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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龙雀山那日,正值春花烂漫之际,徐徐山风,清冽温煦。
此行,裴奉嵊并未带多少侍从,加上他与护卫,共计七人。
龙雀阴阳山脉相连,远远望去,隐在云雾之中,与普天之下诸山并无太大区别,穿过葱郁的参天古树,裴奉嵊一行人行至前山顶时,目光豁然开朗,只见飞鸟成群凌空穿雾掠过,不知何处传来鹿鸣水涧声,再往深处行了小片刻,幽长古道之后,一座石碑巍峨矗立,直入云端。
因常年无人涉足,石碑上覆了一层厚厚的林间尘灰。
裴奉嵊长指掸去尘灰之后,抬眸望去,只见石碑上刻着笔力浑厚的五字。
凡界之禁地。
他抬步绕至石碑后,扫了一眼,碑后只有一座独木桥延伸到了不见底的林间深处。
满目幽暗。
“国主,可要继续前行?”
裴奉嵊眼眸低垂,摩挲着手中残留的尘灰,旋即叉腰道:“你们在此侯着便是,爷一人去。”
一众护卫面面相觑,片刻道:“国主,传说禁地凶险难测,万一……”
护卫担忧话语未说完,便是被裴奉嵊截然打断:“危险,若真有连爷都应付不了的危险,就凭你们能挡住?”
“况且,一人行事方便。”裴奉嵊口气嚣张狂傲,临走之际又对身旁护卫吩咐道:“不许轻举妄动,在此等爷出来便可。”
那日,六名护卫在石碑等了足足三个时辰,到了酉时三刻,才等来他们的国主。
龙雀前山终年寂寂,明净天光始终穿不透石碑后的幽暗林间,此时,远山之巅隐现一片惨淡琉璃之色,自林间深处归来的青年裴奉嵊一身黑红相间的长袍,独自傲立行走,眉目之间,尽显邪魅张狂,踩过林叶,拂过野花,裴奉嵊衣襟满血,手持神武“当归”,他的右手腋下,携着一条毛色纯如白雪之灵物。
见此情景,随他而来的护卫面色皆是一片震惊,除去在战场上,他们何时见过裴奉嵊流过这么多血。
站定之后,裴奉嵊随手一挥,那把几乎去了他半条命的灵武就这样被他随意的丢给了身旁的护卫。
“给爷拿着,回去之后,放置与我寝殿书房之中。”
接住灵武的护卫险些栽倒在地,有些紧张,只觉手中之物十分沉重,他也不敢直视,只是瞥了一眼裴奉嵊腋下所持之物,只一眼便是心尖大震。
裴奉嵊腋下抱着的,赫然就是一只九尾白狐,此狐双眸微阖,气息略显虚弱急促,前足被黑红布条缠绕包扎,伤口周围一片暗红血渍,毛发都粘连在了一起。
“国主,这小狐狸?”
闻言,裴奉嵊骤然敛眉,揩去嘴角血迹,不悦的怒斥道:“什么小狐狸,记住,它是爷的救命恩人。”
护卫见他生气,浑身瑟缩,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国主。”
“行了,天色已晚,回无生宫。”
一众护卫又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在说话,也不知自家主子从哪里抱回来的这只罕见白狐。
南溪有个传说,龙雀生白狐,一旦入尘世,将有灾祸起。
传说终归是传说,裴奉嵊并不在意。
夕阳西下,春风料峭,身处山中,耳边不闻尘世喧嚣。
自裴奉嵊继位以来,身旁人再也没有见过他像今日这般快活过。
受了伤,不觉疼,收了绝世灵武恍然无谓,抱着一只小白狐满面春风,哼着野曲小调,一副身心愉悦模样。
真是令人费解。
然而,令他们费解的还不止于此,数日之后,民间流言四起,奉嵊王入了龙雀山,带回一只九尾白狐日夜朝间床帐相伴,此消息一传出,南溪举国震惊,尤其是苗湘寨现任大祭师纳兰桀,有事无事,三天两头就前往无生宫对裴奉嵊“嘘寒问暖”。
理由是什么?
说出来挺荒唐好笑。
九尾白狐虽是祥瑞根本,但毕竟隶属妖族一脉,传说它们会修炼成人形,九尾白狐修成男子还好,若修成女子,便是祸国殃民,蛊惑君主之物。
这是有前车之鉴,民间有史记所载,某国君主所理之国本应繁荣昌盛,谁料此君主因好色爱上了一只九尾狐,最后落得个国破家亡,荒淫无度的下场。
何况,无生宫所有人都知裴奉嵊与这位九尾白狐朝夕相伴,床帐之间,也是相拥而眠,外界传一传,不知怎的,就渐渐变了一个版本,落入裴奉嵊耳中之时,直接传成了他从龙雀山带回来一个狐狸精。
此狐狸精是九尾白狐所化,是上天专门派来祸乱君心的,大祭师纳兰桀打着为南溪国着想的旗号,“苦口婆心”的让裴奉嵊将九尾白狐还回龙雀山去。
百姓道:大祭师如此为南溪禅精竭虑,未雨绸缪,也许,国主裴奉嵊真叫那龙雀山的狐狸精迷了心窍。
狗屁禅精竭虑,不过一只小玉面狐狸,会带来什么灾祸?
裴奉嵊瞧着纳兰桀,活像个披上富贵皮市井间的破皮无赖,不,泼皮无赖都还好,他每次一瞧见纳兰桀那副虚伪贪婪的嘴脸,只觉腹中如翻江倒海一般,看到纳兰桀他就直想吐,不加掩饰,忍不住的那种。他心知肚明,纳兰桀哪里是为了他,不过是为了他的救命恩人徐长流。
没错,裴奉嵊也不能一直小狐狸小狐狸的叫,他小时候睡在桥边石洞,风餐露宿,根本没上过私塾,只一天到晚念叨要给九尾白狐取名字,翻遍书籍,想破脑袋,大字不识几个的奉嵊王终于为他的小狐狸取了一个文雅好听的名字。
徐长流。
徐徐情生,细水长流。
裴奉嵊对于这个名字似乎很满意,书房内,寝殿中,总有侍从听得他唤:长流,我的小长流……
九尾白狐徐长流每次被裴奉嵊强硬抱在怀中,听见这厮的声音,灵动的双眸总是有些不耐。
夜间,皓月高悬,裴奉嵊寝宫内。
黑色纱帐轻拂。
裴奉嵊靠在床头,思索着近日的流言蜚语,半晌一声长叹,他对着一旁白狐道:“小长流,你说这世道有时候可不可笑,我不过就是晚上睡觉身上冷,才抱着一只狐狸睡觉,碍着他们哪里了?”
想来想去,裴奉嵊都觉好笑。
他因长年征战,体温寒凉,只觉拥抱着白狐睡觉,很温暖,很舒服。
就他娘睡个觉,也整出这么多头疼心烦的事。
这几天裴奉嵊在他耳旁实在抱怨的太多,只闻九尾白狐徐长流哼唧一身,便转身下了床,直奔月台而去。
见他离去,裴奉嵊不禁哟呵一声,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天上云卷云舒,转眼光阴已过两载。
直到第三年。
裴奉嵊心腹与苗若一部落起了冲突,裴奉嵊接到信件一去便是半月之久,终于到了十二月十一日,裴奉嵊生辰前一天,他才带伤归来,此次战况之惨烈,裴奉嵊受的伤比任何一次都重,他浑身沾满鲜血,伤口皮肉外翻,无生宫的御医衣袍不解,忙了半宿,才止住裴奉嵊身上的伤。
小白狐徐长流就这样,守了他一夜,未曾合眼。
翌日醒来,裴奉嵊不见枕边白狐,心中顿觉惶然,行动间牵动伤口,他疼的又躺回了床上。
“你醒了。”
耳畔传来从未听过的男子声音,裴奉嵊有些惊愕,他缓缓抬眸,入眼是一片雪白衣袖,再瞧着床前人的面容,清雅浅淡,书生雅气,如春日柳絮拂在心尖。
那双温润眼眸是裴奉嵊心悸般的熟悉。
忽然,裴奉嵊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心中所思便脱口而出:“你是小徐,不,小狐狸……徐长流?”
“嗯。”
徐长流轻柔嗓音落地之后,寝殿内便是一阵久久的沉寂。
相比于裴奉嵊的震惊难解,徐长流表现得自然多了。
良久,裴奉嵊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微微侧首,看着床前正在收拾药包的徐长流,道:“你怎么就……修成人形了?”
修成人形,晚上就没狐给爷暖床了。
裴奉嵊不禁扶额,表示十分惋惜。
闻言,徐长流一顿,旋即道:“两百年前,我便修成人形了,只是那一日在凡界之禁地受了重伤,时至今日,才恢复过来。”
听徐长流这么一说,床上的裴奉嵊一拍脑袋道:“爷都给忘了,那日去龙雀山寻当归,幸得你挡了几分剑气,算起来,你还真是爷的救命恩人。”
“你错了。”
“嗯?”
“并非我自愿替你挡,没记错的话,当时我已受了严重内伤,正要避开时,你却搂住化为狐形的我,所以,我的手,才被当归剑气所伤。”
“。。。。。”
“是这样吗?”
裴奉嵊难得蹙眉,口气充满疑惑,随后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
这时,徐长流带着药包走至床前。
沉默半晌,裴奉嵊目光落在徐长流手背上的那道细细疤痕时,轻咳一声道:“当时,很疼吗?”
“还好,都过去了。”
徐长流声音温静,轻轻挑开裴奉嵊的衣裳,替他清理伤口渗出来的血污。
裴奉嵊还从未与这般安静的人独处一室,以前徐长流是只狐狸,不会人语,任他怎么逗弄都可以,现在摇身一变成俊俏儿郎。
一时之间,裴奉嵊倒要酝酿怎么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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