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万骨枯【完结番外】>第23章 故人

  等到了第二日午时,娄熙敲响了客房的门。

  “傅兄,昨夜可是睡得舒服啊?”

  话里的不怀好意倒是明显。

  娄熙等了会儿,屋内却始终没有回应,娄熙疑惑的正要再敲,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秦尽崖看了他一眼,从屋里走了出来,又把门关好。

  娄熙没看见姜覆雪也不知道屋里什么情况,便对秦尽崖打趣道:“傅兄这是,还没醒?看来昨夜二位过的很愉快啊。”

  秦尽崖一直盯着他,娄熙没有察觉到面前少年眼里的杀意,还十分自来熟把手搭在秦尽崖肩膀上,凑近了压低声音,得意道:“这药可是千金难得……小兄弟,过瘾了吧?”

  他话音刚落,秦尽崖突然伸出手精准掐住娄熙的脖子把他抵在一旁的门框上。

  等四周的暗卫反应过来后便纷纷现身上前拔刀围住秦尽崖。

  秦尽崖手里力道太大,娄熙背后被砸的生疼,脸也因为无法呼吸涨得通红,连出声都做不到,双手奋力想扒开秦尽崖的手也没有效果。

  秦尽崖不在乎自己被多少刀刃指着,他目光狠厉手上更是不留情面,好似真要把娄熙就这么活生生掐死才解气。

  “你若是再算计给他下药,这脑袋就别想继续放在脖子上了。”

  娄熙连连点头,因窒息嘴里的涎水就要落在秦尽崖手上,秦尽崖这才厌恶的松手把他摔到一旁围观的暗卫堆里去。

  娄熙捂着脖子咳个没完,还没缓过劲儿,客房的门又打开了,姜覆雪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脸上还戴着那张面具,看见娄熙脸色难看也没过问。

  秦尽崖缓步走到姜覆雪身边扶住他顺手就替他揉着腰,与方才威胁娄熙时截然不同的神情,娄熙只听见秦尽崖对姜覆雪放软了声音关心道:“怎么醒了,昨夜折腾的够呛,再睡会儿?”

  姜覆雪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秦尽崖一眼,虽说昨夜秦尽崖只是用手帮他疏解了两人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之后就合计做戏做全套继续糊弄娄熙,但秦尽崖现在这个态度,放在外人眼里,姜覆雪真是面子给他下干净了,现在姜覆雪有些后悔,反正都是演戏,怎么当时不演他才是在上面那个。

  姜覆雪没搭理秦尽崖,目光瞥向娄熙,声音冷冽:“娄兄,我同自个儿的小情儿亲热怕是用不着你操心,傅某平生最恨被人算计,既然娄兄的待客之道如此,昨夜说的那些,就当酒后胡言,不作数了。”

  本来被秦尽崖当众这般羞辱一番,娄熙是真想让周围的暗卫杀了他,但姜覆雪这只到手的鸭子要飞了他顿时就急了,父亲把这藏金岛交给他,他必然要做出一番成就让父亲更看重自己,所以他一个财源都不想放过。

  娄熙理了理衣襟又挥手退了暗卫,拱手低头恭恭敬敬的向姜覆雪道歉:“是小弟的不是,使这种下三滥的伎俩,还以为能讨好傅兄沾沾自喜……请傅兄放心,我定不会再做这种肮脏事惹傅兄不快了,也请傅兄再考虑考虑,小弟当真是诚心想邀傅兄加入……”

  “恕傅某眼拙,倒是真没看出娄兄的诚意。”姜覆雪不给他面子,顺便拍开了秦尽崖一直按在他腰上的那只手,秦尽崖便老实的低着头站在他身边。

  娄熙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没想到姜覆雪跟他以往打交道的商贾完全不一样,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因为昨夜的事跟自己关系更好了,怎么偏偏这个傅荀这么难应付。

  娄熙还在琢磨措辞,姜覆雪却是等的不耐烦要带秦尽崖走了。

  娄熙立马伸手拦住姜覆雪,他面色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在秦尽崖作势要上前再掐他脖子把他甩开时开了口:“我带傅兄去个地方,保证让傅兄看清我的诚意。”

  闻言秦尽崖回头看向姜覆雪,娄熙也紧张的看着他,等了好一会儿,姜覆雪才点了头。

  娄熙这才放下心,领着姜覆雪和秦尽崖去了金殿的主屋前,等到了地方,在要进屋时,娄熙转身拦下了秦尽崖。

  眼看秦尽崖就要发作,娄熙立马跟姜覆雪解释道:“傅兄,我知道你们关系好,可这里真不能再把他带进去了,只能给你一个人看。”

  秦尽崖目光冷冽:“那我怎么知道你把我家公子带进去后会不会伤他?”

  娄熙做出保证:“绝不会!我是要同傅兄做生意交朋友的,岂会伤他!”

  秦尽崖却是冷笑道:“那还真不一定。”

  他指的是昨夜那药。

  娄熙顿时不敢接话了,心虚的瞄向姜覆雪。

  好在姜覆雪此刻变得十分通情达理,他转头对秦尽崖命令道:“在这里等着。”

  秦尽崖还要再说什么,娄熙就连忙把人领进屋去又把门快速关上了,生怕这俩人又浓情蜜意上来非要待在一起。

  主屋内看起来像一间寻常住所,姜覆雪目光落在左侧的书案上,上面堆积了不少册子,不出所料的话,大部分都是这里的账本吧。

  娄熙让他稍等,自己走到书案边,在贴着墙面的架子上摸寻了一番,姜覆雪的目光若有似无的跟着娄熙的手移动,直到看见娄熙在左三层靠着花瓶的地方轻轻一按,正对着门的桌子便往一旁移开了,地面多了一处空隙,姜覆雪上前一步,发现这是一条暗道。

  娄熙回到姜覆雪身边,先下到暗道里去才回头喊姜覆雪。

  “傅兄请。”

  于是姜覆雪跟在他身后,暗道里光线很低,隔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有一盏燃着微弱火光的油灯照亮前路,两人算得上是摸黑前行,但好在娄熙进车熟路,姜覆雪跟在他后面也没怎么磕着。

  走了好一会儿姜覆雪才看见前方亮堂起来了,但在出口的光照里,姜覆雪看见了人的影子。

  等两人从暗道出来,姜覆雪才看清,这里好似地牢,两边都是相同的屋子,姜覆雪看不见里面装的什么,但他听见了屋里有推算盘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十分刺耳。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就是岛上的金库了,只是看起来当真是比不了国库的壮观。

  每间屋子门口前都有守卫,见了娄熙就弯腰行礼,娄熙抬手示意守卫们不用在意他们,就带着姜覆雪往通道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去了。

  “傅兄,我这权当赔罪了,你可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姜覆雪笑而不语。

  确实,其他人遇到这种好事上赶着巴结,谁像他一样反过来让娄熙赶着巴结的啊。

  娄熙推开了最里面的屋子,却没着急让姜覆雪进去,只让姜覆雪稍等片刻,他自己进去之后又把门关上了,不消片刻里面却传来了争吵声。

  “你疯了!怎么敢把人带到这里来的,你就不怕……”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只需要一会儿把他给我哄好了,又亏待不了你。”

  “呵,我看你是昏了头。”

  “少给我摆架子,不过是我家养的一条狗,让你干什么就干。”

  里面传来的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是娄熙的,另一个声音,姜覆雪觉得很耳熟,但隔着一扇门他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随后门打开了,娄熙笑着把姜覆雪请了进去,姜覆雪心里有些莫名不舒服,但还是皱着眉踏进了屋子,一进屋姜覆雪就愣住了,一时之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的耳朵有问题,眼睛也有问题,可站在屋里的人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绝对不会。

  那是厉寒,那可是厉寒啊。

  是他父亲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他从小当做榜样的人啊。

  姜覆雪愣了太久了,娄熙连在他耳边喊了许多声他才回过神来,厉寒也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年轻的生意人。

  娄熙见他有些恍惚,关切的询问道:“傅兄,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姜覆雪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挥了挥手:“无碍。”

  娄熙半信半疑的应了一声,随后又介绍道:“这是我们这管账的,他的话比我更有信服力,傅兄你……”

  “娄兄。”姜覆雪打断了他,“能否请你出去一会儿,我有些问题想请教这位先生。”

  娄熙被打断了有些不痛快,但看姜覆雪又对他们感兴趣了还是很识时务的应下了。

  “那你们好好聊,我去其他账房看看。”话完娄熙给厉寒使了个眼色就退出了屋子,还贴心的替他们把门关好了。

  见娄熙离开,厉寒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算着账,语气算不上和善:“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姜覆雪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转身走向一旁的书架,他摸出一本账本翻开起来,开口道:“听闻京中姜大学士门下学子遍布五湖四海,为官者无疑清正廉明,可在下却是不知,姜大学士何时教过他的学生欺君罔上,勾结叛党?”

  听见那句“姜大学士”时厉寒下笔的手就顿住了,之后的话更是让他手脚冰凉,他抬头看向这个年轻人的侧面,熟悉感上来,他心里也不安起来,他皱眉回道:“……不曾教过。”

  账本上姜覆雪看见了几个眼熟的名字后记在心里,得到回答后他合上了账本,长长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他转头看向厉寒,一字一顿。

  “那你怎么敢的啊,厉清延。”

  厉寒的笔已经彻底握不住了,他颤抖的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蓝衣青年摘下面具,随后露出故人面容

  “将军……怎么会……”话完厉寒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忽然无力的瘫坐在地,失神的眼睛流出了一行泪,他嘴里喃喃自语般。

  “怎么偏偏是你呢……”

  秦尽崖一直守在主屋外不曾离开,他知道四周有暗卫盯着他,也不会放他离开。姜覆雪已经进去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回来,他有些焦躁的在门口踱步。

  一个时辰前这屋里响了一次动静后就再没其他声音了,秦尽崖猜测娄熙应该通过某种机关暗道把姜覆雪带走了,虽然知道姜覆雪不会任人摆布,但他还是着急。

  直到同先前一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随后门被打开,笑的一脸灿烂的娄熙把姜覆雪带了出来。

  一见秦尽崖还在守着娄熙的笑容就变得勉强起来。

  姜覆雪已经答应了加入娄熙的计划,又给娄熙一个要回扬州取家当的借口,要娄熙安排他尽快离开海岛,娄熙也爽快,毕竟他也想看到一大堆黄金运进自家的金库里。

  “那说好,我尽快为傅兄安排好船,今夜就能离开,等傅兄回来时,再去找罗老三就行。”

  姜覆雪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随后带着秦尽崖回了偏院的客房。

  一进屋子秦尽崖就锁好门,转头又瞧见姜覆雪把面具摘下随手扔到地上,才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茶,但茶水都溢出来了他也没察觉到,直到秦尽崖走到他面前,接过茶壶他才回过神来。

  秦尽崖替他把桌上的水擦去,随后蹲下身看着他,小心翼翼询问:“发生什么了,你不开心。”

  他总能很快察觉到姜覆雪的情绪变化,这一问倒是让姜覆雪有些不自在起来,莫名的,昨夜那些难堪的画面突然出现在他脑中。

  姜覆雪心虚的端起茶喝了一口,尽量避开了秦尽崖的视线。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一个老朋友。”

  秦尽崖好奇:“谁?”

  姜覆雪被问的心堵,心里似乎在纠结,秦尽崖就耐心等待他自己缓和好,秦尽崖对他好像永远都很有耐心,反观他自己,倒是没少因为不耐烦去责骂秦尽崖。

  想到这里,姜覆雪眉头舒展了些,叹息道:“嗯……一个算得上是我兄长的人,是我父亲的学生,从前跟着他读书时,我很敬重他。”

  秦尽崖心下了然,但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姜覆雪,毕竟先前猜到姜覆雪想造反时,他虽然被惊到了,但是并没有对姜覆雪失望,所以体会不了姜覆雪现在的心情,但他知道姜覆雪在烦什么。

  “等这里的事被皇帝知道了,他怎么都逃不了干系的,到时候可能也会牵连到姜大人。”

  姜覆雪闷声应道:“没错,在这里实在是太多不方便了,我约了他明日在凛冬一聚,总得聊一聊。”他顿了顿,眉头又皱起来,“但他会不会来,我就不确定了。”

  秦尽崖伸手去握住姜覆雪的手安慰他:“他若是心里有愧,自然会来。”

  姜覆雪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手里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秦尽崖就这样沉默的看着他。

  许久,秦尽崖才听见姜覆雪叹了口气,他其实不喜欢听姜覆雪叹气,他总是想让姜覆雪再开心一些的。

  “尽崖,我保不住他。”

  秦尽崖愣了下,他听出来姜覆雪语气里的失落,随后就又看见姜覆雪笑了,但笑得太过于难看,自言自语般:“尽崖,我保不住他啊,等这件事闹到陛下面前,他只有死路一条……可我有什么资格去批判他呢,我可能连姜家都保不住。”

  秦尽崖明白,姜覆雪因为那个故人,导致他现在又联想到了未来发兵造反的他自己。

  会是什么样结局呢。

  秦尽崖起身一把抱住姜覆雪,冰冷的茶水撒在了两人身上,但谁都没去在意,秦尽崖轻抚着姜覆雪的后背,一遍遍在他耳边低声安抚:“别担心,我能替你去做,我会陪着你……我能保全姜家,也能保住你,相信我,相信我,覆雪……”

  姜覆雪听着耳边少年的一遍遍保证,那声“覆雪”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情感,但转瞬即逝,并没有留给他足够的时间琢磨出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非要说,就像一滴露水打在了枯枝上。

  他感觉少年大概是猜到了什么才对他说的这些话,可秦尽崖一直跟在他身边,自己那点腌臜心思和手段迟早会被发现的。

  姜覆雪疑惑的想着,秦尽崖怎么就突然成了自己这搭台唱戏不要命的十几年里,唯一不想牵扯入局的人了。

  因为这个拥抱,还是刚才他那些稚嫩却又铿锵有力的承诺?

  良久,姜覆雪吸了口气,他似乎是缓过劲儿来了,平静的声音在秦尽崖耳侧响起:“你不怕?”

  “我只有你,我不怕。”

  秦尽崖知道这是试探,也是机会,不管是成为姜覆雪认可的共犯还是别的什么,所以他回答的很快,也很斩钉截铁,就连抱着姜覆雪的手也收紧了几分。他就是要姜覆雪知道,不论如何,姜覆雪都是他最坚定的选择。

  姜覆雪缄默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秦尽崖把他抱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了,他才闭上眼自责般想着,自己这辈子怕是都没脸面再去祭拜镇北侯了。

  镇北侯拿命守的国家,现在他倒好,承了人家的恩还要带着人家的儿子跟自己一起造反,这都什么事儿啊。

  但事已至此,姜覆雪知道这小子应该是打定主意要跟着自己了,没法了啊,他也只能应下了。

  “好,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