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万骨枯【完结番外】>第41章 仇恨

  沽荆有三城,主城是商贩来往的地方,哪怕有塔西塔时不时骚扰城外住民,但主城内依旧有外族的商队进城交易。

  南洛安城是重视铁器打造的城镇,而藏在北文中城表面繁华之下的,则是沽荆最大的牢狱。自五年前文中被塔西塔袭击后,姜覆雪便明令除了俘虏,不允许任何外族踏入文中,商队也不行。与境外外族通婚的大燕子民也不允许进到文中,只能绕路进主城或者去往洛安。

  姜覆雪是打算在文中留几日的,刚和他互通心意的秦尽崖自然是不愿意离他远了,也一同留在了文中。

  文中的牢狱是陆恬老将军负责的,姜覆雪先领着秦尽崖去了趟军中,恰巧遇到陆恬老将军训斥女儿,还没进帅帐,姜覆雪就听见了争吵声。

  还没待姜覆雪仔细听,一个身影就从帅帐里跑了出来,那人没注意到营帐外面有人,直直就要往姜覆雪身上撞去,还是秦尽崖眼疾手快把姜覆雪往自己身边拉走,那身影也反应过来,停下脚步,一张哭的稀里哗啦的脸就这么看向姜覆雪。

  “姜将军?你这么来文中了?”

  是陆恬老将军的女儿陆挽歌,秦尽崖对她有点印象,四年前在花神树见过一面,但看这样子,估计陆挽歌是被陆恬老将军训狠了,一张花脸完全没有四年前见时那样灵动可人。

  姜覆雪也没想到陆挽歌是这么个样子,“我当然是按日子来文中查军务的,哎哟,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跟你爹顶嘴了?”

  听到这里陆挽歌又绷不住了,眼泪开始哗啦哗啦的掉,这可给姜覆雪吓的手足无措起来。

  “我爹他就是个老顽固!我和贺郎是真心相爱的,他知道了居然要拆散我们,姜将军你给我评评理啊!”

  陆挽歌说着就要往姜覆雪身上扑,秦尽崖还拽着姜覆雪,直接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扯,就这么跟个木桩似的站在姜覆雪面前挡住陆挽歌。

  陆挽歌看见秦尽崖站出来顿时停住脚步不往前了,眼泪还在止不住的掉,却是带着疑惑的看向秦尽崖。

  周围有士兵忍不住往他们这边看,姜覆雪正要开口,帐帘又被掀开,怒气冲冲的陆恬老将军走了出来,看见陆挽歌他就一肚子火,斥责道:“你又真爱了?你三年跟我说了七个真心相爱的了!那花神树你都去了七八回,花神看你都烦了!回家待着去,别在军中给我丢人现眼!”

  陆挽歌当即“嗷”一嗓子哭了出来,捂着脸就跑走了,陆家的守卫们见状赶紧追了上去。

  等到陆挽歌的身影跑不见后,陆恬老将军才叹了口气,对着姜覆雪皮笑肉不笑,“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见笑了。”

  姜覆雪笑着摇了摇头,从秦尽崖背后走出上前,抬手拍了拍陆恬老将军的肩膀,揶揄道:“老陆,你这女儿,了不得。”

  话完不管陆恬老将军那想掐死他的眼神就掀开帐帘走了进去,留在外面的秦尽崖笑着替姜覆雪解释道:“陆老别往心里去,覆雪他就是嘴贱。”

  “我知道,早习惯了。”这话简直说到陆恬老将军心坎去了,叹着气请秦尽崖一起进了帅帐。

  可一进到帐内,气氛却突然沉重起来,姜覆雪手里拿着一纸情报在看,秦尽崖习惯性走到姜覆雪身边去,姜覆雪却在秦尽崖靠近时抬起头看向陆恬老将军。

  “确定是恪茶什?”

  秦尽崖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陆恬老将军就先回答了。

  “确定,没想到这样的毒药会是戈哈部落的一个残疾做出来的,我刚前脚让人把消息送去主城,你后脚就来了,萧先生那边也通知了,不出意外他也会很快就到文中了。”

  秦尽崖这下想起来了,曾经萧泽林告诉过他,镇北侯是死于塔西塔的奇毒,萧泽林曾在御医台的藏书中见过那种毒,名为恪茶什,但书中只记载了毒发的症状,并没有解方,所以当时萧泽林没能救下镇北侯。

  姜覆雪察觉到一旁的秦尽崖身子僵硬,面色也很难看,他皱眉看向陆恬老将军:“老陆,看好那个人,仔细搜身,别让他死了,我一会儿去审,如果泽林到了,直接带来找我。”

  陆恬老将军也察觉到秦尽崖的不对劲,应下姜覆雪不再多说就退出了营帐。

  陆恬老将军走后,姜覆雪伸手去牵住秦尽崖的手,让秦尽崖回过了些神,对上姜覆雪担忧的目光,秦尽崖尽量扯出了一个笑。

  “你……”

  “覆雪,我也想审那个人,但手段可能会难看点,可以吗?”秦尽崖打断了姜覆雪的话,声音还有些颤抖,这是四年来他第一次正视镇北侯的死因,同时压制不住的愤怒也自秦尽崖心底升起。

  姜覆雪此时当然顺着他,沉默的点头应下后,秦尽崖的脸色依旧苍白。

  昏暗的刑房里,一个双腿残疾的年轻人被绑在刑椅上,他身上的衣物都破烂不堪,头发乱糟糟的一团,血结痂后就这么贴在脸上,看起来和城内乞讨的乞丐差不多。

  刑房的铁门打开,铁链落地的声音响起,年轻人抬头看去,进来的正是姜覆雪和秦尽崖,秦尽崖更是在看见年轻人的时候眼眶发红,眼底的杀意根本不用藏,实在是太明显了。

  姜覆雪越过秦尽崖走到刑房中间的椅子上坐下,秦尽崖忍着怒火走到姜覆雪身边。

  年轻人看见秦尽崖这副想把自己碎尸万段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看见他笑的厉害秦尽崖心底的杀意更甚,但一只手按住了秦尽崖的手臂上,秦尽崖低头看去,姜覆雪森冷的目光传来,秦尽崖瞬间冷静了下来。

  “你叫累业?”姜覆雪看向青年开口问道。

  名为累业的残疾青年停止了笑声,他看向姜覆雪,一开口声音沙哑至极,好似喉咙被人割开过一样,“沽荆的主帅,我认得你,你在鹿城杀了数不清的戈哈战士,他们的亡灵都在看着你!”

  姜覆雪无所谓道:“看我怎么把塔西塔上三部一起端了?死在我刀下的人太多了,要恨我,叫他们排队去吧。”

  累业目眦欲裂,他剧烈的挣扎起来,可他本就是残忍之身,再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刑椅。

  “我知道你们抓我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你没和秦浩一起死!你也应该死在恪茶什的痛苦下!”

  姜覆雪冷漠的看着这个发疯般的青年,“镇北侯确实是死在了恪茶什的毒性下,但他走前很安稳,并不痛苦。”

  秦尽崖的手攥得很紧,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累业突然冷静下来,往后一倒,笑道:“恪茶什是草原最烈的毒,你别想骗我,他肯定死的很难看。”

  姜覆雪也笑:“你们会制毒,我们就没有能解毒的医师吗?侯爷确实死在恪茶什的毒性下,但医师替他清除了大部分的毒素,他为什么不能安稳的离去呢?”

  听到这话累业愣了愣,随后又大笑了起来,他大喊:“那又怎么样?秦浩还是死了!你们那个医师救不活他,也解不了恪茶什,抓到我不就为了套出解药的方子吗?我告诉你,不可能的,唯一知道恪茶什解药配方的是我阿布,可他已经被你杀了,就在鹿城!是你亲手杀了唯一知道解药的人!”

  “是吗,我杀的人太多了,哪个是你阿布?”姜覆雪依旧笑着,他朝秦尽崖点头示意,秦尽崖就拔出腰间的小刀走到累业面前,他蹲下身,下一刻,累业被绑在刑椅上的右手被切掉了一根小指。

  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吼响彻整个牢房,但没有人往刑房处看去,被关在牢房里的俘虏们听见这声音都缩在一堆瑟瑟发抖起来。

  秦尽崖抬眼冷冷的看着累业,他开口道:“既然这个恪茶什是你们草原最烈的毒药,那你们家肯定会向其他塔西塔贵族还是将领提供吧?难道他们手里没有解药?”

  累业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汗,他咬着牙狞笑看向秦尽崖:“那又怎么样?有也是阿布做出来给他们的,我只学了恪茶什,还没来得及学解药,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接着累业右手的第二根手指也被切断,又是一阵刺耳的叫声响起,秦尽崖往一旁偏了偏脑袋,他可不想就剩一只耳朵能听见还要被这人的叫声喊聋了。

  血液顺着两根手指的断处不止的往外流,累业脸上汗水泪痕都有,他牙齿打颤,又听见秦尽崖问:“你也有二十多岁了吧?说你爹只传了毒药不传给你解药,很难让我相信啊?”

  话完累业的第三根手指也被切了下来,累业已经痛的叫不出来了,他只怨毒的看着秦尽崖,嘴里念叨的是秦尽崖听不懂的塔西塔语言,但不用猜也知道是在咒骂秦尽崖。

  秦尽崖也没耐心了,他看了眼在扶手上摆着的三根断指,想了想,还是换了一边,把累业左手的小拇指又切了下来。累业痛的剧烈挣扎,他发了疯想冲向秦尽崖,对着秦尽崖就张开嘴似乎想咬死秦尽崖,但被限制在刑椅上,他再怎么挣扎也碰不到秦尽崖分毫。

  此刻秦尽崖是痛快的,但他不敢回头看姜覆雪,自己的表情肯定很扭曲难看,他怕姜覆雪看见了会厌恶自己。

  “好了。”

  姜覆雪的声音自秦尽崖身后响起,秦尽崖站了起来,回头看向姜覆雪,他面上看上去镇定自若,但心里却十分紧张。

  姜覆雪并没有在意秦尽崖内心的纠结,只是翘着二郎腿撑着脸看向累业,“不疼吗?十指连心应该很痛吧,我只是要个解药的配方而已,只要告诉我你就能回去了,戈哈俘虏的去处已经定下了,你们不会再被关押,更不用受折磨了,只要你说出解药的配方,你就能回到你们信奉的草原上了。”

  累业似乎是崩溃了,他眼泪决堤般落下,脸上狰狞又痛苦,他冲姜覆雪大喊:“都说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这群中原人都是疯子听不懂人话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再说了,就算我知道真的,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啊?是你们杀了我的族人,杀了我阿布,我的故乡只有血和尸体,都是你们做的!为什么我要告诉你们解药的配方!我巴不得你们全被毒死!”

  话音刚落,狠厉的一拳砸在了累业的脸上,打落了累业的几颗牙齿,累业咳着吐出一口鲜血,他面前的秦尽崖正厌恶的擦着手背上沾着的累业脸上的血液。

  “……狼王啊,请你一定要踏平这片罪恶的土地,惩罚这群恶鬼,要他们血债血偿!”

  秦尽崖听笑了,“你在装什么啊?”

  累业愣住了。

  “在沽荆铁骑拿下鹿城的时候,我记得清清楚楚啊,被你们俘虏的大燕将士和百姓,你们怎么对他们的?你们割下男人的头颅打马球,奸辱妇女后杀害喂狼,连小孩子都被你们割掉舌头当苦力,你凭什么觉得,你今天受到的苦痛,能及他们的一半?”秦尽崖脸上已是怒不可遏,但他恶劣的笑了,“大燕确实从没有对塔西塔的俘虏动用什么重刑,这么看来,你还是第一个。”

  姜覆雪面色沉重,他也记得当初攻下鹿城后,韩乐找到了大燕的俘虏,没有一个活人身上是完整的,就连在荒野被找到的死去俘虏尸体,都是被狼吃剩下的,连面容都分不清了。

  累业此时没有办法反驳,曾经他也用一个大燕的小女孩俘虏试验他刚学会的恪茶什,他见证了那个女孩儿浑身溃烂的死去了,对此他毫无怜悯。在被姜覆雪俘虏后,累业一度以为自己也要被这样对待了,可被沽荆铁骑抓回来的都是老弱病残,他们被关进了文中的牢狱,却没有被虐待也没有被拷打,连审讯都是简单的询问,因为远离故土被关押的这些妇孺根本不用拷打,一问他们就害怕的全招了。

  累业仰着头闭眼流泪,他说不出话,察觉到是这样的对比,自己和自己的族人也确实没什么值得可怜的。

  秦尽崖看见累业的眼泪就恶心不已,他冷声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母亲和妹妹也在这里,先前在你身上搜出了少量的恪茶什,你如果不愿意说解药的配方也行。”

  听着秦尽崖的话累业只觉得浑身冰凉,他瞪大眼睛看向秦尽崖,秦尽崖弯下腰,笑得宛如地狱的恶鬼。

  “一会儿她们会送到你身边来,当然,是吃下恪茶什之后送来,让我猜猜,你会配解药给她们,还是看着她们死?”

  不知为何,听着秦尽崖的话,累业此刻突然想起来了那个为自己试毒死去的女孩儿,那个女孩儿曾经以为累业把自己带走是救了自己,看向累业的眼神都是带着光的,可累业给她喝了一杯下了恪茶什的水,那个女孩儿带着光的眼睛,变得不可置信,然后是害怕,对,累业想起来了,那个女孩儿最后是害怕的看着自己,然后痛苦的死去了。

  此刻在累业脑海里,那个死去的女孩儿样子,赫然变成了自己妹妹。

  “你这个畜生!安奇才六岁!你不能给她吃恪茶什!她太小了,根本受不了恪茶什的毒性!你把她送来的路上她就会被毒死!解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秦尽崖回头和姜覆雪对视一眼,姜覆雪挑了挑眉,随后站起身,对累业笑道:“你这不是知道解药怎么配嘛,放心,还有你母亲,她总能抗久一点吧?”

  话完姜覆雪转身离开刑房,累业听见姜覆雪派人去文中的药房把所有药材抓一遍送到累业面前来,随后秦尽崖替累业解开了双手的禁锢。

  累业刚想握拳扭着身子去揍秦尽崖,就被因为断指的伤口被牵扯到痛得无以复加蜷缩起来。

  秦尽崖看着累业被切下的手指因为刚才累业的动作滚落到地上,面无表情的也要离开。

  “等……等一下!”

  累业喊住了秦尽崖,秦尽崖回头看去,累业低着头,痛苦道:“去沽荆城外……不,境外,在草原上,找一株红色带白点的花,叫赫尔萝,不认识就让当地的人去找,没有这花,解药配不成……”

  秦尽崖没有回应,径直走出了刑房。

  夜晚降临,姜覆雪站在文中的城墙之上,居高临下看着文中城内一盏盏明灯亮起,街道依旧人来人往,姜覆雪突然眼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白天遇到的陆挽歌。

  秦尽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从背后给姜覆雪披上披风,嘴里不忘念叨:“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姜覆雪笑着应下,抬手摸了下秦尽崖正给他系披风的手,秦尽崖愣了下,随后快速低下头在姜覆雪嘴边亲了一下。

  姜覆雪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立马往四周看了看,还好城墙上的守卫们没人发现,可能有发现的,但是不敢再明目张胆看过来。

  秦尽崖看姜覆雪这紧张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伸手去牵姜覆雪藏在披风下的手,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下去,也看见陆挽歌正和一个男子在一家卖首饰的摊前停下。

  秦尽崖想起来白日时陆挽歌几次想靠近姜覆雪的样子,不由得心里酸起来,他挠了挠姜覆雪的手心,迟疑道:“陆姑娘是不是喜欢过你啊?”

  姜覆雪被他这一问问懵了,随后才反应过来秦尽崖是在吃醋,他歪头看了看秦尽崖,有些忍俊不禁。

  “想什么呢你,陆家那丫头十岁的时候认识我,大概是没见过京城来的少爷吧,侯爷和老陆老板着脸,她把我当哥哥,什么心里话都跟我说,小时候就挺黏我的,只要我来文中遇到了,她就要缠着我跟我说一通有的没的,之后长大了,虽然没以前亲了,但可能有些习惯她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说着姜覆雪看着秦尽崖的眼睛,笑意更深,“放心吧,她对我没那意思,只有你有。”

  秦尽崖低着头没有回话,耳尖却是红了起来,然后他想到了什么一样,又抬头看向姜覆雪,姜覆雪顿感不妙。

  果然,下一刻,姜覆雪就在秦尽崖嘴里听到了一声柔情似水的,“寻哥哥。”

  还没等姜覆雪开口骂秦尽崖,城楼另一边就传来了萧泽林气喘吁吁的声音。

  “覆雪!覆雪!我配出解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