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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佛谙这几日总是外出, 回来便急着同他亲热。麟岱恰好染了风寒,怕他忧心,草草推拒了。

  楚佛谙越是着急, 麟岱便越是忧心。

  他的身体不见好,三日过后,楚佛谙似乎耗尽了耐心,同他说话时的语气都变得有些焦躁。

  楚佛谙平日里虽然也会忧虑天下苍生, 却从未有过烦躁不安的时刻。麟岱见到他时,永远是从容潇洒的模样。

  麟岱感到不对劲, 特地寻了个机会,拦住了想出门的楚佛谙。

  男人看了他一眼,停下了脚步。

  麟岱松了口气, 想起楚佛谙不告而别,小声道:

  “昨日,你何时出去的, 怎么不与我说一声?”

  言清眯起眼睛,盯着床铺上犹如初到家的小猫一样好奇而带着些许拘谨的青年, 心情极好地说:

  “怎么,我事事你都要过问吗?”

  男人是含着笑说的,麟岱听在耳朵里却是另一回事。

  他连忙道:“非也,我只是担忧前辈!”

  担忧?言清收敛了笑意,唇角逐渐绷紧。

  你把我弄晕, 易容成你的模样好逃出涅罗宗,倒丝毫不关心我的处境。

  你可知,你那好师尊迁怒于我, 生生折了我一只腕骨……

  麟岱感到后脖子一凉, 他望向男人, 窥见了他眸中几许冷意。

  麟岱心口咯噔一下,不明白自己怎么触怒了男人。

  楚佛谙几乎没对他露出这种神色,麟岱眼眶酸涩,死死咬住下唇。

  很奇怪的感觉,从心脏到碎裂的灵根都痛了起来。

  琼牙推门而入,正纳罕两人怎么此时还未起床,就看见自己主人眼角微红,十足的委屈模样。

  土松低低地吼了一嗓子,就地一滚化为人形,上前一掌扒开楚佛谙,挡在麟岱身前。

  小狗才不管来者何人,有什么惊世神通,他看到主人不悦,獠牙就已经露了出来。

  麟岱一惊,发觉琼牙竟长高了些,原本乌黑卷曲的长发被削短,只在脑后留了一缕,编成几根细细紧紧的五股辫子。

  他忽然发觉,自住进涅罗宗后,他分给琼牙的关注似乎太少了些。连他近来的变化都没在意,更别提他的修为与功课。

  麟岱安逸了许久,竟忘却了外头的艰险,还有晦暗不清的未来。

  楚佛谙果然太依着他了,如今麟岱只是被冷落了一句,就遍体生凉,颇有些活不下去的意思。

  要知道,在他曾经经历的蜚短流长,恶言詈辞前,今日的这点什么都算不上。

  楚佛谙是涅罗宗坐镇仙尊,别说是语气不佳,就算抬指将他捻作齑粉,又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呢?

  言清被猛地一推,眼神淡漠也厌恶地朝向琼牙,右手逐渐握紧,柔和的水灵力瞬间冰凉,刀子一般从指尖迸溅出来。

  麟岱一愣,虽是惊异万分,却仍记得将琼牙摁住,起身护住他。

  “前辈……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会和琼牙计较……”

  麟岱身形虽比从前结实不少,但在高大的楚佛谙面前仍是不够看。他抬起头,执拗地看着楚佛谙。

  言清一时发怒,就见这软乎乎的冰美人炸了毛,抬头挺胸地与他对峙,虽然底气不足,说话都有些发虚。但眼神是坚定的,黝黑的眼珠定定地望着他。

  就在他以为麟岱要看出些什么时,青年却将眉头一蹙,委屈巴巴地掉了滴泪。

  “你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发火的,今日是怎么了?”

  言清:“……”

  纵使有天大的怒气,此刻也不得不平息了。眼前人在楚佛谙面前几乎换了个灵魂,他从不知道麟岱这样会撒娇,小姑娘似的,同太阿宗里的那个阴沉少年完全不同。

  看了好一会,正当言清准备揽住青年柔声安慰时,心口猛地疼了一下。

  是人魔结界!言清低声咒骂了一句,来不及说什么,径直走出了佛谙殿。

  想到这具身体的特殊性,言清担忧会被麟岱看出异样,出门时朝殿内看了一眼,吩咐道:

  “近日我急需修养,你搬去侧殿住。”

  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麟岱仍是懵懵的,直到琼牙轻拍他的背替他顺气,才反应过来,深深地喘了口气。

  “他说什么?”似乎是难以置信楚佛谙所言,麟岱偏过头,向琼牙求证。

  “他说要咱们搬去侧殿。”

  琼牙是个死心眼,听到什么就说什么。

  麟岱睫毛一颤,眉头拧成了川字。

  “主人……”琼牙尝试抚平那川字,却被青年捉住手腕,拍了拍肩。

  “嗯?”

  “我放在你这里的一缕神魂可还在?”

  “在!”琼牙正准备取出来给麟岱看,麟岱将他的手摁下去,道:

  “在就好,千万别弄丢了。你替我去看看白羊它们,把它们聚在一处,这几日都不许它们乱跑,知道吗?”

  “知道。”琼牙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应答。

  他正准备离去,又回头看了麟岱一眼。

  “主人,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麟岱温柔一笑,点了点头。

  待琼牙走后,他冷着脸走到两人时常同眠床榻边,开始翻找。

  太奇怪了,楚佛谙天性骄傲,从不做以强欺弱之事。他连交友都是师尊那样世上罕见的强者,怎么会同琼牙这只小笨狗一般见识。

  况且,楚佛谙向来很宠溺琼牙,几乎比他这个原主人还要疼爱一些。哪怕琼牙张嘴咬他一口,都不见得他会生气。

  麟岱翻箱倒柜,冷汗自鬓角淌到下颚。

  他有个可怕的想法,一时不敢去推测。

  床头有个暗格,麟岱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注意在哪里。楚佛谙睡前总会打开那只暗格,很轻的一下,麟岱睡眼朦胧,也没细看,当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现在,他却发了疯似的寻那只暗格。

  慌乱间,麟岱手肘碰到了床柱。咚的一声,那暗格兀自开了。

  麟岱唇角微微扬起,伸手进暗格一摸,拿出了个小册子。

  他不记得这物件了,凑近眼前一看,上书:

  《泽渊起居录》

  麟岱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他迅速翻开,查看里面的记录。

  楚佛谙事无巨细都记得很清楚,从他初来太阿宗开始,到两人一同去看九色猫,再到他担任丹道讲师,每日饮食连菜谱都一一标上。

  有很多零碎的细节,连麟岱自己都忘了,这册子却白纸黑字写得清楚。

  麟岱一页页翻着,直到最新的记录。

  “三月初三,今日抱了抱泽渊,比从前重几分,甚是喜悦。”

  这是五天前的记录了,非常简短,与往日洋洋洒洒的两大页截然不同。像是有什么事被耽搁了,未来得及写全。

  麟岱想起了那日楚佛谙的恶作剧,将他举过肩头,嘻嘻哈哈的朝寝殿走。

  也就是那夜后的清晨,麟岱醒来,不见爱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