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家养的妾是朵黑心莲【完结】>第94章 大寒(高虐预警)

  大寒那天是南梁的初雪,雪很大,不一会就将相府染成了素白之色。

  沈执清靠在窗边,手里正漫不经心的叠着一张红纸,屋内的烛光映透在红纸上,能映出纸上的灿金点点。

  那不是寻常的百姓用的纸,而是宫里的金箔纸。

  红纸不大一会就在沈执清的手里被叠成了一个纸鹤的模样,他将那纸鹤捏在指尖,从怀里捏出了另外一只皱巴巴的纸鹤出来,随后将两个纸鹤举到眼前仔仔细细的端看了一番。

  单从外观去看,这两个纸鹤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他后来叠的那个还要更丑一点。

  可这两只,一个是摄政王嵇宴叠的,另一个则是他叠的。

  沈执清嗤了一声,伸手就要将嵇宴那只碍眼的玩意给撕了,结果刚要动手,沈执清的脑海之中却是浮现出今日在流云台的一幕。

  大雪初下,流云台的雾凇之上已经挂了雪,沈执清拿着一本奏折像是往常那样闯了宫,“嵇宴在哪?”

  全南梁,也就只有这位相爷敢这般直呼摄政王的名字。

  扶风连拦都懒的拦了,抱着剑微微抬了下巴,“殿下在主殿。”

  沈执清踏进主殿就看见他要找的人,就坐在主殿外的露台上。风雪卷着寒意吹动而起,那位摄政王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坐在桌子前折着什么东西。

  这么冷的天,这人脑子是坏掉了吗?

  沈执清走进之时,才看见了嵇宴桌子上摊放了一桌子的红纸,而地上是已经折了一地的红纸鹤。

  沈执清弯腰将地上的纸鹤拿起,嗤笑出声,“摄政王今日好闲。”

  随意靠在一旁的嵇宴在听见沈执清的声音后手中的动作稍稍一停,他没有回答沈执清的问题,而是掀了眼皮子问出声,“你怎么来了?”

  沈执清将手中的奏折摔到嵇宴的跟前,“这是什么?”

  嵇宴:“官员调动。”

  沈执清又将另外一个奏折摔了过去,“那这个呢?”

  “财政安排。”

  “这个?”

  “宫中事务。”

  嵇宴依旧低头折着纸,但沈执清问什么答什么,丝毫未隐瞒。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为什么给我这些?”

  嵇宴的腿微曲,轻笑了一声,“累了,不想争了。”

  “累了?”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嵇宴,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没有。”嵇宴手里的动作一顿,就连吐出的声音都染了几分温沉,“这本是相爷该管的事,孤只不过做了个移交流程罢了。”

  两个人明里暗里争斗了多年,一方突然撂挑子不干了,这就像是沈执清的一巴掌突然扇在了一块海绵上,不痛不痒,但这个行为却显得可笑至极。

  伤害很小侮辱性极大。

  尤其是这个解释更是难以让沈执清接受。

  窗外的雪落纷纷,沈执清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握着的手,而手里的千纸鹤在掌心之中被攥的不成样子,“嵇宴,南梁的兴衰本相一个人负担不起,你既接了先帝的金匮遗诏,那你的破事自己管去,别来招惹我。”

  沈执清撂下话转身就走,哪知坐在身后的人突然问了一句,“沈执清。”

  第一次,沈执清听到嵇宴叫了他的名字。

  那一声穿透风雪,很轻,却似是带着一股子沉重而又复杂的情绪砸进了沈执清的心里。

  沈执清顿住了脚步,微微侧目,“做什么?”

  嵇宴举起了手中的红纸,“你会折千纸鹤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沈执清本就生气的脸上表情更是难看,这话吐出像是带了一股子的戏耍。

  沈执清觉得身后那人怕不是被冻傻了,才会如此无理取闹的问他这么一句。

  沈执清不耐烦的回应出声,“不会。”

  他刚要迈步离开,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很轻,像是流云,很快就在身后消散。

  “孤会。”嵇宴坐在原地,抬起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雪色的身影之上,“曾经有一个人教孤,叠纸鹤可……”

  沈执清压根不想听嵇宴的话,还未等身后的人将话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雪依旧还在下,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冷,嵇宴却分毫未觉,他望着沈执清的背影将未说的话说完,“那人说,折一个纸鹤便可送出一个祝福。”

  嵇宴的视线抽出落在地上满地的鲜红的纸鹤上,“孤一日叠了一个,愿,你在这世间,一世无虞。”

  *

  沈执清将思绪抽出,他看着手中折法一模一样的纸鹤,若有所思。

  刚刚在流云台,他骗了嵇宴。

  这纸鹤他会叠,而折法是他的母亲教给他的,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嵇宴,你为什么会?

  沈执清将那皱巴的纸鹤攥在了手中,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风带起屋外的雪飘了进来,将沈执清随手放在窗台上的纸鹤吹掉在了窗外,滚入了风雪里,那一抹红,像是这雪色之中的唯一艳色。

  浮春姑姑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望向窗外有些愣神的沈执清,“相爷。”

  沈执清将手里的纸鹤塞到腰间走上前去,“姑姑,深夜来此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事。”浮春姑姑面色一变,将一封信递到了沈执清的手里,“这是君后派人递来的。”

  沈执清拧眉,“君后?他不是在行宫吗?”

  看着沈执清将手中的信展开,浮春站在一旁再次出声,“那人让奴婢告诉相爷,皇宫出事了,摄政王反了。”

  沈执清将手里的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信中所言是君后让他即刻带兵前去皇宫支援。

  浮春:“相爷?”

  沈执清:“怎么会?”

  浮春没有听清沈执清的呢喃:“相爷你说什么?”

  沈执清的眉头皱的更紧。

  明明白日嵇宴方才将手里的所有活都扔给了他,他分明是生出了隐退之心,怎么可能反?

  就在沈执清心绪纷乱之际,守备军统领闯了进来,“相爷!不好了!皇宫突生大火,恐有大变!”

  九卿之首的周景紧随其后而至,“相爷刚刚我收到消息,说是摄政王他反了……”

  “不可能。”沈执清攥紧了手里的信封,“南梁摄政王权倾朝野,他若想反早就反了,为什么会等到今天?”

  “是啊,我刚刚在路上还在纳闷呢……”沈执清在眼前踱步而出,周景赶忙叫住人,“相爷你去哪?”

  沈执清:“流云台。”

  他要亲自找他问问。

  周景:“那我们呢?”

  沈执清:“都给我等着!没有本相的命令谁也不能动!”

  相府之中突然一片混乱,有府卫跑了过来,“相爷不好了,好像是摄政王的人把咱们相府给包围了。”

  嵇宴到底在搞什么?

  沈执清拧紧了眉头,他回头朝着守备军统领看了一眼,“将军,可愿意助我?”

  守备军统领单膝跪地冲着人拱手,“臣等愿听相爷差遣。”

  沈执清转回身望向远处火光,“那就助本相出府。”

  *

  时隔几个时辰,沈执清再次踏入了流云台。

  大雪下了一天,此时的流云台已经完全被大雪给覆盖,夜色之下,流云台的露台下水面之上像是升起了一层雾,九曲回廊旁的雾凇隐在其中,像是阴雨迷蒙的幻境,带着一股子不真实感。

  沈执清伸手一把将主殿的殿门推开,殿内的烛光随着殿外的风晃动着,在周遭的墙壁上拢出光影来。嵇宴就站在殿内,正朝着面前的火盆里烧着什么,风将火盆里的火苗带起,飞窜起的火光映透在那张清冷的面容上,晦暗难明。

  “你在烧什么?”

  嵇宴的动作倏然一僵,手里的纸尽数跌落进火盆里,他在卷起的火舌猛地转过身,“你怎么来了?”

  沈执清:“我不该来吗?”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攥起,他的目光扫向殿外的某处,面上透着一股子的冷,“从这离开。”

  沈执清却充耳不闻,他快步的走到火盆前,刚要用手去捏火盆里的东西就被嵇宴一把抓住手腕,“手不要了吗?”

  被攥的地方很紧很紧,攥的沈执清很疼,他皱紧了眉头将手从嵇宴的手里抽回,旋身退了一步,“你告诉我,谋反不是真的。”

  嵇宴盯着面前的人,淡淡的出声,“是与不是现在还重要吗?”

  “重要,我想听你亲口说。”沈执清只觉得喉间有些干涩,声音像是从口中逼出,“嵇宴,不是你对吗?”

  “摄政王,想清楚了再说话。”一道传音突然在嵇宴的耳边响起,藏在暗处的人轻笑了一声,“此事仅是你一人因果,你既然以选择一人赴死,何必再牵连旁人。”

  殿内很安静,嵇宴目光落在沈执清的脸上,像是想要看人良久,“是孤。”

  沈执清笑了一声,“嵇宴,你……你是不是故意在跟本相说的气话。”

  之前也是那样,两个人见面每次都是针锋相对不是互怼就是互看不顺眼,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更胜一筹。

  嵇宴拂袖转过身,“从孤这滚出去,孤还能留你一命。”

  “你以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沈执清不退反进,“现如今南梁帝不理朝政且对你信任有佳,你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一个没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是嵇宴的野心,那这么多年,嵇宴却一次都没有有这个苗头,可不是野心……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将目光落在了嵇宴的背影上,“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破空而来一把长箭擦过嵇宴的身侧直逼沈执清而去,沈执清面色一变不得不向后猛地退去。

  立在原地的嵇宴猛地转过身从袖中伸出的手一把将那长箭握住,惯力让嵇宴的虎口被撑烈,鲜血顺着伤口滴落在地上,而长箭的箭尖堪堪停在了沈执清眉心寸许之地。

  嵇宴深吸了一口气,“沈执清,孤说了,滚,否则孤就杀了你。”

  他甩手将那长箭丢在地上,将染了血的手拢在了宽大的袖子里,转过身去。

  沈执清盯着嵇宴的背影,拔出了手里的剑,而剑尖则是指着对方,“嵇宴,若真的是你,我会杀了你。”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握着长剑的手微微发颤,就连那双眼都染了些许的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要反?”

  嵇宴:“是。”

  沈执清:“好。”

  身后的风雪卷进殿内,吹动着沈执清身上的衣袍翻飞而起,“从我接手相位的那一刻起,我便发誓会护佑这天下,食君之奉,忠君之事。”

  “你一人野心,会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剑尖抵在后背,嵇宴闭上眼睛,“孤在相爷的眼里本就是个佞臣,不是吗?”

  沈执清的喉间滚动,半晌也没有说话。

  嵇宴转过身,那剑便直指了胸口,他旁若未觉,而是将目光落在沈执清身上看了良久,久到仿佛跨越了时空,亘古而又遥远,“希望相爷永远也不要忘记自己说的事,也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

  不知为何,今日之事让他总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他知道了……

  嵇宴若是要反,为什么这偌大的流云台空无一人?为什么摄政王的主力军不是围困皇宫而是在他的相府……

  沈执朝着四周望了一眼,猛地回头,“嵇宴,扶风呢,你……”

  清冷的流云台,烛火长明。

  长剑入胸,滚当的血溅在了脸上。

  沈执清眼前被挡了一双手,他看不到他的脸更看不见嵇宴的表情,只觉得那双附在眼睛上的手越来越冷。他长睫颤动,声音于风雪之中问出声,“嵇宴。”

  “为什么?”

  为什么要自杀?

  烛光之下,那人玄色的衣衫上的纹饰如流光拂过眉眼,平日沈执清觉得华贵,此时他却觉得很是刺眼,心脏某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让他的呼吸一窒,难以言说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嵇宴将拢在袖中的手轻轻的碰上沈执清的脸颊,将溅在他脸上的血抹去,“沈执清,别脏了手。”

  沈执清眼眶有一瞬间的发红,他抬手将嵇宴的手挥开,低呵了一声,“为什么!”

  两个人就算是在这打一架,他也未必能杀了他!可对方却是没有任何的反抗,甚至没有任何的辩解……

  一个谋夺篡位之人,为什么最后会选择独自赴死?

  嵇宴看着自己的手,咽下了口中腥甜,“沈执清,孤只问你……只问你一句话。”

  “是不是从孤杀了林景殊的那一刻,你就想杀了孤?”

  沈执清抿唇,“是。”

  “景殊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你在滥杀无辜。”

  嵇宴:“你就这么喜欢他?”

  “是。”沈执清想到莲花巷的事情,垂下了一双眸子,“他一路相护,我与他已……私定终身。”

  沈执清一句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嵇宴给一把攥住,沈执清抬眸,正对上嵇宴的眸子。

  如狼扑食欲咬断他的脖子。

  沈执清心头一跳,那股子没来由的不对的感觉再次从心底涌了上来,“嵇宴……你……嵇宴!!”

  面前的人倒在了地上,沈执清面色一变,他刚想要上前,原本冷清的流云台瞬间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士兵举着火把闯入,混乱之中沈执清被赶来的雍玦给拉开。

  周遭的声音很乱,沈执清像是有些听不到了,他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倒在地上的人,看了良久,直到……雍玦出了声。

  “摄政王以权谋私,试图谋反,现褫夺其封号……”

  “等等。”沈执清说。

  雍玦的声音一顿,转过身看向沈执清,“相爷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这件事,臣觉得尚有……”

  雍玦:“相爷斩杀叛党有功,还是好好回去休息吧。”

  沈执清:“君后!”

  雍玦将目光落在身后的禁卫军身上,“还不护人下去。”

  有几个人上前来要将沈执清给带走,被沈执清给挥开,“本相自己会走。”

  禁卫军统领冲着沈执清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执清迈步离开之时,身后传来宫中内侍的话。

  “君后,这摄政王的尸体您看……”

  “一个叛党的尸体你还想葬入皇陵不成?让人丢去乱葬岗,别丢了皇家的脸面。”

  沈执清出了大殿,胸口有血气翻涌,他推开扶着他的人,立在殿外吐了一口血出来。

  “相爷!”

  沈执清捂住胸口,“我没事……”

  几个士兵刚想走上前,沈执清却是冲着人挥了挥手,“不必跟着我了,我自己回去。”

  几个士兵却是面面相觑,“可是……”

  一惯好脾气的沈执清第一次冲着人低呵出声,“我说了!别跟着本相!”

  在沈执清的怒喝之中,几个人当真就没有再跟。

  沈执清握着剑有些踉跄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头顶的雪还在下,长街之上纷乱,而他穿行再人群之中,却像是个行尸走肉。

  等到浮春寻了人出来的时候下了一跳。

  面前的人身上血迹斑斑,拖着长剑从雪中而来的身影像是个孤魂野鬼。

  浮春:“相爷!您这是怎么了?”

  沈执清一把抓住浮春的手臂,“姑姑,嵇宴死了。”

  月光之下,浮春有些发愣的看着沈执清发红的眼眶,“相爷……您这是……哭了吗?”

  沈执清伸手抚过脸颊,感受到手指之上沾染上水渍,就连自己都有些楞神。

  明明嵇宴是叛党,人死,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为什么,这么难受……

  浮春:“相爷,摄政王谋逆也是我等始料未及之事……”

  “姑姑。”沈执清的声音一顿,再次开口,“我觉得事情有蹊跷……”

  浮春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相爷,您是说……”

  沈执清强撑着仅剩的精神,握紧了浮春的胳膊,“姑姑,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浮春:“相爷您说。”

  沈执清:“姑姑,帮我……帮我去乱葬岗,把他的尸体给带出来……”

  虽不求葬入皇陵,但只求魂有归处。

  沈执清将嵇宴的尸骨葬于了京郊白塔寺的密林之中,那里虽不如皇陵之中的富贵,但好歹清净,沈执清手执了一把十二骨的油纸伞站在墓碑旁,目光落在了面前无字的墓碑上,“嵇宴,当日你是有苦衷的,对吗?”

  事情发生不到一月,新历八年冬,南梁帝病重,君后雍玦被人从行宫之中赢回了皇宫,自那日之后,雍玦改年号为崇德,临朝称制。

  一年之后,沈执清于大寒前收到了一封陌生的来信,而信中所述内容,正是一年前之事,当晚,沈执清持剑闯了宫,剑指雍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