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这些日子卧床,吃得又清淡,四肢百骸都觉得空乏无力。

  夜深,薛兴在殿内陪着圣人走了两趟拳脚,助圣人恢复身体。

  屋内炭火盆烧得旺,圣人出了些汗觉得热,让薛兴开了两扇窗。

  本意就不在比试,是为了助圣人恢复。二人动作舒缓流畅,呼吸深长均匀。此时薛兴竟然也不是一身紧趁利落的黑衣,而是玄色的中衣宽袍敞袖。

  二人一白一黑一君一臣在殿内走着一套掌法,朝云捧日,双龙搅尾,风过吹起屋中纱幔翻飞,衣角飞扬。

  二人打到舞袖弄风时,门外有人报,是陆苍宇的声音。

  薛兴一怔,收势站定拱手说道:“主人,我去开门。”

  薛兴转身先去关了窗户,开门。

  他刚才太过入神陪圣人,居然丝毫没听见屋外有人走近,这样太过危险。

  圣人披上外衣,坐定。

  陆苍宇进来跪礼说道:“刚才行宫守卫传来消息,三日前莱山行宫内走水(着火),只毁了一处废弃宫殿,并无人伤亡。”

  圣人点头,端起茶盏,茶水有些凉了。

  陆苍宇起身说道:“茶凉了,我去给圣上换一盏。”

  陆苍宇转身往屏风后走。

  圣人忽然想到什么,问道:“行宫哪处宫殿走水?”

  陆苍宇故意许久才端着热茶出来缓缓说道:“是,是……”

  圣人急道:“是候仙宫?!”

  陆苍宇拱手道:“圣上莫急,来报的将官说无人伤亡。”

  “无人伤亡?墨云呢?可送来墨云消息?”圣人冷了脸,言语中透露出十分的不快。

  陆苍宇垂首不言。

  圣人便明白送来的消息中没有提到墨云,自然也不知墨云是否安全,“苍宇去备马,朕要亲自前往行宫。”

  陆苍宇阻拦道:“臣已放信鸽去问消息,圣上身体欠安,不宜……”陆苍宇还没说完,圣人拍案怒道:“朕说备马,你备马便是!”

  薛兴此时走近,在圣人身旁行礼,道:“主人,我去一趟。”

  圣人冷着脸,犹豫片刻,“速去,苍宇通知沿途驿站给薛兴备最快的马。任何情况速传信于朕。”

  陆苍宇心想圣人每日子时还需要薛兴的童子血,这还不到三七二十一天,离七七还早,便上前一步阻拦道:“圣上,这候仙宫突然走水,绝不是天灾,如今起火原因不明,一定是有人从中作祟。薛兴不能去,他留下保护圣上。”

  圣人冷着脸,不语。

  陆苍宇跪下叩首说道:“如今可派赤霄等人先去调查。相信文璃道尊半仙之体,又能掐会算,墨云一向夜间不在殿内睡卧,他们应都无大碍。”

  圣人刚才关心则乱,此刻觉得陆苍宇说得有道理,怒火消了一半。

  从枕下摸出那块玉玦,敲了一下,没有反应,又敲,文璃仍没有现身。

  薛兴此时已经退到屏风后,留下字条,“解妖毒任何童子血都可以。”离开了圣人寝殿。

  这十几日,薛兴在圣人身边锦衣玉食,寝殿安卧,他已经感觉到自己似乎被这样的过于安逸生活变得麻木不灵,他不能再继续这样守在圣人身旁。

  等陆苍宇看到字条,便知道薛兴已经走了。

  莱山的行宫说近也不近,七百里的路。

  薛兴在沿路驿站连换了两匹马一天一夜不停才赶到。

  候仙宫一间正殿外加三间偏殿,后花园,阁楼,观星台全部变成一片黑乎乎的废墟。这种程度的焚毁,火势一定十分凶猛。

  此时已是十二月的深冬,莱山夜间北风正劲,然而这火偏偏只烧了候仙宫一处,旁边宫殿丝毫没有被波及。甚至宫殿之间的隔火墙也只是很浅程度的熏黑,并没有烧着。

  薛兴仔细察看废墟,在灰烬最外围发现一些不寻常之处。根据烧毁的痕迹可以看出火是从候仙宫殿外四周围同时起火往内烧,整个候仙宫外围用雌黄和湿黄泥提前做了防火带,有效阻止了火势蔓延到周遭宫殿。

  薛兴查阅行宫太史监内近日天气记录。

  当年袁天师在太史局曾将风分为八种:动叶、鸣条、摇枝、堕叶、折小枝、折大枝、折木、飞沙石拔大树。

  在候仙宫走水那天太史监的记录是“动叶”,也就是说几乎无风。那么必定是有擅长纵火之人,选定了无风之日仅仅为了烧毁候仙宫。

  至于到底是何人所为,目前只能知道必定不是宫人。一是宫里人每日去了哪里干了什么都有人记录,没有任何疑点。二是宫里这些普通宫人,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有人收买了龙武军的将士或兵卒。

  薛兴先放了信鸽把查出的情况通知了圣上,接着要去找文璃和墨云。废墟中没有活物烧焦的尸骸,他俩应该都躲过了大火,只是不知道藏身何处。

  圣上收到薛兴的消息,大为放心。圣人拿起手边的玉玦,这玉玦圣人这几日天天拿在手中,时不时就敲一敲。可文璃并没有如约出现。

  圣人又担心起来,随即通知了赤霄去寻找文璃和墨云,并且派了一队龙武军去行宫将候仙宫围了起来,以免有人再返回去销毁可查痕迹。

  这一等就是十日,没有任何人的消息。薛兴和赤霄都没有了动静,以往二人无论事情查到什么地步都每三日一报。

  第十一日夜,亥时,陆苍宇端来一碗黄酒,说是文璃叮嘱的,一定要喝。

  圣人饮了黄酒说:“明日一早,不,你现在就去让干将给太阿和鱼肠送消息,让他二人去协助赤霄。”

  陆苍宇应喏,退了出去。

  干将听了陆苍宇转达的旨意,有些迟疑,问道:“自从有‘龙麟卫’以来,还没有哪个任务用到四个以上的首领,况且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重要军务,把鱼肠和太阿从他二人原本任务中抽出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干将说得有道理,可这是圣人口谕。陆苍宇说道:“这次可能牵扯到朝中重臣。已经十一天过去,薛兴一直没有传回消息,这也很反常。”

  干将道:“不过,鱼肠在塞外,一两日也赶不回来。太阿明日可跟赤霄会合。”

  “好。”陆苍宇点点头,回去给圣人复命。

  天蒙蒙亮时,圣人寝殿窗下砰的一声。

  圣人惊醒坐了起来,轻轻掀开幔帐,抽出床头不远处挂的宝剑往窗边观瞧。似乎有人翻窗进来倒在地上,圣上正要喊人,就闻见了那令他心安的凌冽香气,是薛兴!

  圣人走到黑影旁边,正是薛兴,他侧身蜷缩在窗下,应该是翻进来就晕了过去。

  圣人关上窗,慢慢把薛兴扶起来靠在墙边。

  摘掉面罩,满脸狰狞的痛苦表情,圣人猜他应是受了重伤,他还从没见过薛兴如此模样。

  圣人拿起剑割开他衣衫,帮他检查伤在哪里。

  圣人褪他衣衫时,手在他背后摸到湿湿黏黏的东西,借着窗外蒙蒙亮的日光,是血迹。

  圣人把薛兴搂过来,用剑割开他背后衣服,一只黑色的暗器打在右侧后背,伤口附近黑色的腐肉和脓血,说明这暗器有毒。

  圣人不敢再妄动他,将薛兴侧身先放在地上。

  薛兴躺平后胸口一哽一哽的起伏,却有出气没进气。

  圣人喊门口守卫,去叫陆苍宇。

  片刻,陆苍宇只着中衣,散发奔来。

  圣人道:“去召干将莫邪即刻到寝殿来。”

  陆苍宇知道他们二人最擅长用毒,解毒。

  天边还是鱼肚白,陆苍宇带着两个嫔妃打扮的人来到圣人寝殿。

  一人梳双垂髫,另一人梳双环髻。两人都着紫色服,一人缀黄一人缀红,挂着相同样式的长流苏。两人手中都提着红漆大食盒。

  紫色服饰只有三品以上嫔妃才可以穿。

  二女子行礼。

  圣人道:“平身。”指了指窗下的薛兴。

  这两名女子走过去,蹲下查看,窸窸窣窣地小声说着些什么。

  两人打开食盒,里面是各种高低平圆各不相同的小瓷瓶子,紫色缀黄地拿起一个圆瓶,另一女子摇头说了几句。又拿起一个扁瓶,另一女子仍是摇头。

  紫色缀黄的干脆坐到地上,把三层食盒全部摊开翻找。

  这二女子便是龙麟卫里的干将、莫邪。干将紫裙缀红,是师姐,另一个是她同门小师妹。

  干将从自己的食盒里取出一把十分袖珍的尖刀和一把金色的小勺,又取出几个琉璃平盏。她在薛兴伤口处划了一下,用金勺接了血,点在几个盏里。

  莫邪拎起一个白色高瓶给干将看。

  干将点点头说道:“先用这个保命,再想办法解毒。”

  莫邪从瓶中倒出几粒小药丸,塞到薛兴嘴里,用手指直接捅进薛兴嗓子里,让他咽下去。

  薛兴咽下药丸,只消刻,表情舒纾解了许多,握紧的双拳也放松了下来。

  干将在自己几个盏里分别点入不同的药水,观察变化,“果然如我所料,要不是承影平常服用我的丹丸,只怕早就去见阎王了。”

  莫邪凑过来看了看盏内变化说:“真是穆掌门的毒?”说着从食盒里砰了乓啷拿出十几个瓶子,一边拿瓶子一边跟陆苍宇说:“陆将军,麻烦将军取点温水来。”

  陆苍宇有经验,知道她们一般需要什么,早就准备好了,递给她们。

  莫邪往茶碗里倒入一点粉末慢慢搅匀,再倒下一种,再搅匀,十几种倒完,搅得人眼晕。

  最后那碗水几乎就是黑色。

  干将也在一旁配另一种药,她把几种药粉直接混合后倒在一块白布上。

  两人看彼此都准备好了,莫邪掐住薛兴下巴,干将用那秀珍尖刀抵住暗器,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干将用尖刀把暗器挑出来时,薛兴痛得大叫,莫邪正好捏住他下巴,把那碗黑色水直接倒入薛兴口中。

  薛兴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几乎连茶碗也要被塞到嘴里咽下去。

  干将手中白布也按在薛兴伤口处,动作麻利地包扎上。

  莫邪走到墙角找到刚才从薛兴身上挑出来的暗器,用白布隔着把暗器捡起来查看。

  黑色的镔铁打制带有暗纹,三个尖角的形状,个头小,硬度高,四角极锋利,整个暗器泡了毒水。

  干将点点头,“果然是穆掌门惯用暗器。”

  干将、莫邪虽然身处后宫,江湖的事情,还是颇知道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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