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鹭、唐雪飞和凌青壁万万没有想到真相是这样, 全都愣住了。
“不可能!”唐雪飞第一个否认,“新荷从来没跟我说过她有哥哥, 她是孤儿!”
申屠浔冷笑:“她的本名叫梁韵, 不叫新荷!不说是因为她不敢说!我们是皓月剑派的遗孤,全江湖都以为《无隅心法》在我们手里,如果我俩暴露了身份,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唐雪飞依旧满脸不可置信, 喃喃道:“但是、但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鹭愤怒地抓住申屠浔的领子, “你说实话, 不然我杀了你!”
凌青壁拉住他的手腕, 温声道:“乖宝,冷静点, 听他说。如果要撒谎的话, 他没必要到现在才开口。”
唐鹭愤愤地松开申屠浔,跟着凌青壁后退了一步。
“二十六年前,皓月剑派一夜之间被杳溟宫和武林正道屠戮殆尽,是我爹娘拼死护着我和妹妹逃出来。”申屠浔想起那段往事,面色阴沉,“我当时二十一岁,平日里疏于练功, 功夫不怎么样,妹妹才十岁, 娘疼惜她, 还没开始让她习武。我俩面对那些提到《无隅心法》就红了眼的所谓正派之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只能竭尽全力逃跑。”
“但是我牵挂爹娘, 总想回去看看, 第二天便将妹妹藏在了破庙里,一个人偷偷溜回了皓月剑派。看到爹娘和同门的死状,我怒不可遏,不自量力地去找沈溪声报仇——虽然当夜逆行云也在,但我亲眼看着沈溪声杀了我爹,所以我认定他是我的仇人。”
申屠浔自嘲地笑了几声:“那时候沈溪声已经是凌波门的掌门,那日一战又让他在武林中声威大增,我自觉人微言轻,不敢暴露身份,更不敢说出真相,只打算偷袭他。也是我自不量力,根本打不过他,只能侥幸逃跑。如此往复了几次,我被打得只剩半条命,险些就被他抓住,而最后一次仓皇逃回破庙,却发现妹妹不见了。”
“她去哪儿了?!你去找她了吗?!”唐鹭紧张地问道。
“当然找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自然会一直找她。可惜我把周遭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到她的踪影,当时我就像丢了魂儿,又急又气,认为这一切都是沈溪声造成的,我要让他尝到同样的痛苦,因此我才来了轻云山庄,把凌伢子偷走了。”
申屠浔望着凌青壁,悲哀地说:“我也是出身名门正派,我并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可是当时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发泄心头怒火。”
凌青壁默然,他想说你可以先去找到妹妹,再拜个师父好好练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苦害人害己……可是现在驳斥这些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人没有办法永远理性,稍有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后来沈溪声应该觉察出了我的身份,又或者他放出消息,打算借刀杀人,总之追杀我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我只能带着凌伢子一直跑,同时一直打听韵儿的下落。”申屠浔回忆起那暗无天日的过往,想起丢失妹妹的心情,神情悲怆,眼眶泛红。
凌青壁轻声问:“你当初其实是想杀了我,对么?”
“对,我想杀了你,可是我……实在下不了手。”申屠浔尴尬地停顿了一下,“那个时候你全然没有离开家人的恐惧,还以为我是你娘的手下,要带你出去玩,乖乖听我话。我怕你之后会闹,便顺着你说,还说我俩和你爹娘做游戏,看谁先找到谁。几个月之后,你就渐渐把之前的事忘了,我又骗你其实你是被家人抛弃,是我捡到了你。”
唐鹭心疼地看着凌青壁,握了握他的手,凌青壁回握了一下,回以淡淡微笑,表示自己没事。
“稍后我又觉得,把你带在身边,可以伪装身份,又或者可以拿来威胁沈溪声,于是我就打消了杀你的念头,把自己易容成中年人的模样,带着你满大曜地跑,就这么逃了四年,找了四年,始终没有韵儿的下落——”
凌青壁突然问:“在平川府那次,你并不是真的要丢下我,而是发现了你妹妹的线索,对吗?”
“对,那夜我出去找吃的,看到一个人跟韵儿很像,但毕竟四年没见,女大十八变,我不敢确认,便一路跟着。就是这么一疏忽,先被人误以为是登徒子,与人交起手来。露出功夫之后,不小心被几个武林中人发现。”
“四年来他们没有放弃对我的追杀,认出我的身份之后,便将我围住,我拼了命才逃出来,但那时已经身受重伤。”申屠浔叹了口气,“后面的事,跟我上次说的一样,是云影将我救了回去,等我伤愈后再去找你,你已经不见了。”
“当时云影也向我坦白了她是杳溟宫少宫主的身份,我震惊之余,便想着可以借此机会接近逆行云,于是便跟云影去了杳溟宫,与她成了亲。”
唐鹭迫不及待追问:“那我娘呢?!你后来见过她,是怎么找到她的?!”
“之后四年,我仍然一直在找她,成了逆行云的女婿后,我手头可以调配的人手和资源也多了,机缘巧合被我得了线索,循着人牙子一直查,终于查到了韵儿的下落——”
一直沉默的唐雪飞突然道:“你知道她被卖入青楼,为何不救她?!”
“你错了,唐庄主!”申屠浔冷声道,“我确定她身份的时候,她刚好嫁给了你!若不是看她真的幸福,我定会立刻将她带走!”
凌青壁怔了怔,不禁心生感叹,如此要面子的唐雪飞,竟能娶一个青楼女子,可见他真的是用情颇深。
他不由地想到了自己在青楼救下的阿萱,她能够与晏秋帆相认,兄妹团圆,比起梁浔梁韵这对兄妹,真的算是幸运了。
“那你后来为何不说明你的身份?而是要偷偷摸摸与她相见?”唐雪飞义愤填膺,“这么做岂不是看低了我?!”
申屠浔“哼”了一声:“我那时已经是杳溟宫的人,若是被你们得知,韵儿还跟杳溟宫有牵连,谁知你们会如何对她?她已成了青楼出身,又只是妾室,我怕她在兰杜山庄受欺负,自然不能随便说出来!”
“那时我放心不下,常常去有情斋里看她,见你是真的疼爱她,我才稍稍放心。一次她出门拜佛,我偷偷跟了去,本以为八年不见,她那时又只是一个小女孩,可能连我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我便没有掩饰行迹,没想到她竟然认出了我。”
唐鹭已经听得泪水涟涟:“娘那时是不是很高兴?”
“她很高兴,她真的很高兴。”申屠浔看着他的目光里也有泪光闪烁,像是回忆起了当时与妹妹重逢的那一幕。
十八岁已嫁作他人妇的妹妹,看到他时露出了小女孩一般欣喜的神情。
“哥哥!我找了你好久!”
“韵儿知道,不是哥哥抛下了我,是我自己不懂事,非要去找你,不小心走丢了,被人牙子带走了。”
“这些年哥哥过得一定不好,以后就可以安心了!”
“哥哥,告诉一件喜事,我有宝宝了,相公还不知道呢,我先告诉了你,你就要当舅舅了。”
申屠浔吸了吸鼻子,对唐鹭哑声道:“当时她怀了四个月身孕,而我回到杳溟宫,得知云影刚刚怀上深儿,一瞬间双喜临门,那或许是家破人亡之后,我遇到的第一件好事。”
“对啊,所以小花是糖包的表妹!”凌青壁恍然大悟,“难怪我总觉得他俩长得有些相像。”
唐雪飞没有被申屠浔的动情所感染,而是继续追问:“后来到底怎么回事?你既然确定她过得好,为何不说明,还是要与她私下相见?!”
“还不是因为她关心你!”申屠浔怒道,“她怕自己身份暴露会给你招来祸事,怕我杳溟宫的身份会有损你们兰杜山庄的声誉!她把你当做眼珠子那般护着,只说知道我过得好就够了,不必公开相认!”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只是快要生产之时,突然心生恐惧,才发了暗号,希望我能去见她一面。若是我知道、我知道那次会令她动了胎气……我……”
申屠浔哽咽得说不下去,扶着土墙痛苦地弯下了腰,面色涨得通红:“其实、其实……她所有的遭遇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她!”
唐鹭想起素未谋面的母亲,当年竟是这般不幸,又是这么隐忍,难过地转身抱住凌青壁哭了。
凌青壁紧紧拥着他,轻抚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没事了,没事……”
唐雪飞的心就像被人撕裂一般的痛,新荷一切都为他考虑,而他竟然还怀疑她对自己不忠,还怀着这样的心病跟儿子都疏远了。
那是新荷付出了生命生下的儿子,他怎么能不疼,怎么能不珍惜!
愚不可及啊!愚不可及!
“爹爹!”花雨深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她和周靖还有狄飞从其中一条地道里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又看到了申屠浔、凌青壁等人,本能地十分欣喜。
可是跑到他们身边,却又见几人全都是一脸忧伤悔恨的模样,小丫头吓坏了:“你们……你们怎么了?”
周靖担心道:“师父,没事吧?难道是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不是,还没顾得上找路呢,小花,过来。”凌青壁是其中情绪最稳定的一个,他指向唐雪飞,“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是你姑丈。”又拍了拍怀里唐鹭的肩膀,“这是你表哥。”
周靖和花雨深吃惊地面面相觑:“……”
“爹?”花雨深不知所措地看向申屠浔。
申屠浔拭去眼角跌落的泪水,淡淡笑道:“对,爹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是皓月剑派的后人,爹的妹妹、你的姑姑名叫梁韵,是鹭儿的娘亲。”
“这些……娘知道吗?”花雨深怔怔地看了看唐雪飞和唐鹭,一时间无法代入他们就是自己亲人的这种认知,只担心自己娘亲得知真相后会如何。
申屠浔摇摇头:“她不知道,稍后我自会向他说明。”
“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还是快寻找出路吧。”唐雪飞毕竟年纪大了,不适应在小辈面前展露太多情绪,很快稳住心神,“此地不宜久留。”
狄飞环视周围这六条地道,表情为难:“该走哪一条?”
“师父,其实走到这里,我认出来这个地道的结构了。”周靖道,“此前在海长老的房间里看过这个结构图。”
凌青壁乐了:“真的?!太好了!没白让你看那些!”
“但我没看全,咱俩分头翻的,我只记住一半,另一半你当时说记住了……”周靖表情尴尬。
刚擦干眼泪的唐鹭:“……”
“这岂不是出不去了?”他哀怨地说,“不然我们几个还是分头用内力探路吧。”
凌青壁:“……”
“小糖包,这么看不起我?!你站哪边的?”他恼火地轻轻拍了拍唐鹭的脑壳。
唐鹭“嘿嘿”一笑:“你要是能想起来,我自然站你这边。”
“我记性也没这么不好!”凌青壁抱着胳膊,做苦思冥想状,“你让我好好想想。”
唐鹭遗憾道:“要是早知道能用上,我把那些图纸都背下就好了。”
周靖抽出疾风,在地面上开始划拉:“师父,我把我记得的那部分画出来。”
“爹,申……”唐鹭见申屠浔瞅着自己,别别扭扭地改了口,“……舅舅,我们分头用内力去探这几条路,回来也把图纸画出来。”
凌青壁望着他面红耳赤的模样淡淡一笑,小糖包最爱他娘,现在知道申屠浔竟是自己的亲舅舅,恐怕此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彻底改变了。
唐雪飞和申屠浔异口同声回答:“好。”
说罢两人互相看了看,神情多少都有些不自然。
尤其是唐雪飞,毕竟与申屠浔当了半辈子的敌人,一朝得知真相,竟是自己错怪了对方,多多少少还是会觉得尴尬。
于是唐鹭、唐雪飞和申屠浔分别走进三条通道,狄飞则去了剩下一条,留凌青壁、周靖和花雨深在原地琢磨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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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房中被困的林轻云也面露疲惫之色。沈灼倒是没有离开,一直在她身边待着,并非为了看守,而是担心她出事。
但两人也没什么话好说,沈灼清晰记得自己母亲得知父亲有个外室后伤心的反应——即便这世道男子一妻多妾实属平常,可事情发生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他清楚地记得那些年母亲曾流过的泪水,实在无法原谅林轻云。
只不过厌恶归厌恶,他从想过要伤人性命,尤其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实在是不能再多添一条人命债。
他知道让林轻云交出《无隅心法》不切实际,心里倒是暗暗期盼凌青壁能尽快从地下机关里出来。
外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片刻后,沈溪声推门进来。
“爹!”沈灼立刻站了起来。
沈溪声倨傲地看着林轻云:“你想通了吗?”
“我没有心法,你就算困死鹤儿,杀了我,也找不到那半本。”林轻云冷声道。
沈溪声嗤笑:“我还以为你有多疼你的儿子,看来也不过如此。你知道吗,这地下机关密道出自隐鼹帮之手,只有我才知道出口在哪儿,里边阴暗潮湿,空气稀薄,待得久了,人会憋死在里边。”
“再说一遍,我、没、有、无、隅、心、法!”林轻云瞪他,“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沈溪声一把抓住她的脖子,收紧虎口,沈灼担心地阻止:“爹!”
“你给我闭嘴!”沈溪声抬头吼道,接着低头盯着林轻云的眼睛,“密道里还有很多暗器机关,就算他们能找得到出口,也躲不开那些淬了毒的暗器——”
就在此刻,突然“嗖”地一声,一把刀从敞开的门外飞了进来,“咣”地插在了沈溪声身旁的厅柱上,接着凌青壁大步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混不吝的笑意。
“沈溪声,想困住我,没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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