答案。但是答案的正确与否,只有一个人能告诉他。
魔王。
过往的旅行中,晏明灼一度对异客口中魔王降临的预言产生怀疑,预言得到印证后,他又多少生出一些要做些什么阻止事态恶化的使命感。
但在发觉世界构成的真相,当他控制属于“神的眼睛”窥伺世间的那一刻,使命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他是谁?他在哪?他应该去往哪里?
晏明灼长久凝视着白海辛的眉眼,仅仅是浅尝辄止地品尝了他的血。当他暴露出血族的尖牙,开始进食时,他就无法再维持人设了。
这只年轻的小狼,他暴躁,冲动,他对这个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甚至不知晓自己体内埋藏着多么庞大的、属于“神”的力量。
尖牙在汲取血液时自动挤出的麻痹素注入了狼人身体。白海辛侧脸贴在他脖颈,满脸晕红,克制不住地哼哼唧唧。
“晏、晏明灼……别……”白海辛口里含糊不清地呓语着,双眼失焦,他手臂绕过肩膀攀住晏明灼修长的后背,指尖痉挛似的战栗。
晏明灼审视着他。
就像是从高空中俯视大地一样。
然后,他抬起头,舔了舔舌尖下的伤痕,收回尖牙,愉快地笑了起来。
“真是狡猾的狼人啊。”晏明灼打算试着甩开白海辛,意料中的甩不开白海辛的束缚,“你并非感到不适,也没有受到麻痹素的影响,因太过舒服而想要逃避现实了,对吗?”
“被我咬的感觉,有那么想让你摇尾巴,嗯?”
晏明灼抓住狼人不听指挥的尾巴尖尖。
白海辛脊背一僵,高高大大的个子偏要团在晏明灼身上,弯腰弓身把脸藏起。
晏明灼不留情面直白戳穿的笑声,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白海辛抬起脸,干脆不装了,直接掀桌子。
“温柔的蝙蝠,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粗暴。”
他把怀中柔韧的身体抱得更紧,狼瞳竖起,锁定猎物:“狼人的颤抖,从来不会因为恐惧,而是兴奋过头。”
“学着点吧,老师。”
失控潮涌2
面对白海辛的嘴硬, 晏明灼温柔一笑。
他非但没有放开抓着的狼尾巴,还用力一拽,把狼人掀翻在一旁。白海辛猝不及防,嗷”地叫出声。
银眸中的瞳仁变为暗红色, 如沉淀的醇血。晏明灼按住狼人的肩膀, 俯身压在他身上, 舌尖抵了抵牙根发麻的虎牙。
“看来你身体好得很, 殿下。”晏明灼再度咬住白海辛的脖颈, 这次他换了一边,好叫两边的牙印能够对称,“谢谢款待。”
白海辛低声闷哼, 却没有推开进食中的晏明灼。
脆弱的致命弱点被人所掌控, 予取予求, 对白海辛而言, 这是种新鲜得不能再新鲜的体验——他本应该发怒, 但那是晏明灼。
白海辛眼神放空, 脑子里转悠着乱七八糟的画面。血族用来麻痹猎物的麻痹素, 没能麻痹狼人,却刺激得他浑身如欲-火中烧, 口干舌燥。
“殿下……”脑内幻想的银发青年抬起湿漉漉的眼眸, 因被捏住下颌而流露出惊慌失措。
他像是一头美丽的小鹿, 可怜又可爱,被猛兽所猎食与垂涎。
白海辛忍不住夹住腿, 试图隐藏起不该的部分。
现实里,小鹿化为了凶猛的牡鹿, 尖角足够顶-破猛兽的肚皮,如同守护神一般威武。
白海辛轻嘶了声。
对狼人寿命来说, 他也才青春期。青春期的少年情绪躁动,似乎再正常不过。
白海辛开始不甘于被晏明灼压
諵風
制住行动受控。
他的手指游弋,狗狗祟祟地轻轻摩挲。
晏明灼尽管身材修长,却不纤细,他的腰肢如同青松般柔韧,但与女子般的柔软又截然不同。
什么宿敌,什么世仇,什么羞耻与背德身份,全都懒得去想了。
白海辛上半身难以发生大动作,他就屈膝,用膝盖去磨晏明灼,闹得晏明灼烦恼地皱眉,微微支起身体,居高临下俯瞰发丝凌乱的狼人。
“你很烦。”晏明灼眯眼。
被瞪了一眼,白海辛却不觉得生气。他揽住晏明灼,嘴唇贴在耳垂,黏黏糊糊地咕哝:“亲亲我吧,老师。”
明明是他在提出请求,不等晏明灼回答,白海辛就自顾自地啄吻一路。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晏明灼神色莫名,轻轻踢了踢他小腿。
“我不知道。”白海辛反射性翻身避开,拧住晏明灼没来得及收回的脚腕,答得干脆利落,“我只知道,是你先点的火,老师。”
你一拳,我一脚,他们在床上比划上次没打完没分出真正胜负的架。
耳鬓厮磨。
却又打着打着打出真火。
“咚!”
掌风劈在耳边,白海辛瞳孔紧缩,又倏然放大。
他一时反应不及,输了半招,却没有依照约定放开晏明灼。
“我有点儿期待。”白海辛眉眼挑衅,耍赖锁住压在他身上晏明灼的腰,手指轻慢挑开因刚才剧烈活动早变得松垮的腰带,他笑道,“这一次,你会怎么惩罚我?老~师。”
晏明灼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他轻声,念了效果为“沉睡”的咒语。
白海辛睡得很香。他做了一个令人无比安心的梦,梦的内容想不起来。他在晏明灼的床上醒来时,颇感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
床的另一侧,有凹陷下去的褶痕。
白海辛捏住床单,打算随手抚平褶皱。他摩挲着床单,俯下身用沉醉地嗅了嗅。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兽人灵敏的鼻腔。
忽然,他想到什么!
在空旷华贵的宫殿中左顾右盼好一会,没发现晏明灼,也没发现侍从,白海辛做贼心虚地松口气,翻身下床。
他飞快地洗漱完,穿好衣服,急匆匆要出门去找一早就消失不见踪影的人。
宫殿外安静异常,就连平日里总会端着东西出没的侍从都不见人影,白海辛提起警惕,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
他努力分辨晏明灼的气味残留方向,焦急快步形走到一半,狈管家不知从哪冒出来:“诶诶,大殿下,你怎么在这?我找您找好半天了!”
“什么事?快点说,我很急!”白海辛不耐烦地打断狈管家的啰嗦。
他心里还想着今天待会儿的行程安排,得把白德罗和白梅丽的嘴封上,还可以邀请晏明灼和他去约会——偷偷溜出王庭,不带任何电灯泡。
“殿下,原来您还不知道!”狈管家,“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白海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不在焉地搭话。
“陛下下令把晏老师关押进地牢。”狈管家一脸严肃,“真没想到,依照他的身手与实力,竟然会是人类王国派来的间谍!”
白海辛猛然抬头,声音震怒:“你再说一遍?!”
别太沉溺
晏明灼明明是血族, 就算暴露身份,也不该被以人类间谍的名义被发现。
知晓晏明灼身份可能有问题的人,白德罗和白梅丽都和他签订了保密血咒,那么被他所忽略的……是当时他们离开月光森林时, 站在白德罗身边一起迎接他们的森林狼部落成员!
一旦警醒, 白海辛立刻就明白问题根源。他心中懊恼自己的自大, 从未把那些沉默的侍从放在眼里, 认为只要控制住领头的白德罗就没问题。
因他的轻率, 这次狠狠栽了个跟头!
白海辛因自己的错误而吃苦头,他认罚,也会反思。因为他而连累到晏明灼有生命之忧, 白海辛一刻也不能忍受。
早知道就应该让晏明灼再多喝一些他的血。
白海辛心里知道, 晏明灼昨夜虽然露出尖牙吓唬他, 实际上并没把他怎么样, 就连吸食过程中也尽可能保持了克制。晏明灼是个合格的, 优雅而克制的老派血族, 白海辛此刻却有些怪罪他的过度克制。
万一还在虚弱期, 又待在地牢那等阴森恐怖的环境里,晏明灼会不会生出心理阴影?
他在狼族的历史书里读过, 血族寿命悠久, 几乎不老不死, 但长生不老不是祝福而是诅咒,越是活得久的血族, 越容易因为心理问题而发疯自毁。
所以在察觉到自毁意识蔓延到无法自控前,血族们普遍会选择进入休眠期, 休眠后再醒来,过往的记忆和情感就随风过去, 他们又是一个崭新的存在。少数血族也会选择采用其他手段来度过休眠期,发泄过于疯狂的思维,例如战争,又例如,性-爱。
想到晏明灼还在地牢受苦,白海辛无法再冷静思考下去。他加快脚步,几乎要越过在前领路的狈管家。
堪堪在即将与狈管家平齐前,白海辛速度放缓。他意识到在老狼王与他那些心思各异的兄妹前展现出对晏明灼的过度在意,非但没有帮助,还会牵连到他自己。
白海辛不畏惧被牵连,但无脑陷入情绪却无法实际改善晏明灼的处境,他不想当那样的蠢货。这样,晏明灼就算出来,肯定也会毫不留情地狠狠嘲讽他。
白海辛想让晏明灼看得起,想让晏明灼认可他。不是以小孩和学生的身份,而是能够与他并肩平视的成年人。
“狈管家。”白海辛嗓音带着好奇,“到达父王宫殿前,麻烦你把我没在场时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一遍。我这么贸然过去,本来就迟到,待会又一问三不知,肯定会惹父王不悦。”
狈管家有些讶异地回头。
他知道晏明灼与白海辛关系很不错,晏明灼甚至一度想要向白海辛玩味地宣誓臣服,只是被心高气傲的白海辛因他的不庄重态度而断然拒绝。
来找白海辛告知消息时,狈管家心中还担忧过一阵,他这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白海辛盛怒之下的摔摔打打,所以特地还怀中揣上一张宫中萨满绘制的保护符。没想到只是激动的质问一句后,白海辛的反应就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惊讶,不可置信,好奇。
似乎一夜之间,原本暴躁乖戾领域意识强烈到令人发指的大王子就变得成熟起来。
也许是因为自从那次拒绝后,白海辛就不再把晏明灼划分在他认为重视的领域之内?但明明是他撕碎月光森林的迷阵,把人从里带出来。
狈管家摇摇头,想不明白其中的奥秘。他把上午发生的变故娓娓道来。
一大早,森林狼部落的族长就进王庭拜见老狼王。他们屏退所有侍从,商谈许久。等到殿门打开,老狼王就临时召开紧急议事会,当着众贵族的面宣布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议事会结束后,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传到小狼们的耳朵里。
虽然晏明灼言辞犀利,扣分任性,但他讲课时娓娓道来,讲曾经在各国游历的故事引人入胜,让他们听得很着迷。再加上晏明灼的身手在实践课中获得了他们主动或被迫的一致认可,小狼们觉得不可思议。
晏老师,怎么会是人类间谍呢!
迷惑不解的小狼们涌向了老狼王的宫殿,他们请求老狼王公布下达命令的理由。
白海辛到达宫殿时,其中一个小狼正在义正词严的嚷嚷:“王,我们需要真相!”
白海辛扫视了一圈殿中的小狼,他看见了白梅丽,但没有看见白德罗。奇怪的是,一贯自诩公平正义的白杜兰也不在。
对待小狼们的群情激奋,老狼王摇了摇头:“看来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善于蛊惑人心。”
老狼王拍了拍王座扶手,示意侍从把准备好的证据带出来:“既然你们想看真相,我就让你们看!但是,判断失误的后果,同样需要你们自己承担!”他口吻严厉。
一个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东西”,被狼化的侍从粗蛮扔到殿前的石砖上,勉强才能看出人形。
“呜……呜……”
东西在地砖上蠕动,它可怜地颤抖着,发出冷风刮过骨缝般叫人牙齿发酸的凄厉声音:“呜呜……啊……”
像一条臃肿而丑陋的软体虫子。
有小狼被恶心地背过身,发出干呕的声音。他们不是没见过血,对猎物的渴望是镌刻在狼人骨子里的东西。
但距离夺月之战已经过去太久,就算见过猎物,在全体狼人贵族崇尚人类礼仪文化的背景下,这些贵族小狼们也对虐杀折磨的手段感到不适应。
与之相对的,那些从野外成长起来一路靠搏杀才得以生存下去,乃至进入王位候选人序列的小狼,对眼前惨不忍睹的景象就要适应许多。
“这是一个突然出现在森林狼部落领地的特殊人类。”老狼王冷冰冰地说道,“在月之国以外,他们被称为异客,意思是来自异界的天外来客。”
“关于异客的传闻,我想这些时日你们多少也听过。”
“晏明灼,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他们到底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目的,目前还没探明,但异客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到月之国的秩序。我认为,晏明灼只是个引子,整个事件的背后是人类王国企图入侵我月之国边界的阴谋,这就是我下达命令的根据,够了吗?”
逻辑严丝合缝,一时让最先提出质疑的小狼挑不出错处。他呐呐两声,颓然退后两步。
一场不大不小的危机,眼看着就要消弭无形,等待他们的将是因冒犯老狼王而获得的惩罚。人群里,很多因一时上头而被裹挟着冲击宫殿的小狼们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他们不想丧失候选人资格,灰溜溜离开学堂,离开王庭。
就在老狼王要叱退小狼们时,一个人大踏步走进来:“不够。”
白海辛狼瞳森然,越过自觉分开两边的人群,一路疾走到地上痛苦蠕动的“异客”前,手掌变形成厚重的狼爪,就要往下拍!
“白海辛!”老狼王变了脸色,厉声呵斥,“你要做什么?销毁罪证吗!”
白海辛咧嘴笑道:“父王,你要我相信曾经胜过我的人,是一个人类,仅凭嘴说可不够!我要亲自看着证明这一点。”
说完,他转过头,暴戾如同喷薄欲出的火山,向蠕虫倾泻而下,一掌拍碎了“东西”的脑袋!
血糊糊的碎片,顺着狼爪留下。白海辛失望地看着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东西遗体:“什么嘛,这就是把你们吓得不行的异客?我看和小羊羔也没什么区别。”
小狼们目瞪口呆看着他杀掉老狼王扔出来的证人。
老狼王气得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非战斗状态下人前露出獠牙,发出震撼灵魂的咆哮:“滚!都给我滚!”
其他小狼屁滚尿流逃之夭夭时,老狼王气得一拍扶手,仰面倒在王座上喘粗气。
他是真的衰老了,就连发脾气的精力都岌岌可危,王位候选人的挑选更替,迫在眉睫!
“白海辛,你到底想做什么?”好不容易缓过气,老狼王疲惫地发现气得他快要窒息的罪魁祸首还没走。
“真相。”白海辛垂落的狼爪,缓缓拢成拳,他盯着老狼王,露出危险的凶光,“父王,我要一个真相。”
“月光森林的迷阵,白杜兰和白德罗都知晓它的用途吧,所以在白德罗对晏明灼发出邀请时,他们才会态度不对劲地交换眼神。我觉得奇怪,才会偷偷跑过去。”
“等我闯入森林核心地带,立刻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当时我没提,但不等于我是傻子,你们到底在捣鼓什么鬼把戏?为何只有我被瞒在鼓里!”
老狼王沉默片刻,问道:“所以你冲进月光森林,不是为了晏明灼,而是老二老三的态度,引发了你的疑心?”
“随你怎么想,爱谁谁。”白海辛不耐烦道:“我需要一个解释!不然以后万一从天降口黑锅,说我和人类通敌,老子怎么解释!”
“父王,难道这么多年来的传言是真的,只有我不是你的孩子吗!”他倔强地抬起脸。
老狼王长长、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把一辈子的怅惘都叹了出来。他冲白海辛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趴在膝盖:“你当然是我的孩子,海辛。”
“你想知道的,月光森林里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
“但是,我要你以灵魂和血肉定下誓言,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把狼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要想登上王位,学会将公心放在私心之前,这是你必须铭刻的准则。”老狼王严厉说道。
白海辛依言乖顺地屈膝跪下,脑袋倚在老狼王的膝盖,他眼神闪烁:“我其实没有打算……”
他推脱的话还没说完,老狼王就断然喝止:“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登上王位的野心。”
他没有野心吗?
的确,他顽劣,暴戾,喜怒无常,没有跟随者。可白海辛也是一头公狼。对权势的渴望,对征服的喜爱,仅仅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将灰烬点燃!
老狼王在他挑起的眼眸里,看到了令他满意的火光。
他笑了笑:“等你立下誓言,我就告诉你,能令我狼人族从原本属于血族的月之国撕下一大半土地,兴盛繁衍的真正隐秘所在。”
“海辛,我现在可以明确给你一个讯息,你是我属意的新王。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王位交接后,就算你想要把一个人类间谍留在王庭里,让他在你身下日日承欢,也不是难事。我再也管不到你。”
老狼王直白的话,带着成年人的粗俗下-流,让未经人事的小狼脸颊微红。好半晌,他重重点头。
“父王,立誓之前,我还有一个心愿。”白海辛请求道。
老狼王看穿了他的念头,心中叹息着,应允了白海辛:“他只是被关在地牢里,没给他上刑具。你想去看他,就去吧,但不要停留太久。”
“好!”白海辛答应,他起身,转背要走。
老狼王心念一动,再度喊住他,叮嘱道:“别太沉溺。”
白海辛脚步顿了顿,没再回头,走入白日里。
不用顾忌
午后, 晏明灼靠在窗边的木板床,支起左腿,昏昏欲睡。
与一般被关进地牢后绝望崩溃的囚犯不同,他看起来并不为自己窘迫的处境而着急。
灰狼狱卒把送饭的餐盘端走, 转头和另一个狱卒耻笑。
“人类真是娇贵。明明是作为间谍混进月之国, 结果却连这里的饭菜都习惯不了。”
“幸好陛下英明神武, 一下子就看穿了人类间谍的小把戏。没让他作为王室教师, 去影响更多小狼的思想, 施加不好的影响。”
“是啊。”红狼狱卒应和道。
他往栏杆的方向看了眼,声音压低:“不过这个间谍长得可真漂亮!应该很受贵族老爷们的喜欢。”
“如果他没有死在地牢里,也许……”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 两个狱卒就被忽然感受到的威压惊吓得瑟瑟发抖。
“大殿下。”其中一个狱卒叫出来人的名号。
他们低头夹紧尾巴, 收敛气味, 不敢泄出丝毫, 以表示臣服。
传闻中脾气乖戾的大王子来到说话的灰狼狱卒面前。他稍皱眉头, 就吓得狱卒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刚才说, 老师又没有吃饭。”白海辛依旧习惯喊晏明灼老师。
从称呼中, 狱卒们意识到白海辛对人类间谍依旧保持敬重的态度,他们立刻变得恭敬许多, 不仅七嘴八舌向白海辛汇报晏明灼的动态, 还把他孤独休憩的景象描述得惟妙惟肖。
“我知道了, 滚吧。”白海辛踢了其中出言不逊的红狼狱卒小腿。
他警告地咧了咧獠牙:“以后要是再让我撞见你们对老师不敬,别怪我撕了你们的舌头。”
“是是是, 我们怎么敢对殿下的老师不敬!”狱卒们得到指令,赶紧跳起来, 转身就跑。
狼人的世界里,规矩不像人类王朝那样森严。但他们敬畏强者。也只愿意臣服强者。
见地牢中多余的人都被赶走, 白海辛才往关押着晏明灼的牢房方向走去。
“老师,我来看你了。”白海星毫不犹豫地拿狼爪把地牢的锁拍碎,然后拉开被扯得弯曲的铁栏杆,就这样从缝隙里钻进去。
他看着光线阴暗,连个小窗户都没有的牢房,流露出痛心的神色。
“愁眉苦脸做什么,我又没有死。”明明是晏明灼在坐牢,他态度却要自在得多。
他安慰白海辛:“以人类间谍的身份被抓起来,并不是件坏事。至少我现在还能活着站在你眼前。”
“在赌局里,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赌局的输赢就永远也没有定论。”
“够了。”白海辛说道,“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对我说实话,用这种插混打科的话来敷衍我!难道你真认为我满脑子就是肌肉,不会思考吗?”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晏明灼垂眸,“拒绝我的人是你。”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用认真的态度来对待我!”白海辛变得更加愤怒。
他开始口不择言:“我承认,你的确赢过我。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难道你认为一个待在牢笼里的囚犯,能够帮助我登上王座?”
牢房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白海辛说完,不敢去看晏明灼的眼睛,怕从里面看见伤心的色彩。
他想说的话,明明不是这些。就算是面对老狼王,他也把情绪控制得很好,没有暴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与想法。
为什么到了晏明灼面前,他就像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小孩,固执地要靠刺伤他在意的人,来获得某些可笑的安全感,以确保晏明灼也是同样在意他?
这样孩子气的斗嘴,让他看起来特别幼稚。
“过来。”晏明灼对白海辛说道。
他带着命令的口吻。
要是其他人敢在白海辛面前这样对他出言不逊,白海辛一定会叫那人知道,狼人的爪子有多么厉害。但现在说这话的人是晏明灼,白海辛就垂着耳朵乖乖走了过去。
晏明灼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毛茸茸的头发,然后伸出手,把狼人抱在怀里。
“谢谢你来看我。”晏明灼的语调变得温柔,“至少在我虚假的老师生涯里,还有像你这样尊敬我的学生。”
“喜欢你的学生有很多。“白海辛认真反驳。
他把上午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能获得这么多小狼的真心拥护和爱戴,这是白海辛意想不到的事情,也是他从没有想过能获得的体验,
晏明灼做到了。不得不说,他很佩服晏明灼。但,不只是作为学生对老师的佩服。
白海辛把衣领扯开,露出脖颈,锁骨与半个肩膀。
他把玩着晏明灼如月光般顺滑的银色长发,把他脑袋往自己的脖颈按了按。
白海辛宽容而慷慨地说道:“喝吧。”
除去两个简洁明了的字以外,他再没有说半句别的多话。
闻到诱人的香气,晏明灼的眼神产生变化。他没有再抗拒,同样干脆地伸出尖牙,扎进柔韧的小麦色肌肤。
白海辛的脸色有些红,幸好他肤色比较深,看起来并不明显。
好叫他不那么丢人,暴露出猎人被当做猎物捕食,还擅自沉迷其中的窘境。
晏明灼喝了几口,就收回了尖牙。白海辛以为晏明灼是在担心自己,便主动说道:“你不用顾及我。”
晏明灼摇摇头,声音轻柔询问:“你会每天来看我吗?”
白海辛心中一颤,连连点头。
晏明灼笑了:“既然如此,我多少懂得不要竭泽而渔的道理。”
俏皮的话,让氛围变得轻松起来。白海辛原本还想提和老狼王的约定,看着晏明灼的笑脸,他不知怎么的话头堵在咽喉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他想起另外一件事。
“那个被当做证据推出来的异客,是怎么回事?”白海辛变得严肃,“他的身上有你的气味留存。你真的……见过他?”
“那不是异客。”晏明灼说道。
“也许你们很难想象。但这些来自天外的客人,他们拥有不死之身。尽管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有情绪,会哭,会笑,会受伤会流血。但他们死亡以后从来不会留下尸体,而是化作白光消失。”
“我杀掉的那个恶心东西,又是什么?”白海辛现在一想起那地上痛苦哀嚎的蠕虫,还是会觉得犯恶心。
“它们的确曾经是人类。”晏明灼的语气变得沉郁,“但在法阵常年累月的炼制下,它们已经被磨灭了神智。”
“你可以称呼他们为走私贸易下的悲惨牺牲品。”
“又或者,狼人萨满用来实施异体炼成术的实验素材。”
“死亡,有时是一种解脱。”
我要他活着
宫殿外的脚步声, 吵醒不知什么时候陷入小憩的老狼王。
他穿着华丽的衮袍,瘫坐在王座上,注视着年轻力壮的狼人走到面前行礼,很满意他眼中灼灼的光。
桀骜不驯, 但懂得适时顺从。老狼王终于找到了能够驾驭住这头疯狼的缰绳, 很可惜, 是个人类。但, 即使是人类也没有关系。
因为, 可以将人类改·造·成·狼·人。
这就是银月之所以能够吞噬红月,高悬挂于天顶的最高隐秘!
“海辛,我的继承人。”老狼王说道, “当着我的面, 当着狼族列祖列宗的面, 立下用生命与灵魂守护族群的誓言吧。”
白海辛屈膝低下头颅, 额头抵在用金线织就的地毯, 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我, 狼人白海辛, 在此以血肉与灵魂起誓,在我余下的生涯中, 必将狼族的利益置于第一位, 为了族群的发展繁荣, 至死不渝。”
“很好。起来吧,孩子。”老狼王终于笑了。
他抬起袖子, 掩饰地咳嗽几声,随即起身举起权杖:“跟我来, 海辛,我带你去看答应要告诉你的秘密。”
“狈管家, 备车。去月光森林。”
站在阴影里的狈管家悄无声息走出来,目不斜视点头应是:“好的,吾王。”
白海辛也起身,跟在老狼王身后。对待老狼王忽然变得亲切的态度,他并不感到受宠若惊。原本他是那么渴求得到来自长辈的认同,尤其是,来自老狼王的认可。但有朝一日真的得到这些,他却觉得无所谓了。
老狼王说,他是他属意的下一任新王。这话,他和多少人说过?
白梅丽也许没有,但比他提前很多知晓月光森林里秘密的白杜兰与白德罗,很有可能也经历过一模一样的流程。如果不是他假戏真做地冲动之下闯入宫殿,质问老狼王隐瞒了他什么,还会有今天这一出吗?
他的父亲,只是需要一个通过厮杀的合格继承人罢了。至于是谁最后突破重围,站在败者们的尸体之上,并不重要。
白海辛阴暗而多疑地揣测着老狼王的心思。
他的身体恭谨地跟随着老狼王,与他同乘一辆车,灵魂却抽离出来,冷漠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幕幕。
晏明灼亲口承认他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追求刺激的赌徒。可他的拥抱与抚摸,却比老狼王多年后迟来的温情要真实得多。
八匹梦魇马所牵的马车,从隐秘的小路驶入月光森林,巧妙避开了森林狼部落所占据的领地。
白海辛这才发现,原来狈管家也是一位萨满。他摇头晃脑,站在马车前,挥舞着手中的白骨法器,指挥着召唤出的梦魇马穿过实体,一路直行。
“那是用人类素材做成的法器么?”白海辛问。
“没错。”老狼王有些讶异地警告,“看来从我所不了解的途径,你已经知晓了一些东西。但不要同情素材,他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白海辛观察着狈管家挂在身上琳琅满目的白骨首饰,说道:“父王,人类和我们当然不一样。我们可是狼人啊。”
老狼王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笑了笑,转移话题:“是的,狼人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种族。最初的纯种狼人,与其他种族是无法通婚的,因为他们无法生下小狼,这会产生族群延续的危机。”
“后来,才会衍生出用竞争来决定由谁来孕育下一代的古老方式,让公狼与公狼,母狼与母狼,也能自行繁衍配对。”
“但这样的方式,只能勉强维持族群不消失,无法帮助族群扩大。所以,我们求助了萨满的力量。”
梦魇马车在目的地停下。
狈管家为老狼王与白海辛熟练地掀开门帘,恭请他们下车。
他们站在了被称作“人窟”的大型人体炼金法阵前。像这样的法阵,在月光森林里还有多处,在月之国,每个族群的领地里,至少隐藏着一座。
“作为狼族中的一个民众,你大可以什么都不关注,只要一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就算遇上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闭起眼当做没看到,第二天醒来,一切又恢复平常。这是正常的,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影响更多人,也没有足够广阔的视野去了解到更多。”
“但作为王者,你必须思虑深远,要硬起心肠,学着去面对黑暗。”老狼王拍了拍白海辛的肩膀,“一个人,或者一个团体犯下这样的罪,那是邪恶。但是一个族群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这么做,对于狼人而言,这就是最无可置喙的正义。”
走进阴暗的洞窟,两侧被分为一格一格的小空间,还有许多的“蠕虫”被饲养在洞窟内的牧场里。
靠近洞口的“蠕虫”还能保持人形,有些眼睛被摘掉,有些没了舌头,有些肚子上满是破破烂烂的伤痕,连肠子都没塞好。
它们痛苦地“啊、啊”叫喊着,可没有狼人能听懂他们在叫喊什么。
就像人类也听不懂昆虫的鸣叫,只觉得吵闹,屠夫不会去管屠刀下流出眼泪的家畜,一心在意刀够不够快利够放血砍下头颅。狼人就算能听懂,也不会去分辨那些细弱呐喊的含义。
越靠近洞窟里,黑暗就越浓郁。
“蠕虫”们在地上甬动,蛄蛹,蛄蛹。细细的喊声消失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白海辛拥有着狼人生来强悍的夜视能力,此刻他却觉得也许看不清楚会更好。他看见“蠕虫”不成样的脸庞,看见它们交缠在一起的扭曲肢体,看见它们在融化……
呕——
老狼王披风下的身体有些佝偻,权杖敲击石砖的笃笃声却一直很稳定。
“这些到底是什么?”白海辛茫然的询问,在空荡的石窟里传出很远,一层层荡漾回声。
“它们,是人蛹。”老狼王回答,“还在融合的人蛹。”
“学堂里,很久以前,不是留过一次课后作业,让你们观察虫子是如何从虫蛹中破茧而出?”老狼王停下脚步。
光亮从最深的地方透出来。
石窟顶悬着数个透明的茧,茧中,顶着狼耳、狼尾巴的小孩如同蜷缩在母亲的子宫中,香甜地沉睡。
“他们正在进化……”
“接受完身体的改造,与灵魂的洗礼,才能从融合完成的人蛹,破茧而出,进化为狼人。”
老狼王转过身,面向白海辛,张开双臂:“海辛,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身为狼人的我们,却要学习人类的礼仪文化,反而把在人前露出狼型摒弃为野蛮?”
权杖落地,衮袍滑落,一只庞大而沧桑的老狼踩在衣服上。它有着狼的头颅,狼的长吻,狼的獠牙,狼的利爪,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这时,老狼忽然抬起左前掌,低头咬下戴在前掌上的某个东西。
被打造成利爪模样的金属手指套被取下,露出几个短短的畸形手指头,长在毛茸茸的狼掌上,扭曲而怪异!
“不是所有狼人,都拥有和你一样完美的狼型,以及随时随地能够变幻形态,无需沐浴月光,甚至毫不费力。”
“民众是愚蠢的。他们只知道,不要在人前露出原型,所以,谁也不知道真正完美的狼型长什么样子。而知晓这一切的贵族,都在忍耐,在伪装。”
对着白海辛,老狼王哈哈大笑:“别露出这幅好似遭到背叛的表情。这一切所为,都是为了狼族更伟大的利益。”
“而你,白海辛,是比我们都要纯粹的狼。”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没有骗你。你的的确确将会是下一任新王。”
“因为只有你,并不来自人蛹,而来自你母亲宁愿熬尽自己的辛苦孕育。”老狼王的神色变得疯狂,“我牺牲了我的恋情,其他贵族提供了血祀需要消耗的祭品,无数宫廷萨满为此油尽灯枯……这一切的一切,只为从过去唤回强者的灵魂,再注入到合适的躯壳里。”
“人蛹,是一场历经数十代的实验,它让红月之国,变成了双月之国。”
“下一场实验,被我们命名为狼蜕。新王,将会是狼蜕计划的开启者,同时也是主导人。”
“天空中,有两个月亮,还是太挤了。”
老狼王语速放慢,意味深长地说道:“据我所知,血族那边,也有类似将人类转换成纯种血族的秘术,并且出现了相当成功的案例。要是能把这个案例捉过来,供萨满们研究解析,一定能大大有利于狼蜕计划的成功。”
“但我派去的间谍还没能打听清楚,就死在了古堡里,被吸干成了干尸。”
白海辛缓缓攥紧拳头:“你想说什么?”
“把被那群老蝙蝠藏起来的宝贝夺过来。”老狼王诱惑他,“和人蛹进化的痛苦过程不同,听说那个案例中的人类,在转化成血族前一度濒死,成为血族后,却比对他施加秘术的血族还要强大。”
“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青春就更加容易逝去。你难道不想让地牢中的人类能够长久陪伴你,而要狠心任由他早早年华易逝,最终死去?
白海辛沉默片刻:“不,我要他活着。”
他的语调,比此前任何时刻都要坚定不移。
战争打响
一天, 两天,三天。
光线的明暗交替,对牢房失去意义。
晏明灼耐心地等待着。
半个月后的某天,他等来了白海辛在红月领域失踪的消息。
又过半个月。
银月王庭, 地牢。
铁栏杆制成厚重的门, 传出钥匙插-进锁孔扭动的牙酸声。换了生面孔的狱卒打开门, 恭敬地退开在一旁, 请贵人进入。
“你还真是有耐心, 老师。”白德罗走进来,脸上挂着惯常轻浮的笑容。
“我只是在赌。”晏明灼低头看书,声音淡然。他的手腕被拴在墙壁上, 却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在翻书页, 就像是身处下午茶的桌边, 而非牢房。
“赌我会不会相信你暗中递来的消息, 跟踪父王和大哥?”白德罗脸上的轻浮消失了, 呈现出精明狡诈的神色, “恭喜你赌对了。但我不明白, 你为何要帮我?”
“多头下注,分散风险, 是赌徒应当具备的美德。”晏明灼摇了摇手腕的铁环, 沉重的金属发出声响。
他示意白德罗解开他的束缚。
白德罗犹豫片刻, 下巴朝狱卒轻点。会意过来的狱卒连忙取下配在腰间的钥匙,走向晏明灼, 打开枷锁。
白海辛来过牢房的第二天,原本能够自由活动的晏明灼就被限制了一定的活动距离。狱卒也被陆续换成没见过的面孔。第二周的时候, 生面孔狱卒照例取走没动过的餐点,临走前告诉了他白海辛失踪的消息。
看起来, 晏明灼的反应,让狱卒背后的人感到失望。于是又过了一段时间,他选择亲自现身,来见晏明灼。
“很好,现在我们能够好好谈话了。”晏明灼活动着僵硬的手腕关节,把膝盖上的黑色无名皮书压在枕头下,坐姿懒散。
他对面站立的白德罗,因笔直姿态,对比之下反而拘谨。
“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老狼王,还活着吗?”
如此冒大不韪的话,晏明灼轻飘飘地说出来。一旁侍立的狱卒捂住耳朵,不敢偷听,白德罗也不明意味地叹息了一下。
“活着。但离死,不远了。”
“你故意选择入狱,是不是为了躲清静,避开这段混乱期?”白德罗若有所思,“你早就料到,父王已经命不久矣。”
晏明灼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白德罗以为自己明白了晏明灼的意思,他疑惑道:“你擅长医术,能一眼看出剩余寿命?”
“勉强会一点,但一般。”晏明灼谦虚道,“我对给他下的毒,比较有信心。”
白德罗吓了一跳,眉头紧皱:“你疯了!在我面前说这话,我能当场将你作为间谍格杀!”
“更何况,你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近父王!”
“机会留给有把握的人。”晏明灼愈发镇定,他回忆起下毒的经历,“当我从森林回来,作为人类间谍被逮捕的那一刻,我就行使间谍应当履行的义务。”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曝光这件事,但曝光后,我一定会宣称这一切都出自同你的合谋。”
晏明灼的微笑,霎时间,在白德罗眼中变得无比邪恶。
那么美丽的嘴唇,竟然能吐出如此卑鄙的威胁。白德罗恶从胆边生,一时起意要使用蛮力。正当他要靠近木床上悠闲自得的晏明灼时,晏明灼却说道:“你认为,单打独斗,你能胜过白海辛吗?”
一盆凉水当头淋下!
白德罗立刻记起他与晏明灼的初见面。那绝对是他兽生中难以忘怀的悲惨经历。
面对老狼王的权威,出于阴谋考虑,晏明灼乐意束手就擒,不代表他就真是能任由刀俎的鱼肉。无论晏明灼使用了什么秘法,付出代价又有多大,就连白海辛一着不慎都讨不了好,他就更不敢赌晏明灼失去反抗能力的几率。
白德罗意识到,当他收到晏明灼传来消息的那一刻,并不如他预想那般抓住了晏明灼的把柄。是他反被操纵,逼上“弑父”贼船!
“你可以选择与我闹个鱼死网破。时间流逝,结局终究真相大白。”
晏明灼轻笑一声:“不过,你舍得放弃这个诱惑吗?老狼王垂危,白海辛失踪,剩下的候选者里,白杜兰名望最盛最得人心,但他既然对外彰显正直,就没法在这个节骨眼上谋求王座。”
“再数得上的,就是拥有森林狼部落眷属与胡狼部落眷属效忠的你了。”
白德罗退后一步,不自觉按住武器,做出防备的肢体姿态:“你竟然连这点都知晓。”
“我知晓很多事情。”晏明灼点指头,每弯曲一根手指,白德罗的脸色就会难看一分,“例如供森林狼部落发家致富的商道,最初就来自与人类王国私底下的奴隶贸易。”
“这些年来,森林狼部落赚了丰厚的资金,与此同时,奴隶贸易从未断绝,范围甚至从人类扩大到了妖精。”
“你猜这些事情,如果让与雪之国妖精交好的红狼部落知晓会如何?如果让苔原狼部落也知道,每年侵犯他们领域的不是邻国的妖精们,而是同族为了奴隶贸易而进行的杀人灭口恶行,他们会如何打算?”
“就算登上王座,狼族还能保持勠力同心,而非四分五裂各自报复私仇么?”
“……”
联想到晏明灼描述中的可怕光景,白德罗轻而易举屈服了:“我认输。”
“是我有眼无珠,老师。”白德罗换回称呼,他亲亲热热地扶晏明灼起身,“这些天地牢的生活条件,让你受苦了。我早该来将你放出去,接回王庭。”
晏明灼打开白德罗的手:“既然都是聪明人,就没必要如此虚伪。”
他态度如此生硬,白德罗也不恼,他顺着晏明灼挥退的力度退开几步:“好吧。我只想确定一件事,父王还有多少日子?”
“快则七八日,慢则一两周。”
“能不能再快一点?最好能赶在白杜兰和白梅丽反应过来之前……”白德罗忍不住询问,说到关键处,欲言又止。
“你着急逼我也没用。我现在是人类间谍的身份,不可能有机会再接近寝宫。”晏明灼摇摇头。
他变戏法般取出一个盛放液体的玻璃瓶,把瓶子交给白德罗:“你要是着急,就自己亲自动手。”
白德罗攥着掌心里盛放着毒药的玻璃瓶,想拿着个烫手山芋,但又因山芋的香甜而舍不得松手。
“只要一滴,就能让你的父亲睡个更加安详的好觉。”
“对,对,父王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白德罗魔怔般喃喃道,“我要给予他解脱。”
他忽然取出腰间佩剑,捅进捂耳跪下的狱卒胸膛。
白刀进,红刀出。
“等王位尘埃落定的时候,再来接我出去吧。外面太吵,我嫌烦。”晏明灼转身又回到木床,从枕头下取出材质不明的漆黑皮书,开始翻阅。
他读得津津有味。
白德罗把毒药瓶揣进怀中离开时,晏明灼在看书。
白德罗走入牢房走廊尽头的拐角,发出一阵动静时,晏明灼还在看书。
……当白杜兰提着白德罗被砍下的脑袋,神色如寒冰走向牢房时,晏明灼还在看书。
“看来赌局的注,有了新的变化。”
他的脖颈被沾染鲜血的长剑抵住,晏明灼终于屈尊降贵地抬起眼,看向喘着粗气的白杜兰,与他拎在手中滴滴答答流血的白德罗头颅。
——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活着。
现在,却在王位的争夺战中落败,成为了一头怒目圆睁的死狼。
很饿,很饿
“你在骗他。”白杜兰说道, “父王的急速衰弱,源于反噬,而不是下毒。”
晏明灼歪了歪头,看着神色波动的白杜兰:“你赶回来的速度很快。看来在白德罗企图调虎离山之前, 你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他不该拿起毒药瓶。”
“人蛹始终是后天造物, 存在缺陷。所以, 父王才会一心想要找到变回完美的方法。再加上, 异客的频频出现, 破坏了许多部落眷属内的阵法,父王太着急了,企图逼迫森林狼部落与其他部落共享奴隶渠道, 两者才会爆发不可调和的矛盾。”
白杜兰随手扔下白德罗的头颅, “而在我看来, 奴隶和人蛹都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从一开始, 狼族就走错了道。”
“你的想法很好。”晏明灼鼓掌, 神色里带着微微的嘲讽, “但你能下这个壮士断腕的决心吗?哪怕与大多数同族作对。”
“我曾经在正确和族群之间徘徊痛苦了很久很久,直到我想明白一点。如果一个种族需要倚靠畸形的方法才能强行延续, 那么说明它早就进入被大自然淘汰的名单里, 就算用邪恶恐怖的秘法强行续命, 也只是让灭亡的日子推后一些罢了。”
白杜兰移开长剑,他伸出手, 摊在晏明灼面前:“所以,我今天才会站在这里。我亲手染下的血腥, 弑亲的罪恶,只有用血才能清洗。”
“帮我推翻人蛹计划吧, 老师。”
“我知道你很强,接下来,我需要你的力量。”
这一刻的白杜兰,像是吟游诗人的唱诗中公正无畏的勇者。面对不可直视的阴影,他最终选择遵从本心,举起长剑。
晏明灼搭住他的手,借力起身,与他面对面。
“我有一个条件。”他微微笑着。
“请说。”白杜兰冷静下来,毫不犹豫回答。
“帮我找到白海辛的下落。”晏明灼不容置否道,“他和你一样,都被白德罗想方设法支开。你听闻祖母生病,回到灰狼眷属部落,他则因老狼王的话而带着秘密任务,暂时离开了狼族。”
“老狼王没有想到森林狼眷属部落会联合胡狼眷属部落,以及大大小小十几个小部落发动叛乱,把病重的他软禁在王庭内,正如白德罗也没想到,会如此轻易地在你剑下掉了脑袋。”
“先赶到掌控局势的人,是胜者。我愿意臣服于你,从旁协助你的清洗计划,但白海辛与人蛹计划毫无关联。”
“我只是天平的一端,现在,你愿意在我这边投下赌注。”白杜兰苦笑一声,感叹道,“原来大哥才是你的私心。老师,你的偏爱,从一开始就表露得太明显。“
“偏爱吗?”晏明灼淡淡道,“他已经浪费了我给予的机会。已经离开赌局的人,没有再入局的资格。我希望他能活着,远离这一切。”
得到满意的答案,白杜兰结束试探,稳重地微笑:“请放心,我并非滥杀的性格。就算他回来,只要大哥愿意响应我的主张,我也可以在王庭给他一个新的职位。”
两只手交叠而握,一个新的时代,冉冉升起。
晏明灼依旧住在地牢。对暴露“人类”身份的间谍而言,被重重守卫环绕巡视的地牢,才是最安全的场所。但在白杜兰宣称继位登上王座后,简陋的地牢在王的指示下迅速被改造成地下宫殿。
栏杆被拆卸,墙壁被打通,狭小的空间迅速扩张,金子做成的宝石与明珠放出的辉光,取代了太阳和月亮。
源源不断被送来的宝物,装饰着地下的宫殿。就算是地上的王庭,也没有比这更豪华。
晏明灼就住在这精心打造的宫殿中,阅读着他从不离身的黑色书籍。外界的消息,白杜兰会每天按时派人传送。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王座的白杜兰过得并不容易。向他宣誓效忠的眷属虽多,但不如白德罗的眷属那般忠心不二,直到白杜兰把白德罗的头颅悬挂出去,照片放在头版头条,白德罗的眷属们也仍然没有放弃发动叛乱。
狼族的内斗来得猝不及防,又浩浩荡荡。
白杜兰面露疲惫之色,造访地下宫殿的时刻越来越频繁。
他时常向晏明灼讨教如何安抚人心的方法,也会向晏明灼讨要“来自术士的小礼物”——晏明灼也是一位萨满,在人类中,他被称为术士。晏明灼在术士之道上的精深造诣,令他为之折服。无论什么样的难题,是下属不服,还是民众质疑,晏明灼总有相对应的办法解决。
他们的关系,日益亲近。
又是一天,白杜兰来到地下宫殿,向晏明灼抱怨议事厅内的长老有多么难缠。
晏明灼安静地坐在扶手椅中,旁边升起火炉,听他絮絮叨叨。
“老师,上次你在椅座刻下试验阵法,制造的‘辩真之椅’很有用。”白杜兰说道,“白德罗残党果然有在王庭内埋藏极深的钉子,其中有一个,甚至是我宫殿外的近卫。”
“如果没有你的提醒,恐怕哪一天,我就会死于近卫的暗杀之下。”
“要是可以,我就要长老们也一个一个坐上椅子,倘若他们说假话,我就把他们全都就地格杀!”
“别说气话。”晏明灼摇了摇头,“椅子的魔力没有那么神奇,它只是利用了一些小小的诀窍。被发现的人,不是死于我粗浅的阵法,而是死于他们心态不稳。”
“老师,你现在越来越谦虚了。我还得几个月前,你给我们下马威时张扬的样子。”白杜兰开玩笑道。
“那时我是被邀请来授课的客人。现在,我是囚犯,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活下去。”
晏明灼平淡的话,让原本闲适愉快的气氛陡然变得寂静。
白杜兰坐在晏明灼对面的扶手椅上,手指点了点黑灰色藤木编成的扶手,他的声音变得急促高昂:“请到我的身边来,老师。”
他们僵持了一阵。最后晏明灼放弃和白杜兰瞪眼对视的无聊游戏,他变魔术般收回手中的黑皮书,起身走向不远处的白杜兰。
“你想说什么,非得要我过来才能听吗?”晏明灼的口吻,像是在对待赖皮的小孩子。
“是很秘密的悄悄话。请再低头,凑近一点。”白杜兰的语调一如既往礼貌。在兄弟姐妹中,他是最具有风度,也是最懂得宫廷礼仪的那一个。
晏明灼只好俯身。
白杜兰忽然伸出手臂,环住晏明灼微微弯折的腰腹,将他用力拉下。
“唔。”晏明灼狼狈地撑住藤木椅背,膝盖抵在白杜兰的大腿,他拧起眉,“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
“我只是想让你亲眼见证,我没有说假话骗你。”白杜兰松开晏明灼,然后,他抬起手,解开了华丽轻软的衣裳,露出胸膛。
白杜兰不如白海辛体魄强壮,他的身材与晏明灼相仿,但他身体上,却到处都是黑线绞入皮肉-缝补的痕迹。
“每隔一段时间,我的身体上就会长出畸形的肢体,是我生来就有的一部分。”白杜兰赤-裸着胸膛,轻描淡写说道,“就像修建植物一样,就算把它们砍去,也会很快再重新生长出来。狼人绝佳的恢复力,加深了诅咒带来的痛苦。”
“所以,我只能砍去,再缝上,线崩开,再砍去,再缝上……”
“利用萨满阵法所制造的造物,之所以不完美,就在于得到什么的同时,也将失去什么。阵法的奥秘,在于等价代换。”
白杜兰抓住晏明灼的手,按在伤痕隆起的狰狞部位,指腹下感受到的异常纹理,灼烫得指尖难以自抑蜷缩。
看见晏明灼的反应,白杜兰笑了:“我们不是狱卒与囚犯的对立关系,而是拥有共同目标的同类。这样的经历,你也不陌生,对吗,老师?”
“不完美的后天造物,所以,才会拥有超越人类极限的强大力量。”白杜兰怜爱地拍了拍晏明灼的背,像是面对幼年时彷徨无助的自己,“我失去了狼人完美的体魄,而你,失去了味觉。”
从纸面上跳下的,阴影构成的藤木椅,其上刻有的“辩真”阵法没有反应。
白杜兰说的是真话。至少他自己对吐露出口的部分,深以为然。
“放手。”晏明灼推开白杜兰。
白杜兰顺从地松开手,让晏明灼从强求来的怀抱中离开。他对自己能否打动晏明灼,让他交付更深的信任,很有信心。
光明正大的坦诚,要胜过欺诈所掩饰的阴谋诡计。他一直如此认为,也尽可能按照本心遵行。
“不吃东西,只喝清水,无论是什么种族,都难以维持生命。更何况,你还是人类。”白杜兰劝说道,“老师,你的神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了。”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告诉我,什么食物才能满足你的食欲吗?”
晏明灼盯着白杜兰看了片刻,转过身走向火炉。他拿起火钳,拨了拨火炉中的炭火,看着木炭燃烧迸发出扭曲妖艳的火舌,忽然问道:“白海辛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那一刻,木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无限放大,钻入白杜兰的耳蜗。
原本平静搭在扶手的手指用力攥紧,白杜兰悄无声息,沉沉注视着眼前冷漠的背影。
曾经,在学堂的所有学生中,白杜兰是与晏明灼关系较为疏远的那一个。但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失去父亲,母亲又无力庇佑的他,在晏明灼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安稳感。
尤其是,当他察觉晏明灼的秘密以后。他以为,他们将会是最稳固的同盟。
但晏明灼告诉他,他错了。
如银月般淡漠高远的瞳孔中,仍旧只注视着一个人。一个到现在都理应生死不明的人。
明明,他们才是站在一边的啊……
“我收到消息,他大闹了血族一场,差点死掉才逃出来血族的围捕。他已经进入我狼族领地,大约还有几日就能抵达王庭。”
白杜兰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注视着晏明灼,他轻声道,“探子告诉我,大哥的身边还带着一个血族。他很重视那个血族,哪怕自己满身是伤,也要把血族护在身后,唯恐受到半点伤害。”
白杜兰走了,晏明灼才放下火钳。
【丹青妙手】所绘制的藤木椅,到了时间,自动消解成阴影与尘埃。阵法没有动静,白杜兰说的,是真的。
白杜兰的确也很聪明,他的猜测没错。从人类变成血族,拯救了当时濒危的他,但也给晏明灼留下了两个不幸的后遗症。
渴血,厌食。
渴望第一次咬过的人的血,厌恶除去血液和清水以外的任何食物。
晏明灼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尖尖的獠牙伸出,划破口腔,尝到一丝半点的血腥气。聊胜于无。
……他饿了。
很饿。很饿。
食言了
五天后, 晏明灼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白海辛带回来的血族。
——孕育“蛹”的洞窟。
白杜兰偷偷带他离开地牢,潜入月光森林,来到洞窟最深处。
战争让月光森林变得破败不堪, 到处是刀砍火烧的痕迹, 枯叶落满地面, 洞窟却一如既往保持着死一般的沉寂。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晏明灼藏在黑色斗篷里, 问走在前面的白杜兰。
白杜兰握紧权杖, 权杖是解开阵法封锁的钥匙,他背对着晏明灼,低声回答:“白海辛带回了关键。”
“什么?”
“你知道的, 当初父王用来支开大哥远离乱局的理由, 出现过将人类转化为纯种血族的成功案例。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找到。”白杜兰停下脚步, 摘下斗篷。
他注视着如同受难者, 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金发男孩, 眼中透出狂热。
“利用人蛹和萨满阵法, 炼成足够盛放强大灵魂的躯壳, 再召唤过去的狼人强者灵魂,这就是父王心心念念的狼蜕计划, 但这没有意义。”
“我们活着, 饱受畸形的折磨, 难道就是为了成为活坟墓吗!”
“狼族,要选择新的出路……进化, 唯有进化,才能延续狼族的未来。”
被吊起, 银丝绞入手腕脚腕的男孩歪头:“这就是你逼迫白海辛交出我的理由?”
“不是逼迫,而是贡献。”白杜兰, “身为狼族一员,他理所应当为种族延续而奉献所有,这是他曾发下的誓言。更何况,他的私心,也站在我这一边。”
男孩吃吃的笑,然后猛地咳出一口血。
血滴落在他的脚下,色泽黯淡。
吐完血后,男孩看向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另一个斗篷人:“好久不见,晏明灼。我答应开口的理由,是让眼前的蠢狗带你过来见我,没想到,还挺守信。”
晏明灼也摘下兜帽,看向相貌大变的男孩:“好久不见,维拉德,成为实验体的感觉如何?”
“比想象中糟糕。”叫做维拉德的血族抱怨道,“要不是沉眠前的我留下了日记本,上面记录了心路历程,也许我会恨你。要知道,从血族变成一个人类,还被当做试验品研究的经历,一般家伙可理解不了。”
“后悔了吗?”
“这倒没有。”维拉德说道,“我虽然忘记了沉眠前的很多事情,但唯独只有知识不会忘记。能够完成一个创世纪的炼成阵法,并且亲自参与其中,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
白杜兰听着他们熟稔的一问一答,逐渐意识到什么。他搞错了一件致命的事!
“晏明灼不是后天才成为人类,他本来就是,你也不是从人类变成的血族,而是一开始就是……”
听起来像是绕口令。
简单来说,白杜兰认为维拉德是主导阵法的“人类术士”,濒死之际发动阵法,以晏明灼的血与灵为代价,强行进化成了纯种血族,而晏明灼则因为阵法付出代价,退化成了不完全的人类。
毕竟传闻中就是如此。这可是留在血族的探子,死前拼命传递过来的信息。
所以按道理,晏明灼与维拉德之间,是不死不休的仇人关系。晏明灼为了报仇,才会以满口谎言的身份来到狼族,企图下注,寻求有力量者的帮助,让他从不完全的人类,重新变回血族。
畸形的狼人,与后天制造的人类,是拥有共同利益的最佳同盟。他们都想变回完美,这是他们合作的基础。
白杜兰是这么认为。
但他错了。
不对……就算把晏明灼和维拉德原本的身份搞错了,也无所谓。弱小短命的人类,与强大长寿的血族,谁都知道如何抉择。
除了维拉德这个血族中的怪胎。
他是活腻了,觉得无聊,又或者一心为了研究,是个学术疯子,这些都不稀奇。因长生而发疯的血族,不止他一个。
他是体验过长生的“诅咒”,才能谈及想要放弃,但只要是人类,就不可能拒绝长生的诱惑。
晏明灼暗中诱导老狼王知晓维拉德的消息,促使白海辛不惜一切把维拉德从血族古堡中带出来,想必也是苦于后遗症。
阵法还没完成,还可以变得更完美。
“我先前还在担心如何解释,既然你们认识,就不必我多费口舌解释前情提要了。”
白杜兰亲昵地拍了拍晏明灼的肩膀:“老师,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好消息。虽然你与眼前的疯蝙蝠不是仇敌,但他甘愿殉道,你应该满足他的心愿,不要有多余心理负担。”
晏明灼看起来有些烦闷,没注意听白杜兰的话,以至于白杜兰触碰到他的肩头时,他反射性拧住白杜兰的手腕,狠狠甩开。
白杜兰揉了揉淤青的手腕,微笑着没有生气。
他注意到晏明灼唇间若隐若现的尖齿,又回头看了眼还在断断续续咳血的维拉德:“是我疏忽了,老师,你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过。”
“这个疯蝙蝠的血,对阵法还有用。”白杜兰主动将一根手指变成狼爪,划开手腕:“来喝我的血吧。”
送上门来的殷红,弥漫出香甜可口的诱惑气息,刺激着尖齿分泌麻醉素。
晏明灼冷冷推开白杜兰,拉开距离:“别把我当成没有理智的野兽。”
“维拉德在洞窟里。”他没头没脑地突然问,“白海辛在哪里,为何不来见我?”
“他回来过,又离开了。”白杜兰对晏明灼的提问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回答,“炼成阵法需要很多材料,疯蝙蝠不愿开口告诉我,除非我带你来见他,但他私底下与大哥谈及过。”
“你的意思是,他去找阵法所需的材料了?”
“我认为他在为阵法的成功发动做准备。”白杜兰耸耸肩,“我没法左右大哥的行踪,依照他那暴脾气,我也无法强迫他听从我。”
“但是,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心愿,让阵法,万无一失地再来一次。”
一个前所未有的阵法,要如何才能万无一失?
需要成功的案例,作为实验指引。
想明白这一点,晏明灼沉默地从口袋里拿出银骰,朝天的方向抛了抛。
银骰落入掌心,被另一只手盖住。
“……你做什么?”白杜兰看不懂晏明灼的行为。
盖住银骰点数的手掌移开,摇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结果。
【∞】
晏明灼露出笑容:“幸运的结果。”
他伸出手,轻飘飘穿透白杜兰的胸膛,手指收拢,捏住狼人勃勃跳跃的野心。
“没人告诉过你吗?”
“赌徒最厌恶的,就是结果注定的无聊赌局。哪怕结果是赢,也一样。”
剧痛袭击白杜兰,他面露扭曲,跪倒在地,晏明灼也随之俯身,贴在他耳边轻声问:“告诉我,白海辛被囚禁在哪座炼成阵法里。”
心脏被手指赤-裸捏住的恐惧,让白杜兰嘴唇颤抖。
他勉强露出一个笑,痴迷地注视着晏明灼的强大:“他自愿成为互换的祭品,为我变得完美输送养料,怎么能说是囚禁呢。”
血液从白杜兰胸膛涌出。
香甜的气息,充塞着每一处空气。
五天之前,明明还是索然无味的血液,此刻却变成令晏明灼无法自抑露出獠牙的毒-品。
“你想见到大哥?但他不会愿意见你。”
白杜兰笃定地仰起脸:“大哥那么傲慢自负的家伙,以那种难看的畸形姿态面对你,还不如叫他直接去死!”
听完白杜兰的话,晏明灼松开手指。
正当白杜兰以为逃过一劫时,晏明灼伸出手,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啪!
打得白杜兰脑子嗡嗡作响。他鼓膜破了。
“我说过,我已经收回在他身上投下的砝码。”晏明灼低头,眼神冰冷,“你很不听话。”
“呜……”白杜兰含着血水,忍耐地摇头,“是大哥回来以后……主动提出的计划……否则……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月以前……”
也就是说,当晏明灼听闻白海辛失踪的消息之时,其实白海辛已经带着维拉德回到了狼族。
但他没有来见晏明灼,而是与白杜兰做了一个交易。
“到底是维拉德要见我,还是白海辛要见我!”晏明灼眯起眼,掐住白杜兰的脖子,手指在他身体留下五个深深的血洞,他提出了更加要命的问题。
白杜兰的脸色先是发青,而后发白。
他以为经过相处,他与晏明灼就算不够亲密,至少也不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关系。
大哥,在老师的心中,原来如此不可取代么……
他苦笑着闭上眼,声音微不可闻:“是白海辛。”
洞口的方向,传来石块碎裂的细微声音。
晏明灼毫不犹豫甩开白杜兰,纵身往外追去。
白杜兰的声音被他远远甩在身后,饶是如此,被极度增强的听力,还是令他听清楚了虚弱的气音。
“在阵法彻底完成前,他想在暗处,再看你一眼……”
话语落地的那一瞬,晏明灼已然追上逃跑的背影。
他抓住仓皇的身影肩膀,将狼人掀翻在地,而后压在他身上,用手肘压住狼人的咽喉,死死抵住。
刺啦。
衣服撕裂的声音。
“……别看我。”黑暗中,狼人的声音格外嘶哑。
可血族赋予的夜晚视力,委实过于优秀。
晏明灼注视着伤痕纵横交错的强健身体,有团火,在炙烤他突突的神经。
“你答应每天都来看我。”晏明灼的神情冰冷而残酷,他的手指却在狼人遍布的伤痕流连,“小狗,你食言了。”
宿命的指引
伤痕因肌肉的颤抖而蠕动。
“原谅我。”狼人声音里带着悲伤, “你想利用父王与德罗的矛盾,利用杜兰的渴望,扰乱狼族,你在借机报复我们犯下的罪行, 我对着狼神发过誓, 我本不应该放任你。”
“王者不能抛弃他的子民。但更重要的, 是不能逃避。”晏明灼抚摸着白海辛的伤疤, 仿佛看到他在血族如何历经刀光剑影, 才逃过一命。
他逼问:“你在用寻死作为赎罪吗?”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无法对你下手……”白海辛痛苦地闭紧双目。
自从发觉真相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都在陷入无比煎熬的拉锯。
所以他逃了。
他是骄傲的疯狼, 却变成了夹起尾巴的丧家犬。
白海辛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应该阻止晏明灼在幕后操纵阴谋, 他应该守护他的种族, 他应该毫不留情地杀了这个利用他、欺骗他的阴谋家。
但一想到晏明灼会死, 他就会失控。
他总能听到一个恍惚的自语声, 在他脑中徘徊:“要保护……灼……要保护他……不能死……”
来来回回的两句话。机械而诡异。
与此同时, 镌刻在灵魂的狼神誓言,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杀了晏明灼!”
两股截然相反的冲突指令, 在白海辛的脑子里生硬碰撞, 让他身体僵硬。
“要压抑对我的杀意,一定很辛苦吧。”晏明灼俯身, 伸出尖牙,咬住白海辛的脖颈。
被咬住的时候, 原本束缚在白海辛身上的沉重枷锁,一瞬间轻飘飘地消失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
好舒服。
怎么会这么舒服?
压在他身上的人, 简直像是一个魔物……
啊啊。
他还想要更多。更多的吻。
“我想……你吃掉我……”就连失神的白海辛都没意识到,他在忍耐着,无声痛哭。
强悍而英俊的狼人,被欺负到露出几近崩溃的神态,说实在的,有点se情。
哎?
他本性有这么糟糕吗?还是说,因沉浸在扮演状态太久,而过火了呢?
晏明灼低头吸-吮着白海辛的血液,思考着以上问题。
他很难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毕竟,他可是丢失了本性的人……
情感,记忆,来处,一起都是谜团,掩盖在浓雾之中。
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人”千方百计要诱导“魔王”亲自杀了他,但是,“魔王”的身上却存在“不能杀掉晏明灼”的枷锁。
他与他的相遇,即意味着两种态度的拉锯。
这是经过试探,所能得出的明确结论。
对异客而言,晏明灼所处的世界,是一个游戏。那么,在叶子甜甜的世界,谁是编写了游戏的“制作人”?
是“制作人”想要借“魔王”之手,谋杀萌发自我意识的“晏明灼”,还是他给“魔王”的程序里,写下扼制恶意的核心指令?
如果他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只是程序员所编写的代码,岂不是太悲哀了吗!
他被无形的丝线操纵着,一次次经历离别。
他以为找回的情感,以为深爱的恋人,也许都只是受一串冰冷枯燥的代码所控制。
如此恐怖的想法,让晏明灼如同溺于深海,胸口憋闷得快要爆炸!
正因如此,在叶子甜甜亲口证实他一直以来的揣测后,晏明灼始终控制自己不要往这个方向思考过深,直到他在白海辛身上明确无疑地见证了拉锯折磨的过程。
他用“神”的视角,俯瞰过世界。
所以,他才能体会到,作为“神明”注视人间时,地上的蝼蚁有多么渺小。
有一个令他绝对不愿意去触碰的念头……
在此之前,他扮演过那么多次不同“人设”,最危险的一次,是他过度沉溺在“角色”的自毁情绪里,给他手腕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晏明灼留着手腕上的刀痕,只用绷带遮掩,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追寻情感的过程中,不要过度沉溺在“设定”中。他绝不接受被“设定”所操纵。
但是,他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被魔王碎片所附身的存在吸引呢?
他对“魔王”,存在着不可理喻的,甚至超过求生欲的信任。
第一次在夜之国遇见伊恩时,就是如此。
——这算是“爱”吗?
还是说……是名为“爱”的特殊指令,在发挥它的作用呢?
不合时宜的理性,总是提醒着晏明灼。漂亮的银眸中,难得露出迷茫。
也许不要思考,会更加幸福吧。
就像是被吸血时,因麻醉素而麻痹的狼人一样。
清醒状态的白海辛,要是见到自己现在的发狂痴态,一定会面红耳赤跳起来骂骂咧咧和他打一架。
但狼人现在却姿态舒展地张开四肢,鼻头耸动,真和狗狗似的拼命嗅着什么,喉咙里露出委屈的细微咕哝。
……像是撒娇。
真可爱啊。晏明灼收回獠牙,忍不住露出笑意,低头亲了亲白海辛。
原本偷偷摸摸袭上腰肢的狼爪子,得到亲吻作为“纵容”,蓦然变得更加兴奋。
利爪不受控制划破晏明灼后腰的斗篷,却始终谨记,没敢在柔软的肌肤上留下划痕。
他想占有他。
就算背德,就算惊世骇俗,就算为世所不容。
狼人失神地哭泣着,他停止了思考,任凭本能放纵。
他是真的被血族的尖牙所麻痹了吗?
就让这个可悲的家伙,短短片刻,自我麻醉下去吧……
白海辛实在是太累,太疲惫了。所以沾在刀尖上那一点点的甜,明知是魔鬼的诱惑,他也义无反顾地纵身投向深渊。
【障】所制造的结界,悄无声息地笼罩他们。
嘘——
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
只有白皙与浅麦色的手指,压在粗粝的小路,指间相扣。
……
维拉德饶有兴致观察着倒在地上,喘着气的白杜兰,他问:“喂,蠢狗,遭到背叛的滋味感觉如何?”
“差劲透了。”白杜兰抬手,用手背挡住脸,声音沉闷,“甚至难堪到谈不上背叛。在老师的心中,果然只有大哥才是值得被注视的特殊存在。”
“他来到王庭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这一点。但能待在银月的身边,相处时间久了,对狼人而言,怎么可能抵挡得了诱惑。”
“我擅自抱有过分的妄想,现在自食苦果,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以为我会大度地这么说吗?不。”白杜兰放下手,脸色阴沉,“狼本性自私而狡诈,对盯上的猎物,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我坦荡地知晓这一点,所以,也会坦坦荡荡地决定报复。”
“唔……”维拉德纠结地皱起脸蛋,他想了想,“你有没有想过一点,你对晏明灼的好感,来得过于狂热了?”
“我知道,你想说是阵法的影响,大哥‘换’给我的血与灵,影响了我的情感和思维。我并不否认这一点。”
白杜兰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正因如此,我更加无法原谅。”
“什么?”维拉德挑了挑眉。
“某种程度上,明明我也可以说拥有了大哥的‘一部分’,但为什么老师不会因我而心动?我无法原谅,老师对我的冷酷。”
“你的假想很有意思。”维拉德因听见新奇事物而变得兴致勃勃,“无论是人还是非人,花心都是一种常见现象,喜新厌旧更是本能,正因如此,痴情与专情才因少见而被歌颂。”
“相貌,记忆,经历都变化了,还能是原来的那个人吗?让人感到心动的,是灵魂,还是某个不变的点?”
维拉德像是谈及学术问题一样,开始自顾自滔滔不绝:“我在异国流传而来的人类小说里,读到过角色爱上因一个灵魂而分裂的不同切片的故事。”
“你认为这属于痴情,还是花心?”
“……”白杜兰眼皮跳了跳,“我不想和你讨论哲学问题。”
“问题恰恰出现在这里。”维拉德露出一个神秘的笑,“你会被晏明灼所吸引,再正常不过。照常理而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能不爱他。”
“我听不懂你的疯话。”白杜兰有些不耐烦起来,疼痛虽不致命,却让他原本稳重深沉的情绪,变得外露。
“好吧,我换个简单的说法。狼族拥有狼神,血族也拥有初代血祖,这个世界上,尽管神祇从不现身,但祂们一直存在着,并注视着我们。”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晏明灼也是一位神祇,所以我才会被他所吸引?”
“事实比你所想的更加可怖。晏明灼的灵魂,是神明之上的神明,他是神明的源头,世界的核心,就算是狼神也要匍匐在他的脚下,祈求真神施舍垂怜,如你我这般初级懵懂,甚至未曾觉醒的存在,怎会不受吸引?”
“……你是晏明灼的狂信徒?!”白杜兰觉得维拉德的言论十分荒谬可笑。
尽管他对晏明灼的确具有好感,但只要他还有脑子,就不可能相信维拉德的疯言疯语!
“不。”维拉德摇了摇头,又咳出一口血,“你知道我如何能得出炼成阵法的灵感吗?这可是涉及生命‘创造’的本质,踏足神之禁区啊……”
他的神色中,充满敬畏,以至于让白杜兰不知不觉听得入神。
“当时,我在领地中捡到一个重伤濒死的人类,出于好奇,我选择窥视了他的灵魂……”
“我看到了漩涡,看到了星空与乱流,许许多多无法理解的知识挤入我的脑海,让我发疯,也让我清醒!”
“振聋发聩啊!天!我从未如此清醒过!我第一次清晰地睁开眼,意识到自己生存在一个怎样的世界!一个由数字和代码构成的世界,银白色的浩瀚世界!”
维拉德的语调愈发高昂,他神情癫狂,如果不是被束缚在十字架上,他简直要挥舞双臂,朝天呼号:“我告诉同族,但没有人回应我的传信。他们都觉得我疯了。哈哈,我疯了。”
“我真的疯了吗?我看见了没有人能看见的世界?”
“我不肯相信,所以,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救活那个奇怪的人类。我用脑子里多出来的一些知识,构筑了含义为‘交换’的炼成阵法,我是对的,你知道异客吗,异客就来自天外的世界,他们在这里并不是真实的躯体,他们的数据里,写有特别的代码,所以他们永远不会死。”
“晏明灼的灵魂里,也存在着一组特殊的代码,不如说,他本来就是由这组特殊的代码,所衍生出来的神祇,所以这个世界都会为之发狂,因为它要得到晏明灼!我们这些世界里的造物,就更不必说!”
“只要晏明灼愿意,他能让这世间万物都听从他的命令,但他本人还不知晓这一点……这是幸运吗?还是不幸呢?”
白杜兰实在听不下去疯蝙蝠的胡言乱语了。
他忍无可忍打断维拉德:“蠢货!照你这么说,晏明灼简直是创世神一般的伟大存在,那他怎么会对白海辛情有独钟?”
他连大哥这个称谓都不想继续保留。维拉德的疯话,尽管他不信,但还是深深刺激到了白杜兰。
维拉德安静了一瞬,他的语调听起来连自己都感到茫然:“因为,白海辛是‘魔王’。只有‘魔王’才可以,其他谁也不行。”
“他们,注定会相爱。”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白杜兰简直要崩溃了,“你说,你给我一个理由!”
“不是只有他,是只有‘魔王’。”
“要说理由……不知道啊。”维拉德深深叹息,“我真的不知道理由啊。但这就是事实,我窥视神的灵魂,直视不可目视的真实,才换来的事实。”
维拉德说道:“我本来想留在血族古堡,装作沉眠期中止而失忆,躲过这些,但白海辛找我,我无法违逆晏明灼想要我出现的‘意志’。”
“所以我跟着白海辛回来了。我假装无意透露阵法的存在,诱发白海辛与你‘交换’的念头。我想知道,‘魔王’到底是何等存在,能不能控制和转移。”
“实验证明,我失败了。”
“‘魔王’就是‘魔王’,祂不是一件物品,也不是灵魂或血肉,更不是单独的某些特点,祂是全部。在月之国,祂叫白海辛,在其他的国度,祂拥有其他的名号,无论名字如何变化,祂本质是不会变化的。”
“所以,晏明灼永远也不会为你心动。因为你不是白海辛,不是‘魔王’,只有拥有了某些特征的伪劣品,仅此而已。”
“真他妈见鬼!”白杜兰颓然地垂头,“我怎么会相信你的鬼话。一个肮脏的吸血鬼,玩起了先知的预言把戏!”
“不可改变的事情发展进程,通常,我将其称之为命运。”
“他们的相爱,是宿命的指引。”
维拉德的神色变得空白,他的理智,已经被浩瀚的,不可直视的银白星空所摄取。
他的眼睛在流血,耳朵在流血,鼻孔也在流血。
唯独他的嘴巴,在机械地张合,仿佛有不知名的存在,在借助他的身躯,传达着来自世界的意志。
“另一条宿命是……”
“他们的相爱,会引发这个世界的崩塌。”
“唯有阻止。必须阻止。一方死亡,才算终结。”
阴谋阳谋
维拉德死了。
等白杜兰意识到这不可思议的事实, 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男孩身躯已经冰冷如石块。
时间过去了多久?
应该不太长。
纵使狼人的恢复力强大,穿透他心脏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白杜兰踉踉跄跄支撑起脊背,一步一爬挪到十字架前,注视着五孔流血却面露平静的尸体, 脑海里全是维拉德先前唠叨不停的“疯言疯语”。
就算变成了近乎人类的存在, 以维拉德灵魂的力量, 不应该如此轻易死去。更何况, 他尸体僵硬的速度也太快, 就好像,有什么力量让他的时间凝固在了某一刻,让一个活生生的生物, 化为栩栩如生的塑像。
这份因窥伺“禁忌”而降临的伟力, 仿佛正印证了维拉德预言的可靠性。
一时之间, 白杜兰竟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情不自禁抬头往上看, 分明头顶之上是灰白色的冰冷石壁, 他却好似看见了无数只眼, 如同旋转的星辰组成的银白色星空, 正冷冷地注视着世间万物。
白杜兰仅仅看了一瞬,就不得不低头。那一瞬间, 有什么无形枷锁赫然碎裂, 他和维拉德一样, 明白了某些超乎常理的东西。
维拉德的下场,尚且历历在目, 他对真理过于忘我的追求,招致了死亡的祸患。白杜兰却不能像这个可悲的血族学者一般任性, 他还有野心,他的身后, 还有着狼族的重担。
因此,他做出了对他而言唯一的理智选择。
“我明白了……吾神啊。”白杜兰跪倒在束缚着祭品的十字架面前,对着世界的意志,以灵魂为凭,发出皈依誓言,“我会帮助这个世界除去魔王,得到晏明灼,这就是我身为造物生来具有的使命。”
世界的意志没有回应他的誓言,那股如影随形的注视感依然存在。只有见过星空的造物,才能感受到无时无刻的“注视”,如同神话传说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
看不见的操纵丝线,比看得见的刀剑威胁,要更令人动摇心神。
“我没有欺骗您。”白杜兰陷入绝望的呢喃,“请告诉我,请指引我要如何做,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暗示,我一定不会违背吾神的意图。”
死寂的洞穴中,火光忽然吹灭。
黑暗里,传来“踏、踏”的脚步,脚步声直到白杜兰面前才停止。
“请起来吧,狼族现在的王,我与你一样,秉承着世界所赋予的伟大使命。”戴着兜帽的男性手中托着一个精美的盒子,如同幽魂般悄然现身。
“你是!!”白杜兰惊骇得退开几步,赫然站立。依照狼人敏锐的捕猎本能,他竟然没能察觉到来人丝毫动静。
“请别担心,年轻的狼王。我虽是不属于此世的异界来客,此刻,我们却有着相同的目的。”兜帽男性站在原地,他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之下,声音带着笑意。
“早在几个国度的旅程之前,我就已经找到了正确道路。只是愚蠢的家伙们比飞蛾还多,他们仍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傲慢中,不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早已超乎所有人的掌控。真期待他们变脸色的那一天,呵呵呵……”
白杜兰并不能完全听懂面前异客的话,但他能察觉到,在异客掌心中所托着的盒子,内里蕴藏了令他冷汗涔涔的阴暗力量。
那是迄今为止凝结了从古至今所有类型的负面情绪,所孕育的果实。
这颗源自黑暗的种子还在成长……
如果某天,孕育它的魔盒被打开,一定会唤醒毁天灭地的怪物吧。
如此的灾厄,它的名号,恐怕只有“传说中的魔王”才能匹配得上。
“我不明白,你既然说遵从世界的意志,为什么还会持有孕育魔种的魔盒。”白杜兰沉默片刻后,声音嘶哑地开口,“维拉德的预言里,说白海辛是魔王在月之国的化身,说老师会和他相爱,还说,他们的相爱,会引发世界的崩塌。”
“如果他们的相爱,对这个世界是一场灾难,那么从一开始就扼杀在襁褓里不行吗?比如,把你手中吸纳力量的魔盒毁掉,不让魔王的真身苏醒,又或者,阻止他们的相见。”
兜帽异客摇摇头:“如果预言能够改变,那么就不会称之为预言。”
“你还记得维拉德曾说过的那些话吗?嘘……我不能直截了当的重复,但正如他所言,晏明灼的灵魂里,有着核心的、能够赋予造物生命的奇迹,他是这个世界生命的起源。“
“像你这样的造物,在异客眼里被称为npc的存在,天生为他神魂颠倒,不可能对他直接下手。而我们异客……呵呵,身为勇者角色的我们,更是被施加了无数条锁链,只为确保不会对‘公主殿下’造成生命威胁。”
“所以,魔王,就成为了无可奈何的最后选项。”
白杜兰没去管兜帽异客口中蹦出的好几个新鲜词汇,他语气不自觉变重:“所以,非但不能除掉魔王,还要帮助魔王的成长,引发他们的相遇,直到魔王的真身杀死老师?”
“是的,你比我想象中智能还要高很多。”兜帽异客露出欣赏的口吻。
也许是从雨之国开始的路程太过孤独,他独自背负着复仇之心,走向了谁也不知道的旅途,一路走来,那些骇人听闻的秘密,却连个听众都没有。
面对白杜兰,兜帽异客娓娓透露出更多隐秘。
“譬如你的哥哥,白海辛,他与魔王的真身是什么关系,我明确告诉你好了。这有助于你理解魔盒的运作原理。”
“年轻的狼王,在你的记忆里,想必你的哥哥是和你一起长大。突然说一起长大的亲人,是什么魔王在月之国的化身,的确很突兀。”
“但实际上,直到晏明灼来到月之国的那一刻,故事的时间才开始运转。这个故事里的所有家伙,都是因为晏明灼的存在,而被赋予了超出限制的智能,某种程度上,他的确是给予你们生命的神明。”
“魔王也是在这一刻,降临在月之国。他忘记了最初的自己,取代故事中最终反派的角色,拥有了被注入的完整记忆,也就是说,他既是魔王,又是月之国的白海辛。”
“等等,我听糊涂了!”被说成是故事里的角色,白杜兰都顾不上气愤异客与生俱来的俯瞰视角,他急忙打断,“他既是魔王,也是白海辛,那不就是魔王失忆了吗!白海辛很强,我承认,但我不认为他具有那样的力量,他远没有魔盒带给我的威压。”
“这恰恰是利用魔盒孕育魔王的关键原理所在。”兜帽异客说。
“魔盒中所存放的,并非魔王的灵魂,而是——情感。”
“情感?!”
“是的,情感,而且是极其负面消极的情感。这就是为什么世界的意志只允许魔王取代最终反派的角色,因为只有悲惨的过往,偏执的怨念,痛苦的折磨,一切不幸累积起来,才能助长魔王的某种负面情感成长到足够遮天蔽日、影响整个国度的地步!”
“在夜之国,黑公爵的疑心病制造了永不天明的无望黑夜;在雨之国,幽灵之王的自我封闭,让整个国度都陷入了忧郁的绵绵阴雨。之后的国度,也是一样的……扩散无尽迷雾的病态爱意,宁肯叫血月坠落的私心……”
“怀疑、自闭、偏执、霸道……”
“魔盒收集起了这些情感,也收集起了这些国度里因此而滋生的类似情绪。”
“等到旅程快要结束的那一天,潘多拉的魔盒,将会被人类亲手打开,释放出拥有盒中全部负面情感,而这些情感,将会构成魔王的诅咒力量。”
“哼哈哈哈哈哈哈……那会是多么美妙的一副光景啊哈哈哈哈!!!”
疯子。
白杜兰没有说话,心中却在痛骂兜帽异客。
也只有这些异界的家伙,不把这个世界当回事,才能轻描淡写说期待打开魔盒后的灭世图景。他明白了,兜帽异客并不一定如他口中所说,完全秉承世界的意志。
世界的意志,是要得到晏明灼的灵魂。但祂无法直接干涉,其他造物或异客又各有各的限制,派不上用场,只好指望化身降临在不同国度的魔王,因发狂滋长的某种负面情感,杀了晏明灼。
祂肯定不希望魔王毁灭世界。
而兜帽异客,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不知道这家伙受到什么刺激,还是与黑暗同行太久,他的心灵已经完全扭曲,期待着魔王以最强的姿态完全降临。他并不在乎晏明灼的死活,如果晏明灼的死,能够刺激到魔王为此发狂,乃至于提前苏醒,肆虐折腾整个世界,恐怕正合他报社的意图。
不能信任异乡人!
白杜兰眯起眼:“说了这么多,你出现在我面前,是要我做什么?”
“有件事,我想应该传达给该知道的人。”兜帽异客怪笑道,“维拉德所研究出的交换法阵,只是个残次品,当两人都活着时,阵法的效果会持续下去,但当一方死亡,还活着的另一方身上,法阵的效果就会‘逆转’!”
“也就是说,维拉德死后,晏明灼会慢慢重新变成人类。不仅如此,主导阵法的维拉德,他死亡带来的阵法反噬,也会作用在晏明灼身上。”
“老师……会死?”白杜兰问。
“不,他血条非常非常厚,嗯,换种你们造物能理解的说法,他的生命力非常非常强。”兜帽异客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尝不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痛苦呢?我想白海辛一定不愿意看到这一点。”
“让我们等着瞧吧,为了拯救心爱的人,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那就是会导致他们决裂的矛盾所在……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诅咒般的阴沉笑声,异客留给了白杜兰一个用来联系的【通讯风铃】,随即消失在洞穴深处。
白杜兰瞳孔中所见的,只有漫不见底的黑暗。
决裂,吗……
这究竟是又一个预言,还是充满恶意的诅咒呢?
他打个冷战,胳膊上,衣服里,鸡皮疙瘩止不住地冒出头。
三年后
人窟深处发生的一切, 并不为外人所知。
白海辛跟在晏明灼身后,穿过森林。面前修长的身影忽然摇晃片刻,白海辛立刻上前扶住:“怎么了?”
晏明灼偏过头,用长发掩住侧脸, 轻咳一声, 借助白海辛站稳:“……没关系, 是术法的效果时限到了。”
“是血还不够吗?”白海辛担忧。
白海辛知道晏明灼伤了白杜兰, 终止了尚未完成的“交换法阵”。他没有怀疑晏明灼的话。
“不, 足够了。”晏明灼已经明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异常,他尽量保持平静。逐渐复原的人类身体,承受不起他灵魂的波动强度。
“让我单独走一会儿。我在入口等你。”
晏明灼固执起来的时候, 白海辛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白海辛只好停下脚步, 目送晏明灼走远, 心中委屈又无措。
他以为晏明灼还在生气, 因为他先前一意孤行做出的决定。白海辛没有刻意隐瞒晏明灼的意思, 他只是想要让晏明灼知道, 他也有能力为他付出。
至少证明一次, 他可以为了晏明灼,付出他的所有。
在他心中, 无论晏明灼是人类还是血族, 都是足够强悍的存在。
他仰慕他的老师。初见时的那一幕, 将晏明灼的强大死死镌刻在白海辛的心里。
慕强是狼人的天性。
晏明灼于白海辛而言,又多了一层。他是他名义上的“长辈”, 也是他渴望得到的情人。
从未得到过认同与理解的“异类”,在高压状态下, 会竖立起坚固铠甲。
然而,过去未曾拥有的东西, 在日后会以更加汹涌的形式归来,心底有一块空旷的角落,永远叫嚣着需要加倍得到补偿。
调皮捣蛋的小鬼渴望得到认同。一旦被长辈当作成人对待,他们一瞬间就会成熟起来,做出与以往大相径庭的表现。
老狼王临死前的嘱托,让白海辛意识到狼族的责任。
但能够支撑起狼族的狼人,不止他一个。民心所向的白杜兰,是比他更合适的存在。
能够不求回报,让晏明灼变得更强大,变成真正完美血族的人,却只有他。
白海辛垂眸瞟到锁骨下的淡淡红痕,粗粝的手指摩挲过痕迹,如同触碰到淡色唇瓣吻过肌肤的回忆。
美好到让他仅仅回忆瞬间,就不自觉弯起唇角,笑得有些冒傻气。
找个晏明灼不在的时候,再找白杜兰谈谈好了。
……
那天以后,两人在月光森林外分别。
晏明灼没有返回地牢,也没有留在王庭,而是选择在居民区里找了一处僻静的居所住下。
白海辛被白杜兰以要事为由叫回王庭,告知他维拉德之死的消息,并将矛头指向异客。
异客是觊觎“交换法阵”的存在,才会暗中调查,并入侵狼族领土,甚至因争斗而误杀了研究出法阵的维拉德。
异客偷渡入境的新闻,要多少有多少,他们就像是蝗虫,杀之不尽,源源不绝。
更致命的是,随着异客大量降临月之国,白杜兰还掌握到他们从人类转生为“血族”、“狼人”乃至于其他人外种族的大量证据。
照片,影像,证人口述……铁证如山的事实,让白海辛相信,一旦异客们发现晏明灼的行踪,他们一定会对晏明灼造成不利。
维拉德的意外死亡,已经让白海辛的计划暂时破碎。如果晏明灼还因此受到波及,白海辛无法想象他会怎么做。
在守护晏明灼,与保卫狼族的双重意志叠加下,白海辛倾泻而下的愤怒,让他在异客中迅速出名。
与异客的战斗,让亲眼目睹的狼族民众,第一次真正了解这位曾经的“王位候选人”。
白海辛曾经是新闻上大书特书的顽劣异类,是欺男霸女的王庭恶霸,现在却为了保护狼族,而与入侵者勇敢斗争,并以强大力量变成了叫外乡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在乡野流传的逸闻里,因他战斗时显露出的稀少兽型颜色,白海辛甚至有了“白色保护神”的名号。
他的名字,足以止小儿夜啼。
平生第一次,白海辛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中,所包含的不是恐惧,而是尊敬、夸赞与爱戴。
得到外界认同的感觉,比想象中要更美妙,不由得让白海辛有些飘飘然。
外界赞赏的声浪越强,白海辛就越努力与异客战斗。
从白天到黑夜,他的力量在大量战斗中得到超乎想象的锤炼。与此同时,他的自控力也在进一步增强。
像过去那样,因暴怒而控制不好外泄的力量,导致无意伤人的情形,变得越来越少。
白杜兰派出来支援与打扫战场的狼族守卫里,逐渐有越来越多的狼人,对白海辛的强大与克己感到心悦诚服。
孤独许多年的白海辛,经此一遭,身边竟然多出不少崇拜者,甚至还有几个配合愈加娴熟的常任伙伴。
荣耀、权力、伙伴、认可……
他曾以为求之不得的一切,竟然阴差阳错之下,一一来到他的身旁。
这种感觉实在叫人沉醉。
这都是力量带来的战利品。他是狼族最完美的“作品”,是凝结了无数同族心血的完美狼人,才能创造出远超于其他狼人的战绩。
如果,当初与白杜兰签订的“交换法阵”没有被打断,是否这一切荣誉的桂冠拥有者,都会另有他人。
而他,白海辛,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注视着他人荣光加身。
偶尔一次升起类似的念头,白海辛立刻甩了自己一巴掌,喉咙里呛出血沫与腥气。
他怎么能这样想呢!
就好像,他期待法阵不会成功。那明明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付出,晏明灼甚至对他的擅作主张极为愤怒。
白海辛内心中辩解着,他却还是生出莫名的愧疚,好似背叛了晏明灼,也不尊重当初毅然做出决定的自己。
但他还是减少了去找晏明灼的次数。
一来异客数量太多,而狼族领地又太广。异客们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让白海辛像个救火队长,不停奔赴在执行要务的道路上。
二来,晏明灼对他态度越来越冷漠。
后来,他去找晏明灼。敲门声震耳欲聋,溢满整条小巷,门里的人却始终一言不发,拒绝开门。
连续吃了许多次闭门羹,白海辛感到焦躁的同时,也感到来火。
他察觉到晏明灼有什么事瞒着他。
可是,为什么,一个字也不告诉他,就断然把他拒之门外呢。
在晏明灼的眼中,他难道如此不值得信任,仍旧是一个冲动的小鬼吗?
他想和晏明灼分享每一个快乐的时刻,他想告诉老师,白海辛是狼族的守护神,但他最想守护的,是一个人。
他真的很想念他……
好想……好想见他……
但白海辛不能松懈,不能在人前暴露出任何脆弱。他是狼族最锋利的刃,无坚不摧,时刻对准企图入侵的敌人。
武器是不能哭的。
没有遇见晏明灼的前二十年,他用拳头发泄替代了害怕与眼泪。遇见晏明灼以后,他却变软弱了吗?
他不会让老师看扁他!他一定,会证明给老师看——
白海辛是狼族,不,整个月之国最强的存在。
白海辛无所不能。
所以,哪怕仅仅一次也好,晏明灼可以向他倾诉苦恼,试着依赖他。
无论晏明灼提出何等要求,只要是他想要的,白海辛不惜一切也会为他取来。
在玩家们因停滞不前的主线剧情而纷纷抱怨的时候,时光骤然过去三年。
对玩家而言,三年只是剧情过场动画里的一段白色文字。
对npc而言,三年,足够让月之国的原住民们习惯一个名字,一个让狼族与血族陷入诡异和平、对彼此领地边境秋毫无犯的存在。
白狼。
当那一抹比雪还耀眼的色彩,出现在战场之上,狼神就降临了。无形的祂在天上,注视着战无不胜的白狼。
在狼族,如果说灰狼王是继承了老狼王的王座。那么白狼这位王者,是凭借一拳一步的厮杀,与爱护民众的品格,才赢得了全体狼族的尊敬爱戴。
白狼王与灰狼王,是狼族头顶上新的双月。
一如红月与银月保持着楚河汉界,狼族破天荒出现的两位狼王之间,也生出自然而然的隔阂。
他们手下的势力时不时产生摩擦,全靠白狼王和灰狼王不许发生内斗,刻意压制彼此下属的野心,才勉强保持表面平静。
三年后的某一天,白海辛回到王庭。
这是他被迫出走王庭,到狼族边境自立门户后,第一次回来,和如今被称为灰狼王的白杜兰会面。
他们密谈了大约半个小时。
一些细小的、堆积起来的龃龉,在开诚布公的谈话中涣然冰释。
但白海辛知道,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只追随最强者的狼族,容不下双王鼎立。眼下看似平稳的局面,是风雨到来前最后的宁静。
说起来,他和白杜兰并没有生死大仇。
见面时,愈发平和稳重的白杜兰,甚至还微笑着叫他大哥,一点也看不出原本只属于他的狼王权力,遭到分割的怨恨。
白海辛多少有些佩服白杜兰宽广的心胸。
最开始,是白杜兰叫他回来,也是白杜兰给予了他使用力量保护民众的机会,再后来,狼族的长老忧心忡忡进言,也是白杜兰没有选择杀他,而是将他赶走,让白海辛在更广阔的地方得以大展手脚。
更重要的是,这三年里,是白杜兰代替白海辛保护着晏明灼的住所,让他在王庭外得以享有平静的生活。
的确,白杜兰曾试图追求利用“交换法阵”变成完美狼人。但维拉德意外死亡后,他再也没有提起此事,甚至冒着遭到长老会攻讦的风险,坚持下令关闭各地“人窟”,严厉禁止以人类货物为主的奴隶买卖。
狼人的生育率依然低下,依然岌岌可危,但这是所有长生种族都会具有的通病。
长生,既是祝福,也是诅咒。
相较其他大猫小猫三两只,甚至近乎传承断绝的人外种族而言,狼族和血族已经是其中最幸运的存在。
顺其自然,胜过逆天改命,不择手段奢求更多。
扪心自问,就算把白杜兰换成他自己,白海辛也难以做得更好。
所以,他内心里其实不愿意狼族再起战火,与白杜兰因权力而决裂。他并不追求成为狼族唯一的王。只是,他必须自保。
白海辛曾在出走王庭前,立过狠誓。
他发誓,要为晏明灼创造出一片安静祥和的乐土。
他要走到足够高的位置,足够掌控自身的命运,才会再度叩响无数次叫他吃了闭门羹的那扇门,请求晏明灼随他离去。
如果三年前的白海辛,过于犹豫软弱,就像是手持大棒却不懂使用的孩童,即便掌控武器也不值得倚靠。
那么三年后,经过血与火的淬炼,他已经成长为一方统帅,不会因一时冲动就盲目逃避,做出让晏明灼失望,反过来还要救他的可笑行径。
白海辛绝不会主动交出权柄。
哪怕重燃战火,狼族陷入内战,也在所不惜。他不会再把主导权交给其他人,这是他的私心。
此次回归王庭,与白杜兰的会面,也是最后一次。
此次过后,就看导火索会在哪一次摩擦中,被真正点燃。他从不畏惧战斗,也不会妥协求和。
因为他要守护他所爱的事物。
为了爱,他无所不能。
密谈即将结束前,灰狼王白杜兰许是从白海辛坚毅的眼神中读懂什么,他始终温和的微笑,突然变得诡秘。
“大哥,有一件事,我想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希望你不要责怪我,因为是老师特意拜托我,不要告诉你。”
白海辛已经不会被三言两语轻易撩拨心神,他不动声色地反问:“哦?既然老师拜托你隐瞒,想必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你为何突然违背对他的承诺?”
白杜兰叹了口气,下一句话,让白海辛失手打翻杯具。
“我不确定,老师是否还活着。”
“为了研究药剂,缓解法阵失败导致的反噬后遗症,他已经在住所结界里度过了将近三年。”
“上一次,我安排日夜监视的手下报告他出门是什么时候,连我都记不清了。或许是两年前?又或许更久?”
白海辛盯着笑着说出这段话的白杜兰,松开捏成齑粉的把手:“白杜兰,老师真的拜托过你对我隐瞒?”
“嗯?看来你是真的成长了,大哥,哈哈哈哈哈……”
白杜兰眨了眨眼,又恢复原本温和微笑的假面:“你猜对了,我骗你的。”
“而且,这些年里老师写给你的信,也全都在我手中噢。”
“他居然用小狗来称呼我们威武的白狼阁下,真是甜腻腻的称呼,看来和信中所写的一样,他是因后遗症而变得神志不清了吧。”
“一直一直都在写想见你的老师,却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漫无止境的等待里,究竟感到多么绝望。对,想来就和你脸上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很痛心吗?白海辛。”
白杜兰撕毁假面,变得面无表情。他看着暴怒揪住他衣领的白海辛,倒在王座上,痛快地宣泄情绪:“每一封信,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读过,才把它们烧掉。老师一遍又一遍地写,想见你,想念你,却连半个字都没提到我。”
“真嫉妒啊,真嫉妒,老师竟然会偏爱你这个满脑袋肌肉的蠢货!”
“我那时所体会到的钻心疼痛,亲爱的兄长,你也好好体会一遍吧!哈哈哈哈哈!”
白海辛一拳砸在白杜兰脸上。
千言万语,已经无法描述他此刻的复杂悔意。
他一拳,一拳,一拳痛打白杜兰。
就像是要把内心的冲动,灌注进拳头,统统挥出去!
暴力无法解决一切。
但能解决造成问题的人。
白海辛已经听见宫殿外层层涌过来的狼族军队的传令。
他无动于衷般,毫不留情地挥拳痛打已然血肉横飞的白杜兰,脸上缓缓露出惨痛的笑。
他为什么敢于独自一人回到王庭,与白杜兰见面。
难道,他没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个诱君入瓮的诡计吗?
白海辛不是蠢货。
他只是被力量的迷雾障住太久,傲慢得让他忽视了许多本应该在意的细节。
这份傲慢,让他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但这份傲慢,也预示着他的底气。
“来吧,鬣犬们。”
白海辛扔掉已经看不出原本面目的白杜兰,活动着肩膀与手臂。他站在宫殿中央,面对数以千计的敌人。
他露出久违的森冷獠牙。
嗜血的杀意,充塞进竖起的充血狼瞳。
白海辛是狼族最完美的武器。
而现在,这把最快的凶刀,对准了他的同族。
以一人之身,对万人之敌。
杀!
杀出条血路!
到……他的身边去。
重逢
那一天, 血色染红了王庭的地面。
中门洞开,那巍峨的身影从王庭内出来,身后是一道蜿蜒无尽的长长红痕。然而,他身上却干干净净, 连一滴血液都没能飞溅上去。
见到此幕的人, 无论是原住民, 还是异客, 无不瞠目战栗, 不敢直视靠近。
藏在居民区内,属于白狼王的势力接收到信号,从被一己之力撕毁的防线缺口赫然涌入, 绞杀逃窜的漏网之鱼。
白海辛将身后的吵闹抛之不顾, 他步伐稳定地走着, 向前一直走着。
直到站在三年前的小巷, 他亲手布置过的, 晏明灼的住所。
他忠实的手下, 早已封锁了周边环境。
小巷中, 安静得连虫鸣鸟叫声都听不见。全然一片死寂。
白海辛握了握拳,深呼吸片刻, 才提步往里走去。
咚、咚。
他敲门。果然无人回应。
白海辛不再犹豫, 手掌化为狼爪, 砸向始终紧闭的门。缠绕力量的尖爪,重复刨许多下, 才撕碎稳固运转的【障】。
破开门一瞬,白海辛用肩膀为盾, 抵住爆裂飞旋的碎屑,冲进院中!
听见声响, 提水壶给植物浇水的晏明灼转过头,还没等他表示诧异,一个身影如炮弹般冲来将他紧紧搂进怀中——好在白海辛还记得收力,否则突如其来的冲击力非将人撞飞不可。
水壶从松开的手掌中掉落在地。
晏明灼如同被按下暂停键。停顿几秒,他才抬手抚住狼人的脊背,回应急不可耐的拥抱。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没有丝毫下雨的预兆。
弓起脊背身体颤抖,在他肩颈处急切蹭来蹭去的狼人,却像是被打湿了的流浪小狗,胸腔里徘徊着委屈的呜呜哀鸣,渴望得到安抚与包容。
“这是怎么了?”晏明灼用力抚摸狼人的背肌好几下,察觉到掌心下的颤抖逐渐平复,才失笑道,“你突然回来,也不提前通知我。上个月寄给你的信,有按时收到吗?”
“收到了。”狼人一个劲地埋在晏明灼颈窝,嗅闻着令他尾根酥麻的安心气息。
听见问话,他才闷闷不乐道:“按照你的提议,找到了安插在领地里挑起乱子的间谍,因为是异客,没能顺藤摸瓜抓住其背后的势力。”
“能顺利解决动乱,不动刀兵,已经很棒了。”晏明灼压低声音,仿佛在和狼人说悄悄话,“告诉我,什么事叫你如此生气,嗯?”
“……信里,从头到尾都是公事。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提到我。”白海辛委屈得要命,又后悔得要命,他控诉道,“你写给我的情话,居然都被白杜兰那个混蛋读过,还恶意毁掉。我一封都没见过!”
……原来是这件事。
晏明灼心虚地轻咳一声,企图转移话题:“那只不过是迷惑白杜兰的障眼法,为了叫他安心。信里写的,都是些胡话。”
“想见我,也是胡话吗?”狼人的鼻尖拱来拱去。
“哎……别咬。”脖颈被浅浅伸出的獠牙抵住的触感,叫人头皮发麻,晏明灼推了推白海辛,没推开,故意说道:“假信里写的内容,我都忘记了。或许是写过一两句吧。”
“可我很想念你。老师。”白海辛轻声呢喃。
两年多里,没有收到过一封关于私人的来信。纵然白海辛知晓,晏明灼还好好的,还在暗中以通信的方式,替他经营势力出谋划策,可他始终惴惴不安。
晏明灼真的会喜欢他,而不是出于一时兴趣吗?
白海辛经常会在独自一人度过的深夜里,翻来覆去折磨似的自问。
他一直都在努力忍耐着返回王庭的想法,因为这是晏明灼希望他能做到的事情。晏明灼,希望他能登上狼族的王座,在那之前,必须保有捕猎的耐心。
老师都相信,他能够做到,那么,他一定能。
抱着类似的执念,白海辛度过了无法与晏明灼见面、无法得知他更多音信的这三年。
他曾经为力量与荣光迷失过片刻。
当时光冲刷,潮水退去,留在他心中骚动不安的,却是晏明灼曾落在他唇上,那个轻飘飘的吻。
白海辛轻轻含住晏明灼的唇珠,亲昵的温情,留在在脉脉交换的气息中。
“老师,今晚,我能留下吗……”
“嗯……唔,少抢我的台词,小狗。”
……
三回或是四回,面对初次承-受却索取得格外热情凶猛的白海辛,晏明灼相当配合。
结束后,他忍不住摸了摸身旁狼人摇摆得厉害的尾巴。
好、好软!
晏明灼不自觉露出愉快的笑容。
还在平复刺激感的狼人呼吸陡然变粗,他伸出手,又停在半空,不知道是想捉住晏明灼作乱的手指,还是按住他往更……的地方去。
某些时刻,晏明灼会无意识流露出几分恶劣。还好他的“欺负”,只针对特定对象。
不……
白海辛打心底里认为,他的老师美丽又动人,要说欺负,也是他胆大包天,玷污了老师的高洁。
白海辛知道,他对晏明灼一直怀揣着滤镜。比天高、比海厚的巨型滤镜。他的老师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可是,那又怎样呢?
千金难买他乐意!
他就是喜欢和晏明灼待在一起。哪怕两个人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趴在他身畔,瞧晏明灼看书,瞧晏明灼垂眸,浅笑着和他说说话,白海辛就感到无比满足。
他不想去追究那些秘密了。
只要不提起,只要他足够强大,能够护住晏明灼,平静的生活或许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老师,你要喝我的血吗?”白海辛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尾巴尖缠绕上晏明灼光滑修长的小腿,他的语气不像是“血包”,反而更像是热切推销自己的销售员。
“上次送来的血瓶还没用完,频繁放血,对你身体不好。”晏明灼摇摇头。
“我年轻力壮,别看上面伤疤多,过段时间就恢复了。”
晏明灼仍旧拒绝:“没关系。我研制出了能替代血液的药剂,一瓶中只要掺杂几滴你的血液,就能缓解食欲。”
“药剂?”白海辛愣了愣。
白杜兰的话,忽然浮现在他脑海里。
“……为了研究药剂,缓解法阵失败导致的反噬后遗症,他已经在住所结界里度过了将近三年……”
尽管晏明灼说假信里写的都是胡话,白杜兰的声音始终挥之不去。
白海辛顿了顿,问道:“老师,当初维拉德意外死亡,他与你结下的未完成版‘交换法阵’,应该也随着他之死而终结。法阵失败,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
“没有太多影响。”晏明灼避开白海辛的眼神,轻描淡写道,“我会变回人类。变回人类,却依旧无法进食人类食物,能不受身体排斥的只有清水与你的血液,这就是后遗症。”
“不过,随着药剂的研发成功,这点小问题不必担心。”他微笑。
“……”
真的吗?
……白海辛总觉得他忽略了什么。
蜜月期
挥之不散的疑虑, 让白海辛心神难宁。
确定晏明灼熟睡以后,白海辛陡然睁开眼,翻身跳窗离开小院。
过去几分钟,床上原本呼吸平稳的青年睁开眼, 静静注视着打开的窗口。
好饿。
银色瞳孔中, 暗红血色转瞬即逝。晏明灼抬手抚摸着挂在胸前的五芒星吊坠。
代表理性的天平, 一会往白海辛的方向倾斜, 一会往月之国外的世界倾斜。
他不用今晚做出抉择。
但需要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天, 随着白海辛的回来,近在眼前。
……
“殿下。”
狈管家出现在匆匆回宫的白海辛面前。
纵然宫殿外血流成河,直到现在, 地砖上的血迹也没清理干净, 他的脸上却一如既往秉承尊敬与彬彬有礼。
“就算白杜兰的尸首还没找到, 在王位争夺中落败的他, 也不可能再回王庭。”白海辛提醒狈管家, “你不应该再用殿下称呼我。”
“您说得很对, 二殿下已经失去资格。但继承王位的考验, 并未结束。”狈管家手抚前胸,向白海辛行礼, “狈族世世代代忠诚狼族, 负责侍奉狼族王者, 同时,也负责监督王位继承的有序进展。有些规矩, 或许您并不知道。”
对待狈管家所言,白海辛嗤之以鼻:“规矩……噢, 我曾听老师开玩笑说过,你曾经邀请他加入王位争夺战。唯有强者之姿, 才能最终登顶王座,而失败者则负责孕育更强的后代——你所说的规矩,就是这种毫无约束力的过时条文?”
最初每一条规矩的出现,也许有其当下的语境。时过境迁,人心易变。失去生命力的规矩,不过是腐朽的文字,随
йāиF
厚厚灰尘一起尘封在历史记录里。
面对白海辛言辞不屑地指责,狈管家温和道:“我很遗憾晏明灼阁下拒绝了这一提议。但正是他的拒绝,让陛下意识到到他对您的重视,这是好事。”
“够了!我没工夫听你啰嗦。”白海辛打断狈管家,不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尽管人类的风俗已经浸润狼族许多,但有些区别,生来注定。”
狈管家说:“只有成年才能正式登基。二王子殿下,也是一样的情形。”
“二殿下挑战了三殿下,三殿下身死。您挑战二殿下,二殿下身败。在成年礼上,您正式宣誓登基以前,对王座的挑战,都被视为合理合法。”
“请不要忘记,狼人始终是狼人。狼族真正的成年礼,法定是七十岁,而非二十岁。”狈管家微笑,“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当局者迷。在动辄长达数百年的平均寿命面前,您还只是小狼,殿下。”
白海辛霍然起身!
他喊道:“我明白了,被我所忽略的关键!”
白海辛扔下狈管家,如一阵风般骤然而来,又骤然而去。
委婉进言的狈管家摇摇头,没有计较白海辛的冒失。他关上因受到撞击而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声的宫殿门,转身平静道:“二殿下,人类有句古话,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您何必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非要棒打鸳鸯呢?”
如墨般浓重的阴影里,传出白杜兰的声音:“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这是命运对他们的诅咒。”
“我不理解您的话。”狈管家道。
白杜兰淡淡的笑:“无知有时是件好事。它能保护你,不因了解真相而陷入疯狂。”
“也许你认为我甘愿配合自毁势力,是疯了。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觉得自己疯了。”白杜兰喃喃道,“只有舍弃现在,才能得到更多。”
“我要走了。祝你也能早日醒来,狈管家。”
声音消失。
只留下狈管家站在宫殿里,眼中透出迷惘。
……
无论多么漫长,这个让无数人难以安眠的夜晚,终究会过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晏明灼以为白海辛会沉不住气直接挑明,没想到白海辛却装得和没事人一样,笑嘻嘻黏着他打转,有事没事要贴贴一下。
晏明灼给植物浇水,白海辛就在一边问每种植物的名字和药性。当初在学堂时,白海辛可没现在认真好学。
晏明灼放下水壶,白海辛赶紧凑过来捏肩按手,还不忘在脸颊偷香一个当做报酬。
白海辛对晏明灼的赤忱热情,从他每一个举动肉眼可见。
不像某些人类,喜欢只停留在口头和心里,作为直截了当的狼人,喜欢当然要光明正大地表达出来。
让恋人感受不到的喜欢,比自我感动还要低级。
至少狼人如此认为。
也不知道白海辛是聪明,还是过于直觉系,他的确拿捏准了晏明灼的部分“弱点”。
——新生出来,经过孕育渐趋成熟,而难以自抑的感情。
论诡辩或是理论,晏明灼完胜白海辛。老师的特殊身份,白月光的特殊地位,也叫白海辛在晏明灼面前下意识听话,舍不得说出一句重话。
论理性,白海辛在晏明灼面前完败。但他不做口舌之争,只打直球,身体力行告诉晏明灼,他超爱。
这就很难顶。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一心只有自己的小狗。更何况,小狗不只是小狗,他是狼族未来的王,他是白狼。
比恋爱脑更难缠的,是事业有成且身怀杀器的究极恋爱脑。
晏明灼的平静,被白海辛的不按套路出牌搅得一团乱麻。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每次才提起话头还没说出第二句,白海辛就缠上来,黏黏糊糊猛狼撒娇,缠着缠着晏明灼就分神。
而后一夜过去。
又一夜过去。
再一夜……
停!
对象太黏人也不好,首先对腰不好,其次对腰不好,最后,真的要爱腰护腰,不然就不要找一个体力过于强悍的肉食系男友。
起初晏明灼还能死死压制住白海辛。
然而白海辛身为老师最优秀的学生,很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深谙什么叫大力出奇迹,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野性是留在每个兽人骨子里的原始冲动。白海辛或许学不会人类那么多的小技巧,但他一往无前的热烈,是关系升温且保持甜蜜的最好迷情剂。
每次到最后,晏明灼都是困倦到被白海辛搂在怀里睡过去。
曾经他睡姿端正笔直,很难保持熟睡状态,每次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只是曾经。
因为白海辛特爱拿手臂圈住晏明灼,跟狼叼兔子似的把人圈起,热烘烘的体温烧得晏明灼大半夜醒来,差点被闷在鼓鼓胸肌里窒息。
晏明灼推开白海辛,拉开上半身距离,却发觉腰间仍缚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比水蛇还会缠人。他的腿也被白海辛夹在腿中间,整个人跟嵌进去似的,紧密无间。
白海辛是“凹”,他就是那个“凸”。
哎哎哎……
白海辛过于霸道的睡姿,迫使晏明灼无声往角落里移动,因为狼人体温真的太热。躲到尾声,结果就是白海辛迷迷糊糊醒来,感到空虚,一伸手,又把晏明灼重新逮进怀里,“嵌”得比之前还要紧。
大概是床太小了。
晏明灼忍了大半年,忍无可忍,提出分床。
白海辛铁骨铮铮一条狼,当场没忍住,变回兽型哭给他看。白狼嗷嗷长嗥,眼含热泪,蜷缩在晏明灼腿边枕着膝枕不肯起身,伤心得像个几百斤的胖宝宝,毫无形象包袱可言。
晏明灼:“……”
居然,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呢。
晏明灼抚摸着白狼呜呜咽咽的毛茸狼头,字斟句酌许久,冷不丁开口:“等你正式登上王位,我会走。”
话音刚落,拱着晏明灼腻歪撒娇的狼头不动了。
良久,白狼闷声闷气道:“一定要走?”
“……一定要走。”
“为什么?”白狼抬头,琥珀色狼瞳里异样地冷静,“你已经厌烦我的身体,我的感情了吗?”
“没有!”晏明灼眉头轻跳。
“是因为人类短暂的寿命?”白狼步步紧逼。
“也不是。”晏明灼叹了口气,“此前我的确想过用这个原因,抱歉。坦白来说,我和普通人不一样,我想即便真过去许多年,我也不会自然老死。”
“那么,是因为青春终究会逝去?”白狼问。
即便是长生种,也会对“衰老”抱有恐惧。失去青春的长生,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只是,这场死亡格外漫长。
“都不是。”晏明灼摇摇头,“除去进食障碍,阵法反噬带给我的另外一个后遗症……是冻结。我的身体状态,会停滞在我最初变为血族的那一刻,即便,现在我变回了人类。”
换句话说,晏明灼意外拥有了永驻的青春。
只要他的生命值不为0,他的肉-体将不老不死,再也不会因身体难以承载灵魂的强度而引发崩溃。
这本是件好事,只是……
他失去了一切让他被迫离开的理由。
然而月之国,只是旅途中的一站,他还有许多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他不能停下,就此沉溺于虚幻。
晏明灼垂眸,声音放轻,“我另有目标,无法在月之国长期停留。”
“我不想欺骗你,海辛。离开,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无可回转?”
“无可回转。”
“好!好一个无可回转。”白狼浑身发抖,“老师,你真狠心。我、我……”
即使到了现在,他也舍不得对晏明灼说一句重话。
晏明灼心中很不好受,他撇开眼:“你觉得愤怒,想打我,骂我,都随你。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好过。”
“不……不。我不要打你,骂你。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发誓,等我正式登上王位以后,才会离开月之国。”白狼低头,声音又低又沉,如同金属坠地。
出于愧疚,更何况他本就如此打算,晏明灼没有拒绝白海辛的请求。
他提高声音,按照白海辛的意思,清晰地念出誓言:“我发誓,直到白海辛正式登上王位,我才会离开月之国。”
念完以后,晏明灼情绪低落。他抱紧白狼,打算伸手拭去他的眼泪。
可他低下头,去看白狼——却发现!
狼,在笑。
“我终于骗到你一次了,老师。”白狼张开狼吻,哧哧两声,说出毛骨悚然的笑语,“你是属于我的。”
“神明见证,你将留在我身边,留在月之国。”
“即使你为此恨我,我也始终爱你。
“你觉得愤怒,想打我,骂我,都随你。”
白狼吻了吻晏明灼因震惊而失去血色的唇,无比热烈,无比心满意足:“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好过。”
它笑得如同一个得到糖果奖励的孩子。
任务失败1
【抖s人设1:登场吧, 将以下犯上,触犯你威严的家伙统统镇压!只有拔掉最尖锐的那根刺头,用强权与绝对暴力叫人恐惧,才能作为合格的王室教师, 立足王庭。】
……
【抖s人设2:无脑莽夫才会被人利用得团团转!而你, 是幕后投下丝线的真正操盘手, 一手引发狼族内乱的最大黑幕。厮杀、谎言、背叛、仇敌……利用一切!用精心网织的丝线, 等待猎物入局。嘘~小心, 不要被瓮中猎物反噬哦。】
……
【抖s人设3:冷酷无情的头脑,绝不屑于沉溺软弱情爱。时辰已到,黎明将至, 你决定与过往划清界限, 踏上新的路途。诶?被抛弃的白狼?那种东西怎么样都好啦, 看见他崩溃的时刻真叫人心情愉悦~】
【限时任务:一年内, 离开月之国境内。】
【成功奖励六级封印石x5, 失败更改为惩罚任务。】
……
【检测到数据发生冲突……限时任务……主线任务……玩家……灵魂血誓……经判定, 晏明灼阁下的誓言为最高优先级, 已被世界意志认可。】
【达成晏明灼阁下离开月之国的前提条件,即‘白狼·白海辛’完成成年礼, 至少需要45年。】
【叮!玩家侧主线任务‘堕月之战’仍可继续, 但完成主线任务的玩家无法带领晏明灼阁下离开副本。】
【叮——】
【限时任务‘一年内脱离月之国’失败。】
【现更改为高难度惩罚任务, 成功无奖励,失败则副本崩塌, 永世沉沦。】
【惩罚任务:杀死白狼】
【期限:45年】
叮叮叮叮的声音不断传来,过于繁杂的文字化为信息流, 瞬间进入脑海。
晏明灼捂住剧痛的额头,盯着洋洋得意的白狼:“为什么?”
“我原本不打算探究你的秘密, 老师。我真心只祈求与你长长久久。”白狼歪了歪头,狼头摆出一副萌萌表情。
这大半年同居时光里,这套化为兽型装可爱的作弊技巧,在晏明灼面前无往而不胜。
但晏明灼没有和往常一样,俯身亲亲他的前额。
于是,白狼的语调,逐渐肃杀冰冷:“直到半年前,我收到一条来自密探的情报。”
“你和一些在血族活跃的异客,私下保持联络。”
“是吗?我就不能因为想要帮助狼族反攻血族?因为血族曾对我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想报复。”晏明灼放下手,表情恢复冷静。
白狼说:“我当然熟悉你计谋的风格。帮助狼族反攻血族,是目的之一,但并非最终目的。对吗,老师?”
晏明灼不说话。
白狼笑了笑,代替他说下去:“你会在月之国待这么久,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某个诅咒。诅咒,让你无法离开月之国境内,就算站在边境线,也无法再多踏出一步。”
“能够破解诅咒的办法,有一个。”
“让天空只留下一个月亮。意味着,狼族与血族相争,只会有唯一的胜利者。”
“能够完成这一重任的异客,能够从怪物的手中带走‘公主’,带他离开困住他的月之国。”
晏明灼不承认,也不反驳。他用一种奇异的欣赏目光,静静注视着他的学生。
“你长进了很多,小狗。”晏明灼说。
这个仅存于两人之间的亲昵爱称,刺痛了白海辛。
他喜欢听晏明灼的声音在床上变得低哑,清清浅浅喊他小狗。白海辛并不感到受侮辱,因为他知道,晏明灼从未看低他。
他愚钝、顽劣,粗鲁不堪,却天降大运。他是晏明灼最宠爱的学生。
他甘愿收敛獠牙,做老师身边的一条小狗。
恶狼会被驱赶门外,小狗却能上床,和主人同枕共眠。
“是你教导有方,老师。”白狼垂下尾巴,“你的铁石心肠,让我不得不学会成长。否则,你就会立即抛弃我。”
白海辛曾经疑惑,依照晏明灼的实力,怎么会甘愿来到狼族,担任王室教师。
起初他以为晏明灼是人类,为报“人窟”之仇而来。
事实证明他答案错误。晏明灼的确是人类,却在误入月之国后,因重伤垂危,而被血族领主维拉德利用“交换法阵”变成血族。
在来到狼族前,晏明灼对“人窟”的存在一无所知。
既然是转化而成的血族,那么,是否晏明灼受血族胁迫,前来狼族为血族刺探情报?
为了印证猜测,白海辛借老狼王下令的机会,前往血族一探究竟。
他大闹红月领域,斩杀数百个普通血族,让十八个授衔血族因重伤陷入沉睡,又抢来悬挂古堡顶空的黑棺材。
棺材中所沉睡的,正是三大亲王中性情最孤僻、学识最渊博的维拉德亲王。
与传闻中不符的是,棺材中,沉睡的是个金发男孩。
男孩脸庞稚嫩,长相秀美,毫无血族亲王的威压,仿佛普通人类。
白海辛一度认为自己抢错人。他决定丢下抢来的累赘,他自己则重新杀回古堡,去找令晏明灼受到胁迫的关键。
就在杀意逼近的那一瞬,面对即将砸进心脏的银锥,男孩醒了。
面对白海辛,男孩迷茫片刻,眼睛忽然变成银白色,令白海辛惊疑不定。
随后,他脸上多出睿智,眼睛恢复暗红,一口叫破白海辛的身份,并直言为了晏明灼,愿意随他去往狼族。
男孩自称维拉德,并讲述了数个古老的秘闻,印证自己的身份。随后追杀而来的其他血族反应,也证实了他所言非虚。
见白海辛怀疑他动机不纯,维拉德主动交代了他与晏明灼的渊源,以及“交换法阵”的存在。
在维拉德的指点下,白海辛回到红月古堡,彻底从源头上破坏掉血族中某些野心家用来控制晏明灼的小手段。
只是,相较于维拉德,白狼却没有半分高兴之色。
“我曾是你的手下败将。老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实力。”白狼苦笑,“那些小手段,根本控制不了你。换而言之,它们只是你用来安抚血族,让他们放你离开红月古堡的障眼法。”
“……老师,你没有什么想要反驳的吗?”面对晏明灼的全盘默认,明明白狼是控诉者,他却比当事人要更生气。
晏明灼做了个继续的手势:“我觉得你思路清晰,分析得也很有道理。”
白狼蹲坐在原地,庞大的身躯令他显得无比骇人。但扭过头低吼,四肢面对晏明灼却一动不动的举动,又令他多出几分颇具反差感的委屈。
自顾自生完闷气,白狼平复心情,扭回头继续道:“我绕了一大圈弯路,做了许多无用功,却只排除掉两个错误选项。关于你来到狼族目的的猜测,再度回到原点。”
“这时,我听到关于狼族内乱的传闻。”
“父王死了。白德罗那个蠢货,勾结别的部落,企图上位。”
“我决定带着维拉德回来。那时我很担心你的身体,因为维拉德说,他第一次研究出来的‘交换法阵’并不完善,才会给你留下进食障碍的后遗症。”
“回狼族的途中并不顺利。我在血族结下太多仇怨,又抢走了亲王维拉德,无异于抽了所有血族一巴掌。”白狼轻描淡写地带过那段艰苦时光,“无论如何,我总算逃过沿途伏击,回到狼族领地。”
“快要接近王庭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一封信。”
“我知道回到狼族领地以后,有探子在暗处跟着我。我以为是白德罗的探子,甚至猜过或许是梅丽,但没想到,竟然会是白杜兰那装模作样的家伙,更没想到,白杜兰竟然有勇气杀掉白德罗。”
“老师,你猜一猜,白杜兰在信中写了什么?”
白狼说:“他把所有的黑锅,都栽赃到了你的头上。他说,狼族的内乱,完全是你在背后几头下注,煽风点火,为的就是确保最后登上狼族王位的人,在你掌控中。”
闻言,晏明灼仔细回想一番当初那段时间他在干什么。
他客观评价道:“如果这是他信中的原话,言辞有些夸大其实。不过,倒也不算错。”
难怪当初晏明灼强行打断未成形的“交换法阵”,在人窟外追上狼狈逃跑的白海辛时,白海辛会是那样的反应。(见178章宿命的指引)
九死一生才回到狼族,却在家门口得知真相,他遭到了最沉重的背叛。
晏明灼不是为了报复,不是受血族胁迫。
他只是单纯的,要把狼族攥在掌心中,让所有人在他的操纵下滑稽起舞。
——这就是他来到狼族的目的。
这可真是……真是……
就算白海辛气急败坏要杀辜负他信任的晏明灼,也不是不能理解的选择。更何况,面对背叛者,狠狠反击回去才是人之常情。
但白海辛没有。
非但没有。他甚至决定放弃求生欲望,为了完善维拉德提出的“交换法阵”理论,让晏明灼能够成为完美血族,而自我牺牲。
“仅仅只是逃避心理吗?不,不是这样的。”
白狼直勾勾地注视着晏明灼,见他面色一变,便了然地笑了:“没错,这个世上,只有你我能够明白的,无法用言语表述出来的感觉。”
“如跗骨之疽般,黏腻而沉重的枷锁……”
“就是被称做‘爱’的东西。”
“我无法挣脱它的束缚,去杀掉你。因为你对我很重要。直觉不停在对我说,我绝对不能杀掉你。即使自杀,也不能杀掉你。绝对!”
不可思议的、超乎常理的信任……
和晏明灼所困惑的,一模一样的难题。
“你不也是被它所操控着么?老师。”白狼反问。
“所以,你才会抛弃白杜兰,选择追出洞窟。”
“明明白杜兰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无论是在学堂,还是称王以后,他都比我表现得更像一个合格王者。而且在政策上,他曾经对你言听计从。”
“一旦获得我力量的白杜兰尽快稳定局势,彻底控制狼族全境。只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狼族联合听你号召的异客,反攻被我大伤元气的血族,必定如摧枯拉朽。‘堕月’以后,你就能和异客一起,顺利离开月之国!”
“不是人族,不是血族,也不是因为无聊,才会让你来到这里。”
“你为了离开月之国,苦心积虑谋划,决定挑起两族最终决战。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
“曾经,你离最终目标,仅仅一步之遥。”
“但你选择了放弃,走向了一条更加漫长、更加艰苦的路。甚至不惜隐忍三年,装疯卖傻蛰伏院中。”
白狼说:“白杜兰应该很不解,他究竟哪一点比不上我。”
“我也很不解。”晏明灼说,“是哪一点暴露了我想要离开月之国。你真正察觉的时间,比我预计中要早很多。”
“原来老师你还不知道么……”
白狼,不,白海辛揽住晏明灼的脊背,他和往日夜晚非要搂住晏明灼一样,将人圈在怀中。
两人的身体,紧密无间地紧紧贴合在一起。
“是因为你的愧疚啊。”
“因为愧疚——老师才会对我予取予求。这大半年里,无论我如何无理纠缠,你都会忍受包容。”
“我与你的身体距离越近一天,和你的心,距离就越远一天。”
“我有多么痛苦,老师。当你得知无法离开月之国,至少未来几十年,只能留在我身边时,能够感同身受片刻吗?”
“……嗯。”晏明灼终于回应了白海辛的拥抱,他的额头抵住白海辛的额头,轻轻地说,“我感受到了,失败的下场有多么惨痛。”
白海辛低头,开始厮磨晏明灼的唇瓣。
他单手解开衣服剩余的纽扣,让晏明灼的手指能够滑进去,毫无阻拦触摸他的胸膛。
爱与恨的浓度,早已上升到难以分开的地步。
无声的眼泪,正与体-液交融。
任务失败2
“任务失败。”叶子甜甜收起风铃, 对隐秘房间内等待的另外两人摇摇头。
果味七跳下椅子,快步走到叶子甜甜身边:“全体副本内的玩家刚刚都收到特殊提示,即使完成主线任务,也不能带晏明灼离开。问题是, 怎么会突然失败?”
果味七苦恼地抓乱头发:“我这边倒是无所谓, 但约定好时间一到, 就集体冲击红月古堡的高天结社、无心结社两大社团, 一定不肯善罢甘休!”
“传来的讯息里没提到原因, 看来情况十分紧急。”叶子甜甜转向一旁等候许久的快乐刀男,“小刀,到你出场的时候!立刻执行PlanB。”
“B计划?!”见快乐刀男二话没说撕开一张传送符, 化作流光消失而去, 果味七眉头一皱, “叶子, 你和小刀有事瞒我?”
“B计划只是备用计划。”叶子甜甜拉住果味七, 在桌边坐下, “抱歉, 七七,如果提前告诉习惯直来直去的你, 在谈判时, 说不定会被别的玩家诈出破绽。”
“好吧, 明王和千蛛的确不好对付。这两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和他们说话累得慌, 我可懒得走一步想三步。”果味七悻悻然吐槽。
她性情直爽,既然事出有因, 也就不计较被瞒之过。
“A计划是集合力量强攻红月古堡。逗留副本的这大半年真是漫长,好在副本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不同, 我们总算成功挑起百族对血族的怒火。”
“只差一根火柴,就能点燃摇摇欲爆的火药桶。玩家吹响进攻血族的号角,就是这根火柴。”
果味七好奇问:“B计划又是什么内容?”
叶子甜甜从房间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书籍,《历代正统血族谱系》。
她翻开历史书,点在其中关于“三大亲王”的介绍页。
“自古,血族始祖传下了三支族裔。”
“代表力量与野性的阿米尔亲王,代表优雅与传承的以赛亚亲王,以及,代表智慧与远见的维拉德亲王。”
“在曾经的‘夺月之战’中,阿米尔因和狼王同归于尽,至今陷入长眠不醒的沉睡。以赛亚则在执掌权柄的过程中,因嫉妒年纪最小的维拉德,与他发生决裂。维拉德被迫出走红月古堡,直到死亡前的那段日子,才突然现身。”
“当前正处于以赛亚为期百年的休眠期,维拉德本是苏醒的唯一亲王。月之国副本上线前放出的公开情报,有许多暗示血族兄弟相争的细节。既然狼族拥有奴隶贸易与人体炼金实验的黑暗过往,在百族中拉满仇恨的血族,不可能没有相对应的阴影面。”
“按照论坛集思广益的推测,维拉德身上,也有一条关于千年前‘夺月之战’的隐藏剧情线。”
“毕竟,千年前,红月为何能够升起,至今为止仍是未解之谜。”
系统提示音不绝于耳,提示隐藏世界观的探索进度上涨。
果味七托腮,脑袋一点一点,打了个呵欠:“叶子,拜托拜托,我真的不想在游戏里上历史课。”
“……但维拉德的突发性死亡,让血族相关的剧情线几乎断掉。剧情探索进度停滞不前,我们要想攻破红月古堡,完成‘堕月’,只能依靠强攻。”叶子甜甜不好意思地结束滔滔不绝,话锋一转。
“好在半年前,根据晏明灼给的地图,按图索骥,我和小刀终于找到维拉德亲王隐藏起来的领地,以及他的古堡。”
“维拉德古堡内所隐藏的秘密,就是B计划的关键!”
“我听明白了。”果味七说,“你们也不知道B计划的核心所在。”
“——叶子!你们也太信任晏明灼了吧!”果味七抓狂。
“万一他给的消息有误怎么办!面对两大结社怒火的人,现在可是我们三个啊!我一点都不想被杀回中央王城!”
“只要面对高天结社。”叶子甜甜说。
果味七:“什么?”
叶子甜甜露出狡黠笑容:“我说服了无心结社的千蛛首席。她答应只要在维拉德古堡中有所发现,就配合我们的行动,前提是,她也要参加对古堡的探索。小刀已经去通知她了。”
果味七狐疑:“高天结社都是一群讲究合纵连贯的投机客。无心结社则是刻意被培养成唯利是图的毒蚁群,只服首席号令。后者比前者,更难对付!叶子,你用什么筹码说服了千蛛?”
“当然是利益。”叶子甜甜推了推眼镜,“是人就会有私心。”
“千蛛虽然现在是首席,但听说经过雨之国副本,有玩家在结社内挑战她的统治。”
“雾之国副本,前任首席独眼的神秘出现,压过了千蛛的风头。外界借着捧独眼名义,说千蛛徒有虚名靠后台上位,结果打副本划水。”
“社里社外想要看她笑话的人不少。她现在急需在副本里冒险获得功绩,压服人心。”
“真见鬼。其他玩家都是金鱼脑吗?!”果味七不忿,对独眼的厌恶,压过了她对千蛛的不满,“当初论坛上一个个闹得那么凶,结果见人家变强了,疑似获得隐藏职业、隐藏阵营,就扑上去开始狂吹彩虹屁。”
“游戏里当然如此。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
“但有永恒的利益?”果味七学会抢话。
“不——”叶子甜甜垂眸,眼镜片反光,露出诡异微笑,“逐利而来的鬣狗最不可靠。只有我磕的cp,会永远在一起。注,我说的。”
果味七:“……”
救大命!好离谱的同人女。
……
维拉德古堡。
千蛛调整好额前的心形发卡,跳下古堡外生长茂盛的高树。
“事先声明,如果你们骗我……”
“是是是,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仨。”果味七翻了个白眼,“姐,要不是我们带你,你还进不来隐藏地图呢!”
“哼。”千蛛转向叶子甜甜时,脸色倒是好看许多,“好久不见,叶子甜甜。”
“叫我叶子就行。”叶子甜甜说。
一行四人按照晏明灼所给路线图的记载,避开阵法,惊险进入古堡。
“在家门口也装这么多机关!”快乐刀男咬开小血瓶,仰头吨吨吨一饮而尽。
“维拉德是阵法大师。”叶子甜甜说,“历史书中,和他的预言能力一样出名。”
她继续说:“我猜,晏明灼想让我们找到的,是一个法阵。”
“什么功能的法阵?”果味七问。
“这个……暂时不清楚。”叶子甜甜回想起讯息中曾提过的关键词,她与剩下三人一样不解。
交换……
是什么东西和什么东西交换?
这能帮助她们完成任务,能让晏明灼最终脱困吗?
叶子甜甜不着痕迹瞟过正仔细观察古堡走廊陈设的千蛛,决定暂时隐藏这条信息。
千年前的往事1
“快看, 叶子,这里有个书房!”果味七站在走廊尽头的某个房间前,招呼叶子甜甜。
叶子甜甜也是隐藏职业,而且还是负责与知名悬疑小说家银色五芒星老师对接的《王城周刊》编辑。
术业有专攻。以往, 【阅读】技能总是第一时间刷到当前等级上限的她, 常常从玩家们不屑翻阅的各种大部头书籍中, 找到与副本息息相关的重要线索。
千蛛答应与“烦死了随便取个名字”小队合作, 也是看在叶子甜甜的技能, 或许在古堡探索中会起到重要作用的份上。
她和快乐刀男从探索完的走廊两侧,一左一右走向果味七发现的书房。
快乐刀男:“七七姐,叶子姐, 通往楼上的楼梯, 都被透明屏障挡住, 我用尽所有暗影盗贼技能都无法撼动, 更无法绕过。”
“我负责的区域同样如此。”千蛛印证快乐刀男的说法, “叶子, 晏明灼传递给你的讯息中, 有提到解除屏障的方法么?”
叶子甜甜摇头,看向书房内东南西北四面靠墙摆放的深褐色书柜:“我只知道, 顶楼有密室。晏明灼告诉了我打开密室的步骤。”
“走廊上, 其他房间的门都锁死, 无法打开,只有书房的门可以开启。我想, 这是游戏留给玩家的暗示——书房里,有与剧情相关的重要线索。”
“书房……这么多书, 得看到何年何月才是头!”千蛛眉头紧皱,“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能浪费在这里。”
果味七和快乐刀男也咋舌, 光是一个房间,就堪称小型图书馆。
果味七哀嚎:“听说维拉德被称作学者领主,他不会每层楼都设置了透明屏障,每层楼都有书房? ”
更可怕的是,游戏副本里搭建的场景过于细致。不像解谜游戏的通病,只有安排了关键线索的书籍才能拿起查阅。
“呵,挺符合这款读书模拟器游戏的恶趣味。”千蛛说着冷笑话。
千蛛随手抽出一本书。点过【血族语言】和【通用语言】技能精通的她,发现随手选中的书不仅能阅读,而且从封面、标题、目录,再到密密麻麻的内容,都挑不出毛病。
她心中一沉。
编写出如此完善丰富的书籍,对《人设ol》出品方公司而言,是个收益率为负的行为。除去像叶子甜甜这样拥有阅读癖的多年书虫,没人有耐心去看这些书。
但《人设ol》出品方不仅做了,而且每个副本,每个国度都是如此。其他游戏的玩家一定不敢相信,《人设ol》里最多的城市官方机构,竟然会是各类国立私立图书馆。
千蛛就做过玩家们很喜欢做的城市支线任务,因为可以刷城市里npc的好感度。
在做任务时,千蛛偶尔会被npc邀请到家中做客。那时她就发现,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npc,家中也会有藏书。见她发问,npc还会饶有兴致地和她谈论书中内容。
——就好像,npc真的活在一个真实世界里。这个世界,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独特文化。
那是在她从雨之国鬼校副本出来以后,中途发现的事情。也正是雨之国主线奇遇被破解以后,论坛玩家议论纷纷,惊呼npc们的智能程度,相较之前有了大幅度上升。
他们,似乎开始了——“思考”。
仅仅通过细枝末节,千蛛便确认,《人设ol》这款游戏不同寻常。
也许正和它的出品方所打出的广告语一样——
“欢迎来到……第二世界!”
这个游戏里,处处细节,都透露出野心和秘密的气息。意识到这点以后,再面对npc时,千蛛不由得收敛起原本俯视的高傲态度。
她已经……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菊池小惠”了。(见74章夜间秩序)
“不必一本本翻阅。”叶子甜甜推下眼镜,自信道,“看我大显身手吧!”
如今的她,已经和当初在夜郁金香庄园中被黑公爵追杀得狼狈不堪的女孩大不一样。
来到书籍的世界,就是她叶子甜甜的主场!
“之前说过,根据我的推断,维拉德相关的剧情线索,与千年前的‘夺月之战’相关。”叶子甜甜一一走过四面高至天花板顶的书柜,眼神迅捷扫视过每排书架旁挂着的金制标签牌。
“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要找到与‘夺月之战’相关的书籍。最好是【古血族语】书写的。在外界,可找不到血族完整的黑历史资料。就算有,也没人会读。”
锁定目标以后,再根据时间、语言和标题定位,四人齐心协力,花费几个小时,把从数千本图书里翻出来的三四十本书堆在叶子甜甜面前。
叶子甜甜从中挑出一本黑皮封面的手抄本。
“就是这本。”叶子甜甜说道,“封面上你们看不懂的鬼画符,在【古血族语】里意思是‘关于我们兄弟三人的回忆录——维拉德’。”
“也就是说,这是维拉德的日记本?”快乐刀男察觉到解谜环节经典要素。
他附和果味七先前的随口抱怨:“七七姐,现在我相信,每一层都会有个类似书房了。我打赌,这本日记只是维拉德回忆录的几分之几。”
“行了,乌鸦嘴。”果味七迫不及待凑近日记本,听叶子甜甜念其中的关键内容。
【……阿米尔和以赛亚又吵架了。他们总是这样,打打闹闹,吵架又和好。不过,我觉得是阿米尔不好,老惹以赛亚生气,连我和以赛亚哥哥说话,阿米尔都要过来捣蛋。傻瓜阿米尔,老嚷嚷着他们才是双生子,讨厌的家伙!】
【其实,流浪到月之国也没有什么不好。天上的月亮很漂亮,让我想起以赛亚。】
【阿米尔今天又打架了。因为有不知死活的混蛋竟然嘲笑以赛亚。我也偷偷补了几脚,阿米尔干得好!】
【其实不需要阿米尔和我出手,以赛亚就能教训他们。以赛亚拥有很高的术士天赋,父亲说他是天才,并给了他一些残页,要求他尽快学会。残页是从狼族偷来的,听说上面记载了许多月之国萨满的法术。】
【萨满法术的确很厉害!但以赛亚好像并不开心……我知道,以赛亚不喜欢杀戮。有时候,我觉得以赛亚更像一个艺术家,他画画很厉害。以赛亚应该留在中央王城,接受更好的教育,可惜人类不会再接受他。】
“听起来都是一些零碎的记录。”千蛛说,“不过系统提示,探索隐藏世界观的进度的确在上涨。”
“和外界历史书上记载的不一样。至少在维拉德的回忆录里,他和以赛亚的关系更好,阿米尔也更亲近以赛亚。而以赛亚也不像后世那样,是个权欲熏心的野心家。是什么让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叶子甜甜自言自语。
她思索:“总觉得,维拉德的某些描述有些奇怪……”
“你得出结论了吗?”果味七眼巴巴问。
“没有。”叶子甜甜摇头,她举起手中的手抄本,“不过,手抄本里夹着回忆录里提到的术士书残页。这一页上,记载的刚好是某个与结界相关的法阵,并写下了破解之法。”
“走吧!我们去二楼。”
二楼,果然如她们所料,一模一样的幽深走廊,走廊两侧打不开的房间,以及尽头的小书房。
在二楼的小书房里,叶子甜甜一行人找到了第二本《维拉德的回忆录》。
【父亲说,他活得太久太久,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原来血族也会有死亡的一天。死亡,对我,阿米尔还有以赛亚来说,太遥远了。】
【父亲最近总把阿米尔喊去谈话。我偷听过一次,父亲嘱托阿米尔,对待其他种族不要心软,这是生存的战争。父亲还说,让我们三人要多多发展后裔。】
【阿米尔很不高兴,让父亲临死前多初拥一些后代,为血族繁衍发挥余热。他们吵起来,父亲的脸色变黑,把阿米尔赶出了房间。哈哈哈。】
【虽然觉得初拥很麻烦,不过我和阿米尔都有过通过初拥制造后裔的经历。只有以赛亚很固执,嫌弃咬脖子的仪式,他只肯喝倒在玻璃杯里的血液。】
【阿米尔有时候会拿这点,取笑以赛亚像个女孩子,他还说以赛亚整天摆弄药剂,弄得身上香香的。】
【当然,他被以赛亚教训得很惨,不仅被逼出原型,还被倒吊在以赛亚的房间里,脚腕上绑了一串亮闪闪的玉珠项链,变回人形后都摘不下来。】
【在月之国,战败后被胜者在原型上进行标记是种很大的耻辱。看来以赛亚这次真的很生气。我偷笑了好几天,然后被阿米尔揍了。】
【以赛亚哥哥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人。他发奋进修父亲交给他的残页以后,就连我也看不透他的实力。出于好奇,我也开始学习阵法,可以和以赛亚多些共同话题。】
【哼,让阿米尔嫉妒去吧!谁叫他被父亲骂了,不想费精力费灵血制造正统后裔,就把战火转移到我的头上。】
……
三楼,小书房。
【狼族最近很不安分,总是派人来领地挑衅。】
【最近狼族和血族都在忙着瓜分吞并其他种族多出来的地盘,阿米尔很忙,没空搭理这种小打小闹,后裔就告状告到了以赛亚那里。】
【我陪着以赛亚哥哥,去了约架比试的现场。】
【讨厌的狼人正嗷嗷长啸,炫耀他们的胜绩。粗鲁,无礼,一群野兽!】
【野兽的领头,是只傲慢自大的苔原狼。】
千年前的往事2
【以赛亚赶到时, 那头白色野兽正在大放厥词,说我们血族没有能阻挡他的对手。】
【我以为以赛亚哥哥会狠狠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混账,但他只是冷冷地盯着苔原狼。而见到以赛亚哥哥,苔原狼的神色也变了。】
【怎么形容呢, 那一瞬间, 苔原狼有点像夹着尾巴的狗, 连耳朵都耷拉下来, 变成飞机耳。】
【……他们以前认识吗?】
【血族和狼族明明是死敌。以赛亚比我还宅, 除去要出门寻觅阵法、药剂所需的材料,几乎很少离开红月古堡。】
【这时,一旁的后裔悄悄告诉我, 这个叫做“萨奇”的狼人趁着以赛亚出门, 常常挑衅以赛亚。】
【搞笑的是, 萨奇根本打不过以赛亚。】
【接连几次遭到干扰以后, 萨奇还在屡败屡战, 以赛亚已经懒得搭理他。】
【听后裔解释完前因后果, 我非常生气。我们不能允许有人欺负以赛亚。既然阿米尔不在, 维护以赛亚就是我的责任。尽管打架并非我的长处。】
【我决定走上前去,却被以赛亚拦住。】
【“我早就警告过他不要来, 看来言语不起作用。我来用行动给这个蠢货一个深刻教训。叫他日后都绕道走!”以赛亚这么对我说着。】
【他恼怒的语气, 令我印象深刻。】
【以赛亚哥哥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某种程度上, 萨奇的确是个厉害家伙。】
……
【以赛亚成年以后,因为他的强大, 也因为阿米尔和我的态度,血族里没有谁敢再当面质疑嘲笑。】
【听说, 萨奇在狼族里,竟然是时任狼王唯一的直系后代。当然, 这并不代表他就是未来的下一任狼王。狼族和血族一样,是个极端慕强的种族,他们只追随最强的头狼。】
【平心而论,我看不出这头傻乎乎的苔原狼身上,有所谓的王者之姿。】
【但以赛亚和萨奇的公开比斗,引发了预料以外的极大关注。】
【战场转移到两族领土接壤的边界,越来越多的的血族或狼人赶到围观。】
【围观群众太多,我身高不够,被挤在中间,只能听后裔忠实地转述。】
【等等!】
【看见以赛亚走到血族和狼人围起来的空地中央,站在空地中心另一边的萨奇忽然叫道。】
【既然是公开比试,加点赌注不是更刺激吗?!】
【以赛亚原本不是会受这种简单激将法挑衅的性子。这回,他一反常态答应下来。】
【萨奇提出的赌注是一对黄金制作的繁复耳环。沉甸甸的黄金叶子层叠垂坠,很有分量。】
【它的色泽,比太阳神还要光辉,与崇尚夜晚与银月的月之国格格不入。比起我们这些非人存在,感觉更像是人类会喜欢的饰品风格。以赛亚哥哥……按照他的审美,不知道会不会喜欢。】
【但风格不是重点。】
【之前提过,在月之国,战败后被胜者在原型上进行标记是种很大的耻辱。这个风俗,是从狼族传过来的。血族其实没有类似的风俗,只是我们在月之国生活久了,已经入乡随俗。】
【萨奇果然狼子野心,不是个好东西!】
【他提出,如果比斗结束分出胜负,胜者要为败者亲手戴上耳环,作为标记的证明。】
【他就是想当着众人的面,公开羞辱以赛亚!】
【哼,以赛亚的手下败将!谁胜谁负,尚未可知呢!】
……
【我不得不承认,尽管很厌恶萨奇,但他是个强悍的家伙。】
【我被后裔告知我的传言误导了,以为萨奇只是个大话精,被以赛亚打败过,恼羞成怒,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不休。】
【萨奇的确是以赛亚的手下败将。但在比斗中,他所展现出的实力,让周围所有围观群众的哑口无言,包括我在内。】
【比斗结束,不出意外,萨奇输了。】
【没有起哄,没有嘲笑,只有如死寂一般沉默。我想其他人或许和我一样,想象中如果在场中的是自己会怎样。】
【至少代表我自己,我能断言,在正式的战场里,我绝对不愿意对上萨奇这样的疯子!】
【萨奇的实力,已经让众人叹服。打败萨奇后,还能保持翩翩风度的以赛亚,他的力量究竟磨炼到何种地步……我不敢再往下想。】
【对我们血族来说,以赛亚的强大是一件好事。该日夜担忧的家伙,是死对头狼族。】
……
【按照事先定下的赌约,以赛亚要亲手为萨奇佩戴黄金耳环。】
【萨奇呆立在空地中央很久,我以为他玩不起,要逃跑。没想到,最后他却果真变成白狼,收敛獠牙,在以赛亚面前垂下高傲的头颅。】
【以赛亚摸了摸白狼的耳朵,手指迟疑地把狼毛茸茸的身体挑选了个遍,也没选出穿刺佩戴耳环的部位。】
【糟糕!】
【我忘记了……以赛亚其实很喜欢毛茸茸的动物。阿米尔曾经一度因为正统血族原型是蝙蝠,没有暖呼呼轻飘飘的毛毛而大受打击。】
【为了讨以赛亚欢心,阿米尔甚至不知道从哪弄来过一只来自人类王国的猫。那是我见过以赛亚脸色最和煦,笑容最灿烂的时候。】
【然而,猫被父亲发现后,就被吸干血杀掉了。父亲狠狠训斥并惩罚了阿米尔,又把一同隐瞒不报的我关了三个月禁闭。】
【禁闭结束后,我再次见到两位哥哥,却发现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奇怪。】
【阿米尔总是想和以赛亚单独相处,好似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但以赛亚一直在躲避他。他们大吵一架。】
【阿米尔哥哥,以赛亚哥哥,他们怎么会是双生子呢?明明他们哪里都不一样。】
……
【上一篇日记,写得有些远了……】
【还是继续把赌斗事件写完吧。因为从赌斗以后,接着的大事件,就是……(看不清楚,水痕泅湿的墨团?)……】
【我们兄弟三人,终归还是走上了不同的歧路。】
【萨奇输了,变回原型。以赛亚却因为喜爱毛茸茸的隐藏属性,不忍心对白狼下手。】
【的确,在以赛亚眼中,如果接受标记惩罚的是只白狼,或许就达不到羞辱效果了。我不知道以赛亚附耳对萨奇说了什么,总之萨奇又变回了人类,喘着气,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
【因变回狼型而爆掉的上衣,落在萨奇脚边,萨奇主动用上衣,把自己双臂反绞在身后。】
【他仰起脸,等待以赛亚替他戴上耳环。】
千年前的往事3
【以赛亚拿起耳环, 脸色冰冷得如同凛然白雪。】
【他俯身,长发掩住了他优美的侧脸。以赛亚伸手捏住萨奇因剧烈运动肾上腺素激增的地方,将其中一枚璀璨的黄金耳环,穿刺戴上。】
【萨奇惊呆。】
【我也惊呆。全场围观群众都惊呆。】
【以赛亚哥哥是个“羞辱”对手的天才!】
【等要戴另一只耳环的时候, 萨奇终于反应过来, 他慌慌张张跳起来要逃跑。】
【萨奇这个有勇无谋的蠢货!既然是自己提出来的赌约, 当然要好好接受惩罚。我丝毫不会同情萨奇, 因为他才是先挑事的混账, 活该拥有一个毕生难忘的耻辱教训!】
【更何况,亲手惩罚他的,终身标记他的对手, 是以赛亚。】
【萨奇这家伙, 不会是故意烦人, 想要引起以赛亚哥哥注意吧?】
【萨奇的逃跑计划失败。】
【他被以赛亚施下的密咒强行压制在原地, 单膝跪立, 接受完成了全部的惩罚。】
【我是真的怀疑萨奇对以赛亚哥哥心怀不轨……】
【因为这只变-态狼看起来居然很爽???他居然脸红了啊啊啊啊红到了耳根!!!】
【可恶!究竟谁惩罚谁啊!】
【竟敢以肮脏野蛮的狼人身躯, 玷污以赛亚哥哥洁白如玉的手指, 别爽死这小子了!】
……
读完最后一篇能找到的手抄本记录。
叶子甜甜一行人,从七楼书房旁蔓延向上的台阶, 来到顶楼。
她们本以为在维拉德的卧室里会有所发现, 结果一无所获。最后还是在另一个客卧, 她们找到了晏明灼在讯息里提到的密室。
“误入月之国,又被维拉德所救之前, 晏明灼就居住在这个卧室里。”叶子甜甜解释道。
千蛛提出疑问:“你不觉得奇怪吗?正常的主人,怎么会允许客人入住隐藏重要秘密的房间?”
“你的意思是……”叶子甜甜若有所思。
千蛛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不太对劲。维拉德和晏明灼之间, 不是那么简单的救人与被救的关系。”
“其实,我也有类似预感。”叶子甜甜叹气, “可惜维拉德死了。一切都随着他的死,而线索齐断,无法从另一个角度验证真相。”
“别气馁,叶子!”果味七用力拍着叶子甜甜的肩膀,“我们不是还有密室吗!”
“说不定,密室里就能找到最终答案。”
“希望如此吧。否则对我一个解谜玩家来说,也太折磨人了。我讨厌没有结果的谜题。”
叶子甜甜振作起精神,从【随行包裹】里取出一个玻璃瓶。
玻璃瓶里,盛放着稀少的银白色液体。
面对秘银浇筑的密室门,叶子甜甜按照晏明灼所言的步骤,将玻璃瓶内的银白液体简简单单抛洒在门锁。
“这就完事啦?我还以为要来个神秘仪式,至少也要念几句话。”快乐刀男嘀咕。
“少犯中二病!”果味七忍不住吐槽——尽管她心里也抱有相同念头。
太简单粗暴了吧。
玻璃瓶里所盛放的究竟是什么“神器”,居然什么附加条件都没有,一洒就能开锁。
面对果味七的疑惑,叶子甜甜竖起手指,抵在唇边,笑着说:“秘、密。”
既然叶子甜甜不愿意说,想必是和晏明灼有关。果味七聪明地止住话头,不再多言。
千蛛倒是对叶子甜甜拿出来的“道具”很感兴趣。但她现在还有求于人,不好多加打探,破坏双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
密室门,霍然洞开。
叶子甜甜走进去,千蛛、快乐刀男、果味七依次跟在她身后,为密室内富丽堂皇到极致的景象所震惊!
轻如薄尘的鲛纱,从穹顶坠下,以萤火之光,照亮精美绝伦的天堂壁画。
黑水晶与玉制成的棺材,坐落在密室正中。离地面悬浮有半米的棺材下,是金银玉石化作液体勾勒出的阵法纹路。
一道红光,自绘就壁画的天顶射下,笼罩整座悬浮黑棺。
叶子甜甜眯起眼,举起【魔眼照相机】,对准刺目红光投来的方向,咔擦拍下照片。
“我的天,七七,小刀……我好像,拍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叶子甜甜忙不迭咬开补蓝的蓝瓶,果味七又在不停释放【治愈术】,才勉强将她血量拉起,维持在一个堪堪正常行动的水平。
如卡壳般迟滞许久,【魔眼照相机】终于补充到足够吐出照片的能量。
但它吐出照片的速度十分缓慢,缓慢到叶子甜甜补完血,失去耐心,干脆到千蛛身边,和她一起观察壁画。
壁画在密室里无处不在。
有场景,有人物,还有故事。
金发的血族们在画中俊美得不似凡人。他们或坐或躺,或站或奔,构成一幅幅血族繁衍的开拓史诗。
画中的红月,如同太阳,光芒万丈。
“你发现了吗,这些画不对劲。或者说,少了什么。”千蛛观察良久,缓缓道。
叶子甜甜也点头,皱起眉头:“果然……”
果味七听她们俩打哑谜,好奇得抓心挠肺:“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不对劲?”
“你看,画中的这个血族。”叶子甜甜在一副家庭图前止步,她手指点在站在血族始祖身后的金发男人,“他穿着打扮都很简洁干练,脚踝却戴着一串暗绿色饰品,与他本身的野悍气质很不相符。”
“对了,我记得在维拉德的回忆里,阿米尔曾经被以赛亚教训过,脚腕绑上摘不下来的玉珠。”快乐刀男恍然大悟。
“没错,我想这个男性血族,就是三兄弟里的阿米尔。”
“那么站在阿米尔右边的,身材较矮的金发少年,是维拉德。”果味七举一反三。
“站在阿米尔左边的,身材高挑的金发男性,是以赛亚。”果味七视线又滑向左侧,她感叹道,“阿米尔和以赛亚不愧是双生子,他们除了身高略有区别,其他地方都长得一模一样。”
“反倒是维拉德脸庞更稚嫩。但他们一家,风格都如出一辙,金发红眼……”
“不对。”千蛛冷冷反驳果味七的猜想。
“哪里不对!”果味七不服气,“总共就四个人,总不至于有外人混进全家福。”
“的确不对。七七,你离得最远,可能没听清细节。”
叶子甜甜没卖关子,径直解释道:“手抄本里,有很多处关于以赛亚的暗示。”
“第一篇里,有提到天上的月亮,令维拉德想起以赛亚。”
“那时他们应该尚且年少,才流浪到月之国没多久。也就是说,当时的月之国没有红月,只有银白色的月亮。”
“也许是巧合。”果味七说道,“血族总喜欢用些夸张的修饰手法,和歌剧咏叹调一样。”
叶子甜甜说:“还有其他的细节,相互印证。第一篇里,提到会有血族嘲笑年少的以赛亚。如果他们一家都相似,都是金发红眼,双生子还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其他血族偏偏看以赛亚不顺眼?”
“呃……仅仅是嘲笑,不一定指长相。”果味七迟疑道。
“的确,他们嘲笑以赛亚,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个待会再一起解释。”叶子甜甜说,“最明显的证据是第六篇中,维拉德的感慨。维拉德亲口认证,阿米尔和以赛亚,他们哪里都不一样。”
果味七无法再反驳。
她疑惑看向壁画:“你们的意思是,画中关于以赛亚的形象,被篡改了?”
“是的。就是这点不对劲!”叶子甜甜和千蛛异口同声。
“根据我们的推测,要么是发色,要么是瞳色,至少有一处应该是银色。甚至极有可能,以赛亚的长相,类似现实里的白化病患者,就连眉毛和睫毛也是银白色。否则维拉德不会一开始就联想到银月。”
“按照这么解释,的确很有道理。”果味七握拳托着下巴,冥思苦想,“但血族为什么要隐藏以赛亚的真实长相呢?”
叶子甜甜和千蛛对视一眼。
叶子甜甜说:“也许是因为……血族里,不会出现白化病。”
千蛛则更直接:“以赛亚是人类。或者说,他曾经是人类。”
以赛亚是从人类转化而成的血族后裔?
在血族中,最正统的是直接孕育而成的后裔,如阿米尔,如维拉德,他们与血族始祖有最直接的血缘关系。
孕育的方式,可以参考现实中的神话。亚当从体内取出一根肋骨,借助神的力量,孕育出了夏娃。
其次则是通过初拥仪式,发展而成的后裔。初拥者也被称为“父”,后裔则称为“子”,但以这种形式繁衍的后裔,“父”对“子”的灵魂,拥有一定的控制权。
简单来说,类似于简易版的奴隶契约,只是相较于奴隶契约,这种控制权要宽松许多。
一般上位血族也不会采用残酷手段对待后裔,因为要通过初拥培养出一位优秀的后裔,需要耗费自身大量精血,乃至灵魂的力量。
只是,相对于完全自由的亲生正统后裔,后天初拥得来的养子,地位自然要低人一等。
最次的,是被称为“吸血鬼”的血族。上位血族对他们的灵魂,拥有绝对的控制权,要他们死,他们就不能生。
“在一家四口的家庭里,以赛亚不仅长相格格不入,就连出身都十分低微。”
叶子甜甜喃喃道:“对于将人类当做血奴的血族,他们一定很看不起以赛亚曾经的人类出身,所以才会有胆量敢于嘲笑以赛亚。”
“更糟糕的不仅如此。”千蛛接过话头,她的语气沉郁,仿佛想到什么,“以赛亚不喜欢杀戮!”
“的确,血族喜爱珠宝、艺术与歌唱,但那只是表象,他们骨子里脱离不了原始的兽性,所以才会被驱逐出中央王城。月之国里的人外种族,有些生来在此,如狼族,有些则是遭到人类王国驱逐流浪到此,如血族。”
“人类不会再接受一个杀过人、吸食人血的刽子手。哪怕他曾经是人类。这是捕食者与猎物的区别,而不是喜欢或不喜欢的区别。”
千蛛说:“以赛亚对自我的身份认同,应该也一直在摇摆。我想他过得并不算开心。”
“维德拉回忆,以赛亚很固执,他嫌弃咬脖子的初拥仪式,只肯喝玻璃杯里的血液。”
“他是真的嫌弃吗?还是拥有进食障碍,不希望再制造出第二个和自己类似身份的存在呢。”
“血族始祖,也就是他们的父亲,或许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愤怒地杀死了阿米尔送给以赛亚的猫。杀死来自人类王国的猫,是一次警告,警告以赛亚与过往做切割,不要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
千蛛的眼神里有些怅惘,流露出了比平常更多的情绪。她冰冷的假面仿佛被内心沸腾的情绪所溶解。
摇摆在血族与人族之间的以赛亚,被迫隐藏起真实想法和爱好的以赛亚,只能不断靠变强的力量来自保的以赛亚,让她想到了自己。
她有多久……没在游戏里感受过真实的乐趣了?
像一个普通玩家一样,沉浸在剧情带来的惊喜里,约上三两好友,一同享受在异世界探险的乐趣。
她曾经,真的很喜欢玩游戏。她想,她要以后都玩下去。所以,千蛛走上了职业玩家的道路。
逐渐的,金钱与业绩的逼迫,让她变得越来越急功近利。她学会了争夺利益,学会了两面三刀,学会了满口谎言。
她就算知道前任首席独眼的“背叛”有猫腻,也懒得去深究。因为那与她的利益无关。
工作室背后的老板夸她,她为人处世变得越来越成熟,可堪大任。
也许吧……
成熟,就意味着失去玩游戏的快乐和初心么?
千蛛曾经想过离开工作室。在她打算和老板谈一谈的前几天,独眼叛逃事件,发生了!
在各大游戏里人人喊打的独眼,就是那只被吸干血后再杀掉的猫。
老板在警告其他人,不要背叛工作室。否则,就会失去一切!
“哈、哈哈。”果味七干笑着打断沉默气氛。
她挥挥手,不经意吐槽道:“千蛛,你代入感也太强,搞得气氛这么沉重,我都特别同情以赛亚了。”
“维拉德不是说过,以赛亚成年以后,因为他的强大,还有他兄弟们的维护,没人敢再触犯他的威严吗。”
“所以你也别太伤心。我理解,玩家总会在某个瞬间,爱上来自另一个次元的角色嘛~比如叶子,她就很喜欢晏明灼!”
无意间,果味七的手碰到壁画中的“以赛亚”。
轰隆!
轰隆隆——
沉重的、镌刻着壁画的墙壁受到机关影响,开始反转。
在全家福壁画的另一面,反转过来呈现在她们眼前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木质边框的油画。
油画色泽出现明显的氧化黯淡,带着千年前时光的陈旧感。
“为什么要把以赛亚的真实长相隐藏起来,导致岁月史书——”
“为什么维拉德会大发善心,选择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类——”
叶子甜甜神经质地咬住手指尖,脑子飞快转动,语速快得如同机关枪:“如果在千年前的‘夺月之战’,和白狼王萨奇同归于尽的血族,不是阿米尔,而是以赛亚呢?”
“活下来的阿米尔,占有了以赛亚的名字。用以赛亚的名义,他掌控了血族完全的权力,并赶走了维拉德。”
“所以维拉德回忆中的以赛亚,才会和外界历史书上记载的完全不一样。”
“至于阿米尔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子甜甜仰起脸,抬头眺望着这幅描绘了惊世骇俗景象的油画!
“我想,眼前的画,就是答案——”
“阿米尔,他无法容忍自己心爱的弟弟和仇敌同归于尽。日后在各族史书上,以赛亚和萨奇的名字,还会因风流逸闻而联系在一起。”
“他要向夺走以赛亚的狼族复仇!”
油画里,苔原雪夜。
与晏明灼容貌相仿,颜色却如茉莉花般纯白无暇的美丽血族,踮起脚尖,闭目亲吻了猛兽俯首臣服的巨型白狼。
银月当空,雪花飞舞,时光凝固在曾经最美好的一幕。
然而仔细瞧去,以赛亚的身后,仿佛有恶魔的瞳孔正注视着相拥的一人一兽。
黑夜中,显露一线自上而下贯穿天空与大地的狰狞血红。
最后一课1
白海辛近来常做梦。
梦里, 他叫做“萨奇”。一个出身苔原狼部落的狼人。
萨奇父亲也是时任狼王。巧合的是,时任狼王同样来自苔原狼部落。
梦中的时代,狼族已经显露出绵延后代艰难的问题。
狼王步入老年,好不容易才得来唯一子嗣。这个如同狼神赐予的老来子, 万众瞩目, 被取名为“萨奇”。
萨奇, 在古狼族语中, 意为自由与野性。
从小, 萨奇就显露出异禀天赋。他被视为下一任狼王的有力竞争者。
很多部落,并不希望苔原狼部落接连出现两位王者。毕竟,狼族的寿命实在悠长。
于是, 萨奇的身边充满诱惑。
但凡是萨奇想要的, 会有狼人自动双手奉上。但凡是他不悦的, 就算他不开口, 也会有狼人替他去清除“碍眼的东西”。
他出行, 总是前呼后拥。一大堆小弟捧着他, 捧得他飘飘然, 不叫他有机会落在地面,睁开眼瞧一瞧真实的世界。
大部落心照不宣地“宠溺”着萨奇, 小部落则畏惧狼王威权、苔原狼部落的严酷狠厉。
在狼人堪称漫长的成长期, 萨奇被有意养成乖戾、傲慢而自大的糟糕性格。他天真愚蠢得像个贵族家的傻儿子。
在这样的环境中, 萨奇平安成长到二十来岁。
二十五岁这天,他少爷脾气发作, 抛下所有跟班随从,一口气化为狼型, 往远方拼命狂奔。
远方就是远方。他没有仔细辨认过方向,总之往尽可能远的地方逃离, 逃离禁锢他的藩篱。
他奔跑了多久,跑了多远,连萨奇自己也记不清楚。
到最后,他一头扎进林莽,四肢站在高耸如刃的断崖之巅,高昂头颅对银月仰天长啸。
狼型庞大,如簌簌新雪,吹落苍茫山巅。
狂风吹过雪白鬃毛,寒冷如割,火热却从胸腔内升起,如同地心之火。
蓬勃而出的长啸之声,兴奋至极,酣畅至极!。
——那是他从降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自由带来的愉快。
萨奇心想,他爱死自由狂奔的感觉了!绝赞!
他恨不得再也不回到银月王庭,而是自由自在地穿梭在密林与夜云之间。
没有探子。没有如影随形的审视与打量。
他不再是“狼王的独子”。他只是萨奇。
只是——萨奇。
只有失去过自由的狼人,才会知晓自由的空气多么可贵。
萨奇的狼瞳前所未有明亮。他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世界。
他观察泥土,观察草木,他看着天上的云朵飘荡,湖中的游鱼吐珠。
多好,多美丽的世界啊。萨奇心想。
白狼兴奋得纵身一跃,跳下山巅,跑出狼族边界,仗着强盛的力量到处胡作非为。
他并未意识到,那是胡作非为。
在月之国,狼人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萨奇,则是捕食者中的捕食者。他拥有绝顶的资质,只是还不太会控制自己。
而对食物链下端的种族——尤其是那些过于弱小、靠依附强大种族生存的种族而言,白狼的出现,无异于一场天灾。
后来,萨奇意识到自己产生的破坏力。他并不在意。
狼族的教育,教会他强者为尊,教会他什么叫权欲和霸道。想要的就去抢夺争取,否则就会被淘汰。
唯独,没教会萨奇一点。
尊重和平等。
什么强扭的瓜甜不甜。萨奇大爷只知道,不好吃不合他胃口的东西,狼爪一巴掌拍得粉碎!
好吃还想逃跑的东西,杀杀杀。统统纳入腹中来。一口咬个嘎嘣脆。两口尝出新滋味。
萨奇自由地奔跑在林莽原野。
快乐时光总是短暂。他撞上个硬钉子。一个长得奇怪的白色血族。
那个在密林中采摘药材的血族,看起来温柔斯文,苍白到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实际上却是个暴力狂!
萨奇因追咬猎物发出巨大动静,被血族单方面狠揍了一顿——无法无天的小霸王萨奇,他惊恐发现,自己竟然打不过血族!
狼人,打不过区区血族。
——耻辱!
萨奇因此生出难得的胜负欲。
他不服输地追上去,要血族留下名号。他迟早要打败血族,叫血族痛哭流涕。
面对萨奇放出的狂言,血族露出奇异笑容,并不生气。他只是下手一次比一次狠,揍得皮糙肉厚的白狼嗷嗷叫唤。
萨奇不服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生来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在他看来,血族虽然难搞,成为点缀他胜利的精美战利品,只是时间问题。
萨奇的确有放出豪言的本事。
在血族返回古堡前,他终于小胜一局。作为赌注,血族依言告知了他的真名。
以赛亚。
在古血族语中,是堕落者的意思。
以赛亚告诫萨奇不要进入血族的领地,那会招惹他兄长的怒火。
萨奇一度对以赛亚的劝告谨记在心。他心想,弟弟都这么难搞,以赛亚的哥哥,会是什么恐怖的家伙?
见识过世界上还有能胜过他的家伙,萨奇打道回府,返回狼族。他要潜心进修,好打败以赛亚。
战斗日复一日。在战场上,白狼萨奇声名鹊起。
他仍然傲慢、自大。甚至会为了玩弄对手而刻意放水。在对手以为逃出生天之时,他再恶劣地从天而降,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那些曾经想要用捧杀手段养废他的部落发现,萨奇的确不动脑子。可他的力量,让他变成了一个高机动性的战场天灾!
只要靠碾压就能获胜,的确不需要动脑子。
连战告捷,萨奇自信心急速膨胀。他的谨慎,止步于某次狼族与血族的小规模交战。
在此次摩擦中,他和以赛亚口中的兄长,阿米尔交过手。
萨奇失望发现,阿米尔的确很强,但还不足以带给他令骨血都颤栗的顶级压迫感。
曾经体验过那么特别的滋味,萨奇食髓知味。
——他从未如此渴望见到以赛亚!
但以赛亚并不常离开血族领地。
萨奇不用打架的时候,就天天化为狼型,窜回当初撞见以赛亚的密林蹲守。绕是他如此耐心,也才幸运碰见以赛亚几回。
交手过太多次,对彼此招数都过于熟悉。萨奇虽然被以赛亚揍得惨兮兮,可他实在抗揍,怎么都死不了。
终于,某天打架打得厌倦,他们变成了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聊聊天的关系。
萨奇会说起他在银月王庭度过的时光。他嚣张跋扈,最初也会吃些亏,但很快就能还回去。
狼王家的傻儿子虽然没什么自由,总被盯着,那只是心理上感到烦闷。从小到大,客观上,他的确过得顺风顺水,没遇上过太大挫折。
听萨奇满不在乎说着荒谬的话,以赛亚从没有表示过反驳或不相信。
他总是淡淡微笑着。
天上不说话的月亮,包容着被月光所笼罩的万物。以赛亚就像月亮一样,掌控着、包容着萨奇的戾气。
逐渐地,只有在以赛亚面前,萨奇才会展露出平静的一面。
他化作狼型趴在以赛亚膝枕上的神情,一定会叫战场上的敌人吓得大吃一惊!
偶尔,以赛亚也会礼尚往来,谈一谈他的过往。
因为是“白子”,他被贵族家人排斥,长大一点被带到密林中遗弃。
他被血族里的“父亲”捡到,给予初拥,成为了养子。
即使在人外异族,以赛亚也因为奇异的容貌遭到排斥。好在他的哥哥和弟弟都很维护他,才令他度过了最艰难的年少时光。
以赛亚重视他现在的家人。但他内心中,也藏着许多疑问。
他不明白“父亲”会初拥一个人类小孩的原因。正如他感到困惑,为什么他被初拥后,身体还会继续成长,直到变为现在的青年体型。
萨奇凑到以赛亚的脖颈嗅闻,在以赛亚发怒以前,他咕哝道:“我打赌,血族收留你一定不怀好意。”
以赛亚冷冷道:“我也是血族。”
萨奇鼻子有点痒痒,他想打喷嚏。他拼命忍住,因为以赛亚有点洁癖。要是弄脏以赛亚的衣服或者饰品,他一定会杀了自己。
“我的意思是,你的灵魂很特别。”萨奇瓮声瓮气说,“你知道,狼族为什么会是月之国的主人吗?”
以赛亚瞧出萨奇的不对劲,他推开萨奇的狼头,让他转个方向:“为什么?”
萨奇用尽可能小的声音抽了个响鼻,狼掌抓起一团草叶擦拭漆黑的鼻子:“因为月亮。”
“月亮?”以赛亚生出兴趣。
“嗯,月亮。”萨奇说,“月之国以前没有月亮,是个黑漆漆的荒地。”
“为了照明,带领狼族来到荒地开疆拓土的狼王,决定牺牲自己,死后实行‘月葬’。”
“在萨满设下的阵法影响下,他的灵魂和骨血升上天空,化作了现在的月亮。”
“我们现在把最初的狼王,尊称为‘狼神’。”
“狼神曾是一头白狼。所以,月亮的颜色也是银白色。”
“狼神眷顾着祂的子民。银月洒下光芒的地方,狼族就会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银月,是照耀狼族的星星。”
用奇妙的语气感叹着,萨奇抬头,看向以赛亚,他的语气有些说不出的情绪:“只有特别的灵血才能满足‘月葬’的要求。例如我和父亲,狼神的后代。”
“以赛亚,但我在你的身上,也嗅到了类似的气息。”
被萨奇专注地凝视着,以赛亚垂眸。
他忽然明白了,刚才,萨奇隐藏在话语后的情绪是什么。
——怜悯。
以赛亚是多么聪明的存在。在得知关键信息的一刹那,他就串联起一切,包括“父亲”为什么要收养自己,血族长老又为何在盛怒后容忍自己存在的原因。
狼族拥有自己的月亮。
所以在战争中,狼人远比血族要占据优势,他们能沐浴在月光中,随时随地变身狼人或狼型,补充耗费的精力,甚至重伤不死。
血族要想夺走月之国,就必须拥有同样只属于他们的月亮。
以赛亚,是一轮还未升起的红月。
这就是他存在至今的意义。
最后一课2
白海辛从噩梦中惊醒。
他感到一阵极大的恐怖。失去什么的悲怆, 令他头晕目眩,发出锥心悲鸣。
直至晏明灼揽住他,如同温柔的母亲,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抚摸他的前额。
“以赛亚……不, 老师。”白海辛如同叹息般, 无意识抓住晏明灼的衣袖, 把他冰凉修长的手贴在颊侧, “你和我一样,也在做同一个梦,对吧?”
晏明灼弯了弯眉眼, 避而不谈。他温声道:“睡吧, 小狗。我在这里。”
晏明灼稳定而包容的情绪, 令白海辛难以忍受。他宁可晏明灼暴怒恨他——
这只是气话。他知道, 他已经足够幸运, 在晏明灼这拥有无数其他人想要而不可及的特权。
可他还是不安。他一遍遍地确认, 晏明灼是否在乎自己。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 千年前,萨奇曾经失去过以赛亚一次。
恐惧失去的情绪, 镌刻在了千年后被召唤而来的灵魂核心里。
他的父亲, 老狼王曾无意中透露过一次。白海辛之所以在人蛹计划的时代被当做“完美狼人”, 是因为只有他并不来自人蛹孕育。
无数的牺牲,造就合适容器, 只为从过去唤回强者的灵魂。(见174章我要他活着)
白海辛就是那个容器。他的体内,盛放着萨奇的灵魂。
亦或者说, 他本就是萨奇。
这并非转世轮回,或失去记忆的关系。萨奇会做出的选择, 就是白海辛会做出的选择。
正如在千年后,白海辛仍然爱上了晏明灼。
晏明灼和以赛亚的关系,则要更微妙。
白海辛在过于真实的梦境中,隐约察觉到,千年前的故事与千年后的相遇,对晏明灼而言,是在同步经历。
他的过去,意味着晏明灼的未来。
只是某些关键的信息,在奇妙的时空链接中被吞噬掉。晏明灼用“以赛亚”的名义,在经历着过去的故事,看着故事走向既定终局。
和白海辛一样。以赛亚会做出的选择,也就是晏明灼会做出的选择,不会有丝毫区别。
“你到底想让我明白什么?老师。为何不能直接告诉我。”
白海辛像患上皮肤饥-渴症,只有在紧紧贴在晏明灼的怀中,确定身旁人体温的存在,他才能停止颤抖。
“我不想再看下去!——你捅我一刀,比软刀子磨肉更痛快。”
他痛苦地喘-息,实在过于可怜。
晏明灼只好亲吻他的嘴唇,爱-抚他的身体,一遍又一遍,直至白海辛能够平复情绪。
他是如此的温柔,又如此的冷酷。如高山压顶,不容抗拒。
他掌控着白海辛躯体的每一个开关,他知晓哪一块软肋会令白海辛感到疼痛,而疼痛刺激到何等程度,才会转化为愉悦。
白海辛沉沦在晏明灼精密的控制之下。像是一支乐曲。
晏明灼克制地弹奏捻弄着神经末梢制成的器弦,偶尔应允他精神上的放纵,甚至加入共舞。
白海辛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原本就时好时坏。反倒是将一切都托付给晏明灼时,他感到一阵由衷地轻松。
大脑空白的片刻,他仅仅搂住晏明灼,或是晏明灼搂住他。
他们亲吻,拥抱,相爱。
和外界任何一对普通恩爱的伴侣没有不同。
唯有一点,白海辛无论如何都感到抗拒,那便是接受晏明灼离开他的可能。
他用繁忙政事和爽快的性麻痹自我,抵抗陷入梦境。但梦境仍断断续续地往前推进着……在晏明灼的计划中,展示出过往的抉择后果。
……
“我记得警告过你,不要踏入血族领地。”以赛亚捏住萨奇桀骜抬起的下巴,指骨用力,神情冰冷。
“以赛亚。是你自己给了我踏进来的权利。”萨奇咧开嘴,分明单膝跪在地上,双臂反绞身后,他却扬起眉毛,笑得肆意,“你曾经有一次说过,我输了,就是你的战利品。”
“难道你可爱的战利品,没有资格来到主人身边吗?”萨奇分明在示弱,他不服输的嘴,却叫嚣得像是挑衅。
好在歪打正着,没人怀疑他们不是在吵架,而是当众调情。
举办比斗的空地周围,乌压压挤满围观的吃瓜群众。
即使以赛亚知晓他已经在周围布下静音术式,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他和萨奇之间的对话,他仍然耳根微红。
狼人生来野性的没皮没脸,纵然是他,偶尔也难以应付。否则,他也不会被一头还没成年的小狼硬生生追到手。
相较血族和狼人的年龄差,这将是个禁忌的话题。
以赛亚一时失语,萨奇却完全不懂见好就收的金科玉律。
“我期待这天很久了!谁知道你根本不出来找我,我只好找借口来见你。”
他眉飞色舞,像是兴致勃勃讨姑娘们喜欢的坏小子,由于自信爆棚,说话愚蠢到完全不经过大脑:“以赛亚,你瞧,我专门请森林狼部落的朋友从中央王城带回来的一对耳环。戴在你身上,一定比梦魇公馆最艳丽的脱衣舞娘还要好看。”
萨奇甚至得意洋洋:“我早就观察到你喜欢人类这些小玩意儿。早说嘛,血族那群老不死不许你接触没关系,你还有我啊!我全给你买下来,我用黄金叫工匠给你专门打造,多少钱都行!”
“以赛亚,宝贝。没关系,你不用太感动,不要为我流泪,你可怜的战利品非常便宜,只需要赐予一个爱的亲亲……”
以赛亚脑门难得迸出青筋。他不着痕迹地扫视过周围群众,果断又添加一层轻微的幻象结界,好叫他人不起疑心。
余光瞄到那一対精美繁复的耳环饰品,以赛亚怒极反笑。
“小狼,你似乎忘记了什么。”以赛亚松开萨奇下颌,食指慢条斯理地勾起耳环,悄无声息在耳环上施下特殊的血族密咒,“这场赌斗的赢家,是我,不是你。”
此话一出,刚才还滔滔不绝的萨奇瞬间气馁,如同霜打的茄子。
他不满地嘀嘀咕咕,刻意用以赛亚能听到、但不会外传出结界的音量:“我可是狼人!我才不要带娘娘腔的金耳环……以赛亚才是漂亮的美人,我又不是!”
狼人愚蠢,但实在强悍。
若非家世加实力,他那张惹事的嘴,恐怕早让他死八百年不止。
“是吗?萨奇,你原来是如此看待我。”白子血族垂眸恍若自怜的神色,惹得萨奇一颗少狼心扑通扑通。
他张口结舌,慌慌张张要说什么解释。
在他反应过来时,忽然一凉的刺痛感,令跪在地上的狼人彻底陷入死机。
黄金制成的耳环上,附加了触感倍增的叠加效果。只有施咒者本人才能解开。
“是你自己说的,小狼,可爱的战利品。”
以赛亚抬眸,长靴底部用力踩住狼人紧绷的大腿。
以此为锚点,他施加恰到好处令狼人感到些许疼痛的力度,压住萨奇不叫他夹起尾巴逃跑,“我的战利品中,向来只有扩张的领土。”
“托你的福,在下谨记赌约。”
“所以,耳环即是界碑。”指尖拨弄片刻摇曳的耳环流苏,以赛亚微笑着轻声说,“而这里……是我的私人领域。”
那一刻,他的声音性感如同域外邪魔。
以赛亚收回手。一向对外宣称患有洁癖的他,甚至微微颔首,浅尝片刻指尖沾上的一滴血珠。
是了。他是优雅的血族。贵族中的贵族。品尝血液,不过是正常进食而已。
但是……但是!
萨奇拼命忍耐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在浅麦色的脸颊泄露红晕。
他告诉自己,他是因为快被气晕才会浑身滚烫发热,难以排遣体内郁躁之火。
羞耻、愤怒……却无法反抗。
他完了。
萨奇内心悲鸣。
他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萨奇心想,他要把以赛亚抢走。抢得越远越好,藏到血族不会发现以赛亚的地方。反正,血族对待以赛亚也不怀好意。
最好是藏在银月王庭的深处,他能时时刻刻见到以赛亚。
否则,两族仇恨愈演愈烈。他们隐秘的恋情,永远也不会有公开的一天。
最后一课3
自那日以后, 萨奇私下潜入血族领地,来找以赛亚的次数越来越多。
萨奇能明显察觉到,随着时间推移,以赛亚对离开血族的态度愈发松动。
就算是灵智未开的小动物都会在死亡降临前拼命挣扎, 更何况是被血族当作“工具”培养的以赛亚。
就算他口中的兄弟, 阿米尔和维拉德都在尽力维护他。他们无法脱离种族带来的禁锢。
被长老与同族逼迫得焦头烂额的阿米尔, 将以赛亚禁足在兄弟三人所居住的古堡核心中, 以保护的名义, 不允许他离开。
维拉德极力反对。然而他实力不够,只能在阿米尔的反问中步步退却。
以赛亚无法离开古堡,萨奇就主动潜入古堡。他知晓, 以赛亚不是不能离开, 而是他还有所留恋, 所以才会忍受禁锢。
“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以赛亚。”每次私会临近离别, 萨奇总会用相同的暗示作为告别语, “你随时可以离开。别忘记联系我。”
每每, 以赛亚保持沉默不语。
还差一点。萨奇心想。被压下的矛盾,不会轻易消失, 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猛烈。
只差一点火星, 就能点燃乱火。
萨奇犹豫了许久, 最终还是遵循了最初的想法。他没有做别的,只是让某次战役结束的时间稍稍加快片刻。
从战场上下来的阿米尔, 提前回到古堡。
古堡内的灯光,晃得炫目, 令他厌恶地皱眉。阿米尔步履不自觉加快,向以赛亚的房间奔去。他心有不安。
此次与狼人的交战, 来得突然,结束得更突兀。与他交手的狼人并不恋战,反而话十分多,处处暗示着他的兄弟以赛亚和狼人宣誓效忠的白狼私底下有往来。
白狼萨奇。
阿米尔听说过他的名号。他们甚至对战过。阿米尔令他重伤过,但自己也没讨着好,他为此差点提前陷入休眠期,好修复萨奇带来的致死创伤。
怎么可能。阿米尔心想。维拉德的确曾和他随口取笑过,萨奇曾胆大包天带一众小弟闯进来挑衅,结果被以赛亚狠狠教训一顿,至今那场赌斗都是萨奇不愿提及的耻辱经历。
萨奇恨以赛亚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以赛亚为了他,而背叛血族,背叛他的兄弟!
阿米尔内心有不好预感。他执拗地不愿承认。
直到他站在虚掩的房门前,从缝隙中,亲眼撞破以赛亚与萨奇的私会!
——他要疯了!那头蠢狼,怎么敢!萨奇怎么敢,企图轻薄以赛亚!
更令阿米尔难以忍受的是,他的理智十分清醒。血族长老会那群早就腐朽的老不死不了解以赛亚的实力。他了解。
如果以赛亚有半分抗拒之意,萨奇都不可能接近以赛亚,甚至挂着得意洋洋的蠢笑,长臂一揽,将背对着房门的以赛亚安安静静搂在怀里。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以赛亚,为什么……
阿米尔抬脚踹开门,冲进房间。此刻的他,简直像是个因发现妻子偷情而怒火中烧的苦主丈夫!
多可悲。他一厢情愿地想象。他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无论是吵闹,还是其他,都不会影响他们兄弟之间的深厚感情。
“以赛亚!”阿米尔瞳眸中的血色似乎要滴下来,他狂怒地攥住弟弟的肩膀,“你为什么要背叛!”
以赛亚直视着阿米尔,他拿开萨奇下意识挡在面前的手,冷静自若。
“我决定离开。”他无疑默认阿米尔的质问,不打算辩解。
阿米尔并不知晓内情,他还以为长老们为难以赛亚,仍是源于他的人类出身。
人类出身又什么关系,只要以赛亚现在是血族不就好了吗?
而且,以赛亚比任何一个血族都要强大。就算是阿米尔,在一对一的战斗中,也不敢托大。
他并不知道,以赛亚对血族的“特殊意义”。以赛亚越展露出强大实力,长老们就越着急。没有阴谋家,会喜欢脱离控制的棋子。
萨奇对事情发展的顺利程度感到兴奋。他露出略带恶意的笑容:“臭蝙蝠,你根本不知道……”
萨奇要当面戳穿血族的险恶用心。以赛亚却阻止了他的狂言:“够了。”
以赛亚深深望了阿米尔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萨奇赶紧跟在他身后,没放完的狠话咽回肚子里。
“以赛亚,你别天真了!你以为跟随那头蠢狼去狼族,狼族会接纳你吗?他在欺骗你!!”
“你以为我提前回来古堡,是谁给我通风报信!”
阿米尔毫不留情戳穿萨奇的小心思。萨奇心中一惊,急忙瞥向以赛亚。
然而,听见身后阿米尔的怒吼,以赛亚仅仅脚步微顿,便继续前行。他没有回头。
阿米尔气得狠狠一拳砸在身边墙壁,砸出一个巨大裂纹坑。
以赛亚似乎预料到阿米尔会动用暴力,他提前设下术式,阻止阿米尔的接近。阿米尔无能狂怒!
几个小时后,阿米尔才突破以赛亚设下的法阵。
他对匆匆赶来的维拉德恨声道:“兵分两路,带人去追。”
“没用的。”维拉德说,“以赛亚哥哥定下的主意,阿米尔,你什么时候能令他更改过?”
阿米尔更加狂躁:“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他凭什么!因为一头蠢狼背叛你我!”
“我改变不了,你改变不了。白狼萨奇,却能改变他。”阿米尔凄厉地大笑。
维拉德眼神一黯,却摇头道:“我不认为以赛亚会因此倒向狼族。”
阿米尔笑声骤止:“你没听我说吗?他跟白狼走了。他们一起离开。白狼跟在他身后,趁以赛亚不注意,甚至回过头,表情得意地挑衅我。”
“是啊,他们一起走了。”维拉德说,“是白狼跟着以赛亚,而不是以赛亚跟着白狼。”
“阿米尔……哥哥。”维拉德的神情透出悲伤,“你和我,无法背弃出身的种族。你认为,被当作下一任狼王对待的白狼,能够放弃狼族吗?”
“……”阿米尔声音因刚才的狂笑,有些嘶哑,“他没问过我们。”
维拉德说:“他不需要问。答案是注定的。”
“以赛亚一直挣扎在人类与血族之间。他一直找不到真正的归属感。他在疑惑,自己到底是谁。他是人类的以赛亚,还是血族的以赛亚。”
“无论是我,还是你,抑或是白狼,都无法真正靠近他,理解他。”
……
“以赛亚。”萨奇一路追赶着那道背影,他心中莫名不安。
难道是阿米尔的挑拨离间,让以赛亚生气了?萨奇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他只是想要让以赛亚尽快做出决定,以免夜长梦多。
“以赛亚……你是不是在生气?!”无论如何,萨奇决定还是先认错,平息以赛亚的怒火。
“对不起。我不应该擅作主张……”萨奇发现以赛亚越走越快,他愈发慌乱,“等等!你别离开我!以赛亚,前面不是回狼族的方向!”
“萨奇。”
过了许久,他们走到已经完全远离血族的地方。一片不毛之地。萨奇辨认出,这地方有些眼熟,很像他第一次独自飞奔离开狼族时,对月长啸的断崖山巅。
当年,因初获自由,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现在以赛亚站在当年那片土地前,萨奇却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寒风依旧如割,带来的却不再是畅快。
他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萨奇。”以赛亚脊背挺得笔直,他抬起头,站在山巅之上,仰望皎洁的月亮,“我没有生气,也不打算和你去狼族。”
“好。不回就不……等等。”萨奇抓住以赛亚的手臂,“你不去狼族,打算去哪里?”
“狼族不是属于我的地方。血族不是。人族……同样如此。”以赛亚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让萨奇回想起曾经的自己。同样的轻松,同样的畅快。
“大家都是一样的。用亲情,用友情,用爱情——用‘爱’,来困住我。但没有人愿意听一听,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到底是谁,我应该属于哪里,谁能给我一个答案?”
“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为了追寻真相,我不能留下。”
“你不能,以赛亚。”萨奇紧紧抓住以赛亚,他的语调不再是伪装出的轻浮。他恳求,他低声下气,用着从未想象过自己会用到的卑微声音:“求你,以赛亚,别这么对我——你知道,我承受不起失去你的代价。”
“放手。”以赛亚的声音冷静,“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是通知,而非商量。对你,对我,对阿米尔和维拉德,都好。”
银月投下清辉,泼洒在白子的身上。此刻的以赛亚,萨奇,他们之间,是无法跨越的距离。
权势。财富。长生。爱情。
——对以赛亚可悲的一生而言,这些他曾经得到的东西,重要,又没那么重要。
他内心中真正渴望的东西,自始自终没有改变。
自由。永恒的自由。
天上的月亮存在数千年,地上仰望月亮的无数生物,来来往往,生老病死,不过一次又一次轮回。
月亮底下,从古至今没有新鲜事。以赛亚感到厌倦。
他厌恶勾心斗角,厌恶争权夺利。他厌恶战争与惨叫,某些时刻,却不得不亲自参与。
说爱他的人,将自身欲望投注他身。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却没人听听以赛亚希望的生活是怎样——这也叫爱吗?爱是什么东西,是占有,是操纵。
以赛亚就像是一面镜子,他忠实地将投射在身上的情感反馈回去。于是,他渐渐忘了,真实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
“再见。萨奇。”以赛亚已经无暇去思考白狼会不会恨他。
恨与爱,常常难以分辨。或许白狼恨他会更好。
他轻声道:“我只是希望,离月亮能够更近一点。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属于我自己。”
月色动人
1。
战争爆发了。
血族和狼族终于撕下最后一点脉脉温情的假面, 不约而同地朝着对方发起进攻。
狼族难以忍受属于自己的国度被外来者再三挑衅。血族则认为,狼族太过霸道,占有了最优越的地方,还企图向外扩张, 夺走他们自行开拓的荒地。
关系到生存的种族之战, 无谓乎对与错, 只有赢或输。
战场上, 白狼的身影依旧活跃。狼族的队伍中, 却不见以赛亚的身影。
维拉德猜得不错。以赛亚没有选择倒向狼族。
阿米尔那颗被妒火灼烧的心,总算得到几分宽慰。
他有意追问萨奇关于以赛亚的下落,几次三番交手, 没有找到开口机会。
混乱的战场, 如同死神之磨。稍有不慎, 即使再强大, 也可能死在冷不丁放出的暗箭之中。
那场被后世称为“夺月之战”的不朽战争, 最后中止于阿米尔和萨奇的经典决战。
按照历史书的记载, 因为两位种族的最强者同归于尽, 历时三年的战争终于结束。
即便是被认为是胜者的血族,亦是惨胜。
饱受重创的血族与狼族各自龟缩在领地, 他们之间分割出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大战之后, 开始休养生息, 由此和平延续千年。
历史的真相,被掩埋在时光里。
“你变弱了, 萨奇。”阿米尔捂住贯穿胸腹的伤口,他口中溢出血沫, 却扯出笑,十字剑尖对准倒在地上的白狼。
血液黏在眼皮上, 视线模糊。
萨奇没管抵在脖颈的凶器,他半睁开眼,凝视着天上弯弯的明月。
面对这个与他鏖战多年的对手,阿米尔没再说出轻蔑的话。轻蔑对手,何尝不是轻蔑与他缠斗多年的自己。
“临死之前,你总得留下几句遗言。”阿米尔看出萨奇已经放弃求生意志,他便直言道,“告诉我,以赛亚在哪里?”
“杀了我。”萨奇阖上眼。
他一心求死。
阿米尔睁大眼睛。他扑向萨奇,忍住伤口处如同灵魂撕裂般的剧痛,揪起狼人,吼道:“你别得意!我问你,我弟弟以赛亚在哪里?”
萨奇沉默。
阿米尔恨得拿剑在狼人身上戳出十几个血洞。招招避开要害。他固执地逼问萨奇,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
阿米尔的疯狂,令萨奇感到讶异。同时,油然而生的悲哀蔓延全身。
只要他不开口,阿米尔尚且还能自我欺骗。就算是谎言,也能凭借未知的希望活下去。
他不能。
他亲眼见证,以赛亚为了自由,自裁在他的面前。
——从那一天开始,名为萨奇的白狼就疯了。
活下来的,是具被责任所束缚的行尸走肉。他一直在期望着,得到解脱的时刻。
“是我,让以赛亚失望了。”萨奇说,“我杀了他。阿米尔,这就是真相。”
阿米尔用力一拳砸在萨奇脸上。
“你怎么敢——萨奇!是你引诱了以赛亚!”阿米尔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他唇角溢出的血液越来越多,下手的力度却越来越狠!
维拉德姗姗来迟,他惊恐从后阻止已然魔怔的阿米尔。
萨奇被砸得狼狈不堪,他没有阻止阿米尔的暴行。也许在以赛亚离开的每一天,他都期待着以赛亚能够亲手这么惩罚他,活生生地表达愤怒。
趁阿米尔被维拉德拦腰抱住的机会,萨奇忍住胸骨断裂、肋骨破碎的剧痛,拿起掉落在地的十字剑。
银十字剑,是只有胆大妄为的血族,才敢使用的血脉武器。
因为对血族而言,正向的十字剑,是对敌人无坚不摧的杀敌利器;逆向的十字剑,却是天敌。
以赛亚注视高空明月的那一晚,正是用他随身携带的十字剑,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那一幕幕的慢放画面,彻夜回荡在萨奇的梦境里。锥心刺骨。
如果,他能更强,强到足以撕破以赛亚设下的阻拦结界……
如果,他能诚实地对以赛亚表达想法……
如果,他能试着更加深入地去理解以赛亚,而不是仅仅满足于保持肉-体关系,陶醉在以赛亚独独对他展露出的特别……
是否他们会迎来另一个HAPPY ENDING的结局?
只可惜,他们的故事不再有如果。
银月洒下的光辉,映在萨奇朦胧的瞳孔中。他似乎看见白子血族回眸抿唇一笑的半身影像。
最初的,也是最后的,令他一见倾心的开始。
十字剑逆转。
噗呲——!
萨奇手臂滑落在地。
他嘴唇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剑刃掉落的脆响,引得剧烈争执中的血族兄弟俩回头,怔怔眺望着平静死去的狼人。
“——他长眠于此。愿我也是。”
血族灵敏的听力,令他们都听见了萨奇微不可闻的遗言。
沉默了很久。很久。
阿米尔缓缓握紧拳头:“我绝对,不会让以赛亚的名字,和那个杂-种联系在一起。他不配!”
“阿米尔,你冷静一点……先治伤。”
“我冷静不了!”阿米尔挥开维拉德,踉踉跄跄走近死去的萨奇,他握住十字剑,一点一点抽出来,好似这样就能凌迟萨奇的尸身。
“他凭什么,从我们身边抢走以赛亚的关注,带走以赛亚,却放任以赛亚去死。”阿米尔眼神波动,“我知道他说杀了以赛亚是谎言,是想刺激我下手——那又如何?”
“我绝不原谅以赛亚,更不会原谅他!”
“阿米尔!你想做什么?”维拉德脸色大变。
月光下,阿米尔抬头仰望天空。他如同一抹幽魂:“维拉德。”
“你听说过,‘月葬’——吗?”
阿米尔语调急速地自顾自喃喃,他迎风咳出血沫,大笑:“听说那杂-种是狼神的后代。他的体内,蕴藏着足够举行仪式的血。”
“先前我认为长老们在说疯话,月亮怎么可能人为升起!现在,我却要试一试。”
“就用那杂-种的血来验证。用他的血,勾勒出的法阵,能不能让以赛亚升上天空,变成血族的月亮!”
“我要让他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就算死了,也要隔着人间永生永世遥遥相望!”
……
【我反对阿米尔的计划。我认为那违背了以赛亚的本意。】
【以赛亚是那么温柔。我想他早已做出决定,只是担忧我们伤心,所以才借萨奇的名义,离开血族。】
【他也的确喜爱萨奇——至少曾经爱过。否则,不会在萨奇身上留下那么多保命术式,维持他的身体机能。】
【一心求死的萨奇,在高强度的战场上能够活到三年后,已经是奇迹。只是,再强大的术式也有耗尽的一天。就算没有阿米尔,他的身体也在自我毁灭的过程中,接近油尽灯枯。】
【以赛亚……他或许向往天空与自由,却一定不愿意成为血族的红月。他的死,并非单纯的自我放逐,而是另有目的。——我的预言,是这么告诉我。】
【但我说服不了阿米尔。他不相信我的预言,甚至将我赶出从小生活的古堡。他说,要用以赛亚的名义活下去,他要在有生之年,向狼族复仇。他必须要找到一个怒火的发泄口。】
【我满心悲哀,无话可说。我理解阿米尔的心情,无法赞同他偏激做法。】
【曾经相依为命的我们,如我密不出口的年少预言中一般,走上了不同的歧路。】
【对不起,以赛亚哥哥……】
【我无法阻止已经疯狂的阿米尔,亵渎你和萨奇的身体,举行“月葬”。】
【我能做的,只有为你们设立一座衣冠冢……聊表纪念的心意。但因为阿米尔,我甚至不能公开设立,只能偷偷设在我古堡的密室里。】
【等到千年以后,天外来客降临。或许身为局外人的他们,能够读懂往事的全局。】
【在他们眼中,我们所度过的一生,仅仅是个凄美的故事而已。】
【——BY维拉德】
叶子甜甜合上从黑棺内找到的记录本。
她重新翻到扉页,扉页的字迹最清晰,也最混乱。蝇头小字,如同思考时随手写下的草稿。
【某天,红月还在。以赛亚消失了。】
【我在森林里,见到一个重伤的人类。】
【预言,千年的等待,一直以来困扰我的“反转”术式……我逐渐理解一切。】
【他是为了取回存放在天空中的那份力量,才会重返月之国。】
【反转术式的完善,也得益于此。】
【一切都是命运。】
【以赛亚……我的兄长……很高兴,重新认识你。】
“这是什么意思?”果味七皱眉,“最后的记录,怎么神神叨叨的。”
“对啊,好不容易才爬上黑棺,弄开一条缝。结果透过缝隙去看,里面只有两套并排摆放的衣服,还有几张纸。最关键的信息,如何‘堕月’的方法,上面却没写。”快乐刀男也气馁地挠挠头。
“叶子,晏明灼还给你留下了其他信息吗?”千蛛看向叶子甜甜,“你现在能不能立刻联系他,告诉他我们在维拉德的密室里?”
“很抱歉,我现在联系不上晏明灼。”叶子甜甜摇头。
“不过,他给我留下的提示,‘交换’的含义,我已经明白了。”她说,“交换的另一层含义,是‘反转’。”
“把升起的月亮‘反转’过来,即为——堕月!”
2。
“怎么反转?”千蛛追问。
作为无心结社的首席玩家,她一开始就有牢牢记住维拉德留下来的那些记录,并试图从语焉不详中找寻线索。
叶子甜甜提及的想法,并不难联想。既然是利用术士法阵的力量升上去的月亮,按理来说,也能利用法阵的力量再降下来。
——或者说,“取下来”。
问题是,达成反转法阵的前提条件不够。
其一,法阵的具体绘制方法,他们没有在维拉德的古堡中找到。
其二,按照维拉德只言片语的记载,千年前开启的“月葬”仪式,用的是白狼萨奇的精血绘制法阵。
白狼萨奇是狼神后裔。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条件。
难道,晏明灼的意思是,暗示玩家们去围杀萨奇千年后的化身,白狼白海辛?
“不。”叶子甜甜迟疑片刻,解释道,“备用B计划,就是为了不必去杀Boss,特地准备的。”
快乐刀男也附和道:“直接开启Boss战,当然是打通副本最直接粗暴的途径。这不是我们一时半会打不过,男主角又非要保住Boss,不准我们动手嘛。”
受不了,这对传播恋爱氛围的Gay子!
打个副本都能莫名被秀到的千蛛满脸黑线,觉得自己像只路过被踹的狗。难怪FFF团是论坛上最活跃的组织之一。
——顺带一提,论坛上最活跃的另外一个玩家组织,叫主日教。
全名为“只要主角胆子大,Boss日日休婚假”。
其实就是各个版本的男主角晏明灼和不同副本Boss的磕cp后援会,磕生磕死,恨海情天,甚至还有交叉磕法、水仙磕法。
最开始组织后援会的教主身份,十分可疑。嗯……
言归正传。
千蛛不爽道:“别卖关子了。我已经付出我该有的坦诚,既然如此,你也应该信守承诺,不要总是隐瞒信息。”
“你少吵吵!”果味七拔刀,“我的朋友,哪里轮得到你来指责?!”
千蛛瞪住果味七,手按在心形发卡。
场面顿时气氛肃杀。
“够了。”叶子甜甜站在中间,一手按住一个。快乐刀男也赶紧拉住果味七。
“我没有隐瞒你们的意思。只是我自己先前也没明白晏明灼的意思。”叶子甜甜温言道,“你们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哼,毒蛛女。。”
“懒得理你。无脑猩猩。”
果味七和千蛛不约而同冷哼一声,抱肘转向不同方向。
状似幼儿园吵架的场面着实欢乐。快乐刀男想笑又不敢笑,只好随大流一起看向叶子甜甜,努力憋笑。
叶子甜甜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个在场众人都十分眼熟的道具。
“这是!”千蛛忘记和果味七的口角,顿时惊呼。
在雾之国副本中,作为道具的临时使用者,她对眼前的白色掌机再了解不过——
【二维掌机(残损)】
【可使用次数:0/3】
【品质:完美(当前普通)】
【功能:能将限定范围内的周围环境像素化,操控角色探索等比形成的像素世界。】
【附魔:0/6(未修复前不可附魔)】
【是否可带出副本:是】
【备注:神秘物品,内里原本蕴藏来自神明的部分力量,业已耗尽。充能后,仅限晏明灼,或晏明灼选定者使用。】
快乐刀男投了一个【探测】,将反馈回来的道具面板共享给其他人。
千蛛端详片刻,说道:“【二维掌机】的备注,和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不一样了。”
“神秘物品,似乎内里蕴藏来自神明的力量,请善加使用。”千蛛说,“我记得这才是最开始的物品描述。”(见157章主乐)
“我明白了……充能!”她和果味七再次不约而同脱口而出。
两人横眉竖目对视一眼,为没用的默契十分恼火。
“没错!”叶子甜甜兴奋起来,她推了推眼镜,“把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终于找出一条能够通往未来的坦途!”
“根据我的推测,千年前的‘月葬’之所以会需要萨奇的精血,不只是因为他是狼神后裔。更重要的是,他的精血中,蕴含着魔王的力量!”
“月葬,需要的是神明之力,用来支撑阵法‘升月’的巨量消耗。”
叶子甜甜语速越来越快:“所以萨奇当初才会意外发觉,以赛亚也具有同样支撑月葬的特殊力量——以赛亚就是晏明灼。”
“还记得吗?论坛攻略组里分享的情报。雾之国副本结束,晏明灼流传出来的世界称号——‘窥伺人间的虚空之神’。”(见161章新来的王室教师)
呆呆听她长篇大论的众人,回想起论坛的hot贴,不禁点头表示认同。
“在上一个副本,也就是雾之国副本里,晏明灼接触到了神明的力量。或者说,他取回了原本属于他的部分力量,力量具现化,亦或是承载力量的特级容器,即为【二维掌机】。”
“而在月之国副本,他要取回的是存放在红月中的力量。这个推测,完全能和维拉德的记录对上!”
叶子甜甜最后一锤定音。
“利用【二维掌机】,放置在反转法阵的核心,取代萨奇精血的作用,把灌注在天空形成红月的力量,吸引下来,给掌机充能。”
“充能以后,利用掌机能力,在合适的地点开启‘周围像素化’,‘剪切’人物,再把人物‘粘贴’到月之国副本世界以外的地方,就能和雾之国副本一样,绕开游戏系统设定,让晏明灼强行脱离副本!”
“至于阵法……”她扭过身体,注视着身后悬浮的黑棺。
红光从天顶射下,笼罩黑棺。
众人随她视线方向一齐望去,视线焦点,不禁落在棺材下以金银玉液勾勒出的神秘复杂阵法。
“感谢维拉德的遗赠吧。这或许,也在他看见的预言范围内。”叶子甜甜耸耸肩。
……
晏明灼披上外袍,站在瞭望塔,凝视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天际。
他的手指轻扣,指尖摩挲着藏在掌心的雪色瓷风铃。
叶子甜甜传来了好消息。大约再过不久,他应该就能脱离月之国的副本世界
没能完成主线任务,也没能完成限期45年的惩罚任务,他能顺利离开吗?
晏明灼不知道。
总归,要试一试。
他不愿意总按照神秘音的指示行事。那让他像个提线木偶。既然有反抗的机会,他当然会心动。
晏明灼轻轻叹了口气。
一双手拂过他的肩膀,抻平外袍卷起的褶皱,紧接着,从身后揽住他。
“别老是叹气。”白海辛将下巴压在晏明灼的肩膀,语调难得轻快,“总皱眉头,会长皱纹的。”
这些天,他变得稳重许多。原本那个桀骜不驯的狼人,仿佛一夜之间就得成熟。
他变得不爱笑,但常常在晏明灼的床上哭。
小声地、黏腻地、撒娇般地哭泣。
有时是被弄哭,难耐到情难自已。更多时候,是刻意。
就像是,小狗预感到即将要被主人抛下一样嘤嘤叫,企图勾引主人回心转意。
狠心的主人,怎么都不回头。
不过,没关系。小狗会跑。小狗会循着主人的味道追上去。只要有小狗存在的世界,就不会彻底陷入绝望。
所以终有一天,小狗一定会找到他的主人。
一定。
“我知道,你快要走了。”白海辛黏糊地亲吻着晏明灼薄而白的耳垂,标记他的气味,“就算我拼命欺骗你,你也有别的方法。”
“我不想,再逼你到最后一步。我后悔了。”
爱,不一定代表占有,代表争夺。学会克制,学会尊重,是爱情更高级的表达形态。
那一瞬间,千年前未曾传达到的心意,仿佛跨过时空而来。
“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白海辛蹭了蹭晏明灼的脖颈,呵出热气。
他低声说:“如果下次再见,你愿意告诉我,我一定会很乐意倾听。我保证。”
晏明灼放松身体,靠在白海辛的胸膛。
他侧过脸,捏住白海辛的下巴,让他吐出舌尖,与他接吻。
晏明灼轻轻咬了白海辛一口。白海辛的身体,记住了由他赋予的疼痛与快意。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晏明灼说,“我所追求的,也是你所追求的东西。”
“——谢谢你,白海辛。”
白海辛低声轻笑:“我才不要感谢。对我笑一个吧,老师。”
夜晚的月,吹过瞭望塔檐的风,见证着他们抵死的吻与荒唐缠绵。
那是离别前的最后一夜。
……
如果——相貌,记忆,经历都变化了,还会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让人感到心动的,是灵魂,还是某个不变的点?
从森林里捡到晏明灼的那一天,维拉德就在思考难解的哲学问题。
他找不到答案,却毫不犹豫地决定要救晏明灼,哪怕以命换命。
维拉德一直虔诚相信着,期盼着,自己耗费灵魂核心窥伺命运做出的预言。
以赛亚没有死,他的灵魂远在时间与空间之外。等到千年后的某天,有天外来客降临之时,他心爱的哥哥就会重新归来。
维拉德等到了晏明灼。
但晏明灼只是个重伤濒死的人类。他甚至和身患白化病的以赛亚外表不一样,尽管容貌相同,却只是银发银眸。
晏明灼的身体里,真的容纳着以赛亚的灵魂吗?
维拉德分明知道危险,却还是忍不住窥伺了晏明灼体内的灵魂——
那一瞬间,他理解了所有。
他理解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神明,什么是三位一体。
过去、现在和未来,从世界树枝干上延伸出的每一条分支,都在诉说神明与魔王的相爱是注定。
当背负使命和疑惑而来的白海辛,找到了藏身黑棺里的维拉德。
见到白狼的那一刻,维拉德知道,宿命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他欣然奔赴了自己命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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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在临死前,他忍不住“老年”血族的唠唠叨叨,透露了一些真假掺半的信息给白杜兰。
但他很好地保守了真正的秘密。
——注定,导致神明和魔王会“相爱”的秘密。
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未来了……
真希望自己也能见到破晓的那一天啊。
维拉德的意识,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维拉德的数据,在游戏世界里遭到彻底封锁。
银白色的数据流在穹顶划过,如同流星。
……
【关于数据“■■■”的代码注释】
【——整个世界,都无法自抑地狂热爱着他。】
【——他也……爱他。】
【——身为造物,热爱着造物主最精心造就的宠儿,是最理所应当不过的宿命。】
【叮——】
【月之国副本主线任务——“王者的品格养成”,已达成。】
【恭喜亲爱的……晏明灼阁下。】
重返中央王城
晏明灼坐在沙发里, 捧着红茶,吹去热气。随着他情感的复苏,他糟糕的味觉失灵似乎也得到部分治愈。
起码一直很关照他的编辑陈丽丽休假回来,她惊叹晏明灼终于做出了人能吃的东西。
?
晏明灼冷笑:“原来你之前都在骗我。”
陈丽丽更惊叹了:“天!你居然学会了冷笑!好生动!不瞒你说, 我一度以为你是假面机器。”
晏明灼微笑。他决定待会往陈丽丽的餐盘里多撒几把盐。
“怎么样, 银色五芒星老师, 和我的继任者相处得好吗?”陈丽丽难得揶揄道, “你没把实习生小姑娘吓哭吧?”
晏明灼说:“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帮了我很多忙。”
“哦~~”
“我有恋人了。是男性。”
“哦~恋……咳咳咳咳!什么???你再说一遍?”陈丽丽带着调侃意味的挤眉弄眼, 瞬间化为惊恐。
她恨不得从沙发上跳起,抓住晏明灼衣领抓狂摇晃,逼问他惊天大八卦的内情。
“你怎么都恋爱了!!”陈丽丽满脸不可思议, “现在机器的智能程度已经进化到如此地步了吗!”
好吧。晏明灼决定。陈丽丽失去了她的晚餐。
——送客!
“等等等等, 我错了我错了, 拜托先告诉我你恋人名字叫什么, 你也不想我半夜惊醒睡不着吧, 老师?”陈丽丽双手合十。
熟悉的称呼, 唤起了晏明灼的记忆。
名字……
晏明灼沉默片刻, 把门关上:“保密。以后再告诉你。”
\"哎呀,这孩子, 真叫人担心。\"陈丽丽恢复正经表情, 盯着紧闭的白色大门, 苦恼地叹气。
陈丽丽对她一手发掘出来的作者很有感情,她也是唯一知晓晏明灼真名的人。
在她的印象里, 晏明灼本身是个很安静的性格,非常淡漠, 甚至没什么人味。这与他后来各地采风时,扮演角色, 夸张而富有戏剧性的出演,形成鲜明对比。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过于收敛或过于外放,都不太像正常人。这导致陈丽丽在晏明灼面前,总会忍不住扮跳脱一些,企图引得晏明灼自然的情绪波动。
她的尝试不能说多有成效。陈丽丽对此,一直颇为气馁。
被晏明灼这么保护的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居然能改变晏明灼。陈丽丽甘拜下风。
她回想起刚才,晏明灼似乎和新来的实习生编辑相处得也不错。难得从晏明灼口中听到如此高的评价。说不定,在她休假这段期间,实习生编辑会了解更多内幕。
陈丽丽决定回到《王城周刊》编辑部,就去找那个叫做“叶子甜甜”的异客打探情报。
晏明灼回到原座。
叶子甜甜利用【二维掌机】,直接将他送回了中央王城的某个角落。这一次,的确是女异客和她的团队帮了大忙,否则他很难抽出空前往维拉德的古堡,验证猜想。
晏明灼自行回到家中。这一周,他除去整理关于雾之国和月之国的新书稿,便是在休息放空。
连续不断的旅途,令他感到疲惫。
和掌机一样,他也需要好好充电,才能整理好心情,重新上路。
中央王城的居民数量日益增多。晏明灼发现,他并没有离开很久,王城的变化却超出他的想象。
异客们学会入乡随俗以后,走在路上,很难轻易分辨出原住民和他们的区别。
执法者追着胆大妄为的罪犯跑遍大街小巷,沿途叫卖声不绝于耳,来往客流络绎不绝。梦魇公馆表演秀场场爆满,猫头鹰酒馆的灯火与喧嚣,照亮夜晚的王城。
一股欣欣然的朝气,蓬勃向上,悄然吹拂过被拱卫其中的中央王城,飘向六国大陆。
按照玩家们的话说,游戏里的世界正在变得真实。他们在游戏里生活、工作、学习、社交……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就越容易对这个世界产生感情。
现在,外界对《人设ol》已经十分关注。即使再严密的保密条约,也总有疏漏。偶尔流传出来的游戏截图,玩家如同密码般的交流暗语,轻易就能在网络引发讨论热潮。
只是碍于游戏官方对内测码的严格把控,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玩家,只能等待每次大版本更新时才会发放的随机内测码。
在外界,一个《人设ol》的随机内测码,甚至能被土豪和黄牛联合哄抬价格,炒到几十万。叫人咋舌。
最先进入《人设ol》的玩家,自然也得到多方关注。
听闻,某些不正规的庄家,除了开赌球、赌马等等之类的盘,现在又多加一个,赌《人设ol》。
赌局的玩法很多。有赌玩家排行榜的排名,或是赌下一个副本哪个结社、团队能通关拿下,赢得世界公告循环通报。
最常见的玩法,是把玩家当做赛马,在他们身上投资下注,至于是竞技场PVP还是通关奇遇副本做任务,这就要看具体规则。
《人设ol》官方当然大力打击相关在灰色地带试探的行为,连续发布多条公告,论坛置顶,苦口婆心劝大家不要被不正当的利益冲昏头脑。
只是,人有千面。总会有因贪心而上钩之辈。
更有甚者,认为自己才是操纵一切的下棋者,和对局者联手,企图坑害庄家的大胆狂徒也不是没有。
例如,无心工作室的幕后老板。
他已经不再满足于简单地做任务,买卖道具。这些,支撑不了连续烧钱开一个工作室。
他费心经营无心工作室多年,把原本一同奋斗的老朋友使各种手段赶走,把不听话的刺头独眼杀鸡儆猴,换上对自己言听计从却一无所知的千蛛。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无心工作室,经营成铁桶般的一言堂。
一切准备就绪后,无心工作室就能变成洗灰产的中介白手套。
现实中,东西明码标价,过于离谱的价格买卖极其容易被查。游戏里不一样。虚拟道具本就没有固定价格。
举个例子,很多年前,某些看似粗制滥造的一刀流页游,流水能达到逆天的千万上亿。一个神器道具,转手就能卖个几十上百万,在发达城市能买套房,在不发达城市是普通人赚一辈子都可能赚不到的工资。
买卖道具的人真傻吗?不知道这些虚拟数据是游戏公司动动手指的问题?——和当今时代不一样,以前还没出台《个人虚拟财产保护法》。
过去,虚拟数据被删改,甚至关服,都是游戏公司自行决定的事情。玩家上诉也没用。
他们选择拿游戏洗钱,和拿电影洗钱是一样的道理。
现实中,有正经拍电影的,也有热爱玩游戏的。他们这些心术不正之徒混在里头,借着幌子,容易做手脚。
在无心工作室幕后老板看来,《人设ol》是当下火热的游戏。
光是内测期,它就吸引许多流资,甚至有地下赌场为此开盘,说明这款游戏很有价值。
道具或账号有高昂的交易价值,奇货可居,他工作室的灰色交易就越不容易被发觉。就算被盯上大额进出的流水,他也能找借口解释得清。
对独眼下手,也是因为幕后老板怀疑独眼察觉到什么。
独眼问过几次过往游戏里他上交道具的买卖情况。有一次,他甚至和名义上的买家联系上,却发现对方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来追问老板。
幸好,老板搪塞过去。老板因此心生忌惮,决定换人当首席。
他要让这群除了玩游戏什么都不会的“高手”和“职业玩家”明白,没了资本投资他们,他们什么都不是!
瞧,千蛛就做得很好。
这次代表50级主线奇遇的月之国副本,千蛛也在破关玩家中,获得世界公告的通报。千蛛的爆冷和高赔率,让他在地下赌场赚了一大笔!
更别提,千蛛还是个性格火爆的冷艳美人。这股反差感,一直勾得老板心痒痒。
他琢磨什么时候能把人弄上床,成就好事。这叫双喜临门。
“待会结束游戏,来我办公室一趟。”老板发出通讯消息,千蛛的头像却迟迟没亮起。
全息网游就是这点不好。一旦进入游戏,无异于和现实断开链接,有时找人都找不到。
老板并不喜欢所谓“第二世界”的概念。他认为是炒作。
作为现实世界掌握生产资料的成功者,他可不像某些企图用游戏改变人生的loser。能沉浸在虚拟世界里的人,不过是现实世界的失败者,能有什么大出息?老板嗤之以鼻。
没办法。老板只好去他专属的密室。密室设在他办公室内部,里面摆满不同游戏的游戏舱。
这是他的秘密。
偶尔,老板也会上线,去工作室当下攻略的游戏里确认进展、观察细节。毕竟只有亲眼所见,才能确保不被背叛,这群打工仔没法诓骗他。
现实里干别的产业的老总,也会时不时去各地巡视产业发展。老板认为,他这同样属于巡视。
他很乐意看见某些工作室玩家以为他不懂,满口跑火车却被他戳破,让人当场滚蛋的表情。
简直爽到升天!
老板进入《人设ol》的游戏舱。游戏启动,账号登录上线。
【玩家‘黑心白手套’,欢迎您回到游戏。】
老板扫视周围,发现自己似乎出现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城郊。他心中骂骂咧咧,还得浪费他一个传送道具,才能去找千蛛。
不过,听说这款游戏里,只要达到法定年纪,就能做成年人才能做的事情。触感真实,玩法多样,咳咳咳……这点他倒是很喜欢。
正当老板满脑子被黄色废料充满。
——他周围,忽然亮起代表技能的光芒!
有玩家在攻击他!!!
老板迅速从背包里掏出花大钱买来的防御道具,给自己叠甲。在他的反映下,原本捏得还算能看的游戏角色面部龇牙咧嘴,露出狰狞表情。
“是你,独眼!”
老板查看系统面板,咬牙切齿喊出攻击他的红名玩家名字:“你怎么认出是我?!”
独眼掌心托着一个滴溜溜旋转的浮空魔盒,犹如从虚空中走出来,踏上城郊坚实的野草地。
“每个工作室玩过的游戏里,都会有一个叫‘黑心白手套’的玩家。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我以前,不过陪你演戏而已。”
独眼玩味的笑容,轻蔑的眼神,令老板难以忍受。
一个被他放弃的打工仔,现实里的loser,凭什么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我原本还想念旧情,放过你。是你自己非要找死。”老板死死盯住独眼,脚步慢慢后退,“别忘了,我能在别的游戏里把你杀到删号退游,这款游戏里,就能杀你第二次!”
独眼冷笑:“是吗?”
“——那你就来试试看。”
“不过,老板。你得先逃出游戏,逃离我的报复,才能联系上你可怜的员工们呢。”
在独眼如毒蛇般阴冷的宣告中,老板脸色剧变,他盯着游戏面板处灰色的【游戏下线】按钮,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惊惧。
对号称第四天灾的玩家,玩全息游戏最可怕的噩梦是什么?
——下线禁止。
“你、你竟然买通游戏公司,联手做局!”老板跌坐在地,竟然感受到了比百分百更强烈的痛感。
怎么会,他怕痛,不愿意体会太真实,只让游戏系统调了最低的30%真实触觉。
“我没有买通游戏公司。所谓公司,不过是一丘之貉,全是为了金钱而聚集起来的贪婪毒虫。”独眼蹲在被技能束缚无法动弹的前任老板面前,咧嘴笑着,巴掌用力拍了拍他的脸。
“我所信仰的,是真实的游戏之神。是这个游戏世界生出的意志、”
独眼又甩了前任老板几巴掌,甩甩手,觉得还不过瘾:“我能立刻得知你上线,多亏了游戏系统通知我。这是游戏送给我的奖励。”
他眯起眼,思考着如何以牙还牙,把心中的怨气报复回去。
反正,在某些人眼里,尤其是在前任老板眼里,一切都只是虚拟游戏,不是吗?那就让他好好品尝一番,虚拟游戏,究竟能做到多么真实的地步。
“你就好好享受吧,贱人。”独眼起身,拿脚踩在老板鼻青脸肿的脸上,他用力研磨鞋底,“在逃不出去的囚笼,感受一下走投无路的绝望!”
“你曾经叫人杀了我上百次,我会翻倍让你一一品尝,睁眼迎接死亡是种什么滋味!”
哈哈哈哈哈!
他无比畅快地大笑起来。
惩罚副本
【正在进行副本结算。】
【请稍等……】
【已完成主线任务:王者的品格养成】
【已完成支线任务(6/7):
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