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那边没了动静, 麟岱心生疑惑,却不好仔细询问,自得自顾自说道:
“其实, 那人对我挺好的,在我受伤后也帮了我许多。但是我对他没有别的感觉,与我而言,他更像是我的长辈。”
“他突然表白, 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回应……”
“前辈可有遇过这样的情况?”
麟岱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对楚佛谙说这些,但内心苦闷实在想找个人宣泄, 而剑尊……又是这样和善,对他那样温柔包容。
偶尔恃宠而骄一番……应当,没关系吧……
楚佛谙面色沉静一言不发, 心中却方寸大乱。
他眼神飘忽,嘴唇一再抿紧,手指不住地敲打着塌边的桃木鼓墩。
细密的笃笃声让安静的室内平添几分烦躁, 绵锋惯会察言观色,连忙端药来服侍楚佛谙喝下。
楚佛谙推开药碗, 问:
“小麟岱,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啊?”
麟岱不明所以,他只是想同仙尊好友似的说几句交心的话,无论仙尊给出什么回答都无所谓,只要同他说说话就很舒心了。
没想到仙尊的语气听起来如此郑重, 这让麟岱不得不正襟危坐起来。
“仙、仙尊不必在意,只是我感情用事罢了。”
“小麟岱,别敷衍我。”楚佛谙罕见地打断青年说话。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麟岱被问得头疼, 真心话?那自然是真心的。
骨珑仙尊自始至终都是他高不可攀的师尊, 无论做出了多孟浪无礼的举动, 麟岱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骨子里的自我厌弃让他无法怪罪于他人,麟岱四下看了看,目中有些迷茫。
今日不该是他麟岱自我反省的,错的是骨珑仙尊,分明是他无礼在先。
这个登徒子,麟岱后知后觉地红了眼眶。
什么表白,为什么要为他的恶行找借口……麟岱抹了把眼泪,努力把嗓子里的呜咽声吞下去。
“小麟岱?”那边剑尊好听的嗓音也成了催命符,麟岱不知自己在矫情什么,只想赶紧掐断传音。
可是他不敢,他怕仙尊以后不理他。
“我是真心的。”
麟岱不敢说自己被亵渎的事,只能压下满心的委屈,吞吞吐吐道:
“我不喜欢,是他硬要碰……表白的。”
麟岱差点说漏了嘴,楚佛谙却是个极其敏感的人,他眸光一闪,正欲询问,又强忍不发,只是说道:
“小麟岱,你上次偷售丹药之事,我还没同你计较。”
绵锋害怕地后退两步,男人面色青白,额头青筋扭曲,看起来理智即将溃堤。
他像是得知宝贝被盗走的野兽,愤怒之下想将万物撕咬践踏。
楚佛谙二十岁那年掏心化作人魔结界,护佑人间万世太平,从此便一呼一吸与天地同频,自身难以克制脾性,悲喜皆是地动山摇。他自己也没想着克制,嬉笑怒骂全凭心意,自由率真,轻狂浪荡,同时,也十足地恐怖。
楚佛谙不顾渗血的胸口强行起身打坐,绵锋阻拦不住,只能为他护法。
以他所居的竹屋为原点,大苍山方圆百里都被奇异的水汽包裹。那水汽不再温柔,四下乱窜摧枯拉朽,像条水龙搅动得大苍山不得安宁。
含灵宝玉光芒黯淡,传音被麟岱慌乱之中掐断了。
偷售丹药之事,仙尊为何要提起这个?
楚佛谙却催动了含灵宝玉,男人的声音带着强行压抑下来的愤怒。
“明日,我去见你师尊……”
剩下的麟岱也听不清了,剑尊似乎呕出了一口血,痛苦地咳嗽起来。
随即,传音被男人主动掐断。
麟岱紧张地站起身。
为何要找他师尊?
是因为偷售丹药的事吗?
剑尊明明已经放过他了……
麟岱无法参透男人的想法,对他存的那点好感也岌岌可危。愤愤地收起玉,正欲让琼牙回来,却被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捂住了嘴!
麟岱一惊,中警铃大作,却感到捂着他的手渐渐放松。
瞥见门口琼牙正焦急地奔来,因担忧麟岱而不得不止住步子。
“嘘,莫做声。”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麟岱一抬头,看见了微笑着的言清。
他虽笑着,情况可没那么好。右臂耸拉着似乎是脱臼了,白骨森森地露在外头。左眼处延伸出一道伤疤直直没入衣领,淌着黑臭的血液。
这两道都是致命伤,言清不知用了什么护身法宝,将他传送回了太阿宗。
即使是麟岱也鲜少受过这样重的伤,他知道言清经不住折腾,连忙起身将他扶着躺下。
言清没预料到他这番举动,诧异地被青年按在了软乎乎的被子里。
独属于麟岱的柔软体香扑面而来,言清觉得罪过,连忙用另一只手托起受伤的手臂,避免弄脏了青年的小被子。
看着拿药取水不慌不忙的青年,言清打趣道:
“泽渊真是个好孩子,一点都不记恨师叔。”
麟岱和他差不多大,怎么也不能被称作孩子。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麟岱抽出匕首,准备为男人放出脏血。
言清任他摆弄,只觉得美人面带薄怒好看极了。直到手臂上传来钻心蚀骨的疼,才后知后觉地喊道:
“哎呦哎哟,疼。”
麟岱想堵住他的嘴,一时半伙也找不到东西。后方琼牙悄咪咪递过来一团布,麟岱看了一眼——是给琼牙睡前擦脚的。
言清瞥见这主仆二人心照不宣的样子,连忙压低了喊疼的声音,道:
“泽渊泽渊,我有要事相告。”
琼牙得了主人的授意,把布收了起来。
言清叹了口气。
“这里这里,泽渊。”
他挺了挺胸口,示意麟岱将手伸进去。
琼牙一把将不老实的男人按平,自他血淋淋的胸口里摸出了一只信封。
麟岱接过,一边拆一边听言清说:
“我此次……是作逃兵回来的,仙尊有令,不死不归。”
麟岱一怔,想到外边恶劣的局势,狠心道:
“魔族横行,师尊自有他的道理。”
言清哼笑一声,没有反驳,只是看着麟岱。
展信,是满纸的《劫难说》,大红朱批写满了注释,末尾还圈了行小字:
默诵两遍。
麟岱颤抖着手,将着薄薄一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定无任何遗漏后,红着眼睛问:
“汝嫣老先生……为何也在外面?”
外巡的弟子大都是青壮年,老先生年八十又一,又是位讲师,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言清面色阴沉:
“你觉得呢?泽渊,言家倾尽全族之力保我,我依旧上了前线。”
“更何况汝嫣家族旁系中的旁系,宗主一声令下,八十老翁都得仗剑杀敌。”
麟岱无措地抬头。
“宗主,他闭关结束了?他为何要这样做,师尊又为何不阻拦他?”
言清摇了摇头。
“上头人的想法,我们只能猜测,难以获知。”
麟岱又看了看这朱批,想起那位和蔼的老人,顿时心如刀绞,两行泪不自觉流了下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握住了言清的手。
“他为什么给你这个,他是不是出事了?”
言清脸色一白,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似的,反握住了麟岱。
麟岱被他捏的手骨发疼,只看见他像丢了魂一般,喃喃道:
“……和邓陵钧一样,所有人,只要被魔族咬中,顷刻死亡。”
麟岱的一颗心渐渐凉了下去,忙问:
“扰龙家,不、不是提供化瘴丹吗?”
言清嗤笑道:“那废物扰龙族,半天才制出一颗丹。丹药送来,人都死透了。”
麟岱怒了,甩开言清的手就要去找鹿鸾山。
“简直胡闹,这种情况如何能外巡!我去找师尊,我要去见汝嫣老先生!”
“麟岱!”
言清吃力地拉住青年。
“汝嫣鸿已死,你不必冒着个险!”
麟岱身子弱,即使是重伤的言清也能牵制住他。挣扎几下未挣脱,麟岱反手打开了言清。
“我一定要去!”
青年铁了心,正欲推门而出,又忽然冷静下来。
师尊不会放他走的,往常就不可能,更何况刚刚还拒绝了师尊的求爱。
麟岱沉吟片刻,回到了榻前。
他用温水化开药物,一边为言清清理伤口,一边细密地盘算着出去的方法。
言清见他忽然安静了下来,安慰道:
“泽渊别急,涅罗宗与古剑门已经增派人手……”
瞥见青年眸子一亮,言清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效果,谁知青年说出了句:
“小师叔,得罪了。”
言清暗叫不好,可青年已经扬起了那把看着就危险的粉末。
半个时辰后,麟岱拍了拍手,看了看自己的杰作。
琼牙停止输送灵力,也朝床上看去。
言清被摆弄成蜷缩成一团的姿势,脸蛋、手腕、身量,连蹙起的眉头都和麟岱一模一样。
琼牙看看床上的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主人,感叹道:
“主人真厉害,简直一模一样。”
坛州温氏易容术,麟岱少年时奉行技多不压身准则时的本领之一。
摆弄好言清,麟岱唤来仙鹤送汤。还未等仙鹤进门,麟岱就朝门扔了个青釉瓷瓶,“嘭”的一声炸了满地瓷片。
仙鹤尴尬地立在门口,进退两难。
这小祖宗,朝他发什么脾气。
“我不喝,你给我滚开!”刚还要汤要水的麟岱一边砸手边能够到的东西,一边娇纵地发脾气。
“啪!”一展琉璃屏风。
“啪!”一盆千年佛掌。
“啪!”一只极品玉如意。
仙鹤听到他的败家行径,却是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只能小心翼翼地规劝:
“别砸了,祖宗,你要吃什么,我给你换。”
仙尊欺负人在先,连带着他都觉得理亏。
“我什么都不吃,我要睡觉!”
青年似乎生了好大的气,又是“啪”的一声,不知道弄碎了啥。紧接着传来“呜呜”的哽咽声,还有人窝成一团哭时的低低的喘息声。
仙鹤心里亦不好受,隔着门关切地问:
“那你睡会,我去禀报仙尊。”
“你敢!”
青年哭着又砸了个东西过来,砸的大门一晃。
仙鹤后退两步,听到青年说:
“不许他进来,我看到他一次,就打他一次!”
仙鹤听了一耳朵大逆不道的话,紧张兮兮的左顾右盼,确定骨珑仙尊不在,才慢慢地退出去。
这让他如何禀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