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已过去两年,到了嘉靖三十九年春。
松浦津。
王府后院。
汪修齐独自坐在海边的观潮亭,看着浪花卷着白沫,层层叠叠地打在临海的王府城墙上,发出阵阵的呜咽声。
半月前,汪直得了伤寒,加上肺部旧疾复发,最终抢救无效,与世长辞。
按理来说,继承了王位,汪修齐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可是,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语的痛楚。
一直以来,汪修齐总以为自己是穿越者,对这世父母的感情只是出于原主的本能。
何况就算是原主,对父亲的记忆和情感也不深,所以,除了特别的节日,他很少回松浦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五岛的发展上。
直到临死前汪直的一番话,才让汪修齐认识到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父亲下海经商的初衷,只是希望家人可以吃饱穿暖,后来建立了宋国,也不是为了什么鸿图霸业,不过是寻求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罢了。
这些天,细细想来,父亲后悔了。
下海经商十余年,虽然赚了不少银子,可错过了儿子的成长,也淡薄了父子的感情。
每逢节日,父亲总是盼着你回来能多待几天。
可你总是来去匆匆,就算说话,也只是与你母亲聊上一会儿,这让父亲很难受,也很羡慕你母亲。
父亲知道,你还在为阻止攻打濠镜的事情心有芥蒂。
齐儿啊,父亲并不是畏惧那大明,也不是怕你功高盖主,夺了权。
定海一战,父亲才意识到我儿非池中物,迟早是要一飞冲天的。
可你要明白潜龙勿用的道理,如果连父亲的积累都没有消化,你就急冲冲地去找巨物较量,就算能占一时便宜,可你能消耗得起吗?
好在这两年,你韬光养晦,不仅让宋国的一干老臣信服,自己也积蓄了不少力量,这让为父很是欣慰。
心有凌云之志,是好事,但也是坏事,父亲不会阻挠你展翅高飞,只是希望有空的时候多陪陪家人,不要走了父亲的老路……”
这些天来,父亲临终前的话,总是在脑海里回响,这让汪修齐伤心难过的同时,又满是羞愧自责。
枯坐良久,汪修齐缓缓起身,目光变得清澈而坚毅,他嘴里喃喃:
“父亲,您的心愿就是大明开放海禁,从而可以荣归故里,落叶归根,放心,这个心愿,儿子帮您达成。”
给出许诺后,汪修齐心里轻松了不少,他想通了,与其自责悔恨,还不如以实际行动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通往观海亭的曲折长廊尽头,身穿金色铠甲的虎鲨将军徐元亮宛若雕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即使是汪修齐最亲近的人也不让靠近,这是他身为禁卫军统领的职责。
老王爷去世后,本以为自己会解甲归田,没想到少主却是把原有的世子护卫打散充入军中,而让他继续统领禁军,守卫松浦津王城。
这让不善言辞的徐元亮意外的同时,又是感恩戴德,虽然接受任命的时候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他那坚定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虎鲨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连我也不能过去吗?”毛海峰遥看了观海亭一眼,担忧的同时,不满地朝徐元亮嚷嚷。
“王爷需要安静,莫要聒噪。”徐元亮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叶秋眼睛一亮,欣喜地叫道:
“贤……王爷过来了,你们看那轻盈的步伐,应该是想通了,哈,我就知道他能走出来。”
徐渭、俞大猷、戚继光等人都是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盯着汪修齐由远及近。
“都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当值吗?”汪修齐绷着脸,故作不悦。
徐渭打量片刻,捋了捋胡须,含笑说道:
“王爷,你不是也在摸鱼吗?”
摸鱼一词,自然是从汪修齐那学来的。
一开始,只是开拓学院几个狂热粉,把汪修齐说过的话编订成册,称之为《兄长言行录》,用来时时学习,琢磨其深意,后来竟是广为流传,文官武将人手一本。
闻言,汪修齐莞尔一笑,朝众人躬身行礼: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放心吧,我已想通,此后定会心无旁骛,勇往直前。”
众人面面相觑,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俞大猷爽朗大笑:
“哈哈,今日当痛饮,为主公振作贺!”
一群人笑着,谈着,簇拥着汪修齐回到了垂拱殿,近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主公,”徐渭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信函放在汪修齐的案前,开口说道:
“松浦隆信派人前来吊唁,同时那使者执意要见主公,说是要商量松浦津领地一事。”
见汪修齐目光看来,徐渭解释道:
“信函里面说,松浦津是借给老王爷的,并无赠送之意,如果主公执意不迎娶松浦之女百合,那么两国情分就算尽了,让宋国归还松浦津。”
自从汪修齐娶了青青为正妻,不少留在松浦津的公主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只有最早来的百合和阿市依然不放弃,心心念的想嫁给汪修齐做侧室。
“借?”泷捷脸色一沉,不忿地说道:
“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松浦津任由宋国使用,爱用多久就用多久,这是松浦隆信的原话吧?”
“不错,“内柜主事李贺颔首,也气愤道:
”这么多年,要不是老王爷帮忙,平户的贸易能如此繁荣?他松浦隆信能借着平户之力,震慑同族,成为家主?
不仅如此,由于走得近,我大宋还背上了倭寇的恶名,可无论是侵犯大明,还是袭扰朝鲜,都是松浦隆一手操纵的,与我等何干?”
鬓角斑白,长须及胸的叶宗满皱了皱眉,他摆手说道:
“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那松浦隆信就是看老王爷不在了,才想要对大宋巧取豪夺,可碍于我方实力,才找出各种借口。”
俞大猷、戚继光两人眼中带光,正要说话,一位面容清癯,既带着读书人的儒雅,又有军事将领锐气的老者,却是抢先开口:
“三岛倭寇袭扰大明多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此时,真是宋国与他们划清界限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