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植区的领地扩大后离河边更近了。
有几个懂一些水利的人类, 甚至弄出了一条灌溉用的渠来。只等开春冰雪融化,等水温恢复了再把挡板一拿,清水就会顺着小渠流进地里。
这节省了灌溉所需要的魔力, 而且所需要的魔法也变得简单。
只要是会魔法的人都能胜任灌溉的工作。
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河边。
安和中途被西里尔带走去看新家了, 而玄闵则是在修补完结界之后被元沅给拉了过来。
河水霜白一片, 结了一层薄冰。
或许是冻住的时间还不够久,冰面脆弱得不行, 随便一敲就破裂, 露出底下流淌着的河水以及几头惊慌失措的魔鱼。
那些鱼一条条膘肥体壮, 显然是在冰下也过得尤其滋润。
魔法方便简洁,可也失了很多乐趣。于是几人不约而同地物理捕鱼。
其余几人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开始各显神通地捕捉魔鱼。
为了不相互妨碍惊扰鱼群, 他们几人都隔了一段距离, 也就元沅和玄闵还待在一处。
元沅看着四周, 试图学习一下——不用魔法的话,鱼该怎么抓?
而后下一秒, 玄闵就用龙尾卷了一头鱼给他。元沅这才稍微回神, 连忙从空间掏出了一个大水桶来放鱼。
他想了想, 也试着把尾巴垂下去,可伸一半就被拉住。
玄闵:“毛会湿,用这个。”
他说着,递过去了一个网兜, 看起来是捞鱼用的。
元沅试了一会儿,一头都没捞到不说, 还因为那些鱼太肥太重, 差点被带着一头扎进水里。
玄闵用龙尾尖尖扶住他:“你看着鱼就好。”
“好。”元沅点点头,而后反手捏住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龙尾。
冰水浸泡过的鳞片冷得冻手, 他被冰得一激灵,但指尖仍旧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
玄闵却没让他捏住冰冷的龙尾太久,他把尾部移开,将那只微冷的手攥住,没有说话。
半晌,他指尖微动,虚虚地划过元沅的眼下。
因为睡眠不好,这双圆润的眼带上了几分慵懒与困顿。
他知道元沅的不安与担忧。
玄闵昏睡的时候像是脱离了身躯,又或者是被困在身体里无法动弹。
但他可以感知到些许外界的动静。
他在昏沉中隐约感知到:元沅会时不时醒来看看他的情况,知道他有时候会被噩梦惊醒。
可就算知道也没用,他连抬手拥他入怀都不可以。只能等第二天重新掌控身体的时候才能好好拥抱。
在他身体问题真正解决之前,或许担忧会一直存在。
元沅也是参与进捕鱼过程的,他虽然捉不到,但他能看得到。
他觉得哪头比较好吃,玄闵就捉哪头,一个指挥一个执行,倒也配合默契,岁月静好。
但后面玄闵已经知道了元沅的喜好,直接挑肥的抓,元沅完全不需要开那个口了。
他又闲了下来,看了会儿玄闵捉鱼之后,余光瞥见了破碎的冰面。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始看着薄薄的冰面发呆出神。
虽然他们每天似乎过得都与之前一样,但实际上却是如履薄冰。
他们的未来就像是这样一层薄薄的冰,谁也不知道这脆弱不堪的冰面什么时候会破裂,让他们落入冰冷的现实。
除了玄闵之外,谁都不知道元沅的不安。
他在努力装作释然,可一些细小的行为还是能窥见几分他真实的内心。
随着离中心地带越来越远,玄闵的情况也在逐渐变得糟糕。他生命力的消耗在增多,昏睡的时间在增长。
自此出来以后,玄闵就再也没有醒得比他早。
元沅看在眼里,心中难受极了。
所以即便是有保底方案,但他依旧困囿于那个难题,想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
元沅在岸边发了会儿呆,慢慢地开始犯起困来,他这几天确实是没怎么睡好。
天空淅淅沥沥地飘起雪来,落在他的眼睫、鼻尖、脸庞。一头银丝沾染雪花,像是点缀着朵朵梨花。
元沅没睡多久就被冷醒了,他一睁眼就察觉了身上披着的黑色大衣,目光迷蒙地转向玄闵。
一个温热的吻裹着飘雪,落在了他的唇上。
“准备回去了。”
元沅这才发现天色不早了。
他用脸颊蹭了蹭玄闵表示知道,而后看着他用魔法处理那些活鱼。
他的神情还带着些刚睡醒的困倦,懒懒得不太想说话。
雪开始变大,他们没有带伞。
元沅刚想从兜里掏伞具,却看见河岸边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视线一凝——是之前看见的那个老人家。
对方正在对水渠做一些调整与维护,想来他就是那些懂水利的人类中的一员。
元沅与玄闵所处的位置正好离水渠的开口不远。
对方逐渐靠近之后也看到了他们,顿时加快了脚步过来,把那把大伞递给了他们。
老人暴露在了大学之中,几乎全白的发丝顷刻间落了霜雪。
元沅愣了愣,连连摆手:“谢谢你,我们不用的。”
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伞具。
其余几人还在处理活鱼,元沅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先离开了。
积雪不厚,但踩上去却很容易滑倒。玄闵全程揽着元沅,伞身下意识往他那里倾斜。
他走得并不快,像是有意放慢了步伐。一头漆黑的长发沾着星星点点的白,但这些雪花很快就随着动作滑落在地。
老人跟在后边与他们同行,跟随得并不吃力。
他略有些惊讶,视线偶尔划过举止亲密的两人,眼里染上点笑,也有几分怀念。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元沅偏头去看那个孤零零走在后头的老人,想了想开口道:“老人家,您除了一位兄弟之外还有其他家人吗?要不要把他们接来一起跨年啊?”
老人一愣:“兄弟?大人,我没有兄弟,也没有别的亲人。”
这回轮到元沅愣住了:“啊?那天的那个堕种不是……”
老人意识到什么之后笑了笑:“不是不是,他是……我的爱人。”
元沅:“!”
他惊讶地直戳玄闵,每一下都正好戳在了硬邦邦的腹肌上。
玄闵垂首看了他一眼,没作声,只是把脚步放得更慢,变成三人并排前行。
老人说了几句,见元沅感兴趣,这才接着说了下去。
他是家里的独子,他的爱人则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他们相识于年少,相爱于青年。
经历过了父母亲人的拦阻,也熬过了他人不解的谈论,但却因为疾病分离。
然后接下来的大半辈子就在分离中度过,直到白头。
他们一辈子聚少离多,真正算起来也就相处了不到十年,这个老人却用了几十年来等待对方。
明明是一个挺悲伤的故事,但老人说起来却是带着笑的:“我原本以为一辈子都等不到他了,但现在却庆幸我没有放弃。”
“当时埃米特大人来做登记的时候,我也只是试一试,结果真的成了。”
元沅勾着玄闵的力道紧了一点,他看着老人的白发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还是低声道:“你不遗憾吗?”
老人一愣,随后意会到什么,摆摆手:“不遗憾,还能再重逢,哪还有什么遗憾啊。”
他说着像是想起什么,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当时跟他分开的时候,我们才在一起不到三年,但就是这些记忆让我一直撑到了现在。”
“我也不是没想过去陪他,因为进到这里的人就没有活着出去的。可是我就想啊,万一呢,万一他还活着呢。”
“比起他来等我,那还是我去等他吧。而且啊,如果连我都忘记了他,那谁还能记得他?”
元沅怔怔地看着对方。
他就做不到这样洒脱。
他忽然有些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在畏惧的就是时间。他很害怕三年一眨眼就过去,害怕之后就是漫长的孤独。
如果没有经历过这样细致入微的陪伴还好说,但他经历了,自此以后再也难忍从前那样的孤独。
他觉得三年短,可对于这个老人来说,三年却很长,长得几乎贯穿一生。
他们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到前方忙碌的人群了。
“我和他都老啦,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老人视线转向了一旁的石头牢笼,目光攥住就不放了: “但是如果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的话,就算今天是最后一天,那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但如果不是,那明天就是赚到的。”
“但有时候也还是会羡慕你们的。年轻人,以后时间长着呢,要好好过啊。”
老人说完抹了抹眼角,俯身鞠了个躬:“虽然说过了,但还是想再谢谢你们。”
他说完就离开了。
元沅看了他一会儿,眨了眨眼转眸望向玄闵。
他的杂乱的思绪像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方向。之前那种患得患失的感情没有那么剧烈了,至少不会让他的心不得安宁。
如果他们也像老人那样,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降低期待,那每天都会过得很快乐吧?
不想太多,过好当下,不留遗憾。
这样似乎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如果能找到治愈的方式的话,那就是意外之喜,找不到也不会万念俱灰。
元沅觉得自己想通了,他仍旧握着玄闵的手,神色却像是拨云见日一般明朗。
玄闵偏头看他,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来。
两人踏着暮色回到营地。
安和看完新家回来,也参与进了烤鱼的行列里。他看了眼元沅,悄悄凑过去:“你们和好了?”
元沅那叉子戳他的鱼:“没有吵架。”
安和温和一笑,显然没信,而后转头与西里尔讲悄悄话去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食物也都差不多做好了。
各处饭香四溢,聊天嬉笑的声音不绝于耳。一眼望去热闹得不行,满是年节的气息。
元沅坐在玄闵身旁与他一起堆雪人,直到远方代表新年的钟声传来,烟花的轰轰声响彻天边。
新的一年到来了。
大家都在相互道新年快乐,那四头灰龙也是头一次过这么热闹的新年,被喝了点酒的伽尔他们带着一起玩。
玄闵将人抱在怀里轻吻:“新年快乐。”
新年有你才快乐。
玄闵是第一次感受这种热闹的氛围,也第一次觉得过年有趣。
他再也不是遥看人间烟火,而是终于参与其中。
元沅被吻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大家打雪仗的、讲故事的、唱歌的、都玩得忘乎所以。
他视线扫了一圈,颤抖着眼睫,在一片热闹中偷偷吻了吻玄闵的唇:“新年快乐。”
过去的一切都成为了绝版的回忆,新的一年有新的生活。
他不再困囿于先前假设的那些悲伤。
如果真的时间不多,那他多难过一天,就少一天的珍贵回忆。
元沅看着玄闵深邃的眉眼,心脏的跳动逐渐剧烈,心中的想法也格外清晰。
他依旧没打算放弃寻找方法,但他或许可以用更好的心态去面对。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知是谁先动的,两张脸庞又逐渐靠近。
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哥!元沅!你们在这里啊!”
这一嗓子破开了热闹的氛围,将大家的视线都转向了元沅这边。
元沅整个人蓦地一惊,即将相触的唇瓣错开,直接一头扎进了玄闵怀里装死。
心脏跳得像是要蹦出来。
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个生理误会,元沅到现在还是不太适应在众人面前亲吻,更别说被这么多人看着了。
总觉得羞耻极了。
玄闵搂着元沅,慢慢抬眸望向了那个金灿灿的身影。
明昼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坏事了,连忙脚步一转走去了地精那一桌。
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而后才移开。
玄闵抚着他的背,低声道:“他们没在看了。”
元沅这才像是乌龟一样,试探地探出脑袋。他左右看了看,忽然小声道:“我们这样……”
“好像在偷情啊。”
玄闵:“?”
他像是愣了一下,而后嗓音里带了点笑:“偷情不是这样。”
而后他在元沅疑惑的眼神里将人抱起,找了个人更少的地方,吻了吻对方的唇瓣:“应该是这样的。”
元沅被亲得有些晕乎。
身后是热闹的人群,嬉笑打闹的声音像是离得极近,他甚至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仿佛随时都会发现他们。
身上还有只作乱的手,对方慢条斯理地碰一下就让他受不住。
元沅气都喘不匀,怕被发现的紧张感让他更加难挨,脸红得像是喝了一桶酒。
他有些后悔。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他的串串都还没有吃完呢。
大过年的,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偷情啊!