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点是个简易的茶棚,四下没有遮掩,摆着十几张矮凳。

  燕暮寒从中挑出了最好的一张,拿着擦手的布巾擦干净,才扶着祝珩坐下:“走过来累不累,饿不饿?”

  四周都是北域的将士,在阵前见过祝珩的人并不多,加上他今日换了女装,除了穆尔坎,其他的人并不知道他是那位南秦的六皇子。

  将士们投来打量的目光,好奇地窃窃私语,猜测燕暮寒是从哪儿找了这么个漂亮的美娇娘。

  “这就是将军请旨要娶的小娘子吧,果真绝色倾城。”

  “将军真是好福气。”

  “将军对白发情有独钟,之前掳来的那个南秦皇子不也是白发。”

  “那丧星皇子哪能和这位比,将军只是为了羞辱南秦,才掳了那人,听说那皇子进将军府的第一天就被杀了。”

  “这位才是将军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

  说是窃窃私语,但巡逻点拢共就那么大的地方,祝珩听得一清二楚,脸上讪讪的,大抵是托了燕暮寒的福,他这等平平之姿也成了倾国绝色:“吃完饭过来的,不饿,也不累。”

  只是不知,他在外人眼里,竟然已经被燕暮寒杀了。

  燕暮寒伸腿一勾,将矮凳拉到身前,坐下:“这里乱得很,杂碎多,下次想来找我的话,让人提前通知我,我去接你。”

  他皱着眉头,显然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祝珩含糊地应了声,没说自己原本只想随便逛逛:“我遇到了小公子,他有东西要给将军。”

  燕暮寒这才分了个眼神给佑安,小少年迈着拘谨的碎步,拿出布包,亮着一双眼睛道:“阿罕哥哥,这是阿娘给我的琥珀糖,送给你吃。”

  塔木抱着胳膊,已经预见到了燕暮寒会摆出怎样冷漠的脸,想当初迦兰王女亲手送上最好的琥珀糖,将军照样看也没看。

  燕暮寒眉眼冷峻,几乎嗅到了怪异的甜味,脸上隐隐透露出一丝不喜。

  所以真的不喜欢吃甜食吗?

  那为什么又要……

  祝珩眸光轻颤,突然开口:“将军半夜三更不睡觉,去偷吃我的糖人,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吃糖。”

  哪里是喜欢吃糖,分明是喜欢你。

  卑劣的心思被点破,燕暮寒羞红了脸,耳根都染上一层绯色,他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接过佑安手里的布包,小声嗫嚅:“嗯,没错,我喜欢吃糖。”

  塔木:“???”

  他是瞎了,还是聋了?

  燕暮寒将布包里的糖倒出来,一共五块,他拿了两块,将剩下的糖放回布包:“我收下了,这三块送给你。”

  佑安愣了下,欢呼出声:“谢谢阿罕哥哥!”

  少年欢天喜地地捧着布包,蹦蹦跳跳走到一旁,坐在矮凳上开始剥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那糖是他自己送出去的。

  祝珩心中的古怪感越来越重:“小公子他……”

  “他小时候中过毒,虽然十五岁了,但心智还停留在七八岁的孩童时期,是个蠢笨的傻子。”燕暮寒轻嗤一声,顺手剥开一块琥珀糖,“张嘴。”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总觉得佑安的言行不合常理。

  在家里经常被喂饭,祝珩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顺从地咬住他喂来的糖,带着奶味的糖块在嘴里了化开,甜丝丝的,一点都不腻,祝珩愉悦地眯了眯眼睛。

  和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余光瞥到一众将士们投来的暧昧目光,燕暮寒勾了勾唇,将另一块糖塞在祝珩手里:“我也要喂。”

  你的手突然断了?

  祝珩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剥开糖,刚想放到他手里,燕暮寒就矮下身子,主动凑到他手边,咬下了那块晶莹剔透的琥珀糖。

  柔软的舌尖从手指上一扫而过,留下点点濡湿的痕迹。

  祝珩心里一惊,一下子咬紧了嘴里的糖块。

  在失明的这段时日里,燕暮寒悉心照顾着他的起居,已经在不经意间养出了他依赖和亲近的习惯,以至于直到被叼走了糖,祝珩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和燕暮寒在大庭广众下的行为有多放荡。

  称得上是不知廉耻。

  他的手腕被握住了,燕暮寒用舌头顶了下腮肉,盯着沾上晶莹唾液的指尖,像一只盯上了猎物的饿狼:“长安的手被我弄脏了,我来赔罪。”

  喑哑的嗓音带着渴意:“我帮长安舔干净。”

  “不用!”

  推拒无效,祝珩听到“咔嚓”一声,狼崽子咬碎了嘴里的糖块,低下头,虔诚又情色地含住了他的手指。

  这不是在赔罪,而是蓄意勾引。

  口腔里的温度和体表相近,但祝珩总觉得燕暮寒嘴里的温度更高,烫得他头皮发麻,柔软湿润的舌尖绕着他的手指滑动,探进指缝,似乎要品尝尽每一寸皮肤的味道。

  街道上来往行人不断,熙熙攘攘,身处嘈杂的街头,祝珩却完全忽略了热闹的人群,他的心神都被眼前的狼崽子占据了,恍然间有种被叼进了老窝里的错觉。

  他像是一根喷香的肉骨头,被凶狠的狼崽子含在嘴里。

  舌尖是柔软的,舔舐的力度比雪狼更重,祝珩手腕颤抖,要不是被燕暮寒钳制住,他恐怕早就条件反射地甩过一巴掌去了。

  这狼崽子把他的手舔得更脏了!

  手指上黏糊糊的,沾了燕暮寒口腔里的琥珀糖水,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奶味。

  和他嘴里的味道如出一辙。

  祝珩被这个联想弄得面红耳赤,耳边充满了将士们意味深长的打趣声,都在议论燕暮寒和他的恩爱。

  没错,在外人眼里,他们已经是一对恩爱的夫妇。

  小娘子又气又恼,粉面含羞,欲拒还迎地推开他们将军,将军又追过去,拽着官服的衣摆给小娘子擦手。

  新婚燕尔也不过如此。

  “好甜。”

  “长安的手好甜。”

  祝珩面无表情地抽回手:“我没洗手,手脏。”

  燕暮寒含笑,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此时一定会摇得欢快:“我不嫌弃,长安是最干净的,比雪还要干净。”

  祝珩恼怒,想骗他说自己出恭后没有洗手,又张不开嘴,冷着脸偏过头。

  燕暮寒是不是真把他当成了小娘子?

  祝珩心里不痛快,瞅着荡开的裙摆,越看越不顺眼。

  炫耀的目的达到了,燕暮寒赶走了围观的将士,让穆尔坎领着他们去巡街:“带上小公子,把他送回公主别苑。”

  吃糖吃得欢快的佑安噌的一下站起来:“我不想回去!”

  “不行。”对待其他人,燕暮寒从来都没好脸色,随意地摆摆手,“穆尔坎,把他带走,看着他进别苑,莫要出岔子。”

  “是。”

  佑安蹿的比兔子还快,小跑到祝珩身边:“嫂嫂,我不想回去,我想再玩一会儿,阿娘在家里和那群坏男人一起玩,我不想看。”

  长公主豢养了几十名男宠,性情开放,玩的很开,公主别苑是专门伺候她玩乐的地方,传闻比想象中还要有伤风化。

  让个心智不健全的少年看那种事情确实不合适。

  但祝珩又不想和他扯上联系,毕竟佑安是长公主的亲儿子,而他们现在和长公主交恶。

  见佑安紧紧攥着祝珩的袖子,死活不撒手,燕暮寒眼睛里都快冒火了:“穆尔坎,赶紧把人扛走!”

  再迟一会儿,他怕自己忍不住出手揍傻子。

  “我不走,我第一次来这里,还没玩够,阿罕哥哥别赶我走,嫂嫂救我,我不想回家,对面那座楼好高好漂亮,我要去对面玩!”

  小少年撒泼打滚,他不闹腾的时候与正常人无异,一嚷嚷起来,就能看出属于幼童的不聪明。

  不依不饶的劲儿和明心有些许相似,但没有明心懂事。

  天底下的孩童似乎都一样烦人,祝珩想起缠着他买糖葫芦的小和尚,也不知他有没有机会再体会一下那种烦人的感觉:“我也想去对面玩。”

  “长安?”

  祝珩没理燕暮寒,他还在记仇:“可惜没人陪我去,不如小公子和我结伴?”

  佑安登时停止了撒泼,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陪嫂嫂去!”

  燕暮寒沉下脸,穆尔坎不知该不该上前带走佑安,周围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唯独祝珩一脸平静,抬眸看着满脸怒色的燕暮寒,一言不发,看不出半点惧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佑安缩着脖子,松开了祝珩的衣袖,犹豫着要不要回家,他头脑不聪明,但也能感觉到从燕暮寒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沉气势。

  他不想去对面玩了,这样的阿罕哥哥太吓人了。

  “嫂嫂……”

  祝珩应了声,别看他表面上八风不动,其实心里也没有着落,但事已至此,他想看看燕暮寒对他的容忍程度有多高。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只狼崽子会如何对他。

  祝珩屏住了呼吸。

  一众将士冷汗涔涔,就连穆尔坎都不敢在此时插嘴。

  不知过了多久,凝滞的气氛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燕暮寒低下头,赌气一般问道:“你想去,怎么不找我结伴?”

  ——这是一个台阶。

  祝珩没有拿乔,当即踩着台阶下来了:“你要巡街,很忙,没时间陪我。”

  “我不忙。”

  他定定地看着祝珩,不说话了。

  祝珩眨了下眼睛,福至心灵:“那将军可以陪我去对面逛逛吗?”

  “当然可以。”燕暮寒语气骄矜,伸出手,“不过你得付一点酬劳。”

  这暗示不能再明显了。

  于是除了佑安以外,祝珩又收获了一个牵着他手的结伴友人。

  拍卖场日常开放,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有南秦的绫罗绸缎、东昭的烟斗、迦兰的胭脂水粉和糖果、西梁的玉石首饰……珍宝奇绝,活物货品应有尽有,出乎祝珩的意料。

  佑安被迷了眼,东看看西望望,已经把燕暮寒发火的事情忘到脑后去了:“阿罕哥哥,快看,是小兔子!”

  到底还是跟他的阿罕哥哥亲近。

  祝珩勾了勾燕暮寒的手心,悄声道:“小燕子,不给我讲讲这里吗?”

  燕暮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每当祝珩有事求他的时候,就会唤这个称呼,他都分不清祝珩是故意使这样拙劣的计策讨好他,还是没意识到自己的示好过于明显了。

  ——叫小燕子。

  但是毫无疑问,燕暮寒很吃这一套,他现在看到燕子都会有种跟它们同根同源的错觉。

  “这里是北域最大的拍卖场,每月十五的晚上都会举行拍卖会,奴隶、香料、珠宝……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带来买卖。我以前来这里帮长公主买过东西,拍卖场的主人来历不明,扇不离手,生了双异色的眼睛,他并非北域人士,似乎与各国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之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祝珩来了兴趣:“你帮长公主来买什么?”

  燕暮寒没有回答,他用一种戏谑又古怪的眼神看着祝珩,就像那个答案十分荒唐:“你要不要猜一下?”

  长公主的为人,长公主的喜好……祝珩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该不会是男人吧?”

  “长安真聪明,那是一个从迦兰运过来的男奴隶,白发,不会说话,长公主花大价钱让我把他买回去,然后把他……”燕暮寒停顿了一下,很是不屑地嗤笑,“赏给了我。”

  祝珩微讶,他还以为长公主会将那男人留在别苑:“为什么?”

  “她大概以为只要是个白发的男人,就能取代某人在我心里的位置。”燕暮寒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语调玩味,“可萤火如何能与日月争辉,某人倾国绝色,笑一下就能将我的心勾到股掌中玩弄,岂是旁人比得上的。”

  祝珩极慢地眨了下眼,似乎这样就能多几秒思考的时间:“嗯?”

  总觉得这个白发的某人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但是听燕暮寒话里的意思,长公主也知晓某人的存在,不然不会想投其所好,将男奴隶送给燕暮寒。

  之前在将军府里,是他和长公主的第一次见面。

  所以某人不是他。

  得出这个结论后,祝珩没由来的有些气闷,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长安,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祝珩没心情,索性随口问了一句:“那男奴隶长的好看吗?”

  “…………”

  燕暮寒气笑了,恶质道:“不知道,我懒得看,假货就是假货,长公主将他赐给我之后,他妄想爬我的床,被我一刀砍下了头,用的就是我送你的那把弯刀。头颅被我连夜送回了公主别苑,带着血,吓哭了好几个男宠。”

  狼崽子好像生气了。

  祝珩打量了燕暮寒几眼,把“好像”二字划掉了。

  他有说错什么吗?

  祝珩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归之于狼崽子学聪明了,也变得难敷衍了:“身为男子也要保护好自己,我听闻有许多刺客都是伪装成奴隶,用美人计,借机杀人的,你做的很好。”

  总之夸奖一定没错。

  燕暮寒喜欢摸头,喜欢被夸奖。

  “小燕子真厉害。”

  “……”

  燕暮寒快气死了,他说了那么多情话,只换来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还他娘的是关于其他男人的。

  是谁说的,多说情话能增进夫妇间的感情。

  假的!

  燕暮寒木着一张脸,重重地“哦”了声,就差把“我不高兴,你快问问我,多和我说几句话”写在脸上了。

  祝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想起那个所谓的某人,糟心地皱了下眉头。

  气氛紧张,塔木和裴聆突然惊呼出声:“不好了,将军,小公子不见了。”

  与此同时,拍卖场最豪华的房间里。

  佑安奋力地拍着门,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惊慌:“救命,救命,放我出去,阿罕哥哥,嫂嫂,救命啊!”

  藤椅上,男人笑着睁开眼,异色眸子里含着戏谑的笑光,他手指修长,掐着一把不知材质的银白色扇子,轻轻摇了摇:“别叫了,你的哥哥嫂嫂不会来的。”

  佑安警惕地看着他:“你快放了我,不然我叫阿娘处死你。”

  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男人笑弯了眼睛:“哎呀,我好怕啊,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赶紧放了我!”

  男人从藤椅上站起身,缓缓逼近,佑安想逃,却被他逼得靠在门上,退无可退,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下来,在背光的阴影里,那双异色眸子闪着邪肆的光。

  像是吃人的鬼魅。

  他用扇子挑起少年的下巴,舔了舔牙尖:“我那兔子是准备今晚烤了吃的,你放跑了它,合该留下来给我当兔子,被我吃,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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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付酬劳!牵手手!

  长安:酬劳原来是吃豆腐。(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