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岱知道无人能将自己的方位探寻, 但这张飞行符绝对没有鹿鸾山跑得快,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他抱着昏迷的琼牙,停在了一片林子里。一落地麟岱就脱力跌倒, 咳出了满嗓子血。
借着月光,麟岱弯腰查看琼牙的伤势。小狗整个脊骨被斩断,整条犬都瘫了下来。
麟岱给他塞下几枚丹药,自己也胡乱咽下几枚, 然后万分心疼地抱紧了他。
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言清占据了楚佛谙的身体, 居然全然招架不住鹿鸾山,一昧地躲避,惧于迎战。
身后传来树叶唰啦的声音, 麟岱感到有些疲惫,还有些绝望。他缓缓道:
“就不能放过我吗,师尊?”
“啥放过啥, 麟岱你还撑得住吗?”
邓陵钧的嗓音此刻格外动听,麟岱难以置信地回头, 见少年抬腿扫开眼前的枯木树枝,然后一把将麟岱拽了起来。
他跑得很急,耳边那枚金黄的剑形耳坠不见了,不知被哪根细枝烂藤私吞了下去。
几名黑袍老者跟在他身后,只凭着他们身上藏而不露的灵力威压, 麟岱就感受到这了这几位的强悍莫测。他们稍一抬手,麟岱就感觉浑身一轻,浊气消散, 疼痛渐渐收敛。
怀里的琼牙微微动了一下, 麟岱一摸, 它的脊骨完好,骨肉愈合,毛发也在一点点生长。麟岱的手掌上只残存着点点鲜血,连那点擦伤都消失不见。
看来是邓陵族的秘卫,顶尖的那几位。
上修界要大乱了,邓陵族少主出行竟带上了最后的武器。
“虽然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说。
“但是,我相信你。”
邓陵钧说完,便从腰侧虚空中拉出一只铜灯。
麟岱定睛一看,不免惊讶地说道:
“招魂灯?”
邓陵钧将灯递给了他,见麟岱愣着没接,直接将灯塞进了他的衣袖中。
“这……”
“这是我族圣物,你可千万要收好。”
邓陵钧拍了拍他的肩,又将他耳侧散乱的一缕发丝拢至身后,咧嘴一笑,道:
“虽说是圣物,不过一摆件而已。若真能招回仙尊的神魂,那么它还算有点用处。”
麟岱回神,他握住那盏灯,一时手足无措。
他的确没有找回楚佛谙神魂的办法……
“你族人……同意了吗?”
若邓陵钧是偷拿的,他定会受到严酷的惩罚。
邓陵钧摸了摸后脑勺,眼睛瞟向别处不去看麟岱。
“我说拿给我媳妇保管,我爹就同意了。”
麟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邓陵钧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推开麟岱,道:
“算了快别说了,骨珑和那假和光仙尊打得不可开交,你赶紧走,别耽误了。”
邓陵钧一招手,身后几人点头,身影一闪将麟岱围住,几只枯槁苍老的手掌同时张开阵法,一个精妙的传送法阵就降落到麟岱身上。
在离开之前,麟岱将手中的物件抛出,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邓陵钧见这东西迎面砸来,并未躲避,任由它滚落怀中——是个简单的香囊,没有任何纹路。
他解开一看,其中窝着枚香气四溢的丹药。
身侧一切老者解释道:
“昊元丹,天品,倒是罕见。”
“有何用?”
“可破金丹,一夜至元婴。”
邓陵钧笑着叹了口气,将香囊收紧,收入怀中。他耸了耸肩,对几人道:
“看吧,他心里有我。”
其中一人忍不住说道:
“少主,族长有言,若你一意孤行,便……”
“得了我知道了。”
邓陵钧抱臂回首,毫不在意地说道:
“我回去领罚,不就三十多鞭嘛,还能打死我不成?”
“太阿宗规训严格,都没有打死鹿一黎。古剑门那几下能打死我?可笑。”
“走了走了,免得我爹又唧唧歪歪。”
————
鹿鸾山其实见到了麟岱,但他没有追上去。他看着青年跑远,然后转身,又与言清缠斗起来。
言清终究不敌鹿鸾山,几轮过后,便感到神魂疲惫,脚步发软。
若不是楚佛谙肉身强悍,恐怕此时已经倒下了。
言清抹去嘴角血痕,笑道:
“鹿鸾山,你给我等着。”
言罢,就要逃走。
“你想成为楚佛谙?”
鹿鸾山忽然开口,言清一顿,眼珠一转,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说来我都要忘了。”
他屈身站在窗户上,盯着鹿鸾山说:
“你身为楚佛谙旧友,却一直被他压制,心中不大好受吧?”
鹿鸾山神色淡淡,只是说道:
“我无意杀你,人间需要楚佛谙,你可能胜任?”
言清眯起了眼。
“人间有你这个骨珑仙尊就行了,要楚佛谙做什么?”
鹿鸾山道:
“能否胜任?”
言清猛地攥紧拳头。
“鹿鸾山,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鹿鸾山再次问出了那句:
“能否胜任?”
言清挥手锤裂身侧墙壁。
“你给我说清楚!”
鹿一黎适时上前,道:
“人魔结界乃楚佛谙心脏结成,只有和光仙尊能催动。”
“天记录虽已将楚佛谙除名,却仍承认他的尊位。太阿宗意欲同魔族求和,人族得收回人魔结界,还需楚佛谙亲自收回。”
言清听了,看想鹿鸾山,讥笑道:
“骨珑仙尊,你终究比不上楚佛谙。他弱冠之年便能造出这人魔结界,而你呢?竟连收回都做不到。”
鹿鸾山面上没有一丝怒气,鹿一黎替他说道:
“还请言师叔帮忙,太阿宗自然铭记恩情。”
言清笑完了腰。
“言师叔?鹿鸾山,你这人好生卑鄙,我遭受天罚时你将我锁在狱中,恨不得我即刻就死,丝毫不顾及我的救命之恩。如今收不回结界需要我了,又带着你的小徒弟来求我,你怎么这般没骨气?“
“我想成为楚佛谙?我只是走投无路罢了,而你!”
言清忽然指向鹿鸾山,咬牙切齿道:
“才是那个欺世盗名,贪生怕死之辈!”
“你喜欢麟岱是吗?嗯?你担心他真的是那莲帝转世,会超过你会离开你,甚至报复你,你怕了,你使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叫他被所有人厌弃,你以为他就会来投靠你?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也不用你那冰雕似的脑子想一想,遇到了楚佛谙,谁还会跟着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天机阁那群畜牲要派遣麟岱出使魔界,你可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怎么敢说话呢,你有楚佛谙那样的骨气吗?你便只会装做一副高贵避世的模样,天天折腾你那把剑,玄乎其玄的哄的别人惧怕你。”
“你那是避世吗?你压根就没能力入世,你入世就露馅了!”
“言清,慎言!”
鹿一黎打断他说话,却被言清嘲讽道:
“鹿家少爷,你也是个有脾气的。身为灼鹿族传人,任由个旁系庶子执掌大权作威作福,还拜他为师?我要是你,一头撞死得了,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言清骂起人来攻击性极强,且范围广目标大,路过的狗都的得被他咬一口。
鹿一黎等他骂累了,才缓缓开口:
“所以小师叔……”
“我是楚佛谙!”
言清一场鏖战,舌头和牙齿都苦不堪言。鹿一黎明白了,道:
“那便请师叔暂归太阿宗,同仙尊商讨后再行事。”
言清嗓音微哑,瞄了一鹿鸾山一眼。
“怎么,麟岱跑了,你不去追?”
鹿鸾山忽然笑了,温柔说道:
“无妨。”
楚佛谙肉身在此,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
麟岱不见了,说是同剑尊一同游历,可太阿宗发出告旨,称骨珑、和光两位仙尊皆在太阿宗内,商议同魔族议和之事。涅罗宗中几位弟子担忧麟岱,便派人前去打探,得到的消息却说,宗内根本没有麟岱的身影。
几名弟子将此事报给了宗主,许鹏莱震惊不已,求见楚佛谙,居然被拒之门外。
涅罗宗上下皆如绷紧的琴弦,许鹏莱更是黑沉着脸,失手打翻了茶水。
那日麟岱说言,他以为是两人闹脾气后的话,现在却不由得信了几分。
太阿宗忽然召集上修界尊者于天机阁一聚,说明与魔族议和之事。显然是鸿门宴,许鹏莱愁白了头发,与剑尊传讯,却发觉男人已经斩断了与涅罗宗的所有联系。
他倒是没有担心是剑尊有意为之,涅罗宗中都是剑尊的心血,他亦是十成十地信任男人。所以,许鹏莱回想起了麟岱说过的话。
剑尊……真的有可能被夺舍了。
究竟是何方大魔,许鹏莱头疼不已。他没法违背天机阁,也没法让整个宗门陪着自己送死。左思右想,提点了宗中最骁勇善战的一群弟子与自己同去。
许桐桐被强制留在宗门内,急得抱着许鹏莱的大腿哭。
“爹爹,你就带上我吧,桐桐不会捣乱的。”
许鹏莱摸了摸许桐桐的脑袋叹了口气,壮汉动情也会红了眼眶,他蹲下来,说道:
“你不想麟先生了吗?”
“想啊!”
许桐桐回答的很干脆。
“那就在这里等着,麟先生没有家人,回来后没地方住,我们都走了,他睡在哪里呢?”
许桐桐迟疑地说:
“你、你不能写封信给先生,让他去太阿宗找我们吗?”
“那怎么行,先生不喜欢太阿宗,去了那会吃不下饭的。”
许桐桐听了,犹豫了半天,终于含泪点了点头。
“爹爹你可要早点回来!”
“好,你跟紧袁师姐他们,若是他们要带你走,一定要好好跟着,千万不能耍脾气,知道了吗?”
许桐桐望了望身后乌压压的人群,尽管年纪尚小,但她仍感受到了些风雨欲来的意思。她吸了吸鼻子,道:
“行,爹爹保重!”
“碰到了麟先生,我也会好好保护他的!”
“真乖。”
许鹏莱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转身擦去了眼下的一滴泪。
“走吧,一群小兔崽子。”
男人的吼声同他平时训斥弟子时没什么区别,他身前整装待发的年轻人却失去了以往的莽撞与神气。他们或出身卑微,或名门之后,或天资卓越,或愚笨不堪,但此刻他们都洗去了各自的棱角,被冠以同一个名字——涅罗宗弟子。
他们将跟随自己的宗主,奔赴一场危险又血腥的宴会。纵使不知明日究竟是何种模样,但他们仍枕戈待旦,蓄势待发。
年少不知畏惧,你我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