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万骨枯【完结番外】>第44章 新年

  天玺五年十二月,姜覆雪得到消息,塔西塔又换了新狼王,但不是那个叫磨尔吉的巫神选出来的,反而是他杀死了巫神才坐上了塔西塔狼王的位置。

  天玺六年一月,皇帝病重昏迷不醒,太子继续监国,重回御医台首席的萧泽林这次没有再救活皇帝,而是直言告诉皇后天子命不久矣。

  一月底姜覆雪派秦尽崖去京城接萧泽林回沽荆,路上萧泽林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后看,京城的城墙越来越远,萧泽林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对在一旁骑着马的秦尽崖道:“怎么总觉得这些破事都扎堆发生的。”

  “大概因为大燕的命数到头了吧。”秦尽崖也有同感,如果去年皇帝就死了,今年可能还没这么多事。

  听秦尽崖这么说萧泽林不禁皱起眉,虽然知道秦尽崖也不喜欢皇帝,但他这发言也太放肆了。

  “尽崖啊,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今年恐怕再难太平。”

  秦尽崖抬眼望向前路,拽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几分,眼底是让人胆颤的寒意。

  “先生放心,万事有我们习武的顶着,只是劳烦到时候先生替兄弟们救治了。”

  萧泽林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萧泽林知道皇帝的死活会牵扯很多东西,姜覆雪和梁王一直按兵不动也是在等皇帝死后的一个时机。

  一阵寒风刮过后天空就开始下雪,萧泽林伸手想接雪,但雪落在掌心的一瞬便化了,萧泽林看着如同被雨水交错打湿的手心,难得的烦躁起来。

  “尽崖,年前我们能回去吗?”

  秦尽崖侧过头看了萧泽林一眼,心里估算着日子,“能到。”

  萧泽林看着某处神情恍惚,但还是点了点头,随后就缩回了马车里,在车帘放下时,秦尽崖听见萧泽林还在感慨。

  “也不知道今年过得是不是最后一个好年了。”

  秦尽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个好年,但日子总是要过的,好也得过,不好也得过,谁能保证一直安稳度日,谁又能保证一觉睡醒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在秦尽崖领着军队上官道时,背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骑在马背上的人顶着大雪,一边冲向秦尽崖的军队一边大声嚷嚷。

  “萧神医!萧神医!等等我!”

  闻声秦尽崖莫名其妙回头看了过去,还是抬手示意军队停下了,萧泽林也从马车里探出脑袋,看向身后疾驰而来的人。

  还没等萧泽林看清是谁,那人骑着马就越过了秦尽崖和萧泽林所在的队伍前方,直往官道一旁被雪覆盖的森林跑去。

  但秦尽崖在那人跑过来时听清楚了那人嘴里喊的话,他在喊:“救命啊!刹不住马了!停下啊,快停下!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秦尽崖反应过来立即扬鞭纵马要去追那人,秦尽崖真的很烦遇到突发情况,因为这样回沽荆的时间就被耽误了不少,他不想在未知以后的情况下和姜覆雪分开的太久。

  秦尽崖已经追上那人的马匹,靠近了秦尽崖才看清,那人大抵是害怕,所以死死拽着缰绳不松,秦尽崖麻烦的“啧”了一声,他是真想喊那人松手就这么被马摔下来也行,毕竟他护送的就是大燕最厉害的神医,那人就算摔得半死不活萧泽林也能给他救回来。

  但秦尽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那人现在看起来挺害怕的,肯定不会松开缰绳,眼看就要连马带人闯进森林深处,秦尽崖没法,又扬鞭狠狠抽在马身上,马儿便嘶鸣着加快了奔跑的速度,跑到了那人前方,秦尽崖跃起身一脚蹬在马背上,借力落在地上,迎面而来的是那匹发狂的马。

  看见秦尽崖站在前方,那人吓了一跳,连忙大喊:“快让开啊!这马不听使唤会撞死你的!”

  秦尽崖充耳不闻,快速拔出腰间的斩马刀,在马冲向自己时立即弯下腰,马蹄扬起,秦尽崖毫不留情的挥刀斩去,砍断了马的前腿,又在马痛苦的鸣叫中侧身躲了下,那马就这么直直的往前栽倒,在马背上的人也一道摔了下去。

  那人摔在雪地上,半天才吃痛的坐起来,他胯下那匹疯马也栽倒在雪地里,断开的前肢流血不已,染红了一片雪地。

  那人感觉爬上去看马的伤势,随后诧异的看向秦尽崖,“……你不至于这样对它吧?”

  秦尽崖的马又跑了回来,秦尽崖挥刀拂去上面的血就翻身上了马,只冷冷的瞥了那人一眼,“是要你的命还是要它的命?”

  那人被秦尽崖的眼神吓到了,也不敢说话,看秦尽崖要走,赶紧忍着剧痛站起身喊住他:“这位大哥,我都不知道这是哪里啊,我没马出不去的!我骨头还断了!”

  秦尽崖莫名其妙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直接告诉这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嫌弃归嫌弃,一想到这人好像是来找萧泽林的,还是嫌弃的让他上了自己的马,把人带回了队伍里。

  萧泽林已经下了马车,正焦急的在雪地里转来转去,直到看见秦尽崖带着人回来了才松了口气。

  “老师!”

  那人看见萧泽林,也忘了身上有骨头摔断了,连忙跳下秦尽崖的马就奔着萧泽林去。

  萧泽林这下也看清楚了这人的面容,不由皱起眉来,“你怎么跟来了?”

  秦尽崖在马上看着这俩人寒暄,又看向天际,有些无奈的向萧泽林开口:“萧先生,你们可以去马车上聊,我们还要赶路。”

  萧泽林这才领着那人进了马车,刚上前还没坐稳,秦尽崖就勒令队伍继续出发了,可谓是归心似箭。

  马车里萧泽林替那人包扎着摔伤的地方,嘴里不断念叨:“你在胡闹什么,你同我不一样,京城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那人却是不依不饶,“学生这几个月跟着老师学的东西受益匪浅,根本不是御医台的任何藏书能教的,老师说的不错,既然有能力,就应该为民为国,老师可以留在沽荆做随行军医,那么我也想学习老师,为我大燕的将士们做一份贡献。”

  萧泽林看着面前的少年,只觉得和许多年前闹着要去沽荆的自己很像,面对少年炙热的目光,萧泽林还是摇了摇头,把视线挪回到手上给少年缠的白纱上。

  “……随你吧,沽荆不比国都,吃不了苦就走吧,也没人会说你什么。”

  少年却是毫不在意,“既然是为国效力,那吃点苦怎么了?边疆的百姓和将士们不都这么过来的,我也行。”

  少年笑的灿烂,可萧泽林怎么也笑不出来。

  为国效力?眼下外忧内患的,鬼知道这个国家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后面路上秦尽崖才知道那少年叫林序,字在琴,是萧泽林前几个月在宫里为皇帝治病时收的个小徒弟,听说很有习医的天赋,十六岁就进了御医台,听了萧泽林口中讲的边疆,便这么一股脑不计后果的跟了上来。

  秦尽崖倒也不在乎将军府多双筷子,他只想赶紧见到姜覆雪。

  二月初,姜覆雪在城外官道接到了秦尽崖和萧泽林,面对突然多出来的小孩儿倒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们行军打仗的,多个医师也算为萧泽林减轻了不少负担。

  塔西塔那边的消息依旧是风平浪静,甚至安静的有些过头,按理说杀了巫神的新狼王,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应该是得率兵跟沽荆打一场的,只要随便夺回哪个被沽荆占领的领地,就算稳住了自己的位置。

  但这位新狼王明显是个异类,关于他的事塔西塔已经传遍了,甚至不用刻意去打听,新狼王杀了巫神加冕王位后,又把王帐现有的八大姓王族全部屠杀殆尽,甚至都王族没有人反对他,仅仅只是因为新狼王厌恶王族血统的人。

  现在塔西塔有点眼力见的都簇拥着新狼王,甚至因为这样嗜血的暴政,新狼王还收获了一批十分忠诚的士兵,因为他们认为这才是狼王该有的样子。

  哪怕这位新狼王对于沽荆目前没有看出来有任何进攻的计划,为了以防万一,这几个月来姜覆雪还是加强了边界的守卫和巡视。

  一直到新年,沽荆三城也一年一度的都热闹起来,姜覆雪刚从边境巡视回营,就看见不少沽荆百姓往军营里送年货,这次姜覆雪道过谢也没有推脱了,让伙房把食材按守营将士们人数分量煮了,说大过年的,给兄弟们也吃点好的。

  姜覆雪走之前还被魏教头拉着喝了几杯,跟兄弟们道完新年好后就骑着马往将军府回去了。

  沽荆城的上方不时有烟花绽放,回去路上姜覆雪抬头就能看见护城河边飞升的花灯,街道上张灯结彩,时不时有鞭炮声在耳边响起。

  到了将军府,姜覆雪遣散了守在府外的亲卫,让他们都赶紧回家吃个年夜饭,家远的就跟他一起进将军府吃。

  将军府里也热闹的很,姜覆雪刚领着两个亲卫踏进院子里,韩乐就兴冲冲的跑上来,手里还攥着封信。

  “将军!京城来信啦!是姜夫人来的!”

  姜覆雪眼睛亮了亮,连忙接过韩乐手里的信看了起来,信中他母亲问了他平安,也问了新年好,告诉他其实他的来信母亲都收着,去年一直不回也只是跟儿子赌气,一年多了,气也消了,希望姜覆雪有机会还是回京城看看他们老两口。

  姜覆雪读完信后面上轻松了不少,刚打算跨步去书房写回信就被韩乐拉着了,姜覆雪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这几个人把整个将军府都打扮的喜气洋洋的,整片整片都是红色,什么红灯笼啊,对联啊,连不远处蒋昭和他妻子还有刚出生的儿子捣鼓的几个雪人身上都戴着红帽子和红围巾,萧泽林和林在琴还在院子里煮什么东西,老远就传来一股药味。

  而秦尽崖刚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两盘菜,院子里摆了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看起来可口的饭菜,还有几壶酒放在一旁。

  秦尽崖看见姜覆雪回来了,把最后两盘菜放下就走上前去拉姜覆雪的手,把他往院子中间带。

  “今个儿年夜饭人多,之时把他夫人也接过来了,说他们两个吃年夜饭不如跟我们一起吃的热闹,府内的空房子都收拾出来了,够住,饭菜都备好了,就等你回来了开饭了。”

  看见秦尽崖拉着姜覆雪往餐桌走,姜覆雪身后的两个亲卫也不客气的跟了上去,其他人也放下手里的事了,都到餐桌前坐好。

  等大伙儿坐满一桌火,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了姜覆雪,正拿起筷子想夹菜的姜覆雪一下子就不敢动了。

  秦尽崖笑道:“覆雪,你是沽荆的主帅,也是大伙儿的上级,吃饭前先说两句。”

  姜覆雪这才反应过来还有这么个规矩来着,他端起酒杯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嗯,别的也不说了,就新的一年吧,大伙儿都好好的,希望咱们沽荆越来越好,铁骑们也越来越强,不用再怕外邦那群孙子进犯……那什么,也祝之时和戚姑娘今年能再得一个大胖小子,这次最好是女儿嘛,儿女双全多好。在琴也适应了在沽荆的的日子,就跟你老师多学学,他会的可多了,保管你学完之后直接把他首席的位置抢了。还有闻夕,我就祝你早日找到心上人吧。泽林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祝你早点娶到阿溯……”

  等姜覆雪说完一圈祝词后,姜覆雪直接把手里的酒干了,其他人也纷纷祝着姜覆雪新年好,除了蒋昭正在看孩子的妻子,其他人也都干了。

  可姜覆雪把所有人都念了一遍,独独没有提秦尽崖,但其他人可能因为这气氛感染,也没人在意姜覆雪把秦尽崖给漏了,秦尽崖自己看起来也不是很在意。

  等姜覆雪坐下后大伙儿都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一顿年夜饭吃的叽叽喳喳的,几个男人喝多了之后更闹腾,但很热闹。

  桌上的菜都吃的差不多了之后,蒋昭和韩乐又去拿了几坛酒回来,林在琴喝不了酒就去看药炉了,蒋昭的妻子正抱着儿子,手里拿着虎鞋逗着小婴儿,里面熬的正是萧泽林改良过后的醒酒汤,但说是改良过得,也没真实践过效果到底如何。

  蒋昭和韩乐很快提着酒回来了,萧泽林和姜覆雪又开始在酒桌上勾肩搭背说着大逆不道的混账话,那边蒋昭和韩乐跟不当人似的,提着酒壶就往另外两个亲卫嘴里灌。

  没喝多的秦尽崖去烧了点热水给姜覆雪擦脸,擦到一半,屋瓦上突然传来一阵动静,秦尽崖抬头看去,是逐风和长夜飞回来了,两只猎鹰随后又一前一后飞下到饭桌上吃这顿年夜饭剩下的菜。

  姜覆雪瞧了就忍不住笑骂:“怎么着,平时喂肉喂少了?现在都跟个饿死鸟一样。”

  秦尽崖叹着气把姜覆雪的脸捧着摆正,继续给他擦,一旁的萧泽林虽然喝多了,但看着这幕还是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张嘴就是骂骂咧咧的。

  “狗男男,当大伙儿不存在是吧,这就亲热上了,有没有天理啊!”

  姜覆雪一下子就来了劲儿,指着萧泽林大笑:“怎么着吧!你是不是羡慕!你有本事让阿溯来沽荆伺候你啊!”

  萧泽林这下不干了:“去你的!阿溯来了也是我伺候她!我才舍不得让她受苦呢。”

  说完就抱着酒坛痴痴笑了起来,嘴里还在念叨:“阿溯,等我娶你啊……”

  秦尽崖习惯了他两喝醉酒后互相发疯,只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在旁边煮醒酒汤的林在琴看得目瞪口呆的,平日里他哪见过自己师父这幅样子啊,而且秦将军和姜将军是不是关系太好了点?

  蒋昭的妻子听蒋昭提过姜覆雪和秦尽崖的关系,亲眼看见后只是笑的神秘莫测的。

  蒋昭那边喝不过那仨人就往自己老婆这里跑,一把抱住妻子哭喊起来。

  “泠儿!他们欺负我!”

  温柔的妻子只是抱着蒋昭笑着安抚他,随后给他喂了碗醒酒汤就向秦尽崖颔首示意,抱着睡着的儿子用眼神瞪着蒋昭,蒋昭这才老实了,跟着自己老婆回了秦尽崖为他们准备的屋子里去了。

  韩乐和其他两个亲卫也喝的差不多了,都找林在琴要完醒酒汤然后各自回屋了,找不到屋子在哪里的还是林在琴带路送去的。

  之后林在琴又任劳任怨把萧泽林扶回了房间,路上还要忍受萧泽林的骚扰。

  “阿溯……我好想你阿溯……”

  “好了好了老师,知道你想阿溯姑娘了,不过阿溯姑娘到底是谁啊?”

  “阿溯……阿溯!”

  “别乱摸啊老师!我不是阿溯啊!”

  听着那边的动静,秦尽崖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他低下头看去,就看见姜覆雪趴在桌子上正看着自己笑。

  秦尽崖愣神了片刻,随后面上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起来,他低下身靠近姜覆雪,问道:“在笑什么?”

  姜覆雪就看着秦尽崖,“刚才我还没有祝我的阿临呢。”说着他直起身,和秦尽崖的距离突然拉进了不少。

  秦尽崖呼吸一重,下意识咽了咽唾沫,他看着姜覆雪的眼睛,问:“你要和你的阿临说什么?”

  “我要说……”姜覆雪抬手搂着秦尽崖的脖子,眯着眼睛看起来笑意更深,姜覆雪就这么凑到秦尽崖的左耳边,低声道:“我要说,阿临……尽崖……谢谢你爱我,可不可以祝你和我一辈子?”

  他声音很轻,可落在秦尽崖耳里比今日城内的烟花和鞭炮还要震耳欲聋。

  秦尽崖听见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喉咙也觉得有些干燥,他伸手反抱住姜覆雪,此刻他不在乎安慰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又或者能不能看见明日的太阳,现在他眼里只有姜覆雪一个人。

  “好,我们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